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雪山征战

永平十六年农历二月初一,明帝下诏令各路大军出征。向北匈奴大举反攻的战斗号角吹响了。

这次反攻兵分四路:由窦固、耿忠率领的酒泉、敦煌、张掖及卢水羌人一万两千名骑兵自酒泉出发,沿祁连山直扫通往西域的河西走廊;耿秉、秦彭率领的武威、陇西、天水及羌人一万骑兵出居延塞(今内蒙古额济纳旗东南哈拉和图);由太仆祭肜、度辽将军吴棠率领河东北地、西河羌人及南匈奴两万一千骑兵出高阙塞(今内蒙古乌拉特中后联合旗西南);骑都尉来苗、护乌桓校尉文穆率领太原、雁门、代郡、上谷、渔阳、右北平、定襄郡及乌桓、鲜卑一万一千骑兵出平城塞(今山西大同东北古城)。四路兵马全面出击。

据说,匈奴人是夏后氏的苗裔,自古逐水草而居,以牧业为生,无城郭常住之所,也没耕田桑麻之业。他们牧养的畜类主要有马、牛、羊、驴、骡、骆驼,有时他们也引弓射鸟,捕捉田鼠、狐兔。小孩儿会跑之日,便以羊为马,逐而骑之,长大成人便以马为座了。男女老少,人人善骑,又好舞刀耍锤,争胜好斗,勇猛彪悍。周朝王室衰微之时,他们就时常入侵,强施暴虐,当时边民深受其苦。

战国时期,东起辽东,西至天山,匈奴左突右冲,扫乌桓、灭鲜卑、伏羌胡,称雄于辽阔的大西北,致使秦、韩、赵、魏、燕诸国长城迭起,专设防线。

由于匈奴不断侵扰,边患不穷,东汉前曾有过几次汉人主动出击匈奴的大规模战争:一是周宣王兴师命将讨伐匈奴,致使“四夷宾服,称为中兴”;二是秦灭六国后,秦始皇派大将蒙恬率几十万大军北击匈奴,收复了大片失地;三是汉武帝令大将军卫青、骠骑将军霍去病等率军出上谷(今河北怀来东南)、陇西、北地(今宁夏吴忠西南黄河东岸)两千多里,直至狼居胥山(今蒙古人民共和国肯特山)、临翰海(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迫使匈奴求和而还。

匈奴是一个游动民族,打起仗来有一个很大的特点:胜则奋进,败则逃退。如此则很难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所以,匈奴为患,历朝历代都未能除。这次刘庄效仿汉武帝出击匈奴,是经过深思熟虑、精心安排的,派四路人马同时出兵,全线出击,反映了他消除边患的宏伟志向,也显示了他新的谋略和决心。

刘庄下诏进击北匈奴后没过几天,又在北宫德阳殿召集朝中大臣开会,就征战一事进行讨论。为了让十六岁的皇太子刘炟早日熟悉军政大事,他让太子刘炟也随他登朝,参加了会议。

“陛下诏令讨伐北匈奴,上应天意,必克敌制胜,我皇圣明。”他刚宣布了会议议题,司空牟融就说道。

“此番兴师边塞,下顺民心,百姓莫不拍手称快,我皇英明。”司徒王敏接道。

刘庄听了,皱了皱眉头,看了他俩一眼,说道:

“爱听好话,人之天性,朕也不例外;歌颂的话好说,也让人爱听,然于成事毫无益处。诸爱卿还是多讲些有用的话为好,比如这次战争前景如何?可能出现什么问题?如何解决?最终要达到什么目的?”

皇太子刘炟听了父亲一番引导的话,站起来说道:

“以我之见,此番征战上应天意下顺民心,必胜无疑。须注意的问题是‘攘外必先安内’,要攘外安内又必须严防两点:一是‘苞苴行邪’?一是‘谗夫昌邪’?尤其要防‘谗夫昌邪’,千万别屈枉了忠臣良将,自挖墙基,毁我长城。”

太子年轻,话虽幼稚,却也句句在理,不少大臣频频点头,暗暗称赞。

刘庄没接他的茬儿,一眼发现混在后排的班固,指了指他说:

“班爱卿,你有何见地?”

