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于阗除巫

班超带领一行人马一回到酒泉,就和郭恂一起向窦固做了详细汇报。窦固大为欢喜,说道:

“俺接到你们的捷报就上报了皇上,为你们请了功。圣上闻报非常高兴,又做了两项重大决定。”

“皇上做了什么新的决定?”班超问道。

“一是收回耿秉的传符,由俺统率原有两路大军向西挺进;二是再次派人出使西域各国。”窦固回道,“俺想你等鄯善一行,已很辛苦,想让皇上另派人去,就把你们调了回来。可皇上紧急下诏,不同意另换新人,这任务又落到你们头上。”

说完,他拿出一份诏书递给班超,班超接过诏书一看,只见上面御笔亲书道:

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选乎?今以超为军司马,令遂前功。

班超看完,正要说什么,王强找上门来,向他请假,说:

“俺……俺想去卢水,去……去看东吉。”

班超一下就想起那天深夜王强梦中喊叫东吉名字的情景,问道:

“哦?你想她啦?”

“是,想……想得心慌。”

不单班超、郭恂听了大笑,就连窦固听了这样坦率的话,也止不住呵呵笑了起来。

“你光是去看看吗?”郭恂又问。

“不,还办喜事。”

“这可是双喜临门了,俺们一起向你祝贺。”窦固插进来说道。

王强听了,有些发蒙,喃喃说道:

“俺……俺只有一喜呀!”

“不,你还有一喜,你的案情早已查清,太守李富也被撤职查办。”窦固明白说道。

王强惊喜万分,高兴得一下跳了起来。

“这是真的?”王强激动地问道。

“俺还能跟你说假?真的就是真的。”窦固毫不含糊地答道。

王强两眼发湿,径直走到窦固跟前,扑通跪在地上,感动地连说:

“俺谢谢您了。俺和俺娘一起谢谢您了。”

窦固忙拉他起来,指指班超说:

“你的事儿,是他促俺办的,要谢,你得谢他,不要谢俺。”

王强又转向班超磕起头来,边磕边谢,说:

“你是俺的大恩人,俺要记你一辈子。往后赴汤蹈火,俺也跟你干。”

班超紧拉王强起来,说道:

“今天是个道喜的日子,往事不提也罢;咱还是说说你请假的事儿吧!”

班超指了指窦固,示意由窦固决定,窦固又示意让他决定,他又指了指郭恂,示意让郭恂发话。

郭恂也不推让,说道:

“牛郎会织女,自当成人之美,俺看就让他去吧!只是不要让织女缠住,办完了事按期回来就是。”

“是,俺办完了就回,不会让女人缠住,说不定女人还缠俺,跟俺一块儿来呢!”王强兴奋地说道。

“好,好,你就去吧,赚回个女人,俺们欢迎。”班超批准道。

王强刚高兴地离去,老远就听到华里华里旺的声音:“你这样的男人真少见,哄着不走轰着走。”

待她一阵风推着甘英进来,才知她是在跟甘英讲话。

“俺一回来,她就逼着俺成亲。”甘英进门不好意思地说道。

“瓜熟蒂落,该成亲就成亲,什么叫逼着?”华里华里旺反驳道。

“成亲是两人的事儿,甘英愿意吗?”窦固既像是问华里华里旺,又像是问甘英。

“谁说他不愿意?一回来就找我,搂我,亲我,还摸我呢!你问他,愿意不愿意?”华里华里旺抢先说道,一下把甘英说了个大红脸。

“你倒是愿意不愿意呢?”窦固问甘英道。

“敢大胆地爱,敢大胆地恨,把真心袒露出来,这才称得上男子汉。”没等甘英张嘴,华里华里旺又连珠炮似的说道。

“甘英,既然是男子汉大丈夫,你就袒露下真心吧!”窦固催道。

“俺……也没说不愿意呀,俺只觉得俺俩都远离双亲,不能由老人做主,也得向官长打个招呼,这不更好吗?”甘英依然腼腆地说道。

“这也对呀,父母不在,俺们帮你俩做主,今儿个正好俺们几个当官儿的都在,你当面说说,华姑娘要和你结婚,你愿意吗?”窦固又道。

“她乐意,俺也乐意。”甘英鼓足勇气说道。

“由谁当你们媒人呢?干脆,俺指定,你们的司马担当此任,如何?”窦固问二人。

“我愿意。”华里华里旺抢先回道。

“俺巴不得呢!”甘英满心欢喜地应道。

“俺也说这媒人选得好,那咱们就单等喝喜酒吧!”郭恂也高兴地说道。

“到时我们俩要拿最好的酒招待你们,感谢你们成全我俩。”华里华里旺真诚地说道。

“好了,咱一起准备吧!俺们要把你们的喜事当成自己儿女的事去操办,办得好好的,热热闹闹、欢欢乐乐的,保你俩满意。”窦固关切地说道。

华里华里旺向窦固、班超、郭恂鞠躬施礼,连说:“谢谢!谢谢!”说完,大大方方拉上甘英,欢蹦着离去了。

郭恂眼望着华里华里旺和甘英的身影,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与窦固搭话说:

“窦统帅,俺眼见两对新人要结成亲,一下想起你在俺们去鄯善前讲的四喜并生的话。今天,不,就是刚才,咱们得知两对新人要成亲,此二喜也;鄯善立功受奖,三喜也;再加上皇上给咱下诏,也是四喜,这第二次出使西域兆头也不赖呀!”

“这次与上次单去鄯善不同,要完全打通与西域各国的关系,任务相当繁重,需要很长的时间,困难也要大得多。”窦固说,“你们去鄯善前俺说兆头好,只是个鼓舞士气的玩笑话。任务完成得怎样,干得如何,关键在决策。这次你们走动的国家多,要兼通西域南北二道,俺看还得给你们增添人马,你们看增添多少是好呢?”

