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君心难测

第二天狱卒进去送饭时,发现言晋早已咬舌自尽,尸身已然凉透。言松知道后勃然大怒,将狱卒们全部斩首示众,然后将翊亲王降为翊郡王,剥夺他所有职务,让他在家闭门思过,无诏不得出。

直到言懿被锁在府内,他还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这么对他?明明想要弑君夺位的是言晋,父皇凭什么这般对他?还有自己去见言晋,做的很隐蔽,父皇如何得知。

他被困在府中,喝的大汗淋漓,把酒杯砸了个粉碎,人家言晋最起码还在储君位置上做了二十多年,可他呢?还没位及太子之位就输的一败涂地。

言松追封言晋为敬哀太子,让令狐清娴带着言承回令狐家居住,还给言晋办了一场盛大的丧礼。

龙延殿里皇帝言松因丧子之痛精神极度萎靡,穿着白色寝衣躺倒在床榻上。玉妃在旁伺候,许玠来报,萧贵妃求见。言松冲侍从无力地挥了挥手,萧贵妃穿着一身素衣,亲自端着一个汤罐走了进来。

玉妃识相地退了下去,萧贵妃将瓦罐里的汤水盛到碗里,端给言松:“陛下,臣妾亲自给你炖了羊肉汤,冬日进补最相宜。”

言松见到萧贵妃就一脸不满,将身子扭到一边。萧贵妃无奈地将羊肉汤放在案上,提醒道:“陛下,昨日李明达来臣妾宫里哭了半日。臣妾实在不忍心,请陛下也赐言禛一份哀荣,臣妾也好给恒王府上下一个交代。”

“给朕滚出去!”言松忽然起身,一挥手,萧贵妃炖了几个时辰的羊肉汤应声落地,汤汁溅到萧贵妃的裙摆上“朕的言禛还活着,他总有一日会回来的!”

萧贵妃赶紧跪下请罪:“臣妾一时失言,请陛下恕罪。臣妾乃言禛生母,怎能不希望他平安归来。可是,已经半年多了,言禛毫无音讯......臣妾实在心焦难耐。”

“给朕滚!”言松半倚在床榻上,怒道。

萧贵妃只好退了出去,言松拿起藏在被窝里的一道圣旨。泪眼婆娑地用颤抖的手展开来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贵妃薛氏册封为皇后,钦此。

景升四十一年正月

他悔恨将圣旨扔到火盆里,目不转睛地看着它化作灰烬:“皇贵妃,晋儿,你们就真的等不及了吗?”他侧眼望着正殿的那把刺眼的龙椅,无奈地扯出一个悲哀的微笑。

萧贵妃被言松的举动吓得浑身打颤,第一次,几十年来言松还是第一次这般对待她。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油然而生,言晋身死,言懿失势,言禛下落不明,除了言律,言松别无选择。

想到此处,萧贵妃还是欣慰的。

现在令她头大的,还是言律的婚事,这孩子像是着了魔一般,只要一提到婚事,便会炸毛。此时此刻萧贵妃有些后悔,倘若没有逼死含笑,说不定她早就儿孙绕膝。她在心里还是很害怕,她但心有朝一日言律知道含笑之死的真相,会不会恨她。

言律啊言律,母妃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言禛的伤势渐渐痊愈,另一件棘手的事儿向他们袭来,他们的盘缠已然用光。无论什么世道,没有钱财寸步难行。他们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皇子,一个则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大小姐,平时都是视钱财如无物。

清润从怀中掏出一个做工精良,纯金打造的长命锁。这是榕儿满月的时候,外公送给榕儿的,只可惜长命锁也锁不住短命的女儿。言榕走后,清润就一直贴身珍藏。

“不可以!”言禛已然知晓她的意图,便一把夺过长命锁,如珍宝般攥在手掌心中“这是榕儿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典当。”

清润强忍悲伤,语重心长道:“事急从权,言禛,只要我们心中想着榕儿,何吝区区身外之物。”她把白榕抱到身边,“不知道是不是缘分的奇妙,榕儿又回到我们身边了,所以夫君,你就不要难过了。哎,咱们真是时运不济,这里偏僻,我们魏家的生意唯独没有做到此处。”

不知道是不是缘分使然,清润和凌婷筠刚走到门口就遇到了前来这里视察的苏柔宛。

车到山前必有路,榕儿的长命锁保住了。柔宛一身华服拜倒在清润跟前,清润让她起身,她却坚持把礼行完。苏柔宛将他们一行人带入苏家在当地开的一家玉器行,谨慎带着言禛他们先下去休息了,她有话单独跟柔宛说。

店铺后面是一个三进院子,苏柔宛带着清润走到花园中,她让家丁护院四散在院中各处,急道:“小姐,你和王爷究竟怎么回事。”

“有人要追杀我们!”清润压低了声音,“含怡,你现在什么也不要问,帮我们给哥哥传信,告诉他我们的位置。”