按照官位,班固不够与会资格,是被特邀列席会议的。他整了整衣襟,出班跪拜后说道:

“愚臣以为,此番征战除军事、人力、财力、物力等方面准备周全以外,与以往几次征战有一很大不同之点,即时机选得好,是在匈奴分为南北二庭情况下进行的。这一点就连太子也是清楚的。”

太子刘炟抢过话茬说道:

“我多次听班令史讲匈奴分南北二庭的故事。前朝先祖孝元皇帝竟宁元年正月,匈奴呼韩邪单于来朝。先祖皇帝将一个姓王名嫱字昭君的宫女赐单于为阏氏(皇后的意思),叫作宁胡阏氏。宁胡阏氏生一男,名叫伊屠智牙师,为匈奴右日逐王。那呼韩邪单于还娶有匈奴权贵呼衍王二女,长女颛渠阏氏生二男:长子且莫车,次子囊知牙斯。次女为大阏氏,生四男:长子雕陶莫皋、次子且糜胥皆长于且莫车,三子咸、四子乐皆比囊知牙斯大。还有一阏氏生一男名舆,排行在乐前。这些人大都比宁胡阏氏所生伊屠智牙师年长,伊屠智牙师在兄弟中仅排在乐前。呼韩邪死前曾立约,他死后单于之位由儿子依次相传。传至舆时,依次当传昭君所生伊屠智牙师,但舆想传给自己的儿子,就把伊屠智牙师杀了。舆死后果然传给了儿子乌达粗侯单于。这引起囊知牙斯长子比对舆的极大不满,他说:‘以兄弟而言当传伊屠智牙师,违约不传还把当传的人杀了;以子来说我为大,单于当传给我。’他眼见舆传位给自己的儿子,便于建武二十三年率领他管辖的八大部五万人马南下归汉,于次年十二月自立为单于,仍袭爷爷名号,叫呼韩邪单于。这南匈奴归汉后与我朝结为一体,共同抗击北匈奴,前所未有。所以,班令史说时机选得好,大不同于前朝,所言极是。”

班固听皇太子刘炟讲到这里,接着说道:

“基于上述,战局发展很可能出现一大问题,也可称为战争之结局:北匈奴前来求和,是答应,还是继续打下去?答应求和,恐惹怒了南匈奴;不答应,抗到何年何月?这一问题,必须有所考虑,方可妥善处理。”

“北匈奴实乃变诈之国,毫无向汉之心,前来求和必是虚情假意,万不可答应。”一文官说道。

“北匈奴作恶多端,血债还须血来还,不以武力彻底降伏,我便没有宁日。他若派使求和,干脆把来使杀掉,绝不作和。”一武官接道。

“臣以为不可简单从事。”班固说。

“这又该如何是好?”太子刘炟问。

“臣暗自常想,汉兴以来,用兵防患,主在匈奴。绥御之方,其途不一:或修文以和之,或用武以征之,或妻汉女、厚赠贿赂,或令其称臣、入子侍之。虽屈伸无常、因时而异,然未有不与交往者。”班固说道,“所以,光武帝在位,复修旧好,数派使者,前后相继。如今所以兴师动众,皆因匈奴为患所致。倘须用武之道,匈奴自止其患,遣使前来媾和,我亦当出使者,与之谈判,既明我和平愿望,主在忠信,又晓之以圣朝礼仪有常,去其野蛮为患之本性。假若拒绝谈判,日后北虏再强盛起来,又烟尘迭起,那时你想谈判讲和,为时已晚。不如以战去战,以和讲和,取两手并举之策,酌情而定。”

班固发言时,刘庄不住地点头。待班固发完言,他庄重讲道:

“兴师动众乃非常之举,迫不得已而为之。朕已说过,这次出击北匈奴是以战去战,终达和平之目的,岂有他哉?目前战事方始,前景未定,距匈奴求和之日尚远。诚望诸爱卿精诚团结,全力以赴,一切围绕战争,做好诸事,争取胜利,不达太平之日,绝不罢休。让我等共听凯歌,谱写青史之华章吧!”

“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叫喊声,立时响彻了整个德阳大殿,群臣振奋,激动不已。

会后,刘庄叫太子刘炟将班固单独留下,赐椅相对而坐。“你从文,朕兴武,都是承父业;你我相加,可谓文武并举了。”刘庄风趣地说道。

“是,是,是。”班固难免局促地回道。

“你的写作进展如何?”

“自陛下下诏后,固兢兢业业,现已写出十之有五。”

“大有进展,成绩可观。你母病后,家事如何?”

“家母年迈,病情虽有好转,身体已不如往昔,适逢妹妹丧夫归家精心照料,精神尚好。”

“你妹妹华年守寡,实属不幸。她近况如何?”

