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太阳在那时而清晰时而影绰的山顶上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
刚从地里回来,一身汗的白梅端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坝里,支着脑袋,望着半山腰自己原来的家的方向发呆。
那天,白梅向秦玉兰提出了要去县城跟着堂婶和白凤卖东西,被秦玉兰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妈——”
白梅拖长了音,十分不甘,脸上写满怨言,我都是为了咱们娘几个好,你凭什么不准。
“不行,不行,就是不行!我不怕被人粗脊梁骨,咬牙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能让你们三个好好上学,有出息,你?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秦玉兰越说越激动,手指微微颤动。
作为世代的农民,最高的理想和目标就是,跳出农门。
大山里的人,跳出农门的唯一途径便是读书,考大学,飞出山沟。
秦玉兰自己没有那个命,上不了学,她觉得很悲哀,所以,她发誓,不管如何苦奔死奔活,也要让白梅三个上学,跳出农门,做个体面的城里人,不要再像自己和白武一样,一辈子窝在山旮旯里,穷苦得要命。
白梅可不这么想,她想的是尽快挣很多钱,带着妈妈和白风白月远走高飞。她眼中的远走高飞,大概也离不了这山上山下。
每当白梅回忆起当时的想法,总忍不住想笑,只不过,笑里总有那么一丝苦涩与无奈。
“妈,等我挣够了钱,咱们就不用在这里受这一家子疯子的气了......妈——”
白梅跺了跺脚,她觉得,这是很好的机会,为什么秦玉兰就是不同意。
是不是白贵已经取代了爸爸在妈妈心中的位置?
随即,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白贵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连爸爸的脚趾头都赶不上,妈妈不会看上他的。
“妈!——”
白梅拉着秦玉兰的衣角,再次恳求着,渴望的眼神里快要奔泪。
“唉!”秦玉兰长叹一声,心疼地拍了拍白梅瘦削的肩膀,望着她倔强的脸,犹豫几番之后,开了口。
在白梅他们家那块,于一般的农人而言,是没有和小孩子交心谈心这一说的。只有大人说话小孩照做就是了,如果小孩不照做,脾气好的大人会不再强求,脾气不好的直接就开揍。极少有和孩子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一是一二是二地说个什么的。
秦玉兰属于前者。
但是,现在,看着白梅一门心思净想着赚钱的样子,秦玉兰没有办法,只好抹下大人的面子,像和平辈人倾述一样,和白梅说了几句掏心窝子话。
“白梅,妈知道,你是为了妈好,为了白风白月好,可是,你知道吗?俗话说,一心不可二用,你又上学又卖东西,那能行吗?再说了,现在卖东西,能挣几个钱?你要是书读好了,考个好大学,以后,还愁挣不了钱吗?人,要看得长远一些,不要被眼前的东西迷住了眼,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秦玉兰一口气说了好多,不仅把白梅说得瞪大眼睛,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白梅一直以为,自己妈妈秦玉兰是个温和得有些过分的人,说白了,就是有些胆小软弱,想不到,她心底竟然藏着这么深的理论。
当然,这些都是白梅多年后才想到的。
毕竟,那时,白梅才十岁,要说对秦玉兰那番话有多深的感悟和理解,那肯定是假话,只是,她看到了秦玉兰眼中的真诚与旷远。
白梅望着秦玉兰,眼神闪了闪。
“白梅,听妈的,专心好好上学,学费的事情,不用担心,只要你们肯好好上学,妈就是拼死,也得让你们上学,等你们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妈也就值了。”
秦玉兰见白梅有所动摇,忙就追了几句逼人洒泪的话。
“嗯!好的,妈!我一定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让你享福,让白风白月都过好日子。”
白梅被秦玉兰强大的母爱所包裹,迸发出了强烈的信念,那股信念,支撑她走完整个求学之路,乃至工作......
“嗯!”
秦玉兰看着白梅坚毅的眼神,眼泪不停地打转。
“白梅,苦了你了,你是姐姐,多照顾照顾白风白月,还有,凡事,多忍一忍......这一家子,咳咳......都怪妈妈眼瞎,进了狼窝......”
