天渐渐暗下,彩虹也随之不见。
因这里地貌天成,山青水秀,常能见着彩虹,故取名为清虹乡。
魏霖坐在门口,拿着书望向天空,不知为什么,最近老是能想起他爹魏荣。
过去十多年前,因前朝皇帝驾崩,幼帝登基,皇后临朝,引起天下不少轰动。
皇帝年幼,天下政变,落魄子弟也很多,他爹魏荣,也流浪至此,被魏家老爷子瞧上,就入赘了魏家,改了名字。
后来新王朝建立,天下才算太平,一个盛世隐隐在望,只要勤勉,就饿不死人。
新皇帝大力施行科举制度,凡是考中秀才者,家中皆可免徭役。
魏荣也考了好些年科举,闲暇靠抄书写字卖字画维持家用,让原本穷困的魏家富庶了许多。
三年前,他有幸中了秀才。
可不幸的是,当年他考中秀才后,回家的路途遭遇山贼,遇难而死,家里没了顶梁柱,又渐渐穷苦下来。
他还记得阿爹私下说过:“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哪儿有让妻儿受苦的道理?”
所以他并不只是读书,还要赚钱,也很辛苦的。
眼里仿佛又浮现魏荣挑灯夜读的身影。
魏霖那时便很崇拜自己的阿爹,想要成为他那样撑起全家都大男子汉。
可是……
阿爹走后,他想要撑起家里,真的太难了。
眼里莫名有些酸涩。
他闭眼,伸手揉了揉。
“大福?大福?你在哭?”若华从外边溜达回来,瞧见捂着眼睛的魏霖。
“没呢!眼睛有些疼,我揉揉。”
魏霖放下手,看向若华,她已经换下那身精致的衣物,张娘子给了她一套二福穿过的旧衣物,还很不合身。
“你刚刚去哪儿了?”他才想起问她。
“没,就去河边转了转!”她心中有些虚。
她蹲在河边看了许久这张脸,依旧没法熟悉起来。
“大福,我是怎么到这里的?”她才想起自己要说的。
魏霖回忆起那日,“前几天我去河边洗脚的时候,你突然在河里抓着我的脚不放,然后……”
总之那天可把魏霖吓了一跳,以为遇上水鬼索命。
若华没再听完后面的话,心里慌乱的跨进屋子,坐在饭桌前出神。
那天的场景再次浮现,满皇城的嘶吼声和兵刃撞击声混合在一块,血红色蔓延。
她眼里映照着一团火,又热又烈。
萧垣攻入长安,其子萧闵杀了魏、沈两门,给了长安贵族一个警示。
她回去那日,沈氏满门惨死,而萧闵手里的那把刀,却是她最亲近的人
“喂!想什么呢?现在可没饭吃!”魏颢见他在饭桌前发呆,突然出声笑他,吓了她一跳。
若华站起身来,按捺着望着他问:“萧垣登基了吗?”
魏颢愣了楞,有些出神,没回她的话。
她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大声叫他,“问你话呢!你发什么呆?”
“哦!”魏颢回过神来,低头,倒了碗水喝,悠悠道,“萧垣死了七年了!”
他们就这样直呼昶朝开元皇帝大名,毫不忌讳,也不知是童年无忌,还是真大胆。
“七年?”她大惊失色,再紧问:“那萧闵呢?”
“闵现在当然是皇帝了!”魏颢再喝了口水。
“果不其然,定朝亡了多少年了?”若华哼了一声。
“快十年了!”
“十年啊!竟然过了十年了。”她也死了十年了。
“萧氏一群奸人。”
萧氏蛰伏陇西多年,只为等女帝死,来个出其不意。
“对,奸诈小人!”魏颢放下水碗,恶狠狠的语气。
“咦?”若华平静下来,看着他,问,“你跟他有仇?”
魏颢笑了笑,摇摇头不回答她的问题,反问,“你跟他有仇了?”
“有!”她坚定道,“不共戴天的大仇。”
“那你要做什么?”魏颢不明所以问。
若华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对啊!
她要做什么呢?
他现在是皇帝,而自己只是只蝼蚁。
一脚便能被踩死的蝼蚁。
只能苟且偷生的蝼蚁而已。
魏颢出声止住她的想法:“有仇你也不能做什么,天下大定,百姓再经不起战乱了。”
他停顿一下,默了默。
“不管他以前做过什么,又杀过多少人,但是,他如今在百姓眼里,是个明君。”
他一字一句轻轻说完,却又带着某种隐忍而纠结的情绪。
有淡淡的风吹进屋子,带起二人稀碎的头发,微微凉意袭来。
静静对视的二人,谁也未动分毫,带着丝警惕,却又带着丝安逸。
“你,是谁?”
若华先问出声,语气极其不稳。
静静的呼吸声一起一伏,带着些许紧张,生怕是自己猜错了什么。
“我是魏颢!”
他又狡猾笑了起来。
“骗子!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孩,怎会讲出这样的大道理?”
若华不信,坚决不信。
一个十几岁的小孩,还是个寒门里的娃娃。
魏颢噗嗤笑:“你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孩!”
他动手再比划几下身高,点头下结论,“还比我小。”
若华打开他的手,“那不一样,我不一样,你到底是谁?”
既然她能这样活过来,那么别人也能,所以,面前这个人到底是谁?
“有什么不一样?”他看着他,再道,“大家都一样,你放心,我确实跟萧闵有仇,不共戴天的大仇,所以我不会出卖你!”
“现在,该我来问你了,”魏颢走进她一步,眼神直逼她,“你,又是谁呢?”
你,又是谁呢?
温和里带着稚嫩的声音拂过耳旁。
我,是谁呢?
她也笑了笑。
“我是阿九啊!”
死都死了,是谁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还能做什么!
九娘!阿九!快走……
一声声凄惨的呼唤越过满城刀剑声,传到她的耳里来,一只突袭的箭刺穿她的胸口,她望着来人,嘴角溢出血来,倒在他的脚边。
失而复返的记忆袭来,心里突然绞痛起来。
“萧闵,怎么上位的?”
“七年前!他杀了太子萧宪,逼迫萧垣禅位。”
“萧垣当了三年皇帝?”她轻笑了两声,“这个老废物,竟然还当了三年皇帝,哈哈哈…萧闵这小人竟然忍得住?”
想起此处,她突然大笑起来,似真的很好笑。
她赶回长安的那些日子,便听说昶国公反了,也知道萧垣依仗的,根本就是他儿子萧闵。
她幼时曾见过昶国公萧垣,记忆里他总紧小慎微,胆小怕事,根本成不了气候。
萧闵就不同了,只因幼时被预言有天命,故而为了那个皇位,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攻入长安之时,曾火烧一县子民。
若不是如此,长安不会这般轻易被围攻。
“若是没有萧宪,他当然忍不住,别忘了,萧闵是庶出,母族低贱,怎么比得上萧宪背后有世家支撑?”
魏颢分析透彻,再抬眼看向她。
若华轻笑一声,“这样的人,怎么就能当皇帝?”
身份低微,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好皇帝?
她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