“除照料老母以外,她日日读书,坚持不断,学识大有长进,有些方面,固亦难以相比。”

“哦?你妹妹也是稀世才女?”

二人又一阵寒暄方散。

常年积雪的祁连山脉,东起乌峭岭,西止当金山口,东西绵延几千里。由座座大山组成的群山,重峦叠嶂,巍峨壮观。山与山之间,形成了许多许多的峡谷。峡谷中有水有草,是牧人乐居的好地方。每年春夏之交,匈奴人在这里放牧,待牲畜把峡谷中的草吃光,再转移到辽阔的大草原去。每当秋冬之季,草原荒枯,天气寒冷,不能放牧,匈奴人就把羊、牛、马、驼、驴、骡等牲畜一群一群赶入山谷。深山峡谷可以储备草料,高山挡风,天也较暖,在这里一住便是一冬。来年春夏,又转场到大草原放牧。

匈奴单于之下,置有左贤王、右贤王,左谷蠡王、右谷蠡王,左日逐王、右日逐王,左温禺鞮王、右温禺鞮王,左渐将王、右渐将王,左大当户、右大当户,左骨都侯、右骨都侯,由骨都侯辅政。左右诸王必须是单于家族中人,其余各大官位由呼衍氏、兰氏、须卜氏、丘林氏四姓贵族世袭。呼衍氏曾同时嫁给呼韩邪单于二女,呼韩邪后一连五个单于都是这二女所生,在贵族中,呼衍氏势力最大。匈奴诸王和各大贵族都有封地,呼衍氏的领地东起上郡(今陕西榆林),西至大月氏,幅员辽阔。这祁连山一带,自然是呼衍王经常涉足的地方。

窦固和耿忠所率人马攻击的目标是呼衍王各部,驻张掖、酒泉、敦煌屯田练兵,就是针对这一目标安排的。刘庄诏令一下,他们很快占据了通往西域的咽喉要道河西走廊,对呼衍王占据的折罗汉山形成了围困之势。

窦固率军在河西走廊安营扎寨后,召开会议,专门讨论与呼衍王的作战方案。他说:

“呼衍王是北匈奴的大将,任职骨都侯,权倾匈奴满庭。他所领部落地域广大,人多势众,兵强马壮,加上他为人奸诈,诡计多端,武艺高强,是很难对付的。我们是在同一个强大的对手交战,要取胜,作战计划须严谨周全。”

“呼衍王心毒手辣,他用的酒器是人的头盖骨。他侵占咱的地方最多,这回咱要好好收拾他,把匈奴人侵占的地盘统统拿回来。”班超早就对呼衍王恨之入骨,义愤填膺地说道。

“折罗汉山沟壑纵横交错,地形复杂,须悉心侦察才是。”耿忠建议道。

“眼下春暖,正是匈奴人转场季节,俺看把他们死死围困在山里,无须进攻,待牲畜草料一光,他们就会像觅食的老鼠一样跑出来,那时再打他们,必然大胜。”郭恂列席会议,也出主意说。

“围困逼他们突围固然是好,但山里也有通道,必须把住各路山口,严防他们逃窜。”班超补充说道。

“围困逼迫北虏突围,严防敌寇逃窜,都可考虑,但不能放弃主动进攻,直捣呼衍王巢穴。不论哪种方案,侦察地形,掌握敌情,都是必要的。”窦固简明有力地说道。

“对,不放弃主动进攻,直捣呼衍王巢穴!”

“活捉呼衍王,严惩呼衍王!”

会议气氛立时高涨起来。最后,窦固又如此这般布置一番,方才散会。

折罗汉山在祁连山山脉的中段,山峰挺拔,北坡平缓,南麓陡峭。在与它相连的东、西、南三面的大山中间,形成一个狭长的大峡谷。峡谷谷底,一道小溪雪水常流,清澈见底。小溪北面直至折罗汉山脚,是一片由鹅卵石构成的平地。平地上可以支起数百顶帐篷,是越冬的天然宝地。

去年从草原来到这里不久,呼衍王就得到汉军屯兵凉州的消息。从这一消息,他早已判断出,汉军此举非常,日后必有恶战。

呼衍王黑眉浓发,两鬓长满胡须,四十出头年纪。这一日,他正由两个十几岁的姑娘陪伴饮酒,门帘起处,闪进一个人来。他抬眼一望,来人黑衣红裙,手把腰刀,楚楚动人,比伴他的两个姑娘还年轻漂亮。他见是他妹妹,十分高兴,捋着又黑又厚的毛须,笑道:

“又想哥哥啦?快坐,快坐。”

他妹妹叫华里华里旺,汉语是“花中之王”的意思,别看她人长得俊俏秀美,性格却刚烈泼辣。

“谁想你啦?你还值得想?汉军都大兵压境了,你却整天整夜地玩女人泡酒坛,你是等着挨刀不成?咱是来问你该怎么办的。”

“汉军不是刚刚才到吗?我自有计策,你着什么急?”

