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天织涯
一九三二年,也就是民国二十一年。
中原四处战火未断。
而邕宁县却难得能够偏安一偶。
拥有着一段短暂的和平时光。
......
杨家的生意也是蒸蒸日上。
自从杨天织出生后,杨雨生在生意场上有如神助,投资啥赚啥,很多商人因为战争的缘故,亏本的亏本,破产的破产。
偏偏杨家赚的个钵盆满溢。
富有得十里八乡闻名
财富越积越多,杨宅一扩再扩,直到县长出面才肯罢休。
县里的公共经费一大半都出自杨雨生之手,原本县长是不愿意得罪这位颇有名望的乡绅的。
无奈雨生的左邻右舍偷偷联名找上县长告状:
“张县长,您快看看呐,杨老爷再这么盖下去,整个邕宁县都得姓杨咯!到时候您这个县长就要变成杨家的管家了。”
......
于是,为了不变成杨家的管家,张县长登门拜访了杨雨生。
“哟,张管家,忒,张县长,什么风把您给盼来了!”迎接张县长的是杨家的管家林过。
林过精明能干,杨雨生便请他照看家务,林管家有一个特点,就是嘴快,他原先是说相声的,说顺溜嘴了,还真把张县长叫成张管家了。
张县长大人大量,倒也不在意,说明了来意。
“哟,不巧不巧,老爷刚刚外出。要不您先里面请,估摸着老爷一会儿就回来了。”
也行!
张县长抬脚进了杨家大门,见门后边一个小脑袋正探出来看着自己。
“来!”张县长对门后边招了招手。
小家伙也不认生,冲出来抱着张县长的腿,嘴里叫着爷爷好。
“哎!”张县长抱起小家伙,笑眯眯地应道。
小家伙长得水灵,小嘴又巧。
张老爷子喜欢得不得了。
“嘿嘿,县长,这是咱家老爷的独女。”
“哈哈,早听说了,杨乡绅为她女儿大摆酒席那一年,我也来吃过哩。”
“唔,这女娃模样像她娘,杨夫人以前是咱邕宁县的杨贵妃,这丫头长大后比她娘也不会差多少!”张县长端详着女娃,称赞道。
“爷爷,我叫织女。”织女把玩着张老爷子的胡须,奶声奶气地说到。
“哦。哦,乖宝贝,找你娘去吧。”张县长宝贝了两声,放下织女,任她去了。
......
杨雨生好家教。
看样子杨先生不是不讲理的人。
杨宅扩建的问题好谈多了。
张县长在会客厅里一边喝着茶,一边想着。
......
少倾,杨雨生回来了。
浸染商场多年,杨雨生身上却鲜有商人的气息,全因其是秀才出身,还恪守着诗书礼乐,没有唯利是图。
不待张县长开口,杨雨生就已知明他的来意。
早年做生意时,多亏得张县长给予便利,雨生知恩图报,当即连连表示歉意。
原来雨生不大理家中事务,开始只交代林过帮忙小盖几间屋子,哪想林管家尽忠又好事,盖着盖着,一不小心,把杨宅几乎扩建了一倍。
误会解开了,张县长松了一口气。
杨雨生表示正在盖的那几间外宅捐给县里,让张县长安排改造成公共设施。
张县长欣喜不已,这是在给自己增加政绩啊,当即表示会将这几间外宅改成收留所和图书馆。
雨生拍手称好,临走又捐了一笔公费给张县长,当做公共设施改装经费。
达则兼济天下。
杨公秉持圣贤名言的行为准则,始终如一。
......
