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来到光阴城,姜涞没多说废话,就继续放了上次没看完的泡泡。
郭瞿总觉得姜涞应该看到了自己在现实中处理的那起打架事件,甚至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才会那么干脆地满足他的好奇心。
画面一闪,场景转换到了医院。一对夫妻正在抢救室外焦急地等候,杨先生和儿子则站在不远处。
“那是邱伊人的父母。”姜涞指着那对夫妻说,“邱伊人就是被撞的那个姑娘。”
郭瞿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目光又转向了泡泡中的画面。
当抢救室的灯熄灭后,医生走了出来,对匆忙上前的邱伊人父母微微颔首:“病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目前情况较为稳定。病人胸椎受损,应该会导致下肢截瘫,但还是建议先在ICU观察两天,等生命指标彻底稳定后立即进行胸椎手术。”
“那我女儿以后都不能站起来了?”邱伊人母亲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声音颤抖。
医生遗憾地摇了摇头:“神经受损一般难以治愈,但后期还是有不少办法进行缓解的。孩子年纪还小,家长不要太早放弃希望,希望你们能乐观一点。”
郭瞿注意到,邱伊人父母身后的杨百里闻言几乎要跌倒在地,杨先生伸手扶住他,却被他一把甩开。而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抢救室那扇虚掩着的门,一点也没有分给身边满脸倦容的父亲。
在等待下一次手术的两天里,杨先生都陪在医院里,而杨百里一直待在城里那套小公寓里,也没有去上学。即使现在正处在中考前的重要冲刺阶段,他也无法将注意力分给学习。他其实很想去医院看看邱伊人,可是他怕面对邱伊人父母的眼神,不是谴责,不是憎恶,却将层层叠叠将他包裹得喘不过气来。
其实邱伊人的父母之前就认识他,不仅是因为他优异的成绩使得他的名字经常出现在家长会上,还是因为晚自习后他送邱伊人回家多次被她父母撞见。其实晚自习的同学大部分都是住校生,但邱伊人的父母平时工作忙,回家都晚,干脆让邱伊人去上晚自习。邱伊人家住得近,所以邱伊人晚自习后都是走路回家,偏偏有一段必经之路上的路灯年久失修,经常明明暗暗的,甚是吓人。杨百里了解到这个情况后,干脆强行跟着邱伊人一块走,等送她回家之后再回学校。邱伊人开始是拒绝的,但耐不住杨百里的坚持,一直默默地跟在她几步外的身后,最后就干脆接受了。邱伊人的父母起初也是担心邱伊人,次次都在小区门口等她,理所当然地就知道了杨百里的存在。也不知道邱伊人跟父母说了些什么,她的父母竟然就默许了杨百里的存在,不再次次都等在小区门口迎接邱伊人了。虽然他们没有对杨百里这么“明目张胆”的行为明确地表示过支持,但每次碰面的时候,对他的态度也算是和蔼了,邱伊人的爸爸还在家长会后对因为住校而被拉过去帮忙的杨百里委婉地表示过感谢。
就在杨百里以为自己的一厢情愿有了一丝曙光时,突如其来的一切毁了他所有的希望。
有时他在想啊,为什么爸爸要回来呢?爸爸不回来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他知道这种念头根本就不该有,可是他只要一看到空荡荡的家,想到自己在学校宿舍里度过的无数个夜晚,就难以抑制这种想法的悄然蔓延。
终于,在杨先生带回邱伊人手术成功消息的那一夜,向来乖巧懂事的他和父亲恶狠狠地吵了一架。
杨先生缺席了杨百里近些年的成长,习惯性地将儿子的定位保留在了听话明理的模样,面对面红耳赤的儿子竟然感到手足无措,听到儿子宣称喜欢邱伊人更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所以,纵使满心愧疚,杨先生的无力应对还是使他和杨百里的关系降至冰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或许这次的矛盾还包含着杨百里对长期缺失父亲陪伴所积压的怨怼。
然后,杨先生来到了光阴城,因为光阴城感觉到了他的需求。
每一个有需求的人都会自动进入光阴城,在此之前,他们肯定不知道这里的存在。
杨先生请求让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姜涞给出的交换条件是,杨先生和杨百里至今相处的大部分时光——也就是说,作为父亲的杨先生,将在杨百里的记忆里几乎是完全缺席的。杨先生根本无法接受这个条件,因为他的初衷就是缓和他和儿子的关系,如果接受姜涞的条件,那杨百里真要对他冷眼相待了。当年他在开餐馆时,杨百里就住在楼上,虽然他也忙,但好歹父子俩朝夕相处,感情亲厚。而妻子要上班,早出晚归,反而和杨百里相处的时间还没杨先生多,所以他在和妻子离婚后,杨百里才会选择跟了他。如果失去了前些年相处的时间,杨先生对之后的发展就完全没有把握了,或许现在自己的生活就有天差地别。
因此,杨先生甚至怀疑姜涞故意开出这种无理的条件来坑害他,这些天来自各方的压力终于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找到了宣泄口,于是就有了郭瞿最开始看到的一幕。
“所以他放弃交易了吗?”郭瞿问。
“那是当然。”姜涞斜睨一眼泡泡上停住的杨先生那张狰狞的脸,“我这里可不能讨价还价。接受条件,就交易;不接受,就滚蛋。”
郭瞿有些不确定地问:“那些交易条件完全是由你确定的吗?有什么固定标准吗?”
姜涞勾唇一笑,带着令人心痒的肆意:“没有啊,看我心情喽。”
郭瞿撇过眼,说:“那你不觉得这个条件有些过分吗?要我,估计也不会答应。”
姜涞很果断地点点头:“我也觉得有些过分呢,但是不过分他怎么会放弃交易呢?”
“你存心让他放弃交易?”
“对啊。”姜涞理所当然地一撇嘴,“我觉得这事有解决方法嘛,何必闹到时光逆转这一步呢?”
“但是,不是光阴城觉得他有交易的需要才会让他进入这里吗?怎么到了你这里,就变成没必要了呢?”
“光阴城有光阴城的标准,历代城主有历代城主自己的考量。”姜涞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光阴城是死的,城主是活的,而交易人也是活的。你觉得,应该听谁的呢?”
郭瞿哑口无言,姜涞顿了顿,突然轻叹一声:“其实啊,和光阴城交易是很可怕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