“还是上次原班人马,三十六人足矣!”班超回道。

“你呀,就认准了‘六六大顺’!任务需要,还是增加点人吧!”窦固好意劝道。

“人多事繁,如遇不测,反倒累赘。”班超坚持说道。

“窦统帅一心为咱们着想,该增就增点儿人吧!”郭恂也劝班超说。

班超不语。

窦固看出班超的固执,也强硬地说道:“最少,俺得给你增添两人。”

“你给增添什么样人?”班超问道。

“王强要把东吉娶回来,你带不带?”窦固反问道,“华里华里旺嫁给甘英,你能长期拆散人家?”

“你给俺们添俩女的呀?”郭恂意想不到地问道。

“女的又怎么样?东吉你们是知道的,甘英那个‘花里王’也好着呢,两人都有用场,绝不会成累赘。”窦固坚持己见。

“添俩女的,俺要,三十八人,再多不要。”班超似通非通地回道。

“添俩女的就对了,她俩各有用处不说,也不能叫你们清一色一帮光棍啊!”窦固说着,自己竟诙谐地笑了起来。

东汉永平十七年三月五日,鄯善王广举行了一次空前盛大的招待会。

“这次,我要把你长期留下。”广死死拽住身旁的班超说。

“俺是个过客,在你这儿落落脚就要去于阗,是留不住的。”班超说。

“这回我有充足的理由把你留下。”

“什么理由?”

“凭你自己说过的话。”

“什么话?”

“人世间生活最好不过‘安乐’二字。”

“这话俺说过。”

“好,我会让你安乐,也有办法叫你留在鄯善。”

“俺现在能安乐吗?”

“能。”

“俺倒要看你怎样留俺。”

广不再答话,招来一侍女吩咐说:

“叫人来!”

不一会儿,月款步而来,亭亭玉立在班超面前。

班超见了,喜出望外,连忙站起,主动对月说道:

“俺说一定会再来,这不,咱又见面了。”

“看来,你没忘记鄯善。”月说。

“没。”

“也真没把我忘掉。”

“那怎么会呢?”

“老师讲信用,是个男子汉。咱们能单独谈谈吗?”

“行,行,那怎不行?”

“好,你先跟我哥哥交谈吧,咱们抽空儿再说。”

月很有礼貌地暂时告辞了。

“就凭她,我也要把你留下。”广诡谲地一笑,信心十足地说道。

“此话怎讲?”

“我不留你她也要留你。她早看上你了,说若不嫁给你,就永居深闺。”

班超不禁一震。

“我妹拜你为师,受益匪浅,你是她心中的英雄男子汉,她是离你不得了。”

班超局促不安,手足无措。

从内心里说,班超觉得月十分可爱,是非常喜欢月的。可这种爱,这种内心的喜欢是真挚而单纯的,从来没有想到两人能结秦晋之好,会成为亲密的伴侣。现在他才明白,月跟他说要找年纪大的汉人、要到汉朝当质女时,实际是在倾吐爱慕之情。对了,有一次月说她最理想的爱人既是父亲又是兄长,是朋友又是老师,照管起来又像儿子,他只当月是在谈个人对婚事的想法,从没联想到自己。现在他全明白了,那些话全是冲着他来的。

“我妹妹的心思,我可全兜给你了,你看着办吧!”广在旁催促道。

班超陷入了沉思。窦固对班超个人生活的事,是十分关心的。几次有人去洛阳,他都要把班超夫人接来。班超夫人每次都这样回说:“婆母年迈,有病在身,夫在外,只好由俺代为行孝,不能离家。夫长期不归,可在外边再找一人家,也好有人照应。”每念想及此事,窦固心想:像班超这样的人,再娶个新人也不为过,何况夫人早已答应过呢!就在班超第二次出使西域之前,他也曾跟班超谈过再娶的事。

班超长期在外,虽全心系于事业,每想及只身一人,也以没有女人为苦。近来,王强、甘英虽因匆匆西行,未能成婚,但都与女人成双成对,恩恩爱爱,有说有笑,令人心羡。第一次来鄯善,广把月安排在自己身边,日久天长,一种爱慕之情油然而生,可一想到年龄悬殊、民族差异,他便马上制止自己往男女之情方面去想,只以师生之谊、忘年之交为乐事,保持着一种纯真的友爱关系。如今,面对月纯真执着的爱心,如何是好呢?年龄的差距,月不计较,自己何乐而不为?民族不同,又算什么?张骞在西域娶胡妻,历代公主嫁胡人,被传为佳话的昭君出塞嫁给呼韩邪,都不计较族别,自己为什么不可为呢?更何况月是那样年轻貌美、活泼可爱,与她结合真乃天赐良缘,同她生活在一起,该是多么难得的幸福啊!

“我们这里人都是直心肠,有话就直来直去,我问你,我妹要嫁给你,你喜欢不喜欢?”广又催问道。

“俺喜欢,俺乐意。”班超一下想到华里华里旺“敢大胆地爱、敢大胆地恨,把真心袒露出来,这才称得上男子汉”的话,勇气十足地答道。

“好,我很快就给你俩完婚。”广分外高兴,也很得意地说道,“你看,我这不就把你长期留下啦?”