却说这海涯自打双亲都去世了以后,被乞丐头头骗去一路南下。
经过AH、浙江、江西、福建、广东。
不到一年,几乎走了大半个中国。
哪知刚进入广西,乞丐头头就因为盗窃被一大户人家家丁乱棍打死了。
小乞丐们没了领头人,都各自散去,自谋生路。
吴海涯此时不过七岁。
没有人带着管着,只得像无头苍蝇一样,东偷一家,西摸一户,不敢往那大户人家偷去,往往饥一顿饱一顿的,
一路辗转,来到了邕宁县。
邕宁县较别个地方的好处,就在于它最近提供了外来流浪人员的收留所。
海涯流浪了这么久,一直都是风餐露宿,还从来没有碰到这样的好地方。
因此就在邕宁县多逗留了一段时间。
......
农历的二月初二,又叫龙抬头,春耕节。
北方俗话瑞雪兆丰年。
南方没有雪,但是有雨。
春日的和风细雨,也是丰年的好兆头。
邕宁县一连下了好几日的春雨。
这一日才刚刚放晴。
织女眼瞅着阳光明媚,心里欢喜,拉着娘亲到花园里荡秋千。
“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啊?”织女晃着双腿,揪着杨晴儿的裙摆问道。
“织儿乖,爹爹呀一会儿就回来了,会给你带你最爱吃的粉饺来。”杨晴儿宠溺地摸了摸织女的小脑袋。
“嗯。”织女乖巧地点了点头。
“真乖!织儿最乖了。”
杨晴儿轻轻刮了一下织女的小鼻梁。
织女皱了皱鼻子,晃着秋千咯咯地笑着。
杨晴儿看着女儿,爱的心都要化了。
母女俩荡了一会儿秋千,晴儿牵着女儿准备回屋,却见一个小厮急匆匆地往柴房跑去。
晴儿叫住问:“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的?”
小厮连忙回了。
说是府里抓住了一个小偷,林管家正准备惩罚他呢。
......
杨晴儿拉着织女跟去看了。
柴房里,林过正吆喝下人们把那小偷五花大绑。
晴儿仔细一看,这哪是什么小偷,分明是一个落魄的小乞丐。
小乞丐被三个小厮一番折腾捆绑,嘴里仍叼着半个馒头拼命往下咽。
小厮们顺势踹了这小不点几脚。
直把他踹了个人仰马翻。
谁知小乞丐竟不哭也不闹,眼睛只直直盯着地上已经被踩扁的三个葱花饼。
“讨打!”
小厮们卷起袖管作势要再打。
“住手!”
杨晴儿不忍心,连忙喝止。
“松绑。”
小厮们依言松了绑。
“夫人,柴房脏,这贼娃子更脏,您和小姐先回屋,剩下的我来处理吧。”林管家劝道。
......
晴儿没理会,走到小乞丐跟前蹲下。
“你叫什么名字?”
“海涯。”小乞丐半趴在地上,抓着葱油饼,就着鞋印子狼吞虎咽,含糊不清地应道。
织女从来没看过这么脏的人儿,躲在娘亲后面,好奇地看着。
“娘,他好饿啊。”织女拉了拉娘亲的裙摆道。
海涯从进门就知道织女一直拿大眼睛瞅着自己。
虽然顾着往胃里面塞满东西,但他也一直偷偷注意着那个美人阿姨身后的小女孩。自己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白净漂亮的同龄人。
听到织女喊美人阿姨娘亲,海涯没来由的鼻子一酸。
流浪前的回忆像洪水般袭向脑海。
父亲母亲的音容似在眼前耳边。
可是却看不见摸不着。
原本如何打骂都不会哭的小家伙,此时眼泪不知怎得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怎么止也止不住!
海涯大哭了起来。
咸咸的眼泪和鼻涕全部流进嘴里,与葱油饼的葱香味混合在一起。
甜的咸的油腻的,还有鞋帮子皮革味。
海涯一边嚎着一边将这些味道拼命地往下咽。
......
“好了好了,别哭了别哭了。”
杨晴儿有些手足无措。
孩子间哭泣特别容易传染。
织女眼睛一红,也跟着哭了起来,也不知是害怕还是可怜。
......
