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狩猎,桓修兴致盎然,白天行狩,晚上扎营,越走越远,将京口周边郡县地形人物都详细了解,才尽兴而归,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
刘裕、何无忌回到流民营。孟昶可算等到他们回来,见面就说,“刘裕,都怪我一时疏忽,戚大富带着小石头和几个半大小子跑了!”
“什么?他们去哪儿了?”
“他留了个字条,说要去豫州,我已经派人去追了,可是都大半个月了还没消息。这两天,戚老太太病得越发沉重,他要是再不回来,这可怎么好!”孟昶急得团团转。
刘裕呆了半晌,突然暴怒,冲门外喊:“王镇恶!”
外面伺候的人忙去找王镇恶,好半天才把王镇恶找来。自从刘裕被贬官,他的部下被分散开来,派往各地。王镇恶等人近来接到刘裕回到流民营,招纳旧部的消息,便想方设法从外地回来效命。
此时王镇恶进来听命,“将军,有何吩咐?”
刘裕正要说话,梁黑子又急急忙忙地进来,“将军,不好了,戚老太太不行了!”
何无忌腾的一下站起来,“师母!”便往门外去。
刘裕只好先撇下王镇恶,和何无忌一起去看岳母。
戚母已是头发全白了,病了许久,身上都瘦得干枯,却还有些精神,见了何无忌,还认得他,“先生当日说,你是个好学生。”
何无忌哭着说,“弟子惭愧,对不起先生和师母。”他一直想就两家的过节,对师母道歉请罪,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没想到现在才终于把道歉的话都说了出来。
戚母笑道:“不干你的事。你是个好学生。”她说完,又伸出手去,指着刘裕,刘裕忙跪在她床前,握住了她的手,“岳母,我在。”
“贤婿,……你也是个好孩子。秀儿她……喜欢你,你好好待她……好好过日子。”
刘裕满脸是泪,“我知道。我会好好待她的。您放心。”
“大富呢?”
孟昶最见不得生离死别,正别过身子擦眼泪,听老太太问,忙转过来笑着说,“他……出去办事了,他最近办事认真,十分用功。您放心吧。”
戚母眼中落泪,“好、好,你们……多多帮他,让他学好……大富……秀儿……”
戚母越说声音越小,眼帘也垂了下去,含泪而逝。
刘裕和何无忌大叫着“岳母”、“师母”,都磕着头大哭起来。两个丫头巧燕、如月伺候了老太太许多日子,这时也都痛哭不止。
哭了许久,孟昶擦了眼泪,把他们俩都扶了起来。“老人家仙游了,你们要节哀顺变。咱们出来吧,让丫头给老太太整理仪容,准备入殓吧。”
刘裕和何无忌又行一礼,才从屋里出来。
孟昶便吩咐人,安排后事。
回到书房,王镇恶还等着他:“将军,您有什么吩咐?”
刘裕已经擦干了眼泪,坐到书桌前,展开一张纸,提笔蘸墨,写了一封信,装进信封,吩咐道:“你现在立刻骑快马,日夜兼程赶到豫州淮南郡,在刺史府前拦截戚大富,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不让他轻举妄动,把他们安全地带回来,如果顺利,这封信就地毁掉,不要让别人发现。要是已经晚了,戚大富已经被司马休之的人抓了,就把这封信送进刺史府,当着司马休之的面给云秀。记住了吗?”说着,站起来,走到王镇恶面前,把信交到他手上。
“是!”王镇恶接过信来一看,信封上写着“休书”二字,顿时大惊,“将军,这……”
“立刻出发,不得有误!”刘裕说。
王镇恶只得拱手退下。
何无忌全程看着,这是刘裕的家事、刘裕的部下,他不好插手,但是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质问道:“刘裕,你岳母临死前,还嘱托你好好照顾云秀。万一王镇恶来不及拦住戚大富,最终这休书交到云秀手上,你这算对得起她吗?”
刘裕望着门外,淡淡地说:“真到那时候,司马休之一定会用戚大富的命来逼迫云秀,我得给她留条生路。”
他说完,转身走回到书桌前,两手撑着桌子,站了片刻,突然用手狠狠的一拍,生生地把三寸厚的书桌拍碎一角。
何无忌看他的手被桌角碎木茬划破,鲜血直流,惊道,“你这是干什么!”
却见刘裕对他的伤口毫无知觉,瞪着通红的眼睛,浑身颤抖,喝道:“司马休之,我与你势不两立!”
何无忌见他这样痛苦,后悔刚才说了那些话,扶着他的肩头,轻轻拍了两下,给他一些安慰。
这时,桓道芝开开心心地来找刘裕,进门却见刘裕手上鲜血淋漓,便问:“你的手!你这是怎么了?”
何无忌说:“他岳母刚刚去世。桓小姐来是什么事?”
桓道芝看看他们,“我来传令,哥哥命你们两位即刻入府参议军事。”
“敢问是出了什么事?”何无忌惊问。
“卢循反了。丞相本来招安了他,封他为永嘉太守,没想到他仍是反了,现在在永嘉寇暴不止,朝廷下旨,指名刘裕东征。”
何无忌看了看刘裕:“我先去见主公吧,让他休息一下。”
刘裕转过身来,却是脸色如常,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笑道:“不用。我立刻去。为朝廷效力,是我刘裕的荣幸!”
