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恒启在武安侯府长大,出生时候生母就难产而死,父亲又经常出战在外,只有乳母在身边,却对自己客气疏离。
唯一待他好的就是武安侯这个亲爷爷,然而秦恒启就算看不见,心里却明白,自己不过是武安侯安抚皇帝的一颗棋子。
他爹一路征战,每每打胜仗就会回来休养几个月再出战,只说旧伤复发或是伤重等等,就是怕功高过主被皇帝猜忌。
武安侯也是如此,恰逢秦恒启一出生眼睛就瞎了,瞧着文不成武不就的,最是能让皇帝放心,于是对他颇为宠爱,又早早钦定这个长孙为世子。
二房和三房的人早就对大房不满了,一个瞎子作为世子,以后还要继承武安侯的爵位,岂不是骑到两房人头上,如何能甘心?
被外人怂恿,也可能心里嫉妒,秦恒启从小灾祸不断,不是突然摔了,就是给什么磕了一下,因为看不见的关系,这些恶作剧简直层出不穷,虽说没能要命,却烦不胜烦。
直到武安侯派了几个护院到他身边,这种事才稍微消停了,却没有彻底消失。
比如上课的时候墨水突然变成清水,秦恒启摸索着写的大字全没了,只余下一张白纸上的水渍。
更别提可能坐下后,位子上被人倒了水,他坐下便湿了裤子,因为先生已经开始上课还不能随意起身离开,硬生生挺过几个时辰后,湿湿嗒嗒的特别难受。
经历得多,秦恒启自然不相信别人的好意。
以前不是没有人对他伸出援手,只是起初的好意,到头来不过把人推上高处再狠狠摔下去的手段罢了。
见秦恒启怔忪在地似乎有些为难,贺仪珺便道:“我刚去尝了小巷里的馄饨,听闻前头有一家点心十分不错,要不秦公子破费请我吃一回?”
想必这个心善的公子不想一次次受她相救却没能回报,贺仪珺便提出一个无伤大雅的要求。
秦恒启一愣:“只是一盒点心?”
她笑道:“公子要是大方,两盒也是可以的。”
吃一盒再带一盒,贺仪珺觉得自己的肚子都能塞得下去。
秦恒启没问太多,被贺仪珺扶着往前走到点心铺面,随手就买下了两盒点心。
他垂下眼帘,余光瞥向贺仪珺,却见她高高兴兴的,偷偷伸手进食盒里拿出一块点心,跟小松鼠一样吃得两颊一鼓一鼓的。
“好吃吗?”
秦恒启突然发问,吓了贺仪珺一跳,她赶紧把嘴里的点心咽下:“很好吃,甜而不腻,看来摆摊的老奶奶没哄我,介绍的地方都不错。”
他奇怪贺仪珺打听消息居然是跟一个摆摊的老太太,而不是家中下人,就被她塞了一块点心在手里:“公子也尝尝,趁热吃味道才好。”
贺仪珺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吃点心,不知不觉吃掉了大半,顿时不好意思了,往秦恒启手里又塞了一块。
他吃了一口点头道:“还不错。”
点心很软,秦恒启一点点用舌尖碾碎后没有急着咽下去,而是仔细品尝。
他被下过很多无伤大雅的毒,也有稍微致命的,身上渐渐能抵御不少毒,舌尖甚至还能分辨出好坏来。
除了一点甜腻之外没有别的东西,秦恒启这才咽下,顺势问道:“那老太太还介绍了什么地方?”
贺仪珺细细数了,他发现全是卖吃食的小店,还都是平民百姓爱去的地方,价钱不贵,店面也小得寒酸,偏偏她毫不在意。
“家中长辈难道没给贺姑娘一些银钱,去更好的地方吗?”
秦恒启顿时觉得贺仪珺在将军府未必过得好,能出来就不容易了,手里没多少银钱却想点好的,便到处打听这种便宜的地方,对她的戒备稍微放下了一些。
不过也可能贺仪珺是故意装可怜,叫他心生怜悯而放松警惕。
贺仪珺却笑眯眯地道:“公子放心,我哪里会是吃亏的人,昨儿早就跟贺老爷要了银子,这会儿出来就不必总把丫鬟们带在身边。”
不愿意把丫鬟带在身边,所以她们是盯着贺仪珺的吗?
看来将军府还没彻底对贺仪珺放心,才会有此举措,秦恒启眯了眯眼,连下人都要骑到她这个主子头上来,看来将军府的规矩不怎么样。
贺仪珺这才想起来道:“我让丫鬟们去买东西了,这会儿倒是把人忘了,先送公子回府,我再去找她们吧。”
她一副刚想起来那两个丫鬟的模样,看来的确不像是会吃亏的,下人都被耍得团团转。
燕一这时候却找了过来,一副满脸惊喜又松口气的模样:“主子,小的总算找到你了!”
