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丹田气与脑后音——掌握若干京剧的唱法技巧
丹田气与脑后音都是京剧唱法上的名称,它们都和具体的唱法技巧相关。如果从现今的美声、民族、通俗三种唱法来看,京剧唱法是属于民族唱法的。民族唱法包括民歌、曲艺、戏曲等唱法,它们基本上是一脉相通的。其中,又以戏曲唱法的成就最高,几乎集中了民族唱法的精华。然而,由于人们使用的语言不同,例如,中外语系的不同,汉语中各方言的不同等,整个发声方法与效果也就存在着很大的差异。问题在于人歌唱时的发声及其共鸣运用等,基本上是看不见摸不到的。如作为主要发声源的声带,在演唱时就看不见,口腔的部位也只能看到一部分,至于胸腔、头腔等共鸣部位,更是看不见的。即使在运气时用手能摸得出胸腹部位的起伏,但是,到底运气的方法如何,还是很悬乎的。这就不像一般的乐器,如京胡,用弓毛擦弦振动发声,通过琴马传送到皮膜上,再由琴筒产生共鸣,这样就发出声音来了,这一切都能看得见或摸得着。然而,对于歌唱就不一样了。因此,研究歌唱的理论虽然不少,但是,由于声乐的书籍大多由医生写出来的,较多的是从人体器官方面而言的,对活的、具体的发声过程,有时就不免隔靴搔痒了。再有的大多是演唱者本人歌唱的体会,如何来理解以及在自己身上加以实践,确实比较难于捉摸。不过有一点似乎是可以肯定的,就是不管哪一种唱法,只要是用人体的歌喉为发声体,以口腔、胸腔、头腔等部位为共鸣体,那么,它们就有共同的方面,就有它们基本正确的发声方法。因此,从比较音乐学的角度出发,来比较中外等歌唱方法的异同,确实容易说明问题。在这里不可能详细地来进行分析,只能简略地提出一些要点,以帮助欣赏者或学唱者加深理解。
1.关于呼吸用气的问题。京剧等传统发声方法,历来是强调所谓的丹田气。那么,什么是丹田气呢?丹田是我国中医学上的一个名称,腹部脐下的阴交、气海、石门、关元四个穴位都别名丹田。另外,还有气功意守部位的名称,在脐下的叫下丹田;在心窝的叫中丹田;在两眉间的叫上丹田。一般演唱呼吸用气是指腹部脐下大约三寸的地方,这就是所谓的丹田气。而问题是人的呼吸用气都是通过肺进行的,肺的扩张与收缩形成呼吸。可见,所谓的丹田并不是指气是从腹部的丹田处发出的,而是指在运气时必须有腹部肌肉的支撑。在这一点上,和西洋发声法强调腹部呼吸的原理相同。因为,气入胸部而不深入下层,以致横膈膜与腹肌无能为力,这样也就无法保持气流作有规律的吸入与呼出,这样的出音空虚而不能达远,音色也就显得贫乏而单薄。因此,用横膈膜配合肋部、腰背,并支撑肺部的运气,是歌唱发声的首要条件之一。至于如何训练这种深部的用气方法,可谓千差万别,甚至在传统京剧练唱中,有用拳头或竹管顶着腹部的极端训练方法,看来并不可取。正确的训练,一是靠意念,因为,平时我们呼吸是“非意识地”动作,一般情况下它是自然的,不用管制的。除了在剧烈运动等情况下,通常呼吸的肌肉使用是比较均衡的。但歌唱训练时,就要把呼吸改为“有意识地”动作,也就是传统中所说的把意念集中于丹田处,强调深呼吸,并以横膈膜上下动作配合呼吸,使呼吸深入、稳定而有力,这是歌唱运气的基本方法。二是靠训练,在意念的制约下,强调有步骤地加深呼吸的用气量。先慢慢地吸入空气,扩大肺的下部使之填满,横膈膜伸平,压迫腹部突出。然后,当腹部向内推入时,肋骨逐渐抬起,用肌肉的压力,从腹部开始,慢慢将气排出。不管是哪一种歌唱形式,在如何用气这一点上,共同点是最多的。即使是现在的通俗歌曲唱法,没有正确的运气方法,就不能歌唱持久,不能得到良好的音质。
当然,从用气的非意识过渡到有意念,这是训练的过程,能否掌握正确的用气方法,还要从有意念再回复到“无意识”,也就是说在演唱时,其正确的方法已不用注意而自然运用,这就达到了呼吸用气的自由王国。