“咱可不能像你,天天在女人堆里滚,咱要请兵出战,给汉军个下马威。”

“不行,不行,别看你武艺高强能带兵,你得听你哥的调动。”

“你不让咱打仗让咱做什么?反正你有女人玩,也叫咱去玩男人不成?”

“你玩男人咱不管,反正这仗不能打。”

“那咱就找男人玩去了。”

“你敢!你以为哥真不管你?哥敢揍死你!”

“那让咱干什么?”

“打草。”

“打草?”

“对,要多储备草料,防备汉军把咱们困死在山里边。”

近几天呼衍王得报:窦固率军占据了河西走廊战略要道,布兵包围了折罗汉山区,他再也坐不住了。虽说他富于远见,比往年多备了草料,可眼看春去夏来,转场时节已过,草料消耗殆尽,他怎能不心急如焚?

“哥,咱设法突围吧!”妹妹华里华里旺又催促他说。

“突围?那不是上门送死?”

“咱总不能坐以待毙呀!”

“逃,向西寻山路逃。”

“听说山口都被封死了。”

“汉人不如咱熟悉地形,准有山口可出。”

“要不让我先带兵突围,看看情况再说。”

“窦固可厉害哩,你行?”

“你不是常说‘胜则进,败则退’吗?打不赢就退回来,反正不会让他吃掉。”

“你先带一拨人去试试。你千万记住‘胜则进,败则退’的话,不能取胜就回来,咱再一块儿沿山西退,到伊吾再做计议。”

窦固估计呼衍王草料已尽,就紧缩了包围圈,将营寨移至折罗汉山北坡山脚,严防敌寇突围。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忽从山谷冲出一拨人马,急急择路,向外逃窜。

角声吹响了。窦军人马立时集合出寨,网开三面,将来军围住。

窦固立马军中,观望来军不过五百人马,打头的黑衣红裙,是一员年轻女将,带的全是女兵。这女将手持红缨长枪,骑匹雪白大马,灵气贯身,英姿飒爽。

他正要派兵迎敌,斜刺里冲出一拨人马,为首的也是一员黑衣红裙的年轻女将。这女将持同样长枪,骑一样雪白大马,就连相貌也与北匈奴女将如同一个人一般。这女将不是别人,正是东吾的妹妹东吉。

东吉率一队女兵迎上前去,指着对面女将高声问道:

“你是何人?请通报姓名。”

“咱是大匈奴国呼衍王的妹妹,华里华里旺便是。”

“我是西羌大毫东吾的妹妹,大名东吉。你想逃走吗?过得我这杆枪便放你过去。”

华里华里旺闻听,早一枪刺来,东吉将枪一拨,二人便厮杀起来。

两军主将交手,士卒不甘落后,两队女兵也立时混杀在一起。

东吉和她的女兵,同匈奴人一样,自幼善骑,武功俱在,都是勇猛好斗之人。两下里你来我往,展身腾挪,直杀到红日东升,不见胜负。

两拨人马正杀得难解难分,一彪人马忽从山谷里疾驰而出。为首的手抡双锤,大喝着:“呼衍王来也!”便冲向前来。

窦固见呼衍王亲自出马,暗自高兴,急命班超营部冲上前去。随后,他也率领一支人马包抄过去。

班超命士兵搭弓射箭,向冲上来的呼衍王连连射去。箭发处,匈奴骑士纷纷落马。但见那呼衍王在雨点般的飞箭之中,手持双锤前迎后摆,左拨右挡,把箭一支支磕碰在地上,两只大锤就如同他的护身法宝似的,没有一支箭能近他身。呼衍王在汉军中左突右闯,抡锤乱杀一气,汉军士兵有的躲避不及,不免脑浆四溅。

呼衍王见汉军人多势众,三面被围,很难冲出包围圈,便大声发令:

“撤兵,快快撤兵!”他一边掉转马头,还朝女兵队伍紧喊着,“华里华里旺,快快撤兵啊!”