“我们完婚可以,但俺还是不能留下。”班超说道。

“为什么?”广问。

“俺和月成婚,自当安乐。可俺还不能只图个人安乐,而是要百姓安乐,国泰民安是也。只有国泰,方可民安,包括鄯善在内。俺这次来要走动的国家很多,任务很紧很重,在鄯善确属路过,不可长住。”班超回道。

广无言以对了。

“俺明天就和月结婚,婚后把她带走,你看行吗?”班超向广直言问道。

“好,好,只要你答应跟月结婚,我就高兴,就依你,你们的喜事明天办。”广回道。

第二天,伊循城内百乐齐奏,锣鼓喧天,鄯善王广为班超和月举办了一次规模盛大的结婚典礼。鄯善文武官员,个个重礼祝贺,班超全体随员,人人纵情欢庆,就连城内百姓,也闻讯一起庆贺。满城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班超和月婚礼一完,喜气未尽,就同一行人马,又踏上了遥远而又艰苦的路程。

这一次,班超选择的落脚点是于阗。

于阗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南面,巍峨的昆仑山北麓。在当时有三万两千户、八万三千多人口,是南道葱岭以东的大国。

班超选中于阗落脚,一是想到于阗王广德的叔父休莫霸在位时曾借助汉人之力,与汉建立过友好关系;二是考虑于阗王广德目前的处境,从战略出发,很有必要助他一臂之力。广德继承王位以后,国力强盛,打败了称霸于南道的莎车,从精绝西北至疏勒十三国都臣服于他,一度成为南道霸主。北匈奴听说这一情况后,派了五员大将,调动焉耆、尉犁、龟兹等十五国三万多兵力前来围攻于阗。在北匈奴强大的阵势面前,广德乞降,把太子交给北匈奴做人质,还答应年年为北匈奴贡献粮食、棉花和牛羊。尽管广德臣服于北匈奴,还让北匈奴派使者监护其国,但和北匈奴的矛盾很深。班超考虑这些因素,认为有可能把广德争取过来,使于阗成为汉的盟友。

于阗的国都设在西城。在距西城十几里处,班超令一行人马停住,派甘英和几个士卒带上丝绸锦缎、金银器具等礼物,进城向国王广德通报。

过了好长时间,甘英几人才打马飞来,一见班超就气喘吁吁地说道:

“广德待咱傲慢无礼,几次求见,他都不应,最后只是让人拿来一封信给咱。”

“礼物收下了?”班超问道。

“礼物倒全收下了,真是来而不往非礼也。”甘英回道。

班超不再多问,连忙打开信件看了起来。他不看则已,一看便心急如焚,万般无奈,跺脚说道:

“唉,上面都是外文,俺一个字也不认得,这可怎么着?”

“于阗话也许我能听懂,可惜匈奴没有文字,我也不认外文,要是有人能念出来,就知上面写的是什么了。”华里华里旺也着急地说道。

月不言不语,文静地将信接过,悄然看了一遍说:

“大伙儿先别急,我试着念念,就明白信的内容了。”

只见她不急不慌,当众念道:

汉来使者:

知你等到来,寡人本当亲迎,怎奈内政外事千头万绪,自顾不暇,故近日实难接见。

鉴于城内治安,请你等暂在城外十里处寨宿是盼。并请切勿擅自走动。勿谓言之不预也。

于阗大人广德“这广德太傲慢了,咱得给他点颜色看。”月刚念完,姚光便气愤地说。

“一个小小国王在咱面前自称‘大人’,什么‘大人’,非收拾他不行!”田虑也气愤地说道。

“他怕咱们进城影响社会治安,不是把咱看成小偷劫匪了吗?”甘英不满地说道。

“什么无盐无鱼的,怕咱怪他不给鱼吃,全是胡话。”王强故意打岔发泄说。

华里华里旺听着男人的粗话暗自捂嘴笑。郭恂和月默不作声,心里打转转,在思考着什么。

班超听完这信,甚感意外,心里很是不悦、不安。他只好命随从们按于阗王的吩咐,在城外安下营寨,拭目以待,见机行事。

这一晚打灶吃饭后,他虽有年轻貌美的月陪伴,但心事重重,双眉总是不解。他在想,一到于阗便吃了个闭门羹,这到底是为什么?又该怎么办呢?

入夜了,他思虑万千,怎么也无法入睡。见月已上铺睡去,索性吹灭灯火,走出帐来。

帐外,月光如水。月光下,南部大山黑魆魆绵延挺立,犹如天地间设下的巨大屏障;北边,平地黄沙,极目无边,天地浑然一体。在这荒无人迹的大戈壁上,他倍感天地空旷,充满一种从未有过的寥落、渺茫之感。人,在这天地间太渺小、太渺小了,命运途中,随时都会茫然无措。当年立下封侯志,理想远大,可人生之路,绝非平坦笔直,走起来,谈何容易!两年来的戍边生涯,每迈出一步,都有艰险,自己付出了多少劳苦和心血!有时想来,这又何苦呢?难道,这就是人生?不,人生就是奋斗;要奋斗,就需要付出艰辛的代价。可是,这于己是心甘情愿、无悔无怨,可又何必牵连他人,让别人随同自己遭受磨难、历经艰险呢?

“我要跟你一起走。”那晚,月对他说。

“不行,你不能跟俺走。”他说。

“你不是当我哥的面说要带我走吗?”

“那只是说说而已。”

“人的话岂可信口而出,说了不算?我要跟你走,我不会成为累赘,会有用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就答应了吧!”

他无言以对,紧紧把她抱在了怀中。

就这样,月和他一道踏上征途,来到于阗西城城外,和他一起餐风宿露,置身在戈壁荒滩。

他让月跟来,真做对了,月不但没成为累赘,还真起了大作用呢!今天,于阗王广德的信,谁都看不懂,要没她,那就真糟透了。想到这儿,他打心里感激月。

于阗的初春之夜,虽不像严冬那样天寒地冻,也是透凉的。班超想着想着,禁不住浑身打起了哆嗦。

他正觉寒冷难耐,一件又厚又沉的皮大衣披在了他身上。他立时感受到月的温馨。

“怎么,你睡醒了?”他转身向悄然而至的月问道。

“不,我也没睡呢!”月回道。

“哦?是俺牵连你了?”

“不是牵连,是同病相怜。”

“怎的同病相怜?”

“我知道你在为今后担忧。”

“你知俺担忧什么?”

“今天广德无礼不接见,吃个闭门羹尚不打紧,明知身陷绝境、死无葬身之地也不可怕。”

“那还有甚可担忧的呢?”