2.对于用气量的问题。在这一点上,美声唱法和京剧的传统戏曲唱法有较大的差别。美声唱法是强调保持充足的用气量,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圆柱体”的发声。不管运用哪个音区,是高音还是低音,在歌唱时,均要维持相当的用气量,整个气量的“圆柱体”贯穿上下,不能泄气。因此,其发出的声音音量足,音色圆润。而京剧等戏曲唱法,显然不是那种“圆柱体”的发声共鸣。虽然它也需要保持一定的用气量,但是,它在不同音区和不同的音上,用气是不均衡的,富于变化的。例如,在唱很高的音上,用气就变得很细,俗话说从脑后超上去的。相反,美声唱法在唱很高的音时,是不容许突然把用气量缩小的办法,而是要保持原有的“圆柱体”用气量,把高音唱出来。因此,以男高音来唱京剧老生唱腔,往往不得不把调门降下来,否则高音就上不去。在另一方面,由于保持用气量方面的不同,也影响到音色的差异。但是,音色的优劣,有时很难用文字来表达。尤其是很多的形容词,对待不同的对象,概念上也是有较大差别的。例如,京剧唱法上的一些褒义词,如音色圆润、明亮等,可能从美声唱法的角度讲还称不上圆润。又如所谓“云遮月”的佳嗓,或通俗唱法中的有些沙哑的嗓音,在美声唱法看来,还根本不可取,等等。但是,这也不是说它们两者完全是对立的,真正好的嗓音和正确地运用共鸣的,通常还是能取得一致与共识的,只是说明在审美的方面确实是存在差距的。另外,我国传统戏曲唱法理论中,历来就有“换气、偷气、歇气、就气、爱者有一口气”等等讲法,有的是中外唱法上共有的,如换气等,当然,其方法也是不尽相同的。有的是京剧等唱法上所特有的,也就是由于不以“圆柱体”气量运用所造成的。
3.对于共鸣位置使用的问题。正是由于在保持一定用气量方面的差异,形成在发声共鸣上,也产生诸多的不同。正像一件乐器那样,任何缺乏共鸣的乐声,听起来就很干瘪而贫乏了。人的歌声也是不能缺少共鸣的,虽然由于唱法不同,共鸣运用的方法和效果也不尽相同,但是,任何缺乏共鸣的歌声都是缺乏表现力的。人体上可以用作发声共鸣的腔体有喉腔、咽腔、鼻腔、额腔、蝶腔以及胸腔等,不同音高的音都需运用不同部位的腔体共鸣。一般来说,根据音的高低,共鸣腔体的高低部位也是相适应的。例如,唱低音时较多运用胸腔;唱中音时较多运用口、咽腔;唱高音时就较多运用头部的额腔、蝶腔等。当然,好的声音在运用腔体共鸣上,并不是那样单一的,它有时交织着多处腔体共鸣在内。之所以这样讲,只是为了强调以哪一处共鸣为主,或以哪一处腔体共鸣发挥更出色而言。美声唱法由于保持有“圆柱体”的用气量,与之相适应的是经常运用混合共鸣,讲究用气的通顺,在一定气量中共鸣位置的侧重。而且,这种共鸣位置的变化也较明显。但京剧唱法由于汉语的特征,以使用口、咽腔为基础,辅以胸腔、头腔等共鸣。其实,它们两者的区别,从外国的美声唱法与通俗唱法中,也可以看出这一点。例如,以多明戈和杰克逊的歌唱相比较,是不难发现他们唱法上的不同。在京剧唱法中对共鸣位置的运用也是有所侧重的。例如,男、女腔上,就有所谓男怕“衣”字音,女怕“啊”字音之说。这是由于男的生腔用真嗓,发“衣”字音时口腔的作用变小,就要适当强调头腔共鸣,即所谓“立”音效果。如果不善于运用头腔共鸣的,就发不好此类字音。相反,“啊”字音较多依靠口腔发声,即使不副于其他部位的共鸣,大概也能勉强对付。女的旦腔基本用假嗓,真假嗓发声的区别在于,假嗓发声的部位较高,因此唱高容易唱低难。而“衣”字音常用头腔共鸣,唱高音问题不很大,“啊”字音多依靠口腔,唱低音需胸腔共鸣,运用起来就较困难了。即使是男唱旦腔,由于用假嗓,问题同样是存在的。然而,如何来准确使用共鸣位置呢?所谓位置在演唱上是一个概念的问题,它看不见摸不着很难说清。常常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练习者必须慢慢地通过实践,来领会共鸣部位的概念。例如,有向上、向下、向前、靠后等位置的区别。通常向下就是多用胸腔共鸣;向上则把声音往上冲,运用口腔以上的诸共鸣器官。向前就是把声音集中于眉、额、鼻等脸前上部的地方,运用额、鼻、蝶等共鸣;向后就是把声音超于脑后,这是发高音时最重要的共鸣。像西洋的面罩唱法,就是强调运用脸部的鼻、蝶腔等共鸣,也是为了保持“圆柱体”音量,唱高音时所必须的。京剧唱法中只有用“立音”效果时有这种感觉,如果是发张口字时,就不会这样用了。