海涯被留在了杨家。
是织女哭着请娘亲留下的。
织女帮海涯擦干净眼泪鼻涕。
晴儿给海涯洗澡,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林管家给他安排了差事,当小姐的小跟班。
“阿海啊,以后你就是我的小跟班了,要保护我哦。”织女叉着腰说道。
海涯拼命地点了点头。
流浪了大半个中国,终于能够安顿下来了。
海涯望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怔怔地出神。
过去的一切一下子之间离自己越来越远。
......
杨雨生回家后听说了这件事,赞成晴儿母女二人的做法。
不说自己一向主张行善举,自己离家多,原本就打算替织女找个同龄玩伴的。
见女儿和海涯玩得来,杨雨生也就放心了。
......
“织儿天真,这小子眼里精明却老实乖巧的,和织儿性格互补,能保护咱女儿的。要好生照顾。”床第温存间,晴儿忽然问到新来的小乞丐,杨雨生如是评价道。
“是了,我也这样想呢。”
“嗯。”雨生应了声,又埋头苦干起来了。
“哎呀,你弄疼我了!”
......
南方的季节变幻飞快。
春雨刚下完,杨宅水池里的荷花还没开尽。
秋天就来了。
......
海涯陪织女过了一个寒暑,两个小家伙渐渐玩开了。
虽说海涯是织女的跟班。
杨家上下却没人把海涯当成下人。林管家更直呼阿海少爷,难得爷俩渐渐亲热起来了。
这些都是杨雨生吩咐的。
说要把海涯当成真正的家人。
海涯嘴上不晓得怎么表达,心里却感激的不行。对织女唯命是从,越发爱护,俨然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小的护花使者。
一日织女被屋外的野狗追赶吓哭。
小海涯二话没说,抄起扁担就去追打那只野狗。
一时之间,巷子里人和狗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最后是海涯满脸满手是血的走回来,将打折了的扁担往地上一顿,宣告着自己的胜利,模样相当神气。
杨晴儿瞧见了,哭笑不得,拉着海涯给他清洗上药。
又是爱又是恨的,笑一阵骂一阵。
海涯低头假装知错,又转过头去冲织女眨了眨眼。
织女破涕为笑。
雨生当晚回来听说后,倒是夸了海涯一通。饭后还破例带二人上街逛夜市,给他们买了好些个玩具零嘴。
织女和海涯自然高兴得拍手欢跳。
......
转眼中秋佳节。
夜里万家灯火齐明,与那天上的满月争辉。
杨府里上上下下也忙开了。
准备各色果品、菜肴。
烧香祭祖。
又张罗着给县里的乞丐僧侣们派发月饼水果。
打发了上门拜节的各色人等。
直闹到晚上八九点钟,杨府才闲下来。
......
雨生吩咐在自己花园的亭子里摆了一席酒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一边赏月一边吃饭,其乐融融,倒叫人好生羡慕。
”织儿,娘教你们唱歌好不好。“晴儿喝了两杯清酿,突然来了兴致。织女和海涯点头答应,也是喜笑颜开。
雨生也喝了不少,看着媳妇飞红的双颊,爱得心痒,讨趣道:
”怕不是你以前追我时唱的那个歌儿吧。我也会呢。“
”哪个就是我追你了!还不是你厚着脸皮贴上来。“
晴儿白了雨生一眼,也不理会,自顾自唱了起来。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雨生来了兴致,也跟着哼唱了起来。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一曲李叔同的《送别》唱得倒是相当的好听又应景,亭子,酒酿还有天上的朗朗明月,海涯和织女听的入神。
海涯感慨走过那么多地方,听过那么多的街头曲艺,都不及此时此刻的这首诗歌来得好听。
只一遍,海涯和织女就已经学会了。
好事的林管家拿来了二胡伴奏,海涯和织女高兴地围着小花园跑着唱着。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问君此去几时来,
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人生难得是欢聚,
唯有别离多。
天之涯,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