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给大地晕染上一层金色的光彩,湖畔有风。夏季的风是难得的。我信步走着,享受那一刻湖面吹来的徐风温柔拂过我面颊的感受。从医院回家,我特地绕了点远路。今天,我想多走一点路,让内心的情绪发散发散。我用手搭在自己的腹部,那里现在还是平坦的。真有一颗种子在里面了吗?已经失望了这么多次,这一次,它会顺利生根发芽吗?
我的手感受着滑腻的衣料在掌下的感觉。我的腹部,感受着自己的手心传来的湿热。肩侧的皮包一下一下随着我的步伐轻轻击打着我地身体。
某人一定会很高兴吧?如果这一次,这粒小小的种子真的能如我所愿地成长,变成一个可爱的小生命?还是,它仍然会象从前那样,不愿在这片贫瘠的土地停留,悄悄的选择离我而去?如果是那样的话,就让它默默的来去,不让任何人知道它曾经来过吧。
如果真是那样,只有我知道,只有我感受,已经足够。
但愿不会吧,既然你知道我多么期望你留下来。你必定不会这么狠心,对不对?
我终于走到了小区门口,推开铁栅栏。
“陆致远~”
背后传来的声音很熟悉,也很陌生。我回过头,看进肖然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他站在那里,象一棵笔直的树,一动不动,脸上带着萧索的神情。他的眼里略带一丝惶恐,与我视线相会的一霎那,目光微微闪了闪。唇角还有伤,结了痂,青红未退。他看着我,忽然腼腆起来,好象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垂下了头。
唉,他也不过还是个大男孩。我还是好好跟他说一说吧。
“陆老师,我想和你谈一谈。”
在我的注视下,对面的人象是鼓起了勇气,声音有些轻颤。
我平和地回答,“好,说吧。”
“那天我错了。我,我一下昏了头。这三天我没上班。我想清楚了,我和你是不可能的。”
他看着我,几乎语无伦次,声音忽高忽低。这样明摆着的事,需要三天才想清楚?
“真的想清楚了吗?”我盯着他的眼睛,淡然问道。
肖然的神色颇为慎重,“是的,真的想清楚了。陆老师,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和徐展订婚了。”
我微微一震。他急切地说,“我们准备元旦结婚。双方父母都同意了。”
我想了想,小心措词,“好啊,我祝福你们。”
“陆老师,你相信我,我对你真的没有非分之想了。你前夫那一拳头打醒了我。我承认,你是他的,我争不过他。”对面的人嗫嚅道。
见我看他,他的脸上呼啦涌现一层红。这个年轻人此刻确实像一个姑娘般的腼腆。
“那天是我昏了头,我不该那样。我现在想明白了。”
他在我的视线中,有些闪躲,好像忽然又下定了决心,勇敢地抬头迎接我的注视。他的眼里,写着某种程度的坦白与真诚。
我沉静地说,“肖然,杨一鸣不是我的前夫,他是我的现任丈夫。我们没有离婚。是的,我们曾经分居,但现在和好了。至于你,”
我望着肖然的眼睛,想起杨一鸣说过的话。想起他评论我,气急败坏地对眼前这个愣头愣脑的年轻人大喊大叫那些话。“陆爷不觉得,这话叫男人特别上头么?”我想起那一刻杨一鸣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那样的话,真的会让人误解吗?
我平静地看着肖然。
“肖然,我不会给你发什么好人卡。我与你之间,不是那种可能可以建立情侣关系的状态,所以,也不存在我拒绝你的必要。你明白吗?”
对面的人满脸胀红,但是,他好像也没有生气。他痛快地点了点头。
“明白。”
“肖然,你现在是真的爱上徐展了么?”我继续盯着他的眼睛。
那双眸中,此刻有晶亮的光芒。良久,它的主人缓缓地发声,
“谈不上爱,但我确实很喜欢她。这一次我妈妈出事,她忙里忙外,帮了我们家很多。我父母也接受了她。”
我带了些认真,“别因为我,或者任何其他非正当的因素,觉得自己应该仓促地走进婚姻。这不是一件小事。一定要找一个真心相爱的人结婚。一旦找到了,也别轻易说分开。”
一瞬间,我想到了周晓涵脸上那沧桑失落的神情,也想到了杨一鸣跟我开的那个玩笑,和过去这段日子里我度日如年的感受。如果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能够体会我的好意,而不只是觉得我太看得起自己了才说出这番话,那该多好。可是,无论他如何看我,作为年长他近十岁的一个成年人,我有责任跟他说出这段自以为是的话。只不过,我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进去。
肖然在我面前静静地站着,双眸微红。夕阳在他的脸上投下橙黄的光影,那一刻,他的眼珠像是透明的玻璃,闪烁着不定的光。
“陆老师,你上次说,你愿意当我母亲的心理医生。是真的吗?”他忽然转换了话题。
见我抬眼看他,他继续说,“陆老师,你别管我为什么要结婚。我下个月就满二十九了,我想,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面前的人一副笃定的样子。我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是,我承认我仍然喜欢你。”未等我喘完那口气,对面的人截断了我的发言。
见我一惊,他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不过,如果明知我跟你之间没有可能,我也得稍微顾及现实。我毕竟也有我自己的现实需要,”他的语速慢下来,他注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男人么,是时候了都会有这样的需要,”
我猛然咯噔了一下,谈话正在向我不希望的方向发展。我匆忙打断了面前的年轻人,
“好了,小肖,你没必要跟我详细解释。我祝福你和小徐。”
我的脸有些热,别开了目光。
眼角余光里,肖然似乎放松了下来。他将手插进裤袋,挺直了身体。
“陆老师,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上次说愿意当我妈妈的心理医生,那个offer还有效吗?”