他说着就往门外走去,路过桓道芝身边,一把拉起她的手。
桓道芝没想到他当着何无忌的面敢如此无礼,等她反应过来时,已被他拉出门外。桓道芝羞红了脸,甩开他的手,嗔怪道:“你干什么呀!”
刘裕停下脚步,回身看她,冷冷地说,“我忘了,桓小姐不要别人的东西。”
桓道芝想起这句话,忙解释说,“我说的是猎物,我不要别人的猎物。不是说……”
“我就是你的猎物。”刘裕往她身边逼近,一脸挑逗的笑容。
桓道芝直往后退,直到靠到墙上,再无地方可退,他的气息扑面而来,桓道芝红着脸,心咚咚咚地剧烈跳着,声音低不可闻,“你怎么……”
刘裕往后退了一步。“等我得胜回来,就娶你。”
何无忌从书房内走出,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虽然刘裕显得如此浪荡轻佻,可在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之下,何无忌知道,他心里是难以言说的剧痛。何无忌轻叹了一声,也跟着刘裕,走了出去。
桓道芝靠在墙上,反应过来的时候,刘裕已经远去。看着他的背影,桓道芝仍是发愣,最后骂了一句“无耻”,忍不住甜蜜地微笑起来。
豫州,刺史府。
休之在公堂与官吏、幕僚处理了一上午的军政事务,最后问了一句,谁还有事要报。
诸葛长民站了起来,“主公,昨天夜闯刺史府的小贼,卑职将他们一个不落,全都抓了,请将军过目。”
休之端起茶杯喝茶,“几个小贼,看什么,杀了了事。”
“主公,其中有戚大富。”
休之眼睛一抬,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放下杯子,对众人说:“诸位无事,就都退下吧。”
众人便起身告退。只剩下诸葛长民还在等他示下。
休之一笑,叫他上跟前来,“你把他们押进府里,让小姐见见。小姐若要找我,我在书房。”说完,便站起来,背着手,踱着步,风度翩翩地走了。
自从上次家宴后被云秀骂了一通,休之有快半个月没有见过她,并不是因为惭愧,而是临近年底,许多事情要处理,忙起来就不着家了。今天有些闲暇,正好想见云秀。
休之回书房,脱下官服换了便装,命人在香炉里添了暖香,将炭炉烧得火热,整个书房里温暖如春,他兴致大好,又亲自去花园折了几支梅花拿回来插瓶,书房里更添了几分春意,四下看看,非常满意,命仆人都退下,自己斜靠在扶几上,拿着一卷书,随意翻着,等着佳人到来。可等了快半个时辰,云秀还是没来。虽然他并不急色,但是被如此慢待,还是非常不快。
正想着,云秀还是来了,敲门道:“兄长,小妹有事求见。”
休之不大高兴,懒洋洋地说了声“进来”。
云秀推开门,见房里只有休之在,不想进来,在门口行礼,“拜见兄长。”
一股冷风吹进来,休之皱皱眉头把衣领紧了紧,仍是看着书,说道:“这么冷的天,还不进来说话?”
云秀只好迈进门槛,把门关上,却不肯往里走,站在门口说明来意,“兄长,我哥哥戚大富,还有几个小孩子,都是我的小学生,诸葛参军说他们夜闯刺史府,是死罪。可是他们不是来行刺的,只是来救我的。请兄长放了他吧。”
休之仍是看书,不禁失笑道,“刘裕手下是没人了吗?这次怎么派这些人来?”
“他们不是刘裕派来的。是我哥哥担心我……”云秀说着,有些黯然。
“刘裕呢?他在忙什么?”
云秀眼中含泪,趁他专注地读书没看自己,微微转身,悄悄拭泪。
休之听不到回答,抬头一看她哭了,就放下书,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
云秀接过手帕,再抑制不住,眼泪夺眶而出,“我哥哥说,他每天跟桓道芝出双入对,把我忘了。”
休之冷笑,“我早说过,他迟早会放弃你,你们不是一路人。”
云秀对刘裕还是怀着希望,相信他一定会来救自己。听了休之这话,她不能附和,也不能再哭,便擦了眼泪,看着那浸满泪水的手绢,忽然觉得眼熟。
休之笑道,“这手帕,还记得吗?当年我从京口离任,你亲手做了一包点心送我。后来点心吃完了,这手帕我就一直带着,就像是你在我身边。”
“一块破布而已,不值当。”
“你送我的东西,我都随身带着。我送你的那块玉佩,是不是已经扔了?”
“没有,在京口的家里。”云秀下意识说了实话,然后又后悔了,“也不知道扔哪里了,可能都找不到了。”
“云秀,这一阵,我公务繁忙没有见你,今天好不容易有空见见你,你怎么就会气我?一丝笑容都没有,虽然梨花带雨,也煞是好看,可我还是想看你笑的模样。”休之看她的眼神很温暖,见她头上珠钗有些歪了,就想帮她重新戴好。
可他刚把珠钗取下来,还没来得及帮她戴好,云秀已经往旁边退了几步,躲开他,行礼道:“小妹失态了。我来,是想求你……”
休之手里拿着那支珠钗无处可放,有些生气,随手就往地上一扔。
“不必说了。你知道我想要什么。若你答应,我就放了你哥哥他们,否则,只好让诸葛长民秉公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