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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外婆第一次见面是在麦当劳。那天母亲特别点了两个平时不常买给我的汉堡套餐,自己却碰都没碰。母亲的眼睛一直盯着大门,只要有人进来,眼睛就会一会儿睁大一会儿眯起,上半身则时而挺直时而垂下。后来我问母亲,她说那是感到害怕又安心的时候会出现的行为之一。

最后就在母亲等累了拍拍屁股准备起身离开的瞬间,门忽地打开,一阵风飕飕地吹了进来。一抬头只见一个肩膀宽厚、虎背熊腰的女人站在那里。灰发上压着一顶紫帽,上头插着一根羽毛,就像童话故事里的罗宾汉。那女人,就是母亲的母亲。

外婆真的很高大,除了高大,我想不到其他适当的词能形容外婆。非要比喻的话,外婆就像那永远不会枯萎的栎树,不管是体形还是声音,就连影子都很壮硕。尤其是双手,就像力气很大的男人的手那般厚实。外婆坐在我前面双手抱着胸,嘴巴紧闭成“一”字状,一句话也不说。母亲低头喃喃自语,正准备说什么话时,外婆用又低又粗犷的嗓音命令道:“先吃吧。”

母亲只好先将已经冷掉的汉堡一口接一口地塞进嘴里,直到最后一根薯条消失后,母女俩还是沉默不语。我在手指上沾了口水,把散落在褐色塑料盘上的薯条渣一个个沾起来吃,等待着下一幕。在双手抱胸的外婆面前,母亲紧咬下唇直盯着自己的鞋子。等到餐盘上什么都不剩的时候,母亲终于把手放在我双肩上,用蚊子般的声音说:“就是这孩子。”

外婆深吸一口气,身体向后靠并发出了“哼”的一声。后来问外婆,她说那声“哼”代表“要过就过得像样点啊,烂丫头”。外婆用整间麦当劳都能听见的洪亮声音大吼道:“好样的啊!”

每个人都在看我们,母亲则哭了起来。从她那几乎没张开的嘴里,一五一十地说出过去这几年自己人生遇到的波折。对我来说,从头到尾都只听到抽噎声,偶尔夹杂擤鼻涕的声音。幸好外婆好像都听懂了母亲说的话,她的双手原本像拴上门般一直紧抱在胸前,不知不觉放到了膝盖上,流连在脸上的光泽也渐渐消失。在叙述我的事时,外婆的表情也开始变得跟母亲一样。在母亲说完一切后,外婆沉默了好一阵子,突然换了个表情。“如果你母亲说的是事实,你就是个怪物啊。”

母亲唰地张大嘴巴看着外婆。外婆则边将脸贴近我边微笑着,嘴角上扬,眼角下垂,眼睛和嘴巴都快碰在一起了。“这世上最可爱的怪物,原来就是你啊!”

说完后用力摸了摸我的头。从那时起,我们三个人的生活便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