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寄愿来生

这些年来秋山涂已经从一名大学生摇身一变,成了一位公司的小老板。但是在2019年的春节前夕,她的小公司,因为各种考虑直接并入梓美了。

表面上看,她是在走下坡路,竟然放着好好的老板不做,跑去给梓美打工。但实际上,她反而赚到了。

现在她的压力可比以往小多了,不需要考虑经营成本问题,一切订单全部在梓美生产,工资也从梓美拿,他们只需要按照以前的流程进行分工即可。

同时他们这个部门由于受孟梓美特殊照顾,所以高度独立,像平时一样进行着自己的业务,不受梓美原来的外贸部领导。

“秋山小姐,你们都进梓美了,我怎么办呢?咱们现在只相当于梓美的一个外贸部门,财务肯定要撤销了,可是我……”

所有的岗位都可以保留,但是财务岗位必须撤销,因为鸿涂作为梓美的外贸二部之后,就再也不需要会计了。秋山涂记得当时吴灵是这么一脸担忧又期待地问自己的。

这个小姑娘,自从毕业之后就来自己的公司,专业技能并没有得到多少历练。如今听闻大家都有出路了,而自己的这个岗位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所以她分外担忧。

“吴灵,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给你一定的补偿,你自己出去重新找一份工作,难度应该不大,但是职业发展前景我就不知道了,后面就靠你的运气和努力了。

第二,你有没有考虑过换行?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学生学什么,出来就做什么的。大部分人都是专业不对口的。

从零学起难度挺大的,但是现在你能进梓美,梓美只要有缺人的部门,都可以收你,这算是个机遇,一切都看你愿意不愿意了。”

“其实如果能进去,我是可以考虑换个职业方向的。”嘴上这么说,可她心理还是有点不舍。

“我也知道让你放弃学了这么多年的财务,确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但目前确实不凑巧,梓美财务已经饱和,甚至听说还计划年后裁减部分财务人员,所以你要进梓美,肯定是进不了财务部了。

抛开财务,你暂时是没有任何技能和经验可言的新人,只得从头学起,这划算不划算,你得好好考虑清楚了再给答复。

不过梓美确实是我们镇上待遇最好的一家公司了,也容易出人头地,其他的我不说了,你自己抉择一下。”

人活着不都是在谋生吗,如果有得选,肯定要选好的,所以秋山涂给吴灵选择的空间。

“缺人的部门都可以收我吗?”零渡镇上的人谁不想进梓美,包括车间工人都是到处找关系挤进去的。

“只要是对专业技能要求不是太高的岗位,我都可以请孟总给你安排一个的。”之前孟梓美已经向让秋山涂承诺过了,保证给鸿涂的每个员工都安排岗位,给吴灵指派一个新岗位,问题不大。

所以二月的一天上午,秋山涂带领全公司的人大摇大摆地搬进了梓美。一时间,梓美上上下下都在讨论这个事情。

有人说,鸿涂快倒闭了,合并进来的,这种贸易公司没有实企支撑,说倒就倒。

有人说开后门进来的,不然你看他们怎么搬过来就休假的,我们必须工作到大年三十才放假的?肯定是因为里面有皇亲国戚!他们什么都猜,就是没人猜他们是孟梓美亲自请进来的。

都说有好事情就要去分享,这不没多久除夕到了,秋山涂开着她那台新买的稍微像点样子的汽车,过来给先祖烧纸。

她先去临湖的荒田,祭拜了一下她的太爷太奶奶。然后顺着湖边的小路,一路往南走。没多远,就会看到一片集中安置的公共墓园。

她来这里是祭拜她爷爷秋山尹正的。秋山尹正去年也去世了,不早不晚正好七十又三。他的去世其实是有兆头的,但当时大家都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当他胡说。

她自己忙着工作,也没有在意。只是经常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会听秋山尹正唠叨:“我那些个姐姐呀,姐夫呀,都活到73就走了,73是个不错的年龄,我也活到这个年龄吧!”