“广德限制咱们进城,咱们什么消息也不会知晓,情况不明,这是最令人担忧的了。”

“你,太知俺心了。”

“做妻子的,应知夫心。请不必忧心忡忡了,妾已有办法摸清情况。”

“你有甚办法,快快说来。”

“明天,让东吉、华里华里旺扮成侍女,我带她俩进城去见广德国王。”

“这能行?”

“妾来前已有准备。”月慢慢说道,“本来,我哥哥为你写了一函给广德,妾考虑再三,有所不便,倘遇不虞,必身陷绝境,就让哥哥又为我写了一信,说我到此游玩,请他关照。广德会热情待我的,我一进城,你就有耳目了。”

说着,她又把嘴凑到班超耳边细语一番,班超听后豁然开朗,非常高兴。

班超一下将月抱了起来,竟像年轻人一样,一连转了好几圈儿,然后猛地停住,把她重重地吻了又吻,直把月吻得瘫软在他的怀抱里。

翌日清晨,月一身公主装束,由“侍女”东吉、华里华里旺陪伴,带领田虑等五个“侍士”一起拥进了西城。于阗国王广德见有鄯善王广的亲笔函件,不敢怠慢,盛情接待,并专门为她们安排了住处。

国王广德刚接见完鄯善公主等来客,一个蓬头垢面的神巫大摇大摆地破门而入,登上殿堂,煞有介事地说:

“听说汉来使者,你有心向汉。”

在于阗,从国王到庶民,都是信奉巫神的,神巫的话,比圣旨还圣旨,广德连忙分辩说:

“汉确有来使者,但寡人并未向汉;而且,汉使求见,寡人未准,至今未曾接见。”

那神巫又说:

“汉使有马一匹,速派人牵来给我。”

“汉使果真有马?”广德忙问。

“我已令人打探,那个汉使头目骑的马,正是我所需之马。”神巫扬眉闭眼回道。

“寡人派人去要好了。”广德答应道。

神巫见广德应允,也不弯腰鞠躬,傲然转身,趾高气扬地走了。

当天下午,广德便派人来到班超营帐要马,说:

“神巫找国王说,需要马一匹祭巫,知你营寨马正是他所需之马,国王派我等前来讨马。”

“神巫既相中俺马,俺自当奉上。不过,最好神巫亲来过目,看俺马是否正合他意。”班超对来人说道。

广德派的人一听,告辞而去。班超随从见班超答应把马交出,都很失望,纷纷议论起来。

这个说:“神巫故意找碴,欺人太甚。”

那个说:“答应神巫要求,说明咱太软弱,不免失策。”

这个又说:“班司马聪明一世,怎就糊涂一时?这一糊涂,马没了他骑甚?”

那个又道:“骑甚?骑神巫的马也没咱马好,神巫算什么,把他杀了。”

班超听着众人议论,不慌不忙,无事一般,只是劝慰众人,说:

“你等之言有理,神巫既然看中俺马,那就让他亲取就是了。”

众人愈加愤愤不平,班超火了,右手“啪”地一拍,大声喝道:

“骂人有什么用?听俺的,就如同没事一般。”

原来,月进城后,时刻留心广德国王的动静。神巫要马的事,她很快就打探清楚,便写一密信,交给了班超。班超心中自然明白一切,自有主张。

第二天上午,那神巫果然出城,亲自带译长和一帮武士来向班超讨马。

班超走出营帐,以礼相迎,当即叫人把自己所乘马牵到神巫面前,让神巫验马。

神巫定睛一看,这马全身浑黄,马嘴油黑发亮,确认是马无疑。神巫正要上前抚摸,不料想,那马竟掉转屁股,两条后腿一叉,朝他拉起屎来;继而屎尿双倾,步步后退,向他靠近,屎尿溅满他两脚双腿,引得人们哈哈大笑。

神巫气恼交加,顺手抄起一根大木棍就要狠狠打马。

班超制止道:

“俺这马跟俺多时,通晓人性,不可虐待。”

那神巫动手不得,只好作罢。

“神巫所要,可是这马?”班超问道。

“正是,这是马无疑。”神巫回道。

“可祭巫否?”班超又问。

“唯有马可祭。”神巫又答。

“俺知道,于阗上至国王下到庶民百姓,都信奉你。可俺,却是倒背着手撒尿——不扶(服)你。”

神巫所带译长,无法翻译出班超关键的意思,只好听任班超随意去说。

班超又道:

“俺既答应将马给你,自然说话算数,可俺也有一点小小的条件。”

“什么条件?”

“你出三人,能把俺的一人打倒,可将马立即拉走。”

神巫当即派出三条五大三粗的壮汉。

班超尚未发令,只见姚光三晃两晃走出人群,脱去上衣,双腿叉开,来了个骑马蹲裆势,问正在摩拳擦掌的三位壮士:

“哪个敢来?”

只见神巫派出的一壮士猛地冲上前去,挥拳朝姚光的大肚子打去。姚光眼见那拳迅猛击来,既不躲,也不闪,只一吸气,将那拳连同半只胳膊紧紧嵌在肚上,那壮士就动弹不得。又见姚光大肚一挺,说了声:“回去吧!”那壮士便被弹出三丈多远,扑通躺倒在地。另两个壮士赶上前去,抱头的抱头,抱腿的抱腿,用尽全身气力,姚光却如钉在地上一般,分毫不动,只一声:“去他娘的吧!”两臂一张,双腿一叉,两个于阗壮士便滚出老远,再也爬不起来。

“俺的人赢了,这不算数。俺知神巫法术高超,还会跳大神,只要神巫能把俺们中的一人跳乐,你就可把马牵走。”班超又道。

那神巫脸不红心不跳,板着面孔就跳将起来。起初,他面孔严肃,只以动作取胜;跳着跳着,眼见没有一人发笑,便张嘴吐舌,挤眉弄眼,满脸滑稽,逗起人来。这一着果然奏效,引得人们笑声四起,后来竟前仰后合、弯腰岔气,满场大笑不止。

那神巫十分得意,还在疯狂地跳着。班超眼见全场大笑,便向神巫走去,严肃说道:

“你跳得好,可以停止了,去牵马吧!”