山谷的出口,早已被窦固所率人马死死封住,他只好又掉转马头往回乱杀一气。

华里华里旺一支人马,被东吉带领的女兵死死缠住,想后撤也撤不了。

这时,汉军战鼓咚咚,杀声连连,三面人马一齐杀来,直杀得折罗汉山北坡尘土飞扬,天昏地暗。

王强冲锋在前,连砍三人,血溅了一身,还在马不停蹄地向前冲。

跟随东吉的女兵,在震天的杀声中,个个威风凛凛,奋勇向前。她们枪枪生风,刀刀闪光,乱战中不分男女,只要是北匈奴人,见人就杀,直把北匈奴突围士兵杀得人仰马翻。

混战中,班超突见自己营部的一个干瘦干瘦的矮个子,手疾眼快,从呼衍王身后甩去一个大绳圈儿,眨眼工夫就把呼衍王拉下马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一戟便把呼衍王刺死在马下。王强瞬间挥刀斩断了华里华里旺雪白大马的前蹄。华里华里旺刚栽倒在马下,就被东吉和王强活捉了。

两队出山突围的北匈奴士兵,见主将有的战死,有的被活捉,相当一部分人坚持以战死为荣的观念,当场自杀,剩下的都成了汉军的俘虏。

在折罗汉山北坡全歼呼衍王两队人马后,当夜三更时分,窦固指挥众将士一鼓作气,直插峡谷深处,要把呼衍王巢穴连锅端掉。不料想,峡谷每座帐篷里都空无一人,内外一片狼藉。经过到处搜索,才抓获上百个残兵和三万多牲畜。北匈奴俘虏告诉他一个最出乎意料的消息:呼衍王派出第二拨突围人员之后,就带领大批人马逃跑了。

“呼衍王已被我军杀死,怎会跑掉?”窦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们打死的是假呼衍王,真呼衍王连山谷都没出,怎会死掉?”俘虏回答说。

“呼衍王还有真的假的?你们到底有几个呼衍王?”窦固又问。

“呼衍王只有一个,他为了安全,找了好几个像他的人当替身,带队突围的就是其中的一个。”

在审讯华里华里旺时,一问到呼衍王,她只是冷笑,闭口不答。实在把她问急了,她才说:

“咱哥有神灵保佑,他是不会死的。实话告诉你们,战死的只是万骑中的一名千长,叫莫博德。”

从逃跑现场看,指挥是有条不紊的。看来,呼衍王实在太狡猾,他真的没死。

不论呼衍王是死是活,出征以来头一次打仗,全歼敌寇上千人,缴获牲畜三万多头,战绩可观,堪称初战告捷。窦固命全军将士杀牛宰羊,庆贺了一番。他还命把缴获的马匹全部留下,大部分牛羊分给当地百姓,军民双方皆大欢喜。

窦固断定,呼衍王率部西逃,必然要到千里以外的伊吾地区,因为伊吾有山有湖,水草丰盛,是他们常年放牧的好地方。他还估计,因有耿忠、耿恭设防,呼衍王不能直接走河西走廊,会先沿山路西行,又带着大批牲畜,是需一番周折和时间的。根据这一判断,他命令班超率领一支人马,立即动身,提前赶到伊吾,待呼衍王逃至那里,出其不意,给敌寇以迎头痛击。他自己率领一支人马进驻酒泉,一边进行整顿,一边视情而动。

班超接受窦固的命令,率领他的人马抄近道,经河西走廊,直向伊吾地区奔去。

新疆的巴里坤湖,古称蒲类海,像一面镜子一样,镶嵌在树木葱郁、万山环围的一块相对平坦的盆地上。四周的山上,青松密布,常年青翠,山坡缓缓延伸下去,渐渐变成平地,湖的四岸,便成了天然草场。

阳春三月,在蒲类海南面的一道峡谷中,出现了一座又一座的帐篷,进出的人身穿皮衣,头戴狐帽,束腰紧袖,全是匈奴人装饰。这些人,都是按照班超的主意化装打扮的,一是不暴露汉军大兵压境,二是迷惑呼衍王。

呼衍王在撤离折罗汉山后,在戈壁滩上又遭到耿忠、耿恭兄弟二人率军追杀,仓皇西逃,好不容易才脱离险境,率残兵败将赶往伊吾。正如汉军所料,他没有进入伊吾城里,而是来到蒲类海西岸一带安营扎寨。