谁知道一语成真,他真的在他七十又三的年纪潇洒地走了,空留她奶奶一个人伤心了好久。

“哎,你说你做事怎么这么潇洒呢?说走就走,虽然预告已经打了,但是你能不能认真点打呢?大家都觉得你在胡说,他们都只当你嫌弃没牌友跟你打牌,无聊惯了,”

秋山涂在秋山尹正的坟前说,“最近我公司搬家了,你猜搬到哪里了?梓美呀!你要是听到估计要开心死了。”

秋山尹正这人就喜欢瞎操心,记得当年杨谷主动申请从学校退学的时候,他还跟着烦恼了好久。当时秋山尹冉都对杨谷不闻不问了,秋山尹正还自作主张把他带回家住,给他安排工作。

所以要是他知道秋山涂进了镇上最大的企业,必定欣慰。以后在那边万一遇到熟人,他能抓住这个事情和别人吹牛吹个半天。

秋山涂打算点火烧纸钱,不小心瞥见旁边一个112岁老太太的墓,墓碑上写着她于2018年12月23日去世,于是她又多唠叨了一句,言语中尽是不满:

“你说你活到73岁足够了,那你看旁边的于老太太呢?人家活到112岁才决定走呢,你就不能多留个几年吗?大家都建议,老人活到80岁最好。正好那个时候自己还能自理,走得也体面,不是吗?”

这个于老太太,是她家乡的寿星,活到112岁,也就两个多月前刚刚离世。一般活到这个岁数的人可谓是尽览人间百年沧桑了,她的离世在当地人看来是难得一见的喜丧。

“下次,估计要等到清明,才能来看你,你在那边多吃吃多喝喝,有空去看看太爷太奶奶。放心,虽然你不再是年轻时候的样子了,但是太奶奶还是能够一眼认出你来的。”

秋山涂陪着秋山尹正唠叨了几句后,看了看时间也不早了,便整理了一下墓旁的杂物,准备出园回家。

往回走,靠近出口处是一排豪华陵墓。比起普通陵墓来说,豪华陵墓更加高大,祭拜的场地也更加宽广。

本来她爷爷下葬之前她们家人也决定买那块豪华陵墓的,但是后来看到那个卖墓的人丑陋的嘴脸后,一家人很有默契地决定就买普通墓,甚至都想直接葬在祖坟那边。要是现在没有这种硬性政策,秋山涂一家当时肯定会把秋山尹正直接葬入祖坟的。

她之前听说孟梓美看到苏曜久睡不醒,已经决定放弃了,于是在去年的某一天,在这附近买了一个豪华陵墓,但是没有刻碑。

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她其实是给苏曜买的墓,不刻碑,肯定是因为她还是希望苏曜身上能够出现奇迹。确实奇迹出现了,据传两个多月前,苏曜竟然奇迹般地苏醒了。

秋山涂叹了口气,孟梓美那个墓看来是白买了,不过这样也好,墓这种东西浪费了反而好,谁愿意接受亲人的离世呢?更何况苏曜还这么年轻呢?白发送黑发,这是悲剧中的悲剧啊!

秋山涂一边走,一边想着这些陈年八卦。没多久她就见到前方有一人正在跪地叩拜,直觉告诉她得回避,所以她避让到后一排陵墓处继续前行,目光却依旧停留在这人身上。

只见那人,身穿一身土色的衣服,行跪拜礼,头都挨着地的那种跪拜,很虔诚。秋山涂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跪拜的。

之前有一次去拜菩萨,她看过一个人,双手摊平朝上,低头接地的那种叩拜。秋山涂一直觉得这种姿势的祭拜隐约带有点赎罪意义。

眼前这人的这种祭拜虽然没有那么一层意思,但这么地虔诚,这么地不舍,这墓主绝对对他的意义非凡。现在大部分人在公墓已经不流行磕头祭拜了,大伙儿都是唠叨几句家常,鞠躬就可以了。