那神巫还真的听话,止住跳,就向班超的马走去。正当他抓缰牵马之时,只见班超剑从鞘出,一瞬之间,人头早已落地。班超砍杀神巫以后,赶紧命令吏士们:

“把神巫所带人马,统统抓起来!”

他话音一落,神巫所带人马全部被擒。

班超又大声下令说道:

“提上人头,咱拔寨起营,一起进城给广德送礼去。”

不多时,班超的全部人马,全副武装,直向西城飞奔而去。

“今有一神巫专与汉使作对,竟敢夺人所爱,占我宝马,真强盗也。来犯者已受惩处,现将人头奉上,权当进见之礼。”班超登上于阗王大殿,向国王广德慷慨陈述。

班超接着向广德追述了于阗前王与汉建立的友好关系,详尽揭露了北匈奴对于阗等西域各国的压迫、掠夺罪行,还向广德说明了他一行人马出使西域的目的,讲得广德心悦诚服,频频点头称是,抱头不语。

“嚓”的一声,广德面前的案头猛然被削去一角。只见广德一边收刀入鞘,一边向班超发誓说道:

“倘若我不一心向汉,就像这桌子一样,分身两截。”

班超急忙向前,拉住广德的手说:

“如此,班超如对于阗有失礼处,定当以身谢罪。”

广德见班超以诚相待,十分高兴,忙吩咐臣属为班超一行人马安排住处。然后,指着神巫的头,弦外有音地向班超说道:

“这礼我收下,必当以同等之礼还礼。”

当天下午,班超一行人马便住进了西城城里,与月等先来数人欢欢喜喜团圆了。

当晚,广德召集辅国侯、左右将、左右骑君、东西城长、译长等满朝大臣作陪,举行盛大宴会招待班超全体人员。

酒酣处,广德一声令下:

“向班司马献礼!”

话音一落,一颗人头摆在了班超面前。

“这是监护我国的北匈奴使者的首级,他所带人马已全部被杀。”广德向班超恭敬地说道。

班超大喜,连忙举杯向广德祝道:

“俺衷心祝贺于阗独立自主,并愿你心俺心长相连,俺班超定会与于阗人生死与共,同甘苦,共患难,为创建于阗大业,贡献最大力量。”

广德听后十分激动,连连举杯发誓:

“我将与汉永生友好相处,让这友好关系代代相传下去。”

晚宴后,班超一伙人余兴未消,又聚在一起攀谈起来。这个说:

“俺还真以为班司马要将他骑的马给神巫呢,还说他软弱、失策,真是错怪他了。”

那个道:

“要说咱班司马不欺人倒是真的,面对欺人的人,他何曾服过软?说他失策就更不对了,他让神巫亲自来取马,不答应给马,怎能把神巫钓上钩来?”

这个又说:

“谁说咱司马‘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呢?他心里可有主张哩,他杀神巫前,把那神巫耍弄一番,真让人开心。”

“你们男的快打住吧。”华里华里旺插进来说道,“咱来于阗除巫计策高,别忘了咱那新媳妇儿‘公主’的功劳,要不是她张罗进城,咱就什么情况也不知道。”

“说得对,别忘了新媳妇儿的功劳。”

郭恂站出来说道:

“华里华里旺说得对,咱们除掉神巫,进城的人打探情况也有功。大伙儿不是想听月的吗?现在就让她叙叙,好不好?”大伙一片掌声,齐声叫好。

月沉稳地站了起来,稳稳重重向大家说道:

“咱们于阗除巫,痛快、干脆、利索。说到功劳,功劳是大伙儿的。我一人进得了城么?即便进去,没人陪伴也干不成事。大伙儿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俺小媳妇儿叙得真不赖,真是俺的好媳妇儿。”班超的话,立时引得满堂大笑。又听他说道:“今晚广德举办的盛大宴会,是招待会,也是庆功会,大伙儿想咱自己再庆贺庆贺也行。不过,咱得好好想想今后的事。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这一夜,大伙儿睡得很晚,很晚,觉却睡得很香,很香。

班超除巫的消息不胫而走,使于阗全国大震。广德怒斩北匈奴使者、与汉结为友好的决策,得到了举国上下的拥护。于阗从北匈奴“监护”和沉重租赋的剥削、压迫下摆脱出来,独立自主了。

班超决定以于阗为基地,逐渐打通被北匈奴控制的其他各国。他想,于阗的独立自主、繁荣昌盛,对那些受北匈奴控制和剥削的国家,无疑是一个良好的榜样。所以,他和郭恂等人商议,在冬天到来之前不再出使别国,一是要协助广德训练军队,二是要帮助于阗发展生产。在于阗,三万多官兵占全国总人口的三分之一还要多些,班超向广德建议参照汉军屯田的做法,既让军队搞军事训练,也搞生产。于阗是一个以农为主的国度,班超听说于阗人种地不施肥料,便建议广德组织人力,深入农村,开展积肥活动。这里的桑树,遍地皆是,班超派人为当地人准备下大批蚕子,大力发展养蚕事业。昆仑山的玉,天下闻名,广德接受班超的建议,将一部分士兵调往深山,大力开掘。

转眼间,已是春去夏至之日。经过精心治理,广阔的田野麦浪滚滚,高粱、谷子等作物茁壮成长。蚕茧丰收,丝织业大开。贵重的玉石源源采出,大批钱财源源而来,把个广德国王和满朝文武大臣喜得笑逐颜开,无不称快。

在于阗,班超的名字家喻户晓,他受到了于阗举国上下的崇敬和爱戴。

在班超带领一行人马出使西域的同时,北匈奴针锋相对,也派使臣四处活动,加强对西域各国的控制。除了控制与其接壤的车师后王庭、车师前王庭以外,还派人南下,直接控制了焉耆、龟兹等处于南北交通要道的国家。

