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显等人初次到明月府中,立刻被府中的奢华气派所震慑,其楼阁妆点不在大国王宫之下,奇花异草不计其数,府中仆从侍卫众多,穿过三重小内院后,一个偌大的内院出现在眼前,左右皆精致厢房,雕梁画栋,镌花户牖,檐下悬挂着各式精巧鸟笼,各色珍奇飞鸟上下翻腾。院内甬堂乃青石铺成,两排佩剑武士相对而立。张显等人一看,那些武士虽然都是一脸骄横,但气质各异,便知道这都是寄食明月府中的各国侠士,而甬堂尽头是一座高大的青瓦高屋。
鲍驹早已站在垂花门后等待,见到张显等人,便拱手道:“公子正在等候各位,请随我来。”
张显等人跟随鲍驹从甬堂走过,两旁的武士虽然负手而立,但赫然间有一股杀气逼来,让人在这偌大的院中有局促阴森之感,走过这十丈之长的甬堂如穿过一条幽暗的峡谷,把人的锐气消磨殆尽。当张显等人走进大厅,只见里面坐着十几个衣着华贵的汉子,但年龄参差不齐,有的头发已花白,有的却是风华少年,有的是学富五车的智者,有的是功夫高手,显然这些门客的级别又比院内的高一等。
明月高坐堂上,身后是一副古朴威严的白虎图案,左手边的兵器架上搁着黑月宝剑,面前的矮几上摆着黄金酒觚,白玉酒爵。张显见明月窄袖劲装,金冠玉带,身形矫健,知道也是习武之人,于是带着墨獾等人上前施礼道:“拜见公子。”
明月一挥手,指着右首的矮几对张显道:“先生请坐。”
张显等人落座后,明月道:“来我巴国的盐商可以说如过江之鲫,但来自秦国的却是不多,先生可算是稀客了,何况先生又为我巴国立下大功,现正是青梅成熟时节,本公子正要请张先生煮酒论赏,请张先生不必客气。”说罢便和鲍驹等人一起持杯畅饮。
众人推杯换盏,三杯清酒之后,明月道:“张先生为我巴国立下大功,按律该大加封赏。”明月说完后,便有两个内侍托着两个大盘子走进来,一个盘子里是黄澄澄的金子,一盘是灿烂夺目的珠宝,“这黄金是朝廷的封赏,这珠宝是本公子的一点心意,请张先生不要客气。”明月说道。
张显见此,急忙离席施礼道:“多谢公子美意,但张某实不敢领受,能为巴国出力是我们商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只要巴国无恙,我们这些商贾就有的是赚钱发财的机会。”
听张显如此一说,明月便哈哈一笑,说道:“既然张先生也是久历商海的人物,那就无需这些礼节了。”说罢就一挥手,内侍便将黄金珠宝都端出去了。明月道:“张先生一行既然来到了我巴国,必有所图,但有不方便之处尽管向本公子开口。”
张显拱手道:“多谢公子,在下的确有一件事想劳烦公子。”
“但说无妨。”
张显对明月说道:“现在在怒涛之城中,有一个秦人,他的名字叫皇甫皋,此人是我秦国通缉的要犯,曾在秦国犯下多宗命案,如若公子能出手诛杀此人,为秦除害,在下当感激不尽。”
这一席话说出来,不但明月大感意外,鲍驹等十几个门客也大惑不解,他们以为商贾逐利,无非是想在巴国贩更多的盐而已,或者比“五马”还多,没想到是要除掉一个马贼,而这个马贼与自己并无过节。。
明月道:“区区一个马贼,赏金不过百两,先生为何要舍大取小?”