呼衍王一到蒲类海,便派人四出侦察周围动静。回报说:只有同种族牧人和帐篷,连个汉人的影子也没见。他这才安下心来。

当晚,月光如水,万籁俱寂。呼衍王虽然传令各部睡去,可他像惊弓之鸟,久久不能平静,不敢安然就寝,直到深夜,见安然无事,这才躺在铺上,和衣而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传来阵阵惨叫呼喊之声,紧接着战鼓作响,杀声连连,他被惊醒了,赶紧拿起双锤,集合队伍,指挥迎战。

战鼓响在四面八方,声势浩大。来人天降一般,也不知多少。他无心恋战,急忙下令撤退,让他的人马朝着西部深山逃去。

原来,经过班超策划,在麻痹呼衍王的前提下,不给敌寇任何喘息机会,在敌寇到来的当天深夜,就发起了强大攻势,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招果然奏效,经过一阵厮杀、追赶,班超率兵杀死近千人,俘虏一千五百多人,缴获了敌人牧养的大部分牲畜,大获全胜。

班超率兵在蒲类海大破呼衍王,声威大震。而后,他带领士卒挺进伊吾城,让汉军的旗帜飘扬在伊吾城头上。

这时,原来居住在这里的北匈奴贵族早已闻风丧胆,都逃跑了。多少年来,当地汉族和其他少数民族,一直受北匈奴沉重赋税的盘剥和压迫,听说汉人打了大胜仗,无不扬眉吐气,拍手称快。班超率兵来到城里,全城百姓奔走相告,热烈欢迎。班超将缴获的大批牛羊分给百姓,百姓们更是兴高采烈,沿街叫好。

班超让全体人马在伊吾休整几天,缓缓劲,再长途行军,回酒泉与窦固所率官兵会合。

第二天,突然有人来报:在东面发现一大批人马,直奔伊吾而来。听到这个情况,周围人不免紧张起来。班超紧急下令,集合部队,登城防守。

他登上城头,只见东边尘土飞扬,一队人马飞快驰来。他心想:呼衍王在折罗汉山、蒲类海两次受挫,被歼不少人马,不可能这么快就纠集这么多人。倘若是另两支匈奴部队,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是需要认真对付的。他正盘算如何打好新的一仗,待近了一看,来人打的是汉军旗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这支人马很快就来到城下,班超定睛一看,为首的一员大将不是别人,正是屯驻敦煌的军司马耿恭。

“班司马,快开城门!”耿恭向城上喊道。

班超和郭恂等人非常高兴,连忙走下城来迎接。

“你们怎么也来到这里?”班超问。

“为了巩固边地安全,窦固命俺带兵屯驻伊吾。”耿恭回道,“说不定还要向西挺进哩!”

全城百姓听说又一支汉军到来,还要长期驻在这里,都笑逐颜开,纷纷提水端茶,前来慰问。

“呼衍王可狡猾了。”耿恭向班超说道,“他从折罗汉山逃出后,用一小股人马和我们厮杀,他却带大队人马溜了过去。待我们发现后再追杀,为时已晚,只吃了他一小股人马。”

“仗要一仗一仗地打,敌人要一股一股地歼灭,吃掉一小股人马也好。”班超见耿恭深感惋惜,安慰道。

“你们在这里伏击到了吧?”耿恭问道。

还没容班超回答,郭恂从旁说道:

“我们在蒲类海可打了个痛快。”接着,又绘声绘色地把那天出击呼衍王的情况讲述了一遍。

“你们可是立了大功!”耿恭竖起拇指赞道。

“俺们也没把呼衍王打死,彻底消灭他的人马。”班超谦虚地说,“今后跟北匈奴的仗,少打不了,咱也需要随时准备着呢!”

兵分四路,向北匈奴大规模发起反击以后,刘庄加强了与边界各驿站的通讯联络,每天都在密切注视着各个战场的情况。

窦固大军在折罗汉山及蒲类海大破呼衍王的胜利,使刘庄非常高兴。他及时给窦固发去奖状,向窦军表示奖励;还根据窦固的书面汇报,对班超的功绩给予嘉奖,并正式确认班超为军司马。