于阗王广德效法班超勇除北匈奴使者,受到满朝大臣的拥护和全国人民的称赞,自是满心欢喜。

在盛大宴会后的一天,他和班超叙谈,不无得意地说道:

“与北匈奴控制的别国国王相比,我感到很幸运。”

“你怎的幸运?”班超问。

“你看,北匈奴人把龟兹王杀了,立听从他们的人为王;龟兹王名义上是国王,实际上是傀儡一个,事事须言听计从,毫无自主权力。”广德回道。

“你没屈从于北匈奴,还尽斩北匈奴使者,争得独立自主,实在可喜可贺。”班超称赞道。

“龟兹王建也够可气可恨的,他甘当奴才也就罢了,竟还仰仗北匈奴势力在西域北道称霸,近日还派人杀了疏勒王,让龟兹人兜题去当疏勒王。”广德气愤地说道。

“竟有这等事情?”班超紧问。

“千真万确,疏勒王还是我们亲戚呢!”

“让龟兹人当疏勒国王,疏勒人安能忍耐?”班超也气愤地问道。

“上至文武大臣下至黎民百姓,可不满呢!”广德回道。

班超沉默良久,又开口说道:

“俺不能眼见北匈奴肆意扩张,到处为非作歹,想带人去疏勒走一遭,看能不能挽回疏勒局面。”

“你人少力单,须慎重考虑为是。”广德提醒道,“以我之见,不必太匆忙,到明春行动不迟。这样,既可详细了解疏勒情况,又可做好充分准备。”

班超将广德说的情况告诉了众人,众人都觉愤愤不平,立时议论起来。

“龟兹人凭什么当疏勒国王?也太霸道了。”姚光说。

“咱到疏勒去,看俺怎样把兜题拉下马!”田虑捋胳膊卷袖道。

“上回你给女的当配角,这回你当主角,咱女的给你配出戏。”华里华里旺接道。

“还有俺一个。”东吉也接道。

“大伙儿唱戏才热闹,还有俺们呢!”王强又接道。

“对,戏由大伙儿唱。”甘英应和道。

班超经与众人商量,也是在众人的强烈要求下,决定采纳广德的意见,待来年春天前往疏勒。

转眼间,冬去春来,班超选择了一个黄道吉日,率领他的全体人马离开于阗,踏向通往疏勒的道路。

出发这天,于阗王广德率文武大臣倾城而出,为班超一行送行。他再三向班超祝福一路平安,连连说道:

“遇有紧急情况,务必火速通报。”

班超施礼道谢,握手道别,就上路走了。

疏勒在于阗的西北边,是西域南北二道的枢纽之地,自疏勒,北道西逾葱岭,可至大宛、康居、奄蔡诸国;自疏勒至莎车,南道西越葱岭则至大月氏、安息诸国。班超不顾风险,下决心去疏勒,无疑是想到了疏勒对打通整个西域的战略地位和战略意义。

这一天,风和日丽,班超一行来到距疏勒国都疏勒城(今新疆疏勒境内)九十里的地方,勒马止步,下令安营扎寨。

班超在远离疏勒城的地方便止步不前,是听了广德的劝告,对兜题有所防备——事情进展顺利自然好说,倘有不测,也好另行谋划,再定计策。

安好营寨以后,班超把人召集在一起,向田虑吩咐道:

“你曾自告奋勇要把兜题拉下马来,明天一早你先进城劝降。兜题本是外种人,疏勒人一定对他不满。他若受降则可,不降你就把他抓来,向我报告。”

“俺进城抓个把人,如囊中取物,易如反掌。只是兜题是一国之王,如何近得他身?”田虑不免犹豫。

“这事不难,”华里华里旺插进来说道,“咱穿上原来服装,说是匈奴公主,有谁不信?由东吉扮作侍女,保你带几个人进城去见兜题便是。”

“好主意,明天进城,我算一个。”东吉立时应道。

“你看这样如何?”班超向田虑问道。

田虑嘿嘿笑了,只是连连点头,并不做声。

“你可知道,她俩只是帮你进城上殿,主角还由你唱。”班超见田虑点头应允,又吩咐道。

“嘿嘿,嘿嘿,这俺知道,只要俺见得兜题,一切由俺,保证见好。”田虑嘿嘿笑着回道。

第二天一大早,田虑就和华里华里旺、东吉等五人打马飞奔,向疏勒城驰来。因伴着“匈奴公主”,进城、入宫畅通无阻,大模大样登上了国王的殿堂。

国王兜题实际上是北匈奴所立,一见“匈奴公主”不远万里来到疏勒,受宠若惊,哪敢怠慢?他刚向大臣交代完隆重接待“匈奴公主”的礼仪和日程安排,只见一个又瘦又小的“公主随从”递上一封函件,说道:

“俺汉使者也,今俺大军已开赴城外,有一事情特来相商。”

兜题大惊失色,一时懵懵懂懂,瞅瞅华里华里旺,又瞅瞅田虑,问:

“你们不是一起的?”

“这你不用管,”田虑正色道,“仰仗北匈奴势力,夺别国之主权,不仁不义之举也。你本非疏勒人,凭甚在此称王?俺汉军主持公道,前来劝你退出王位。其他的话,之后再说不迟。”

这兜题身高体大,体力过人,再加上武艺在身,向来骄横自恃。他听完田虑的话,才咂出味儿来:原来汉使是让他主动退位,把王位交还给疏勒人。他想前有本国撑腰,后有北匈奴支持,哪里肯依?见田虑个小力单,瘦鸡一般,也不管北匈奴公主是真是假,两眼一眯,捋着满脸胡须,问道:

“我要是不退呢?”