张显道:“在下并非为了赏金,只是此人目无秦法,犯下重罪,如果任其逍遥法外,那大秦法律的威严将会受到动摇,我等身为秦人,不可不为大秦除贼,相比国法威严,我等的收益则无关紧要了。”
张显的话让明月肃然起敬,拱手道:“先生虽是一介商贾,居然还如此心怀故地,远在它国也不忘报效国家,真让本公子万分佩服,此事本公子就答应你们,三日之内必取那皇甫皋的性命。”说罢就举杯向张显致敬,鲍驹等门客也都举杯向张显等人致敬。
明月放下金樽,说道:“秦巴两国虽然接壤,但因为崇山峻岭阻隔,两国来往反而最少,我等皆不知秦国的风土人情如何。”
张显道:“秦国自来与西域异族杂处,所以生活上颇有胡人的风俗习惯,但秦国是苦寒之地,北接胡人地域,南阻大山,东受六国滋扰,西临雪域之地,所以百姓生活很是困苦,不似巴国如此富饶。”
“生于安乐,死于忧患,秦国如此穷苦却能屡屡大败楚国,而我巴国如此富饶,却无法保境安民,还需要以秘笈换取和平。”明月说罢就深深一感叹,然后又伸手摸着那秘笈盒子,说道:“当年墨子与鲁班两位往圣为了天下和平,才写了这部般墨秘笈,那曾想反而招来如此多的流血争斗。”说道这里,明月又突然对张显说道:“这秘笈一直都是传说中的神物,从来没有人见过,其中的玄妙诡秘传说让人如痴如狂,如今这东西就在我们的眼前,不如我们现在打开,各位都来瞧瞧它的真面目吧。”
明月的话让大家都呆住了,一窥《般墨秘笈》是天下豪杰志士的最大心愿,能学到其中的一招半式,也能换来荣华富贵了。所以在座的人此刻无不瞪大双眼,大气不敢喘,偌大的厅堂里静得如墓园。
那秘笈盒子造型古色古香的,非常精致,密封却异常严实,这盒子就在眼前,距离最远的人也不过两丈,在座的不乏武功高手,如果要夺取这秘笈盒子,似乎也如探囊取物。但所有人都如雕塑般纹丝不动,只是两只眼睛都死死地盯着那盒子,而那盒子此时好像也在盯着众人,甚至感觉那里面已伸出了两只手来等待着人的拥抱。
就在此时,张显突然高声说道:“公子且慢,此物虽然是罕世之宝,但亦正亦邪,所谓君子无罪怀璧其罪,一旦知道了秘笈的内容,也就掌握了天下人都想知道的秘密,这以后麻烦也就要跟着来了。”
明月听罢,便问:“这么说我们还是应该将秘笈完整地送给楚国人?”
张显道:“在下以为,此秘笈出于楚国郢都,如今又要回归郢都,看来这也是天意,如此一来,也正好可以消弭巴楚的战争,为了避免更多的人流血,现在忍痛割爱也是有价值的。”
明月见张显如此胆怯,跟刚才进来的沉着冷静大相径庭,不仅有些意外,便问道:“这《般墨秘笈》可是天下至宝,难道张先生不想一睹为快?”
张显道:“在下只是个商贾,所图的就是些金银,可不想一时好奇而丢了性命。”
明月道:“这次为了这秘笈,一定耽搁了你不少生意,损失也是不少了。”
张显道:“留得五湖明月在,不愁无处下金钩。还是那句话,只要巴国无恙,我们商贾赚钱的机会就永远存在。”
听到张显这么说,明月心里非常高兴,一阵哈哈大笑,张显这也才感觉松了一口气,两人再次举杯畅饮,直至掌灯时分,众人方尽兴而散。
张显等人在倌舍歇息,明月身边只留下了鲍驹等几个心腹,这时鲍驹便说道:“属下刚刚收到消息,那皇甫皋虽然只是个武夫,但要杀他并不容易。”
“为何?”明月知道鲍驹的话里有话。
“因为他现在是雨山的心腹门客,并且最近雨山府邸是大门紧闭,宾客绝迹,加上皇甫皋的武功并不弱,所以要擒拿他是很难的。”
“可是君无戏言,本公子既然答应了那几个秦商,就一定要做得。”明月看着鲍驹,说道:“你必须要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来。”
鲍驹看了一眼那黑月宝剑,心中突然一动,说道:“要杀皇甫皋也不是不可能,只要公子下决心。”
“下决心?”