“小姐,我请一些护卫护送你们回燃城不是更简单?”苏柔婉道。

“不可,因为追杀我们的人势力很大,一般护卫根本不行。”她叹了口气,“本来传信也不难,可凌婷筠和谨慎要保护我们的安全,要不是遇上你,我们就弹尽粮绝了。”

晚上他们用过这几日最丰盛的饭食后,就各自回府休息了。苏柔婉已经派人去寻令狐仲易,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

“原来你把含怡送到苏家了!”言禛被清润搀扶着进入里屋准备沐浴,“我见她已然不敢认了,原来那个小丫头如今变成了女掌柜。”

“我也是。”她把言禛扶到木桶里,轻轻地给他清洗着结痂的伤口,“我也想不到含怡对商旅之事如此精通,这对苏爷爷也是个安慰啊!”

“清润,含怡还活着,你应该告诉言律的!”言禛拉着清润的玉手,深情道,“如果我失去了你,我也会痛不欲生的,我明白他的感受。”

“那就让他痛不欲生吧!”清润气鼓鼓道,“反正又不是我让他痛不欲生......分明是......”

清润立即收回呼之欲出的话语,言禛却伤情地闭了闭眼:“是母妃派人刺杀含怡,对吗?这次刺杀我的,也是母妃派来的人。”

“原来......你都知道!”她紧紧环住言禛的颈部,“含笑也是她逼死的,可我没有想到萧贵妃竟然会对你下手,你可是他的亲子啊!”

“她心里眼里只有言律。曾几何时把我当成过儿子?”言禛捶打着自己的心口,身体不自觉地抖动了起来,“在她眼里我什么都不是,我的命如草芥,不,连草芥都不如。”

清润吻了吻他的额头,想让他感觉到在他最危难的时刻,仍有人伴他左右,无怨无悔地陪着他。这几天他重伤,虽然身上很疼痛,但他和清润也过了一段朝思暮想的布衣生活。没有王爷和王妃,只有言禛和令狐清润这一对平凡的夫妻。

言禛沐浴更衣完,躺在榻上闭目养神,清润为他叠好了衣衫放在床头:“咱们进京之后要怎么做?你真的要与言律相争吗?”

“其实一开始我真的没想过那个位置!”言禛沉沉道,语气似乎很悲伤,“可我那些所谓的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处心积虑地想要我的命,是他们逼得我不得不走上夺嫡之路以求自保。”

“言禛,现在言爽言晋已死,言懿已然失势,你的对手只有言律。”她顿了顿,为难道,“倘若你大业得逞,我希望你可以饶他一命。”

他欣慰地刮了刮清润的鼻尖,微笑道:“就那么自信我能赢?你别忘了,我是父皇最不待见的皇子。”

“夫君,英雄寞问出处,因为只有你堪当社稷大任,言律带兵打仗固然是一把好手,若论治国理政,舍你其谁?但言律和你一样,都是迫于无奈才走上这条路,我相信他并不是有意与你相争。”清润道。

“只要他做的不那么过分,我是不会要他的命的!”

清润立即跪了下来:“言禛,我替苏柔婉在此谢过!”

言禛把她拽了起来,揽在怀里:“你我,还需要如此见外吗?润儿,倘若我能登基为帝,我定十里红妆娶你做我的皇后。”

燃城龙延殿

言松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近日来已然卧床不起了,朝政事务皆由言律暂代。文武大臣都猜测言律马上就要被立为太子,可就在这个时候,言松却莫名其妙地夺去言律的兵权。

玉妃日日伺候在言松身边,萧贵妃就想让玉妃去探探口风,可一向宠爱玉妃的言松这几天却对她爱答不理。君心难测啊,萧贵妃越来越看不透她这个伺候了一辈子的男人。

萧贵妃漫步在后花园里,已近深冬,御花园里一片白绵绵的景象,盛开的梅花点缀其中,好似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景升四十二年了,她也整整进宫四十二年,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在深宫中竟没有感到一丝丝的归属感。

此时此刻,言律在陪着含笑,时移世易,这么多年过去了,言律的心一日比一日空虚。他眼见父皇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心里起了波澜,有朝一日他若登基为帝,第一件事会做什么呢?

他朝墓碑亲切一笑:“含笑,我第一件事,当然是追封你为皇后啊!”

他闻着熏香,渐渐地靠在墓碑上睡着了,寒冷的风刺激着他每一根毛发,可他却浑身滚烫,感受不到丝毫寒意。过了片刻,他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醒,他睁大眼睛,竟然是他朝思暮想的含怡。

含怡一身贵族装扮,一改往日小家碧玉的形象。言律没说二话,一把就把眼前的姑娘揽在怀里。

“含怡,含怡,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他抱着失而复得的爱人,心里感慨无限。”

含怡轻轻地拍着他浑厚的脊背,轻声细语道:“言律,这些日子,你开心吗?”