“你听说班超率我等在鄯善全歼北匈奴使者、在于阗除巫的事儿了吧?”田虑反问。

一听到班超的名字,兜题不由得一怔,故做镇静地回道:

“听说过,此一时彼一时也,此一地彼一地也。我们龟兹是西域大国,又有强大盟友北匈奴,班超人等,有何可惧?”

“你在俺面前竟敢讲如此大话,恐对你大大不利吧!”田虑警告道。

兜题不由得哈哈大笑,蔑视地说:

“你?你算个什么东西,我要抓你,不跟抓小鸡似的?”他说着离开了座位,果真伸出大掌,像抓小鸡般要把田虑抓起来。

不料想,田虑眼明手快,一蹲身就直奔兜题裆里,一把抓住兜题那玩意儿,直疼得兜题喊爹喊妈,求饶不止。别看田虑个头矮小,却力大无比,只轻轻一挺,就把兜题悬空举了起来,狠狠骂了声:“去你娘的!”就把那身高体壮的兜题重重摔在地上。接着上前,一脚踏住,厉声喊道:

“快把他捆起来!”

兜题被踏在地上,欲动不能,早已被田虑和两个士卒死死捆住。

在朝的疏勒文武大臣,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目瞪口呆。那胆小的早已悄悄溜走,胆大的因对兜题心怀不满,谁也不去帮他,眼睁睁站在原地看热闹,有的还不禁拍手称快。

东吉、华里华里旺在一旁见田虑手脚麻利,没等她们上手就把兜题撂倒在地,胡乱捆住,着实痛快。

田虑把沉重的兜题扛在肩上,几人前呼后拥走出门来,解缰上马,直朝城外驰去。

回到营寨,田虑把兜题朝地上一扔,忙向班超报告说:

“兜题不识抬举,骄横无礼,让俺们抓来了。”

班超大喜,为田虑等人记一大功,迅即召集人马拔寨起营,向疏勒城奔去。

班超一行来到疏勒城时,兜题被抓的事早已轰动全城。一阵惊乱之后,疏勒文武大臣都为兜题被拉下王位而高兴,纷纷回到朝中,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街头巷尾,百姓聚集,无不拍手称快。

班超进到城里,受到人们的夹道欢迎。他来到殿上,面对疏勒朝野各位大臣,列数龟兹依仗北匈奴势力,对疏勒欺凌压迫的种种罪状。班超激愤地说道:

“疏勒人,应当由疏勒人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疏勒当是疏勒人的天下。自己的天下何必由他人前来称王?疏勒人应当自己管理自己,选出自己的代理人来。”

班超的话,赢得满堂喝彩。众大臣一致推举前国王之侄忠为国王。班超深表祝贺。

忠一登上疏勒国王王位,做出的第一个决定就是要把兜题杀掉。这一决定也受到了满朝文武大臣的一致拥护。班超心想,兜题仅仅是龟兹的一个代理人而已,而龟兹本身又受北匈奴指使,他本人是奉命而来,未必恶贯满盈,杀与不杀,应由他的罪行决定,不该因他是一个外人当了疏勒国王就被宣判死刑。根据他的了解,兜题除骄横自恃以外,并未犯下什么罪行,杀他一人,就跟斩断一棵大葱一样轻而易举,但也很容易让龟兹人抓住把柄,引发完全可以避免的争端。班超据理全力劝忠,不要杀掉兜题。在班超的说服下,兜题被放还了。

在疏勒的日子里,班超像在于阗一样,帮助疏勒进行军事训练,大力发展生产,很快给疏勒带来一派生机。在疏勒,人人都在呼喊着班超的名字。

在班超帮助疏勒摆脱龟兹人统治的半年以后,窦固、耿秉两支人马兵合一处,共两万一千多人,在窦固的统率下,浩浩荡荡开进了天山,直向北道战略要地车师进军。

这一重大军事行动是皇帝刘庄亲自决定的,他的意图很明显,从军事上紧密配合班超第二次出使西域,打通南道,并把直接受北匈奴控制的车师解脱出来,打通西域北道。

车师分前王庭和后王庭,前王庭都城在交河城(今新疆吐鲁番城西,尚有遗址存在),由车师太子玉掌管;后王庭在前王庭东北千里以外的高山大岭之中,国都在务涂谷,由国王安得直接掌管。

窦固召开军事会议,讨论先攻取前王庭还是后王庭。耿秉脾气火爆,见会议开了半天还没有结果,气呼呼地丢下一句“不获全胜,提头来见”就走了。

“耿副帅怎么就这样走了?”苏安嗔怪道。

“就随他去吧!”窦固无奈地说道,“咱可不能让他孤军深入,也只好拔营紧跟他去。”

……

耿秉要先攻取车师后王庭,一声令下,他手下官兵哪个不听,哪个不随?别说是让他们跟他去打仗,就是赴汤蹈火,他们也不会说半个不字。这倒不是他们惧怕耿秉盛气凌人,而是因为他们全都知道,耿秉这人带兵打仗,从来是冲锋在前,退却在后,每一仗都身先士卒,所以他们都愿听他的,打起仗来个个勇猛,死而无怨。

耿秉率大队人马一到车师后王庭地面,不由得想到去年出居延塞反击北匈奴的情景。当时北匈奴眼见大兵压境,便采取“不利则退”的惯用方法,不战而退。尽管耿秉率军直追六百里,也一无所获。

这一次他接受去年的教训,绝不虚张声势,直扑杀上去,而是悄然而至,先按兵不动。

他派人化装成当地人,仔细侦察车师后王庭军队的布防情况和北匈奴军在车师的阵势。当他得知安得带了几个官兵去了金满城,车师和北匈奴大部人马在务涂谷后,立即决定向务涂谷进军,先消灭敌方有生力量。他手持长刀,大呼一声,一挥手,便率军猛扑过去。刹那间,他的人马连杀带砍,斩首数千级,缴获马牛羊驼十余万头。