总之,一个仅靠声带或仅以口腔共鸣的声音,虽用强力但不能达远,声音也不会好听。特别是京剧等传统唱法上,如何结合语言的字音,来广泛运用共鸣的音色是颇为重要的,同时,反过来看,也是西洋唱法民族化中需要解决的问题之一。
4.关于使用语言的问题。这个问题与演唱方法关系最为密切。无论是用气及其是否要保持“圆柱体”的用气量,还有共鸣部位的运用等方面,均和使用的具体语言有关。当然,这里主要是以汉藏语系与印欧语系比较而言的。首先,是咬字的问题。咬字,通俗一点讲就是要把字唱清楚。因为,歌唱的第一要素,就是要使听者听懂唱词(字),除非是运用“啊、呀”等虚词(字)的腔调,它主要是通过乐声来表达某种情绪而已。其次,既然把听懂唱词(字)的意义放在首位,那就不得不强调咬字的问题。不过,我们可以发现,用西洋发声法唱中文,确实是存在一些矛盾的。也就是说字唱得不太清楚,这是什么原因呢?由于西洋发声法要求“圆柱体”的用气量,这时口腔就不得不打得很开。这种口型演唱“啊”字音时还可以,如果演唱“衣”字音时就有距离了。虽然它也可以把口形缩小,然而,离汉语发“衣”字音的要求还是太大,而且口型还不是很准确。因此,我们常常会感到西洋唱法唱中文时,所谓“音包字”的现象普遍存在,也就是咬不准字的所谓“洋味”。可以说不管是如何地加以调整,要彻底消除这种现象是不太可能的,因为这涉及到根本的发声方法问题。实际上在京剧唱法中,有的行当也有类似的现象存在。例如,净的唱法就要求比老生更大的用气量,用气时有时也需要一定的“圆柱体”型,如果不注意也会产生这种“音包字”的现象。
京剧等戏曲的咬字,是建立在使用汉语基础之上的。汉语中以字为单位,一个字由若干的音素相拼所组成。咬字就是要反映这个过程,这样一个字也就完整地表达出来了。但是,由于汉语中的各字,在声和韵两种因素的结合上,存在着不同的情况。例如,有的只用一个声母(如之、蚩、尸、日之类);有的是一个韵母(如啊、安、盎之类)、一个介母(如衣、乌、于之类);有的是声母加韵母或介母(如巴、丹、张以及批、都、居之类)或介母加韵母(如鸭、温、源之类),或复合韵母(如奥、爱、欧之类);还有用声母加介母及韵母(如坚、壮、权之类)、或声母加复合韵母(如开、高、非之类),等等,情况比较复杂。因此,历来咬字就有讲究把字分为头、腹、尾三部分来唱念的。字头就是字的声母部分,字腹就是字的中间部分,在有介母的字中,介母就是字腹:如“江”( j-[i]-ɑng)字,这种有介母的字,最适宜所谓的传统咬字方法。如“江”字就是从小的口形开始逐渐放大,再趋小收音,完成整个字的出音过程。在无介母而有复合韵母的字,复合韵母的前一个韵母就是字腹:如“开”(k-[ɑ]-i)字。这种口形从大至小的出音过程,就不如“江”字那样展现充分。还有上述的“啊、衣”等没有这样的出音过程,那就只要发声的口型保持正确不变形即可。字尾亦称韵尾,有元音韵尾,如“拐”(guɑi)和辅音韵尾,如“光”(guɑng)两种。字要准确地收尾,才能完整地把一个字交代清楚。从上述字的声韵表现的种种情形,在传统上历来是很有讲究的。例如,按照它们的发音部位,有“五音四呼”的称谓。五音是指声母:唇音(b.p.m.f);舌音(d.t.n.l);牙音(j.q.x);齿音(z.s.c及半舌半齿音zh.ch.sh.r);喉音(g.k.h),统称为“五音”。又根据口型的不同,将韵母分为四类:开口呼(介母以外的母音);齐齿呼(介母i);合口呼(介母u);撮口呼(介母ü),统称为“四呼”。另外,在收韵上还有穿鼻(ng)、抵颚(n)、闭口(m)、直喉(a.o.e)、从声(zhi.chi.shi中的i)、展辅(i)、敛唇(u.o)、撮口(ü)等分类区别。在京剧中由于使用十三辙,在收音上有所归并。以上之一切,都是根据汉语字音,由口腔中各种部位变化而来的。因此,京剧等传统唱法上的种种特点,均离不开字音。所谓的对演唱的基本要求就是“字正腔圆”。然而,字正了腔才能圆,这是较多从字声表达意义上而言的,它和歌唱声音的圆润与否,还是有所差距的。因此,作为京剧的演唱,首先要咬字出音准确,同时也要讲究声音的圆润。如果把字正与腔圆分开来重新加以解释,那么,字正可以理解为咬字出音清楚,而腔圆则表示歌唱方法的正确。