他斩钉截铁地摇摇头:“没有你,我怎会开心?你知道吗,我每天都会做梦,总梦见你趾高气昂地喊我大莽夫,可是醒来只有空空荡荡的屋子,和被泪水打湿的枕头。”

“言律,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儿。相信我,你我终会再见!”

含怡化作一缕烟尘消散在寒风中,这股寒风叫醒了昏昏沉沉的言律。言律怅然若失地站起身,原来这又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一个多月后,大岳景升四十一年除夕,一早,皇帝言松就进入了弥留之际,后妃皇子都跪在龙延殿外等待召唤,连言媪都从静安寺来到皇宫里。玉妃和一个蒙着面的太监装扮的人贴身伺候在言松身边,言松将蒙面者唤到身边,无力道:“他进宫了吗?”

“回陛下,已经进了燃城!”蒙面者跪下道。

言松便让大岑传言律进了,言律跪在言松面前,哭泣道:“父皇......您怎么样了?”

“父皇老了,就要走了!”他吃力地擦去儿子眼眶里的泪花,“言律,以后大岳就全靠你了!你要好好辅佐你五哥,治理好大岳的天下。”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原来父皇命定的储君竟然是下落不明的言禛。他逃避现实般摇摇头,然后一屁股栽倒在地上。就在此刻,言松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与世长辞,终年六十五岁。

景升四十一年除夕三刻,大岳皇帝言松驾崩。

丧钟响彻燃城,一辆不显眼的马车一路疾驰,穿过主街道,像皇宫奔去。

龙延殿外哭声震天,龙延殿里没有言律吩咐没有一个人敢去打开殿门。言律默默了良久,仍然不敢相信父皇在最后一刻传位于言禛。

玉妃在他耳畔低语道:“王爷不要着急,恒亲王还没有回来,你尚有机会,杀掉那个碍眼的太监,王爷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

“你是让我篡位?”言律死死瞪着玉妃,他到底小看了这个从企利来的女子,她的内心并不如同表象那样清纯可人,“玉妃,父王刚刚驾崩,你就逼着本王犯上作乱,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那个太监就要去打开殿门,言律不知道什么力量在驱使着他,冲上前去,把那个蒙面者踹到一边。蒙面者笑道:“言律啊言律,皇上没说错,你果真有谋反之心!”

蒙面者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哨子,哨声一响数十名手持兵刃训练有素的士兵从龙延殿隐蔽处冲出来,包围了言律。就在这危机关头,侍卫禀报,恒亲王嫁到。

话音刚落,言禛带着谨慎步入了龙延殿,此时的皇宫,已经被令狐仲易带来的兵马重重包围。

言禛疾步过去,哭倒在言松的遗体上。蒙面者摘下面纱,走到言禛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王爷,此刻还不是伤心之时,皇上有旨意。”

出乎言禛预料,那蒙面者竟然是,鲁水。鲁水竟然是父皇的人,他虽猜到鲁水可能大有来头,却不曾想到此处。

他只能暂时收起心中疑问,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五子恒亲王言禛,妃萧氏所出,为人忠直,机敏聪慧,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钦此。

言律的心彻底碎了,早在母妃是妃子的时候,早在太子在位的时候,父皇就写下了这份圣旨。那时候他们兄弟几个为皇位争得如火如荼血流成河的时候,人家言禛就已经成了命定的储君。

他满目悲怆地望了望在榻上长眠的言松,父皇啊父皇,我们都是你儿子啊,你为何如此对待我们,算计我们。

鲁水恭敬地朝言禛抱拳道:“回陛下,刚才闵亲王与玉太妃相互勾结,意图对臣不轨,谋朝篡位,该如何发落,请陛下示下。”

“先将他们押入大牢,待先帝丧仪完毕,再行处置。”他道。

这一个月的变故,使他始料未及,一个月前他还是个被刺杀的五竹王爷,一个月后,他竟变成了高高在上掌握着一个国度生杀大权的大岳皇帝。

十五天前,苏柔宛的商队掩护着他们成功跟令狐仲易会合,令狐仲易只说要把他成功地送回燃城。

半日前他们快要到燃城的时候,接到宫内密信,让恒郡王火速回宫,并给了个宫里的令牌,让令狐仲易包围皇宫以防有人犯上作乱。

人生在世,总有许多始料未及的变故,有好有坏,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

鲁水支开了所有人,偷偷地将一个木匣交给言禛:“陛下,这是先帝托臣转交给您的,他知道您心里有很多个疑问,您看过就明白了。”

于是言禛坐在言松的遗体旁,打开了木匣,里面有两层,上层是一封贴有封条的密信,上面赫然写着:吾儿言禛亲启。

看完密信之后,很多事言禛都了然于心。

原来他是父皇与琏思皇后的嫡子,皇六子言嗣才是萧妃所出的长子。言松两个嫡子相继夭折后,言松找了个大师算命,大师说他方克嫡子,所以就把琏思皇后生的嫡三子与萧妃的孩子调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