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涞没有再给郭瞿开口的机会,直接让泡泡中的画面继续了下去。
胸椎手术只是恢复了椎管口径免使神经再度受损加重病情,但受损的神经仍出于麻痹休克状态不能恢复。所以,手术成功这个消息对所有人来说意义并不大。
杨先生回到现实后,态度强硬地带上杨百里去了医院,直接站在了邱伊人的病床前。
杨百里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头垂得很低,完全看不清表情。
杨先生长叹一声,和邱伊人的父母走了出去,开始正式协商赔偿金额。
“我和孩子她爸商量了一下,现在花去的治疗费、手术费、住院费已经不少了,还有后期治疗所需要的费用。孩子还小,这事对她以后有什么影响我相信你也心知肚明,总还要留笔钱给她照顾自己。”邱妈妈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沉默的男人,虽然她恨他为女儿带来的伤痛,但是通过这几天寸步不离的坚守,他已经让他们看到了他的诚意。而且事发当时女儿应该也是怕迟到,匆匆忙忙穿过马路,也有自己的责任;再加上还有杨百里这层关系在,他们也不愿意跟杨先生闹得太难看。
“您说吧,多少钱。”杨先生做好了心理准备。
“两百万。”邱爸爸开口道,“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小数字。但是我家女儿这个情况已经是一级伤残了,如果提起诉讼的话你也赔的不少。两家孩子都是同学,何必闹得那么难看呢?”
“我接受。”杨先生点点头,面上看不出喜悲,“但是我手上流动资金不多,不可能一下付清。我会尽快的。”
“具体的赔偿项目我会叫律师列一份给你。”邱爸爸接着说道,“你要觉得有什么不合理的可以直接跟律师提。”
其实邱伊人已经醒了,却一直都在装睡。大人们没有发现,他们走后一直低着头的杨百里更没有发现。
邱伊人听到大人们都出去了,关上门的声音,顿时意识到房间里只剩下她和杨百里了。她的心砰砰地跳着,对杨百里会对她说些什么竟然有些期待。
可是她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没想到却看到杨百里一个人默默地站在他的床边,一向挺拔的身姿弯成了一个令人心酸的弧度,而她的床单角已经湿了一片。
“喂,杨百里。”邱伊人的声音还很虚弱,但是在安静的病房中如惊雷般将杨百里炸醒,抬眼时猝不及防地撞进邱伊人那双翦水秋瞳。
“你、你醒了。”杨百里的声音带着刚哭过的沙哑,他尴尬地顿了顿,不再开口。
“喂,男子汉哭什么啊。”邱伊人嘟囔着说,“我都没哭。”
杨百里闻言心中一痛,仿佛有一根细钢丝将自己的心脏死死勒住,将头埋得更低:“对不起。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少女嗔怪地瞟了他一眼,“我听到你提醒你爸的声音了,要不是你,或许你爸压根就不会踩刹车,我指不定现在就躺在太平间了呢。”
“不许说!”杨百里猛地一抬头,眼中通红的血丝让他的神色有些狰狞,但是邱伊人分明看出了他死死压抑的痛苦。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激烈,看着出神的邱伊人,杨百里还以为自己吓到她了,死死咬住牙关,放软了声音,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求求你,别这么说自己。”
“哎,我的意思是,我很感激你。”邱伊人微微一笑,刹那间仿佛点亮了整个色调苍白的病房,“你也别怪自己啊。”
“那你怪我爸吗?”
少女将头往被子里缩了一点,声音闷闷的:“不怪怎么可能呢?我的一生就此改变了啊……”
“我爸他……”杨百里习惯性地想为爸爸辩护两句,嘴唇徒劳地开合却说不出一句话,最终他无力地垂下了头,嘴里反反复复还是那句“对不起”。
邱伊人看着杨百里颓然的模样,其实很想安慰他。可是一想到自己毫无知觉的下肢,和前途渺茫的未来,她就带着一丝痛快的恶意,希望能有人多为她难过一会儿,再多一会儿,帮她把那些痛苦全部都消费掉,这样她还能扮演好乐观向上的少女这个角色。
理论上这是可行的,记得杂志上说人的脑子里有一种叫镜像神经元的神经细胞,可以使人类看到别人在干什么,就好像自己也在干同样的事情一样。那么,痛苦什么的,不用自己亲身体验也是可以的吧。邱伊人这样想着,干脆放弃了安慰杨百里的念头。
直到杨先生进来,把杨百里领走,邱伊人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回到家,杨百里冷静了下来,开门见山:“邱伊人爸妈要求赔多少钱?”
“两百万。”
“那你能赔吗?”杨百里干脆连“您”的敬称都省了,周身的气息沉如死水。
“爸爸今年生意有了些起色,本来预计今年能把之前借的一百万还清,但现在估计是没指望了。”杨先生分析道,“如果仅仅是靠农家乐的收入,有些困难,可能还要另辟蹊径。”
“如果我帮着你一起还呢?”杨百里的神色很认真,应该说他从没有像此刻这么认真过,“我不上高中了,我去打工。省了学费,还能赚钱,能还得起吗?”
杨先生瞪大了眼睛:“你是在开玩笑吗?你成绩这么好?你跟我说要去打工?”
“或者退一步,我去读中专或者技校,早点出来赚钱。”杨百里此时理智得让人害怕,抿紧的唇角显示着他严肃的态度。
“不许!”杨先生觉得儿子的反应简直超出了他的掌控,虽然他愿意和他一起分担的态度让他欣慰,但是这么好的儿子绝对不可以毁在了自己手上。“爸爸砸锅卖铁也要让你上重点高中,早点打消那些偏门的心思吧!”
“为什么呢?为什么你一定要我上重点高中呢?”杨百里的眼神紧逼着杨先生。
“你成绩这么好,一直在重点班,所有老师都经常表扬你……”杨先生细数着儿子的有点,试图说服他,让他意识到他的优秀根本和他描述的未来格格不入,但是却被杨百里一句话给打断。
“那邱伊人呢?她能上重点高中吗?”
“她……”
“她成绩不好,她不在重点班,老师没有经常表扬她吗?”杨百里的情绪随着一个个“她”的出口越来越激动,眼眶又红了,“我去上重点高中,领着名校文凭,对她来说公平吗?”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咬牙切齿,仿佛想将自己咬碎。
杨先生怔住了,他从来没想过,儿子竟然存了折了自己去赔邱伊人的心思。他以为儿子口中的喜欢,不过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