贺仪珺看见来人认出是之前在秦恒启身边的小厮,便放心把人送过去:“你这小厮脚程也太慢了,这会儿才赶过来,你家公子刚才险些摔下马车的。以后跟紧点,可别让你家公子一个人出门了。”
在她看来,秦恒启简直每天都在倒霉,不是被下人反过来欺负,就是出门遇到各种意外。
当然贺仪珺觉得这些未必是意外,然而这位公子还是看不见的,发现不了端倪而有所防备,所以他身边还是得有人盯着才行。
燕一千恩万谢后小心翼翼扶着秦恒启离开,贺仪珺这才回过头去找那两个丫鬟。
金银和珠宝在混沌店再三问过,得知贺仪珺独自离开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两人急得快哭出来了。
看见她回来的身影,两个丫鬟这才松口气,金银忍不住问道:“贺姑娘去哪里了?奴婢回来没见着姑娘,险些吓着了。”
贺仪珺摆摆手道:“我听说附近有家不错的点心店,迫不及待想吃,就去买了。你们大惊小怪什么,没得吓着店主了。”
她去跟两个惊慌失措的店主夫妻道谢,只说家中丫鬟不懂事。
店主惶恐摆手:“没事就好,两位也是担心姑娘独自一人出什么意外。”
贺仪珺笑笑没接话,哪里是担心她出事,根本是怕自己跑掉了。
一个月还没到,她没那么快要跑,怎么也得在前几天才溜。
不让贺知舟满怀希望,在最后的时候才失去,哪能给他一个莫大的教训?
生母闫宁月临死前提过不想她带着仇恨过日子,还不如把这个生父彻底忘了。
闫宁月起初艰难,跟猎户在一起后被宠爱有加,过得稍微清苦,两人却恩爱非常,早就放下了。
但是她能轻易放下,贺知舟此人却依旧没打算放过贺仪珺。
要是贺知舟清清静静过他们的日子不来打扰贺仪珺,她或许也不会做什么。
可惜这人只顾着自己,又想要逼迫贺仪珺用亲事为他的仕途铺路。
让亲生女儿嫁给一个傻子,也就贺知舟这种亲爹才做得出来。
既然他能对自己下狠手,贺仪珺又何尝不痛快还回去?
她一路买了不少吃的,金银和珠宝手里提得满满当当,累得要命才回府。
贺夫人听说后嗤笑一声:“饿鬼投胎吗?在府上没吃饱,还特地跑出去买吃的。要不是打听清楚,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老爷的孩子,说出去我都嫌丢脸。”
贺知舟好脾气地笑道:“这孩子一直在山上生活,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也是理所当然的。如此不是更好,见识太多反倒不好拿捏。”
贺夫人瞥了他一眼道:“老爷也是狠心,总归是你的骨血,真让她嫁给留阳候那个傻子?”
贺知舟仿若没听出她话中的嘲讽:“我的孩子只有柔儿和祖光。”
这话叫贺夫人听得痛快,面色也缓和了不少,她就是不喜欢这个虽然贺知舟从来没见过却一直在的女儿,如今这女儿也要被嫁去给一个傻子,不由微微一笑,依偎过去:“老爷真会说话,不过这丫头看着乖,真会一直好好听话吗?”
贺知舟搂着她笑道:“这丫头见识了京城的繁华,自然不会想要回去山上过清苦的生活,自然会一直乖乖听话。”
若是没有将军府在背后,就算留阳候的儿子是个傻子,也多得是小门小户愿意把女儿送过去,哪里就轮得到贺仪珺?
她嫁到留阳候府,没人撑腰,以后也过得不好。
没有人能抵得住荣华富贵,贺仪珺也不会例外。
“夫人的指缝里稍微漏点甜头给这个丫头,她自然会乖乖听话。”
贺仪珺回来院子不久,就有何嬷嬷送来一个巴掌大的锦盒,里头是一支金步摇。
做工不算特别精致,只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她掂量了两下,笑眯眯地道;“多谢夫人的赏赐,就是无功不受禄,怎的突然送东西过来?”
何嬷嬷笑道:“总归是一家子,夫人精挑细选才送来的见面礼,还请姑娘笑纳。”
她都过来好几天了,贺夫人才想起送见面礼,还真够迟的。
何嬷嬷见贺仪珺拿着金步摇没放手,面上笑着,心里却鄙夷这丫头没见过世面,连如此粗糙的金步摇都死死拿在手里不放,生怕被人抢去一样。
只是虽说这金步摇是贺夫人许多年前用的,早就不喜欢扔在角落,好不容易翻出来送给贺仪珺当礼物,却也是实打实的金子,叫何嬷嬷不免眼馋。
“贺姑娘,要不老奴替你收着,回头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