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朝代的末期,都是战火纷飞。
一个政府的衰败,总会伴随着另一个政府的兴起。
可惜无论是哪一方的盛衰,在这个过程中。
难过的始终是穷苦平民。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
吴海涯就是这乱世受害者中的一员。
海涯的老家原本在北平。
北伐战争爆发以后。
老吴一家就开始了一路向南的流浪生活。
......
海涯原本是有三个哥哥和五个姐姐的。
可惜在他出生之前就都死光了。
这些是他母亲后来告诉他的。
......
“妈,为什么我的哥哥姐姐都死了?”
“因为咱家穷,都被饿死的。”
“饿了就会死吗?”
“饿一顿不会,饿十顿就会了。”
“妈,那我不想挨饿。”
“嗯。”
“妈,什么是死?”
“就是没了。”
“为什么要死......”
......
人为什么要死。
才刚刚五岁的海涯搞不明白。
也没来得及问他妈。
海涯记得那一年一家人刚刚下火车。
他妈就病倒了,然后人也“没了”。
葬在了上海的佘山。
......
“人为什么要死?”
海涯在他妈的坟前问出了这句话。
坟里的人回答不了他。
坟外的人不想回答他。
老婆死了。
吴老汉哭的很伤心。
海涯第一次看见父亲流眼泪。
......
“爸,人为什么要死?”
他爸抹掉鼻涕眼泪,站起身来:
“走吧。”
“爸,人为什么要死?”
......
即使是在这样一个动荡的年代。
上海依然是很多人向往的地方。
据说在当时,上海这个城市的繁华程度在世界上就已经能排进前三。
这个素有“远东明珠”之称的城市。
一如当时的名曲《夜上海》所唱。
是一个不夜城。
热乎乎的糖炒栗子。
黄包车,弄堂雨巷,石库门。
还有十里洋场。
车水马龙的街景对海涯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乖乖,这里究竟是天上还是人间?”
海涯听到旁边一同进城的人发出了感慨。
......
据说无论一个城市多么的繁华。
总会有肮脏的下水道和臭水沟。
繁华的街道和海涯没有关系。
肮脏的下水道却和他有关系。
海涯的父亲找了一份清洁下水道的工作。
父子二人勉强维持生活。
白天父亲出去工作。
海涯也跟着去。
......
生活污水。
工厂污水。
人和动物的排泄物。
动物和人。
人性的贪婪和丑陋。
在这些下水道里面看得一清二楚。
......
吴老汉每天总要清理到一两个因为黑帮火拼而死在下水道里的人。
海涯见得多了,有点儿明白。
人为什么要死?
因为他们喜欢打架。
喜欢下水道。
......
上海街道车水马龙。
是真的车水马龙。
洋房林立。
洋车更是多如牛毛。
吴老汉结束工作,牵着海涯回家。
一个阿姨牵着另外一个男孩走着。
海涯注意到了她们。
因为那个阿姨穿的旗袍好漂亮。
更因为那个男孩手里拽着一根彩色大棒棒糖。
......
忽然那个漂亮阿姨撒开男孩的手,冲向了马路中间。
一辆快得不像话的黑色洋车即将撞向一对大哥哥大姐姐。
漂亮阿姨用力推开了他们。
黑色洋车用力撞上了漂亮阿姨。
海涯不敢相信这种平常慢悠悠的黑色的铁皮箱子居然能将一个人撞飞那么远。
大哥哥和大姐姐吓呆了。
漂亮阿姨看了一眼小男孩后,不动了。
小男孩哭了。
棒棒糖碎了。
......
海涯舔了舔嘴唇。
盯着碎了一地的棒棒糖。
他想:
人为什么要死?
是因为不喜欢棒棒糖吗?
......