总之,咬字的问题确实是相当微妙的,有时往往还不仅是一种演唱的技巧问题,而和演唱者或人物的情感直接联系在一起的。例如,咬字在各种不同的速度节奏中,以及本身的快慢过程,常会体现出某些情调上的细微变化,如荀派虚字的语气助词(如“呀、啊”字等)的咬字出音,就和情调的表达结合得很紧密。甚至像在今天的流行歌曲中,把某些字(如“我”字等)故意地咬讹,以体现一种特殊的情调,等等。当然,对于咬字的基本要求,都力求清楚、准确,但是,各种场合的运用并不求一致。在对待歌曲的咬字上,不可能以戏曲等传统咬字方法来要求。何况戏曲中的咬字,有时出字过程太慢,似有割裂字音之嫌,这也是其缺陷之一。而理论上懂得了如何咬字并不等于实践中就能运用,初步懂得了还不等于能运用自如,这是一种需要积累经验,实践性很强的工作。
5.关于润腔及其方法的问题。润腔是润色演唱的曲调旋律,使之腔调更为悦耳。其名称来自于明代戏曲音乐家王骥德《曲律》中的一句话:“乐之筐格在曲,而色泽在唱”。所谓“乐之筐格在曲”,就是说歌曲已经作成,有了大致的框格了。所谓“色泽在唱”就是而后演唱者如何对具体歌曲加以润色演唱了。我们说演唱是二度艺术创造,对于传统唱法尤为重要。例如,同样一段西皮原板,各人的演唱可以有较大的差别,甚至连曲调上也有诸多的变化。但是,一般我们所指的润腔,包括演唱上的两种情况:一是以装饰音唱法来校正字调。因为语言的声调和旋律曲调之间,有些矛盾是很难解决的。可以说只能做到调和而不可能做到彻底的解决。而字调的趋向反映在整个旋律曲调进行的过程中,是很短暂的一瞬间。在过了有字位部分的旋律(即所谓腔格)之后,旋律曲调就可不受字的声调的制约。这样,就可以运用各种音乐上的装饰音,如上、下、单、复倚音等,来校正和润色曲调。这种校正并不妨碍整个旋律曲调的进行。当然,有的唱腔过多运用这一类装饰音,也会使曲调听起来有些拗折,这是必须注意的。因此,这一类唱法和西洋唱法有显著的区别。二是运用各种唱法技巧来润色曲调。例如,颤音、滑音等等,有的与发声法还有着密切的联系。我们知道,美声唱法的最大特点之一,就是以声音的自然波动来美化音色。意大利文称为“Vibrato”,在西洋弦乐器上就是揉弦,这种声音是一直贯穿于整个声音过程之中的。但是,对于民族唱法和通俗唱法(包括外国通俗唱法)而言,它们就没有这种波动,相反,它们是采取以平直的声音为主,当需要颤动时才颤动。这样,也就形成了两者之间在声音本色及其颤音用法上的显著差别。例如,美声唱法中是很少用哪种个别的颤音技巧,因为它的声音本身一直是在有规律地颤动,并随着音的强弱而变化,再用颤音也就重叠反而显示不出来了。如要运用这种颤音,常分为主音颤动唱法和高一度的颤动唱法,以声门和喉部肌肉动作为主而产生的。然而,在京剧等民族唱法中,正是其声音的本色是不颤动的,于是,为颤音的运用提供了广阔的空间。例如,有上、下、单、复、前、后、长、短、快、慢等多种形式,成为京剧润腔的重要手段之一。颤音在京剧唱法中称为“擞音”,老生唱腔中运用最为普遍,很多唱腔的韵味就来自于这种颤音的运用。由于它还有各种音色上的变化,因而还有其他不同的名称。另外,在唱拖腔长音时,有时也有运用长的颤音,类似西洋唱法的颤动,俗称为“波浪音”。这种颤音和西洋颤音的区别在于,这种颤动的频率很慢,幅度也较大(一般为大二度),有点像装饰唱法而非颤音运用。但更主要的它还表现于口腔外部的一些动作上,如搧动嘴巴甚至有时头也会上下动作等。可见,京剧的颤音和西洋的Vibrato是不能同日而言的,不仅发声的方法不同,而且运用的方法也各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