“不错,公子现在掌白虎印,主政巴国内政外交,公子可直接调兵入雨山府中擒拿皇甫皋。”鲍驹说到这里,又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我们还可以趁此机会将雨山一并拿下,以绝后患。”
明月听到这话大吃一惊,明目张胆地擒拿一位王子,此事不亚于挑起一场战争,何况现在自己只是储君,坐王位的还是巴王,如果某天巴王回来,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交代。见明月犹豫,鲍驹道:“公子可知道,现在如果楚国重兵犯境,我们尚且难以招架,如果再因为窝藏秦国的要犯而惹恼了秦国,我巴国就真的有灭国之祸。公子应该知晓,当今天下各国都在秦楚之间摇摆,从没有哪个国家敢同时得罪这两个大国的呀!公子为国家计,大王也将无话可说。”
明月眉头紧皱,用手抚摸着黑月宝剑的剑鞘说道:“父王曾说过,这黑月宝剑不能再沾王室的血了,现在父王巡边在外,我可不能做出违背他老人家心愿的事情来。”
鲍驹道:“可是为国肇祸,恶化邦交,这也是杀头大罪,杀了他谁也说不出什么,所以对公子来说这是一桩只赚不赔的好事情,公子何必拘泥于大王的一句话呢?”
明月听罢没有再说话,只是豁然拔出黑月宝剑,只见那宝剑的光芒在烛光下分外耀目,明月端详一番,叹道:“一个秦国商贾都可以舍己为国,难道我堂堂巴国的王子,见识还不如一个商贾么。”
鲍驹听到这话,心里顿时一阵黯然,知道现在在明月心里,国之分量已超过王位的分量了,于是最后只叹道:“公子顾念手足,那就只有守株待兔了。”
这时另一个门客说道:“我们还可以把那兔子赶出来。”然后就如此这般地给鲍驹和明月描述一番,两人听罢都点头说道:“如此这样最好,那现在就把消息放出去。”
明月将黑月宝剑入鞘,然后说道:“现在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必须得办,这秘笈已在路上耽搁了多日,你现在要即刻挑选得力人士,明天一早从水路送秘笈达楚国郢都,以免耽误了巴楚结盟的大事。”
鲍驹看了看那秘笈盒子,对明月道:“公子难道真的舍得把这秘笈送给楚国?或许我们应该打开来看看,过两天再送到楚国也来得及。”
这时明月笑道:“看来你是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呀,这秘笈盒子是鲁班大师设计制作,内有机关炸药,如果强力开启,火药就会爆炸,不但秘笈保不住,恐怕连我们的命都保不住了。”
鲍驹听罢点点头,说道:“公子所虑极是,但公子别忘了,现在有一个人能够打开这盒子。”
“你是说桑田?”
“正是。”
明月思索一番,知道现在也只有桑田能打开秘笈了,于是传令让人去玫瑰花园请桑田。下人领命刚要出去,门外突然有人来报:“桑田求见公子。”
看天色已近酉时,按习惯桑田应该已经歇息了,这个时候突然来访,必定有大事。明月急忙传令让桑田到书房相见。
明月对桑田执礼甚恭,说道:“大师此时来访,必有见教,请大师畅所欲言。”
桑田道:“在下是为秘笈而来。”
这时鲍驹抢着说道:“公子正为秘笈一事要求大师帮忙,请大师万勿推辞。”
桑田道:“请鲍先生吩咐。”
鲍驹道:“公子想恳请先生打开秘笈,让公子一睹秘笈内容,然后再送到楚国不迟。”
桑田哈哈一笑,说道:“鲍先生是想让公子习得秘笈内容,可助公子内镇巴国,外慑强楚?”
“正是。”
“绝不可能。”桑田摇摇头,说道:“秘笈的内容将永远是个秘密。”
“难道大师不愿助公子?”鲍驹见桑田不听劝谏,便有有些恼怒,语气也突然变得冷峻,甚至有些咄咄逼人,刚才的恭谨礼貌荡然无存了。
桑田对鲍驹的态度毫不在意,他径直走到秘笈盒子跟前,对明月道:“打开这秘笈何有难哉,只是这秘笈的内容还要公子自己去悟。”说罢就只见他双手摆弄那盒子,镶嵌盒子的那些模板仿佛突然间注入了生命,开始各自且有序地滑动起来。半晌,只听咔嚓一声轻响,盒子豁然打开。
这时明月和鲍驹在一旁都看呆了,待盒子一打开,只见里面搁着一束白娟。桑田捧出白娟,交给明月,说道:“公子请看。”
明月见状,急忙伸手接过,然后徐徐展开,却发现卷上并无任何记载,却是一副列国地图,地图上齐楚燕韩等大国和巴蜀滇庸等小国都详细地画在上面。明月看罢,很是不解,便问:“这根本不是秘笈,先生这是何意?”
