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兄弟阋墙:权力游戏的背后云谲波诡

铁木真生前最为属意的皇位继承人是三子窝阔台,而并非今人所熟知的四子拖雷。

皇(汗)权的巨大魅力让任何人都无法熟视无睹。因此,在铁木真于最后一次征伐西夏战争中去世后,忽必烈的父亲、铁木真幼子拖雷,与铁木真遗命继承者窝阔台,进行了一场为期多年的权力之争。

先是拖雷以手握重兵的优势,以“幼子掌家灶”的蒙古人传统为口实,自行监国两年,其间,充分利用监国的身份,夯实了各项权力基础。

黄金家族中,拖雷系无疑是铁木真成吉思汗和帝国最大的受益者。拖雷一系是黄金家族财富的主要控制者。

拖雷作为深得铁木真钟爱的幼子,一直低调行事。他一定是黄金家族乃至中古时期最为熟谙合作策略的领袖人物,尽管他本人只做过两年名不正言不顺的监国,但他是名副其实的“大汗之父”:他的长子蒙哥是帝国大汗、元宪宗,他的四子忽必烈是元世祖,也是蒙古帝国的共同藩主,他的六子旭烈兀是帝国藩属伊利汗国的君主。

拖雷一直奉行“深挖洞、广积粮、缓称霸”的策略。铁木真在世时,四个儿子虽然在征服世界的进程中能够保持高度的团结和目标的一致,但是矛盾与纠纷已经初现端倪了。

奴隶制、封建制时代的显著标志是强调血统论,以血缘基础上的宗亲关系作为统治的出发点和落脚点,作为疆土、士兵、大众分配的至高原则。但是,游牧族群大范围移动、互相征战和特殊的经济社会方式,又使得他们往往把对牧场、将士等物质财富的追求视为至上目标,有时也会淡化一些血缘色彩。黄金家族同样没有例外。

长子术赤,究竟是不是铁木真的骨血,已经是千古之谜了。不过,在铁木真最初开拓疆土的时代,作为长子的术赤自然有年龄和身体的优势,他和他的儿子拔都(1209—1256)协助铁木真完成了黄金家族三次西征中的两次,对帝国的建立是厥功至伟。

1207年(元太祖成吉思汗二年、西夏襄总应填二年、金章宗泰和七年、南宋宁宗开禧三年),铁木真就以“长子远出”的蒙古族古训为由,派术赤先后领军征服了今天哈萨克斯坦、西伯利亚和俄罗斯南部草原的游牧部落。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原本比较和睦的父子、兄弟之间的关系变得复杂。老二察合台,一直到离开人世,都是家族中的相对“弱势者”。他虽然一直对大哥术赤的血缘问题耿耿于怀,但是慑于术赤一系的赫赫武功和强大军力,自己不敢公开叫板,而且当时铁木真对术赤的血缘问题也采取了睁一眼闭一眼的态度,察合台于是就采用了怂恿和支持老三窝阔台,排挤术赤一系的策略。

拖雷可是精明过人的主儿。他看出三位兄长之间的猫腻,决定采取自己的策略,借着蒙古人对幼子高看一眼的心理,时刻不离父亲铁木真左右,嘘寒问暖,关心备至,连父亲出征时的马匹和武器准备工作都不用奴仆来做,全当是自己的“早锻炼”了。他对父亲的恭顺与孝敬,不仅得到了铁木真的赞许,而且被蒙古众多贵族、将军传为佳话,他们把拖雷称作铁木真的好“伴当”(蒙古语意为“仆从”或“家人”)。

对待几位哥哥,拖雷一开始采取的是等距离交往的方式,从礼节、礼貌等方面,哪个哥哥也挑不出他的理儿。后来,看到察合台和窝阔台走得非常近了,他就暗自对大哥术赤和侄子拔都表现出了更多的情分,因为他知道,这时的察合台与窝阔台已经建立了比术赤更大的功绩,如果自己再靠向他们,势必使天平过早向着不利于术赤系的方向倾斜,对自己将来渔翁得利产生很大麻烦。

1227年(元太祖成吉思汗二十二年、西夏南平王宝义二年、金哀宗正大四年、南宋理宗宝庆三年),在铁木真死前六个月,术赤死于咸海以北的草原上。

由于察合台和窝阔台等人的挑唆,术赤和父亲铁木真从1221年,就公开了矛盾,尽管铁木真没有公开怀疑过术赤的血统,但是矛盾的出现使得铁木真与术赤父子的关系的血缘因素彰显出来,以致两人离开人世前的六年间都没再见过一面!术赤死前,特地叮咛身边诸子,在帝国中不争汗位,但一定要善待四叔拖雷,一切以拖雷系的事情为重。

拖雷的高明在于长期低调,保持了对术赤系浓浓的亲情,以至于术赤把对自己血统的自卑转化为对拖雷系无尽的关怀。拖雷同样始终如一地对察合台和窝阔台两位哥哥表现了憨厚的情谊,这两位兄长在很长时间里未对拖雷产生过怀疑。

拖雷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的合作策略,在铁木真晚年时,他终于第一次取得了自己意料中的效果,这是他的第一步。他取得了父亲手中直属的精锐部队的协助指挥权,同时获得了比几位兄长富庶得多的蒙古本部核心征服的部分疆土,即土拉河、鄂嫩河上游与克鲁伦河上游之间,南至华北、西北的大片土地,以及众多人口、部众和财富。