”我喜欢棒棒糖。“
”所以我不要死。“
海涯趁父亲上去围观,趁大哥哥大姐姐安慰小男孩的时候。
飞快地捡起地上的棒棒糖块。
揣进了兜里。
……
房东阿姨不愿意把房子租给海涯和父亲了。
因为他们俩每天都是臭气熏天地回来。
邻居们捂着鼻子投诉了他们。
”你要是不把这两个垃圾赶出去,我们就都不租你的房子了!“
”就是就是,每天闻着隔壁屋的酸臭味,我呀,饭都吃不下了!“
房东阿姨也不是个善茬。
”爱租租,不租滚,拿这些个王八蛋,欠我几个月的房租不给,还在这叨逼叨叨逼叨。“
说归说,房东还是找到吴老汉,要他们搬出去。
老吴也急了。
好说歹说,才说服房东阿姨让他们继续住下去。
前提是老吴得换个工作。
......
老吴换了个体面的工作。
码头搬运工。
邻居们没有再说三道四了。
倒是房东阿姨经常过来。
送吃的,送喝的。
经常给海涯几颗糖果,叫他去门口玩耍。
然后和老吴在房间里聊到半夜。
海涯隔着房门偷听。
海涯摇了摇头。
大人们聊天的方式还真奇怪。
......
老吴和房东阿姨好上了。
海涯是在住进房东阿姨的大房子里好几天后才意识到的。
老吴也不再去干活了。
靠房东阿姨每个月收的租金。
吃香的喝辣的,日子快活起来了。
......
房东阿姨对海涯的态度也渐渐变了。
不给他糖吃。
不给他饭吃。
怂恿老吴把海涯赶出去。
”唔告诉侬吴老六,侬要是不把那个小杂种撵走,拿就给唔再回那个小出租屋里呆着。“
老吴醉醺醺的。
没有答话。
......
老吴最终还是将海涯带到了码头。
打算把他托付给自己原来的包工头。
没办法。
好日子过惯了。
离不开那种生活了。
......
给海涯两个衣兜里塞满了棒棒糖。
老吴摸了摸海涯的头,不敢看他。
海涯两只手紧紧抓着棒棒糖。
惊恐地看着老吴。
突然老吴直挺挺地倒下了。
码头两个黑帮火拼,殃及池鱼。
老吴背上中了一枪。
死了。
海涯死命地摇着老吴。
老吴一动不动。
......
老吴到死也没有回答海涯。
人为什么会死?
......
”瞧,又死了一个。“码头上的工人们探出头来,对躺着的老吴指指点点。
工头将烟斗里的烟灰敲掉,又搓了团烟丝塞进去。
点着了,叭嗒叭嗒抽了两口,别过头去:
”唉......世道艰难哟!“
......
”难!可不咋地!哪个世道不难!“
难...
难......
南!
海涯想明白了,他要继续往南走。
往南走......
......
上海被叫做不夜城。
是真的不夜城。
霞飞路两边名店林立。
酒馆茶楼的霓虹灯照亮了半边天。
歌厅舞厅的音乐声隐隐约约。
混杂在嘈杂的人声中。
......
一个目光呆滞的小男孩在街上漫游。
看年纪约摸五六岁。
两个衣兜鼓鼓囊囊。
一身衣裳破破烂烂。
与霞飞街格格不入。
......
海涯拉住一个行人的衣角。
”叔叔,南边是哪一边?“
”去去去,小乞丐滚开!“
......
海涯拦住一个漂亮阿姨。
”阿姨,南边是哪一边?“
”哎唷,脏死了脏死了,快躲开快躲开!“
......
”嘿!你要去南方?“
一个真正的小乞丐拦住了海涯。
小乞丐约摸高出海涯半个头。
正在替头头物色新鲜血液。
”是呀。“海涯回答。
”巧了,我们正好也要去南方,你来跟我们一起吧。“
”好啊。“
......
民国二十年。
海涯被乞丐骗去。
流浪到南方。
每日为了温饱,东偷西盗。
乞丐头头管这叫”借“。
说这些衣服和馍馍是暂时跟人家借的。
等以后有钱了再还给人家。
......
于是海涯不停地”借“。
到处”借“。
他已经顾不上思考:
人为什么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