他对其他三路大军的情况,感到不太满意。耿秉、秦彭出兵居延,北匈奴仓皇奔逃。他二人率兵在大沙漠上追赶六百多里,直至三木楼山。来苗、文穆一支人马把北匈奴赶至匈奴河,北匈奴人惶惶然不敢应战。这两支大军虽无所获,但把北匈奴赶至千里之外,让北匈奴人感到了汉军的威力,不会再轻举妄动、为所欲为了。最让他恼火的是祭肜、吴棠一军,战斗一开始北匈奴人撒腿便逃,他二人以此为大胜,竟对坐饮酒、沾沾自喜起来。他们明明知道北匈奴人龟缩在涿邪山,也不率兵去讨伐,依旧饮酒作乐。反击北匈奴是刘庄的一件大事业,闻知祭肜、吴棠二人玩忽职守,他怎不动怒?刘庄气怒之下,就革去他俩职务,让他俩等候严惩。

刘庄分析了整个战争形势,认为这次出征显示了汉朝的军威、国威,对北匈奴进行了一定的打击,但是,并没从根本上消灭北匈奴的有生力量,隐患还是存在的。北匈奴在西域一些国家中,也有很大势力,在有的国家实际上起着控制的作用。受控制的国家都要向它缴纳重租重税,受剥削压迫,对北匈奴也很不满。为了改变这种局面,刘庄决定派人出使西域,开展外交活动,打通西域,联合那里受剥削压迫的国家和民族,一起反对北匈奴,彻底摆脱北匈奴的控制。

使受剥削压迫的国家和民族摆脱北匈奴的控制,就等于切断北匈奴的一臂,是一项重大的战略决策。派谁去完成这项重大使命呢?刘庄一下就想到了班超。班超雄辩的口才,他亲眼所见;如今在反击北匈奴的战场上,功绩卓著,又展现了他的军事、组织才能,是一个难得的人才。班超素怀大志,要建功于异域,对此刘庄也早有所闻。派班超担当出使西域的重任,是再合适不过了。

班超率兵从伊吾回到酒泉,窦固像欢迎凯旋英雄般迎接了他。

这一天,窦固命各营部杀猪宰羊,隆重款待班超所率全体官兵。在宴会开始之前,窦固把刘庄颁发的嘉奖奖状和晋升班超为军司马的诏书交给了班超。宴会上,他亲自把盏,为班超斟酒,说:

“你在蒲类海立了大功,俺代表全体将士表示祝贺!恭喜你晋升,祝军司马再立新功!”

宴会后,在练兵场搭台演出了各营部自编自演的文艺节目。整个演出既喜庆,又动人,充满了欢庆胜利的气氛。

“为了彻底消除北匈奴边患,永享国泰民安之福,皇上又做出一项重大决策,决定开辟另一战场。”演出结束后,窦固把班超拉到自己住处,严肃地说。

“什么战场?”班超不解地问。

“派人出使西域,联合那里各族人民,共同对付北匈奴,打通整个西域要道。”

“派谁去呢?”班超追问道。

窦固哈哈大笑,用手比画着,说: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你呀!”

“俺可不具备傅介子、张骞之才呀!”班超不无顾虑地说道。

“你素怀雄心壮志,不论军事还是外交,样样在行,成此事者,非你莫属。”

“皇上恩准了?”

“这是皇上的旨意,还有什么恩准不恩准?”

“既然是皇上旨意,俺坚决遵命。”

“请放心,在军事上俺会配合你的。随你去的人,在咱整个队伍里由你挑,任你选。”

“让郭恂为从事,田虑、甘英、王强都跟俺去。”

“你带多少人去?给你一个营部的人够不够?”

“人只求精干,不要那么多,连俺在内三十六人足矣。”

“三十六正好是六六大顺,亏你想得出,这个数字真好。不过,俺要给你指定一个人,叫姚光,大胖子,本事可大哩,准能成为你的好帮手。”

“你指定的姚胖子俺要,总人数还是三十六,多一个不要。”

“好,六六大顺,一言为定。”

班超接受出使西域的使命后,第一个落脚点选在鄯善。在人事安排上,以郭恂为从事,姚光、田虑、甘英随从,这都没有争议。可一说到王强,争议可就大了。

“王强是被判死刑的犯人,带他出使异国,成何体统?”

“他的罪是上面仗势强定的。再说,他作战勇敢,能立功赎罪,不能总揪人家辫子不放啊!”

“他犯的是杀人罪,这可不是一般的小辫子。”

“你敢说属实?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那一方不言语了。

班超对王强的案情是经过深入调查的,心里有底儿,不怕有人说三道四,经过耐心解释,也很快平息了争议。可是,王强本人又犹豫不决了。

原来,军训以来,王强和东吉接触频繁,竟被东吉相中,两人已建立了很深的感情。留下王强,就可成人之美;带王强远走,喜事有可能告吹。班超觉得事关两人终身大事,这倒是个大问题,不考虑也得考虑。他决定找王强谈一次话,征求他本人意见后,再做决定。

“王强,俺出使西域,想带你去,当俺警卫,你愿意不?”班超单刀直入。

“你看俺合适吗?”王强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班超反问。

“俺早相中了,听说又有人相中了你,不知你肯去不肯去。”

“俺和东吉的事你知道了?”

