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战略:一部历史(全2册)(甲骨文系列)
- (英)劳伦斯·弗里德曼
- 1667字
- 2024-11-28 17:04:21
四 孙子和马基雅维利
兵者,诡道也。
——孙子
在所有战略思想中,荷马最早提及的力量之神(biē)和智慧之神(mētis)代表了对比最鲜明的分野。前者渴望肉体上的成功,后者追求精神上的胜利;前者相信强悍,后者看重智谋;前者勇气过人,后者想象力丰富;前者直接面对敌人,后者迂回接近对手;前者时刻准备为荣誉而死,后者总是想靠欺骗偷生。在罗马帝国时期,思想的钟摆由智慧摆向了力量。荷马笔下的奥德修斯也因此在维吉尔笔下变身为尤利西斯,成了有关希腊人背信弃义的传说的一部分。在这类传说中,甚至是雅典人,当发觉自己在与斯巴达的战争中处于下风时,也从特洛伊木马上找到了某些共鸣,开始对奥德修斯的这一残酷计策另眼相看。罗马时代的英雄不再像从前那么依赖狡诈和聪明,他们更坦诚、更可敬,在战斗中也更勇敢。
由此,古罗马历史学家李维(Livy)写道,观念较为传统的元老院议员对当时追求“过于狡猾的智慧”的世风深恶痛绝。这种智慧类似于“迦太基人的把戏和希腊人的诡计,它让人觉得用欺骗之术克敌制胜比武力征服更光荣”。罗马人作战时不会“采取伏击和夜间行动,也不会在假装逃跑之后给粗心之敌来个回马枪”。也许有时候“计谋比勇气更实惠”,但相对于“耍手段和凭运气”,只有“在一场公平正义的战争中展开光明正大的白刃战”才能真正挫败敌人的意志。
尽管存在上述观点,但使用计谋仍有着巨大吸引力。不久之后的提比略统治时期,瓦莱留斯·马克西穆斯(Valerius Maximus)便在其著作中对谋略做了积极的阐述,并首次赋予其正式定义。“与狡猾和诡诈相关的各种行为在希腊语中被统称为‘strategemata’(谋略)。的确,这些概念有着光辉的一面,和它们所遭受的种种非议完全不是一回事,因为它们几乎无法用一个(单一的拉丁)词语来恰当表述。”他举了几个例子:“健康的心态”(salubre mendacium)有助于提振士气(有效说服你属下的一支部队发起进攻,理由是另一支部队正在有效推进,虽然这不一定是真的);假冒的叛逃者(比如西农)可以从内部瓦解敌人;被围困者运用心理战术,可以让围困者丧失斗志;麻痹你眼前的敌军,就能够以双倍兵力打击其他敌军;先用计迷惑敌人,然后发起突然袭击;当敌人试图围困你的城池时,抢先下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所有这些例子都抓住了诡诈之术的特点,那就是扰乱敌人部署,至少要打消己方的顾虑。比起单靠武力,一条计谋会让胜利更有保障。
在古罗马元老院议员弗龙蒂努斯于公元84~88年编写的《谋略》(strategemata)一书中,罗马人的作战传统得到了承袭。书中思想广为流传,长久影响着后世学者,其中就包括马基雅维利。在对该书的介绍中,弗龙蒂努斯对一些可能由他自创的概念做了澄清。“如果有人确实对本书感兴趣,”他要求,“请他们记住区分‘战略’和‘谋略’的含义,这两个词天生就很相像。”战略指的是“一个军事统帅所具备的全部素质,体现为深谋远虑、扬长避短、胆大心细和行事果决”。而作为该书主题的谋略,依靠的则是“技巧和聪明”。它们“能用来躲避敌人,效果并不逊于击垮敌人”。弗龙蒂努斯所说的谋略无疑含有诡诈和欺骗的因素,但同时也包括不少更实际的、用于保持部队士气的方法和经验。这样说来,谋略算是战略的一个子集。弗龙蒂努斯曾就军事问题撰写过综合性论著,但不幸已经遗失。
在其他文化体系中,谋略和诡计更有市场,尤其被当作摆脱困境的法宝;人们对其推崇备至,认为它们体现出一个有效战略的本质特征。莉萨·拉法尔斯(Lisa Raphals)对德蒂恩内和韦尔南有关智慧之神的论述多有研究,并将其所代表的谋略与汉语中的“智”进行了比较。“智”有很多意思,从学问、知识、灵性,到技能、手艺、聪慧或狡黠,不一而足。一个智士往往是圣明的统帅,就像智慧之神的化身,能够凭借自己精通的诡诈之术击败实力强于自己的对手。战胜弱敌无需超常之才,只有在不容失败、保证克敌必胜的情况下,真本事才得以显现。诡计的运用至关重要:变有序为无序,迷惑敌人,隐勇示怯,隐强示弱。作为统兵智士,还要有料敌机先的能力。比如,间谍可以帮助己方掌握敌人的计划和部署,继而判定应该何时使用计谋,何时正面交锋;何时迂回转移,何时直接进攻;何时全力出战,何时保持灵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