安得在金满城闻讯大为震怖,连忙带领几百名官兵从城里出来,前往务涂谷迎接耿秉,以示投诚。

安得归汉以后,发誓断绝与北匈奴来往,永远与汉友好,并亲自当向导,引汉军来到车师前王庭首府交河城。

交河城在车师后王庭西南,距务涂谷一千里。一条从北部常年积雪的高山涌出的河流分绕城下,所以车师前王庭所在地就起名为交河城。

有安得出头露面,太子玉遵从父王的旨意一心向汉,交河城不战而下,窦固大军浩浩荡荡开进了交河城。

窦固身临其境,眼见城池坐山而起,四周城墙连同山石城基二三十丈高,城下河水又宽又深,湍流急涌,形成易守难攻之势。他心想,这若是攻打起来,不知要死伤多少人马,越发感激耿秉先取车师后王庭一箭双雕的主张了。

“车师是通往西域的门户,从历史上就是与匈奴的必争之地。”窦固说道,“当今皇上决定降伏车师后设置都护和正副戊己校尉,都护陈睦、戊己校尉耿恭由皇上钦定,副戊己校尉从班超一行人中选定一人,协助耿恭带两千人马。你们看如何?”

耿氏兄弟三人一致同意,毫无异议。

“真想见见班超啊!”窦固满怀深情地说道。

“咱能否把他叫来一见?”耿恭问道。

窦固摇了摇头,说:

“不行,他的任务实在艰巨,太沉重了,离得又太远,免了吧!”

这时,耿秉一眼看见一份奏书放在案上,信手拿起一看,见是窦固写给皇上为他请功的,连忙阻止道:

“窦兄,你这是做甚哩?要是不怪罪小弟对你发脾气,你就答应俺重写一份,功劳是大伙儿的,一起请功才是。”

耿忠、耿恭连连称是。

窦固拿过奏书又看了看,说:

“看来,俺又得依你了。”

一天中午,班超与郭恂在葡萄架下小酌叙谈。

郭恂目睹于阗和疏勒空前繁荣的景象,想到班超的所作所为,高兴地说:

“老弟素怀大志,成果卓著,不枉受万里迢迢之苦,可说是功成名就了。”

“哪里哪里,倘若论功行赏,有尊兄一份,非超独具;至于那名嘛,连同利在一起,均属身外之物,又算什么?”班超回道。

二人正说着,王强急急走来,将一封飞马连传函件递到班超手上。

班超见是窦固手迹,连忙拆开,看了起来:

吾弟见字如面:

我等已于近日平车师前后二庭,通北道大门。北虏胆丧,当地民心皆服,无不称快。

唯有大憾,兄等深念弟,诚想面晤,虽同在西域仍相隔数千里,又不能也。

今有要事相告,皇上已命陈睦为都护,总领西域南北二道。另设戊己校尉,正者由军司马耿恭担任;副职从你处择定一人,盖不另派也。戊己校尉乃军事要职,望慎选,一旦选定,即令其上马,前往车师,担当此任。

时间紧迫,余不赘也。

兄窦固

班超阅毕,知窦固大军西进平车师,已建功勋,喜不自禁。“真乃喜讯也。”班超把信函递给郭恂说道。

郭恂阅后也高兴地说道:

“好,看来咱们有后盾了,在西域再也不是孤立无援了。”

“窦兄所率军队,一直在做咱的后盾,只不过现在离咱更近些罢了。”班超道。

“窦帅还向咱要人哩,咱人手这么少,如何是好?”郭恂问道。

“向咱要人是对咱的信任。”班超回道,“郭兄,看来,咱们要分手了。”

“怎么,你让俺去当副戊己校尉?”

“正是,咱一行人中非你莫属,兄担此大任最合适不过。”

“你……你可让俺怎么说呢!”郭恂感动地说道。

“兄有话尽可慢讲。”班超回道。

“俺实在舍不得离开你呀!”郭恂满含深情地说道,“人这一辈子做事,能遇到好同事,是难得的快事、幸事,俺跟你一起干事痛快,真不愿分手。”

“耿恭这人也不错,你和他共事也会好好的。”班超说道。

“俺不单讲这,俺是说你这一安排真让俺心里难受啊!”郭恂感慨地说。

“此话怎讲?”班超不解地问道。

“愚兄弃笔从戎,没你相助就没俺的今天,此其一也。”郭恂回道,“其二,俺对不住班氏一家,你还要提拔俺,俺问心有愧呀!”

班超知他在讲因有私心连及哥哥被捕入狱一事,便宽慰道: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别再提了,还是多想想你上任后如何把事做好吧!”

郭恂一把拉过班超的手说:

“老弟,你待人太宽容了。”

“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这是俺的人生信条,为人准则。”班超说道。

“好一个严以律己宽以待人,说来容易做时难,人人都像你,任何事都好办了,人人也都会好说好道好相处了。”郭恂激动地说道。

二人正说着,姚光、田虑、甘英、王强走来,后面还跟着叽叽喳喳的东吉和华里华里旺。

“大伙正有事找你俩,你俩却躲在这葡萄架下消闲对饮。”华里华里旺快言快语。

“人不能总是紧紧张张,也该消停一会儿吧?”班超说道。

“你俩又在谋划什么?安排事情,在下的多苦多累都乐意,千万别暗里讲这不行那不是的坏话。”东吉开玩笑。

“哪里哪里,你这小‘直筒子’心里挺纯洁的,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俺们哪里讲甚坏话,是在谈正事。”郭恂急忙辩解。

“谈甚事能告诉俺们么?”王强问道。

“皇上决定在西域设都护和戊己校尉,要从咱这里出一人,郭从事就要升迁了。”班超含笑回道。

“那咱们得祝贺祝贺。”姚光说道。

“甚时上任,咱得热烈欢送。”田虑随道。

“对,咱们是得好好欢送。东吉,华里华里旺,到时你们可不准哭,得以歌舞相送才对呀!”班超也动了感情。

郭恂感动得流泪了,连说:

“谢谢大家,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