班超点了点头。

“东吉是在练兵中认识俺……不,是俺认识她的。后来她经常找俺练武,对俺挺好,俺当然乐意。”王强直率地说道,“俺俩还早有了那事,听她和东吾说,让俺跟她入羌去成亲。”

“哦?你打算怎么办?”

“打仗前,俺是个狱中人,能入羌成亲怎不乐意?再说她人好,待俺也好。”

“好,那俺就祝贺你成亲,就不要跟俺去了。”

“俺想问问,让东吉跟咱一块儿去行不行?”

“带个女人多有不便哪!”

班超摇了摇头,就走了。

晚上,他刚要睡觉,就有人来叫门。他开门一看,是王强,忙往屋里让。王强一进屋,身后响起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东吉也来了。原来,班超和王强谈话后,王强把谈话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东吉,两人商量以后,决定推迟婚期,让王强跟班超去西域。

“班叔叔,就让王强跟你走吧!”东吉主动向班超说道。

“你批准了?”班超风趣地说道,“那就不知道你们要当多长时间牛郎和织女啦!”

“这次西行使命重大,俺能被选中是你看得起俺,俺就和她商量,不辜负你的美意,俺俩婚事,以后再说。”王强说道。

“你跟俺去,俺打心眼里乐意。”班超说着,又转向东吉,“这可得声明,不是俺硬拆散你俩,俺把人带走,你可别埋怨俺呀!”

“是得埋怨你,你只带他,不带我,你就该受埋怨。”

东吉噘嘴这样一说,逗得班超笑了。王强瞅瞅东吉那调皮样子,也嘿嘿笑了起来。

班超眼望着王强和东吉肩并肩地离去,情不自禁满心欢喜。兴许是心里轻快的缘故,这一夜他睡得很香,把许多天连续行军、征战所积的疲劳,完全解除了。

第二天一早,窦固就派人来叫,说有要事相商。班超不敢怠慢,吃完早饭就赶到了窦固的住处。

“你家老大缠着俺要跟你去西域,这事儿好办,俺这当大伯的做主了,留俺身边,不让他去。”窦固快人快语,没等班超落座就说道,“还有一事俺不好管,就交给你了。”

“你不好管的,俺管得了?”班超接道。

“你行,办这事你比俺有办法。”

“你让俺办什么事哩?”

“唉,咱活捉的那个叫‘花里花外’的姑娘,先闹死闹活要寻死,现在不想死了,看上了你的部下小白脸甘英,非要嫁给甘英不可。甘英是你要带走的人,怎么着,你看着办吧!”

班超满以为窦固找他来筹划去西域的事,没想到刚处理了王强、东吉的情事,又十分意外地冒出一桩华里华里旺和甘英的姻缘。

“呼衍王的妹妹相中了甘英,甘英态度如何?”班超问道。

“小白脸儿要是个吃素的就没事可言了,如今是一个有情,一个有意,你不了结这份情缘,怎叫甘英安心去西域呢?”窦固回道。

班超思索片刻,说道:

“依俺看,这事好办,不难解决。”

“其实俺也不认为这事难办,只不过事关出使西域的人事安排,俺不得不找你来商量。”

“你看如何是好呢?”

“去西域需要译员,你干脆把那姑娘带走,匈奴话自不必说,她还会安息、康居、条支、大宛、大月氏好几国语言,连最远的大秦话也会说,给你当个译员,蛮好!”

“不可。”班超接着把不能带华里华里旺的理由讲述了一番。

“那你说,怎么办才好?”

“俺根本就不用费力,俺让甘英自个儿去找华里华里旺谈,准会妥善解决。”

“你呀,真有办法。”窦固指着他笑道,“事儿也奇了,过去只听说人间有双喜临门的事儿,如今你却有两个双喜临门:立功、受奖,王强、甘英两对姻缘,四喜并生。看来,你出使西域,兆头真不赖呀!”

班超听了这一席话,心里热乎乎的。他感慨良多地说道:

“俺眼前道路漫长,必有坎坷,也会历尽艰险,托你的祝福,俺自当奋进,为成我大业,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