这人必定经历了大悲才会做出如此动作,秋山涂有点同情他,也有点同情墓里面的那个人。她抬起头望向那墓碑,而这一眼,就让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见墓碑上面黄字部分刻着:懿。

她揉了揉双眼,想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只是等她清理干净眼睛再次把目光投入那碑文上的时候,她连同那人的姓一齐看到了,这竟是苏懿的墓……

寒风呼啸,冬天异常干冷,她觉得眼睛有点干,最好用点东西来滋润一下,下一秒,她的眼泪破眶而出,悄然无声地滴在她新买的毛绒大衣上面,散成了无数冰冷的晶体向地面坠落。

她这是怎么了,心疼、心酸、心累还是怎么的?不,都不是,她是惋惜,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么没有了。而她的记忆还依稀停留在五年前的春天,那个时候那个叫苏懿的男孩给人的感觉当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可惜了,她和他注定走不下去。她把所有最美好的祝福都送给他,期待他今后的生活能够妻儿满堂,长命百岁。而后来,在那些再也见不到面的时光里面,她偶尔听到过他的消息。

听说他结婚了,听说他有宝宝了,听说他妹妹也结婚了。她替他开心,更重要的是,他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活着就不负当初了。

渐渐地,她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她从来不会回想到他,生命中的过客很多。如果每个人都像苏昊那么死皮赖脸地在她面前晃荡,那也是够不要脸的了。

苏懿不是这种人,他会很尊重她的抉择的。而她更加不是那种死缠烂打,剪不断理还乱,余情未了又添乱的人。

她的爱情观很简单:得不到的,就不要了。放弃的,就不回头。管好自己,过自己的人生,缘分来了就来,不来就散。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个人能够给他足够的岁月静好,她会去努力争取。相反地,如果这人从来没有来到这世界上,她也不介意这么心无旁骛地淡然过一辈子。

所以,再后来,她就变成了别人口中的剩女,今年她28岁,这年龄还不算尴尬。不过闫静花已经忍无可忍了,她现在对男孩的要求很低,只要是个男人都可以介绍给秋山涂聊。她给秋山涂留的底线就是30岁之前一定要结婚。

在这个偏远闭塞的零渡镇,30岁是个很尴尬的年龄,30一过的女人在秋山涂父母眼中就基本上等于嫁不出去了。其实她倒不是太在意这些问题的,和生死比起来,恋爱不恋爱,结婚不结婚都是小事。

她又揉了揉情不自禁流泪的双眼,还好,风太大,刚才那么一阵子猛吹,她的眼泪大部分被摔落在地,还有一部分早就被风干了。此刻她已经无泪了,惋惜过后,就又恢复往常了,这才符合她这么多年的性格。

“苏懿啊!最后谁都救不了你了,”她对着墓碑无声地说,“

我曾经想象过我们再次相见的场景,各种可能都有,唯独没有想过在这里,以这样一种方式再见。你会不会问我,后悔不后悔?你会不会问我,意外不意外?我会答从不后悔,我会回从不意外。

因为我早知道这一天随时会到来。你一定会问我为什么会哭?我会说没有什么个人情感,只是觉得可惜了,对生命流逝的惋惜,对你家人的同情,以及对眼前这位虔诚跪拜的人的怜悯。

去的人和见证去的人之间的区别就是:去的人,临去之时痛苦,走后潇洒;见证去的人,除了要见证人走之时的痛苦之外,还要承受人走之后的痛苦。于佛理我不通,佛是大道,我等外行人更不能参透佛的心如止水,面对这样的大悲,我为何不落泪?

不知是否有来生这一说法,如果有来生,你想怎么重新来过一次?我可以给你个参考,你得索求更加长久的寿命,陪在家人身边,越久越好。生活就是这么的简单,一点都不复杂,愿来世的你能长久陪伴在家人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