我转回目光,“当然有效。不过,需要等一段时间。你知道我现在被医院停了牌,没法接收新病人。”
“如果我们请你做私人医生呢?”
我看着他。
“我母亲的私人医生。可以有正式的合同文件。会有一些保密协议,希望陆老师不会介意。就算陆老师在医院恢复了行医资格,我们还是希望通过这条途径。如果有可能的话。”
“你母亲最近怎样?”我略微犹豫。
“不太好。最近又闹了一次,不吃东西。”
我一惊。肖然在我的注视中,仿佛听到了我的心声。
“是的,程力之前也是这么做的。”他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种悲伤的情绪。
我的心猛然一颤。“好吧,我跟她聊聊。我可以签保密协议,不过不是医患关系。我也不会记录病历。只能算是私人咨询,可以吗?”
肖然不置可否。
我接着说,“我也不会收取报酬。肖然,你不希望我非法行医吧?”
“好,那就谢谢陆老师!”
肖然咬着牙,斩钉截铁的语气。
我淡淡地说,“不用谢。如果你妈妈觉得我不合适,可以随时提出来。你知道,我并没有信心能获得她的信任。不过我可以保证,我不会跟任何其他人提到你母亲与我的谈话内容。”
“这一点,也包括你前夫吗?”他扬起眉毛。
我一张嘴,肖然立即接口,“我知道你们没离婚。我就是喜欢这么叫他,我高兴这样!”
未等我反驳,对面的人扬声说到,“陆老师,我都,”他看着我,叹了一口气,“我都已经承认自己彻底输了,难道在口头上占他一点便宜也不成么?”
“他不是也喊我姓肖的小子么?”他迅速加了一句。
“肖然,你,”我深深吸气,“我不管你是偷偷喜欢我也好,故意说你要和徐展结婚来转移我的视线也好,我希望你真正想清楚了,我和你之间绝无可能。如果你想不明白这一点,我不能做你母亲的咨询师。我不想我孩子爸爸误会。”
肖然静静地看着我,眼神中涌现出一些好象是受伤的神色。
我匆匆接到,“如果你愿意,我会帮你母亲联系我最好的朋友。她在北医做心理咨询。京大附院的厉老师,你听说过吧?”
见他点头,我继续劝他,“其实这样更好。即使有保密协议,我不觉得你会希望我知道你家里的私事。”
“为什么?”
“我们毕竟是同事。就算我守口如瓶,你看到我,或者看到杨一鸣,心里也不会很自在。你会猜测我们是否私下交谈过你母亲的隐私,这对你和你母亲都不公平。我的建议,最好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咨询师来帮助你们,这样对你们才更安全。有利于你母亲的康复。”
“陆老师,我来还有一件事。”对面的人静静地开口。
“什么?”我不由发问。
“我答应了我父亲,去他办的中和医院工作。”
我微微一愣。“现在就去吗?不等明年住院医训练结束?”
他摇摇头,“不等了。我去了也不会再直接做临床,主要是医院管理。”
我叹了一声,“终于还是要走。”
“是的,”他随之接到,“终于还是要走。终于下定了决心。”
“好吧,那我祝你一切都好。”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有些怅然。我能隐隐感觉到肖然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要走。他是想为程力的事承担责任么?
“肖然,你是不是因为上周末的事,”
这一次轮到我面前的人打断我。“不,不是。陆老师,请你别转移话题好吗?我们很快就不是同事了,这样的话,你能答应做我母亲的咨询师吗?如果你当心杨院长不高兴,我可以去跟他说。”
他忽然咬住了牙关,“我去求他。”
肖然嘴里蹦出的话让我一怔。求?他吐出这个字的时候,好象有什么哽住了他的喉咙。
我慌忙说道,“肖然,谈不上求,还是让我跟他解释吧。好的,我答应你,我可以做你妈妈的咨询师。你把我手机号码给她,她可以随时联系我。”
“谢谢你陆老师。至于费用,你还是要收,”
我紧接着说,“我说了,我只是帮忙性质。等我恢复挂牌,再让你妈妈缴纳治疗费吧。之前算是义诊。你说她不吃东西,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上个礼拜,现在稍微好点了。”肖然看着脚尖,轻声说。
“那好吧,我等她联系我。至于你担心的,我会不会对老杨说起你妈妈的事。坦白说,我可能会提到一两句,但我不会说到具体情况。”
肖然一动不动地望着我。
我无奈解释,“我跟他是夫妻,遇事总要交流。我不可能一点都不提。”
“那是当然。以后我和徐展也会像你们这样,我什么都会跟她说,她也会这样对我。”
对面的人还是那样平淡的语气,“陆老师,你不要有思想负担。我刚才说的话,我仍然喜欢你。你可以告诉杨一鸣,我也可以告诉徐展。一个人难道不可以同时喜欢两个人吗?只要不妨碍婚姻和家庭。”他的眼神吐露一种侵略的信息,“手握红玫瑰,同时在心里找一个位置给白月光。月华如水,玫瑰芬芳,有什么大而不了的吗?”
肖然的声音略有些机械,象一记拳头,击在我的头上。我一下懵了,呼吸粗重起来。他看着我,目光中又出现了那种有点儿不管不顾的气息。
我咬紧下唇。如果哪里有根棍子,让我抡起来揍这小子一顿就好了。
我尚未发作,对面的人重新将手插进裤袋,挺直了腰,神态怡然,
“好了,陆老师,我逗你玩呢。我确实对你仍有倾慕之心,但已经没有非分之想。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请你不要告诉杨一鸣,我也不会告诉我的未婚妻。让我们大家和平相处,相逢还是朋友,可以吗?”
他看着我。忽然从裤兜里拔出右手,朝我直直地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