秦玉兰终是没忍住,眼泪“吧嗒吧嗒”流了下来。
“嗯。”
白梅忽然觉得,秦玉兰夹在中间,真的很可怜,她越是和柳世碧他们明着对干,秦玉兰就越受苦。
算了,我就学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吧。
小时候,爸爸最喜欢跟她讲这些典故了。
自那后,白梅彻底断了乱七八糟到处找钱的念头,一心一意要把书读好,找到出路。
和柳世碧他们明面上的冲突,也少了很多。
望着山上自己的家,白梅无数次地幻想,自己挣了大钱,将家里的房子重新修一遍,变成山上山下最好看的房子,任谁都羡慕。
“白梅,快,你去找一下白风,我一下午都没有看见他了,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疯了,马上就要吃晚饭了。”
灶房里,传出了秦玉兰焦急的声音。
如果白风回来晚了,免不了又要挨饿。
柳世碧摸着白风的性子,知道他喜欢玩到天黑才回来,所以,她早早地就吵着要吃晚饭,边吃眼睛边贼溜溜地盯着大门口。
一位满脸褶子的八十多岁老妪,贼溜溜地骨碌着眼,画面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白梅好几次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心想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吗?
经过前几次的经验,白梅每次都会在饭煮好之后,偷偷的盛一碗,藏到老旧的立柜里面,白风回来时往往饭都凉了,不过,总比挨饿强。
红薯出来后,白梅会在灶里面偷偷埋上几个红薯,白风回来,刚好可以吃热烙的。
“姐,你真好!”白风嘴里塞满白梅给他留的东西,抬起头,冲白梅不停地眨眼卖好。
“姐,我一定会对得起你对我的好的,还有妈,还有白月。”
白风嘴里塞着东西,兴奋地说着。
“快吃吧,别噎着了,喝口水。”
白梅看着浑身冒着汗臭味的白风,不知怎的,一股悲戚冲到头脑中心。
“唉。”
白梅长长地叹了口气。
吃个饭都要偷偷摸摸的,这日子过得,啧啧。
“姐,你怎么了?”
白风看到了白梅眼角微微泛光的泪花。
“哦,没事儿,你快吃吧。”
白梅努力保持着声音正常的腔调,别过脸去。
这到底是是怎么了?
自从来到山脚这个白家,白梅总是憋屈得慌,时不时地就会掉两滴眼泪。
“姐,我知道,你是不想待在这里,你别怕,有我呢,等我赚够了钱,我们就带着妈,离开这里,老子才不怕那狗ri的白贵呢。”
白风摔掉手里剩下的半截红薯,气愤地朝着白贵的屋子摩拳擦掌地跺着脚。
“哎呀,你这么个小人儿,你想干嘛?你整得过他?快别瞎做梦了,快,把红薯捡起来,好好吃了,别浪费。”
白梅用脚尖点了点地上的摔破皮,正露着瓤的红薯,又踢了踢白风的屁股。
“哦,刚刚太大意了,居然把红薯摔了。”
白风不好意思地抓着脑袋,麻利地将地上的瓤用手抓着塞到嘴里,咂了咂舌。
“都怪那个老巫婆,害得老子这样。”
白风插着腰,将一只脚踩在了地上被他刮完瓤,只剩皮的红薯上,还踮着前脚掌使劲磨蹭了几下。
“你多大?一口一个老子老子的?你是谁的老子?整天在外面野疯!马上就开学了,看你还疯!”
秦玉兰收拾完家务,进来瞧着灰头土脸的白风,伸手在他头上敲了敲。
“老子就是看不惯那老巫婆!”
白风摸着脑袋上被秦玉兰敲过的地方,不服气地噘着嘴。
“我才不要上学,我要出去挣大钱!”
白风顿了顿,仰着脑袋。
“什么?不上学?挣大钱?”
秦玉兰停下正在整理屋子的手,转过身,抱着胳膊,笑着望着白风。
“你不上学,拿什么挣大钱?你现在才几岁?挣钱,挣钱,你以为就靠嘴上说吗?不好好上学,没本事,挣什么钱?”
“我就是能挣钱!白元说了,只要我每天帮他割猪草,他就带我去城里擦皮鞋,一天能挣一二十块呢。”
白风见秦玉兰不相信他,急了,一下子忘了答应白元对谁都要保密的事。
“什么?擦皮鞋?!”
秦玉兰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这几个孩子,还真是想法多,刚刚才好说歹说打消了白梅要去卖东西的想法,这会,又冒出个白风要去擦皮鞋!
白梅也定住表情,张大嘴。
感情白风这小子,现在也掉到钱眼里去了,不过,妈妈肯定不会答应的,我就看看你怎么挨打。
“我让你擦皮鞋,擦皮鞋!”
秦玉兰左右环顾了一下,抓了一个顺手的小木条,朝着白风就是一顿乱劈。
“你多大?啊?你不好好读书,去擦皮鞋?!”
二婚后的秦玉兰,温顺中多了一些躁虑,再也不似以前那么可亲了。
“哈哈哈,你要去擦皮鞋?白元的话,你也信?”
白梅笑得前仰后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