桑田道:“秘笈本来就没有在这匣子里。”
鲍驹惊问:“秘笈去了哪里?”
桑田道:“今天一早,真正的秘笈已从水路去了楚国郢都,不出意外的话,三天后就会到达,眼前这个盒子只是用来吸引注意力的,没想到真的引来了狼群。”
见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明月便心中不悦,脸色变得铁青,鲍驹更是怒不可遏,喝道:“现在公子坐镇怒涛之城,掌白虎印,大师私自送走秘笈,也不知会公子一声,可是不把公子放在眼里,你视巴国储君为无物么?”
明月也逼问道:“大师乃父王挚友,本公子自问从未在大师面前施礼,大师这么做是何意?”
桑田不疾不徐地说道:“公子息怒,这一出瞒天过海是巴王离开时的安排,现在天下君王都盯着这般墨秘笈,所以走陆路肯定危险,所以为了让真秘笈顺利到达楚国,巴王不得不用这个办法,请公子见谅。”
明月闻此才稍稍释怀,并对巴王肃然起敬,原来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想得比其他人都多一步。他于是说道:“但水路也充满凶险,从怒涛之城到楚国郢都,充满了无数险滩暗礁,先生就不怕秘笈葬身鱼腹。”
桑田道:“公子所虑极是,所以在下找了一个最可靠的人。”
鲍驹很想认识这样的高人,于是急切地问道:“能负担这护送秘笈的人,既要熟悉这扬子江的水性,又要有灵机应变的智慧,还要有临危不惧的气魄,方能将般墨秘笈顺利送达,最后还要不失我巴国格局,不知先生托付的是何人?”
“巴曼子。”
“巴曼子是何人?”明月和鲍驹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他们在巴国的文武大臣中,找不到这个名字,甚至在列国之中也未听说过一个叫巴曼子的大侠名士,因此心里感到十分好奇。
“他是个拉船的纤夫。”
“纤夫?”明月和鲍驹都瞪大了眼睛,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此国家大事居然交给一个拉船的纤夫,岂非太儿戏了,难道桑田傻了?巴王疯了?
对明月的反应,桑田毫不奇怪,这完全在预料之中,桑田说道:“公子别忘了,我们找的是一个可靠的人,而不一个名气大的人,更不是一个身份高贵的人。”
明月知道桑田属非凡人物,自然不会有轻率之举,于是点头道:“大师说得不错,只不过这巴曼子是何等人物,他有何能耐可以受此重托?”
桑田道:“他只有三种能耐,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并且熟悉这条江水,愿意为国效力,舍生取义,是么?”鲍驹对桑田说道:“大师有识人之明,这位巴曼子是贤士在野,定能不辱使命,大师不拘一格,任人唯贤,此乃大智慧,在下有时间一定向大师请教。”
“鲍先生客气,鲍先生是饱学之士,运筹帷幄,何须向在下这位种花人请教,在下不过是以心交友,巴曼子是在下的挚友,这就是我找巴曼子的原因,也只有他能担此重任。”桑田接着有对明月说道:“我巴国立国千年,开疆扩土,威服四方,正是靠着巴人的坚强意志,如果一个黑蟹也有报国之心,楚国再强大也休想灭掉我巴国。”
明月闻言大受震动,对桑田拱手说道:“大师所言,在下受益匪浅,报国不分等级,无论是纤夫还是商贾,其实都有大义报国的志向。”说罢一思量,又叹息道:“但秘笈到底是落到了楚国人的手里,不知将来会有多少更大的纷争因此而起。”
桑田微微一笑,说道:“公子不必过虑,秘笈也有它自己的命运,它的归宿我们无法左右,恐怕天下任何一个君王也不能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