拖雷接下来的合作策略,是在恰当时机,果断地崭露头角。

1226年,已是英雄迟暮的铁木真就汗位问题召集举行了一次“忽里勒台”大会。前面提过,“忽里勒台”大会就是蒙古人对捍卫继承、疆土分封、远征攻略等重大事宜,进行讨论决定的一种重要形式,类似于今天的董事会会议,行使最高议政决策功能。彼时铁木真已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但这种奴隶制集权时代少有的民主决策形式,还是存续了若干年。

年逾六旬,自感来日无多的铁木真,召集宗室、贵族和子孙召开“忽里勒台”大会,以决定自己的继承人选。

实际上,跟所有重大的会议一样,铁木真在会前也做了充分的酝酿和准备。

四个儿子中,铁木真总感觉长子术赤越发和自己离心离德,他为自己百年之后的家族团结而忧心忡忡。当然,他绝不会让术赤接班。二子察合台,显然不具备一个掌舵者的素质。四子拖雷自小乖巧,年长以后也立下了不少军功,只是年龄尚显年轻,恐怕难以服众。

三子窝阔台是自己比较欣赏的。一来,他相貌酷似铁木真,两人均生就一张磨盘般的大脸。二来,他正值人生不惑之年,精力、经验均在别人之上,是个接班人的好苗子。

还有一个很多人都不知道的原因。当年铁木真在和克烈部反目成仇后,势力还不够强大的铁木真经常被强劲的克烈部追杀。有一次,窝阔台为了掩护父亲逃跑,脖子上被敌人射中了一箭,险些丢掉性命。一想到窝阔台舍身救命的场景,铁木真就忍不住流下庆幸和温情的泪水。

察合台和窝阔台当然乐见那个不招他们哥儿俩喜欢甚至鄙夷的大哥与会,感觉大局已定。谁料,事态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铁木真的提议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那些平时忠心耿耿的将领,居然在会上公然违背铁木真的意愿,联名要求由拖雷做储君!

“董事长”终究是“董事长”,毕竟只有铁木真这个当时黄金家族的“法定代表人”可以一言九鼎,他力排众议,坚持由窝阔台将来继位。这样的结果虽然让拖雷不满意,但城府颇深的他,一如既往地表现出对父亲的服从与恭顺、对兄长窝阔台的尊重与谦卑。

不过,拖雷仍然是成功者,他已经脱颖而出了,不仅让父亲和各宗王、部落首领看到了自己潜在的实力,也向远在钦察草原的长兄术赤释放了自己宏伟抱负的信号。

铁木真看到了窝阔台面对的强大反对力量。他专门在大会上当着众人的面对窝阔台说:“你应该在天神的护佑下,登上我的宝座,蒙古的英雄将共同为你忠贞地献身,俯首帖耳地服从你的命令!”大家都知道这话是对谁讲的。

似乎还不放心,铁木真在1227年夏天临终前,又命令儿子各自立下文书,保证在他死后,一定拥戴窝阔台为大汗。

拖雷在监国期间,利用手中职权,进一步强化了对父亲铁木真留下的十五万帐蒙古人中最为精锐的十一万帐人马的控制,极大地增强了本系日后发达的军事资本。

拖雷最后的一步棋,也是他人生的辉煌顶点与个人生命的终点。

正如前文所述,在拖雷监国二年后,1229年,形势发生了有利于窝阔台的变化。根本原因还是铁木真这位蒙古人无上崇敬的领袖的遗命也具有别人难以抗拒的力量:窝阔台在二哥察合台的支持下,经过“忽里勒台”大会四十九天马拉松式的研究,终究被重新确认为铁木真的汗位继承人。

窝阔台虽被公认铁木真四个儿子中最为聪明的,但是,论精明,他尚不及拖雷。

拖雷成功地让窝阔台相信了自己。他主动请缨去进攻金廷,他的做法看似比较傻,却让窝阔台以为四弟原本“憨厚”,更重要的是,拖雷为自己的后人锻炼出了一支有最强战斗力的队伍。

1231年(元太宗窝阔台汗三年、金哀宗正大八年、南宋理宗绍定四年),窝阔台亲征金朝,在攻占北京附近很多城市后,突然得了怪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身边人赶紧找来许多医生,但都没效果。无奈之下,他们请来了萨满教的长老。

长老煞有介事地进行了一番法事,告诉窝阔台和现场的拖雷等人:“大汗的病是因为蒙古人杀掉的同样信奉萨满教的女真人太多了,这些鬼魂都到了山川河流里,现在全附在窝阔台汗一个人身上了。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必须从大汗的兄弟中间选一人代死,否则,还会殃及全部蒙古人……”

令所有人诧异的是,拖雷站了出来,他说:“我向父亲起过誓言,一定不惜代价辅佐汗兄。只是今后,希望汗兄能让我的子孙在帝国中发挥更大的作用。”然后,他不由分说,把萨满教长老念咒施法过的“神水”(实为毒酒)一饮而尽,几天后,他就死去了,而窝阔台汗也“神奇”地痊愈了。

英俊果敢的王子拖雷以自己的生命拯救了窝阔台汗和全体蒙古人这件事,就像插上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帝国的各个角落,也迫使窝阔台在为拖雷下葬后,当众许诺:“将来我死后,一定把汗位传给拖雷长子蒙哥。”

元太宗窝阔台莫名其妙地生出怪病,拖雷舍命救皇兄,是不是其本人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以剪除对他和他的子孙威胁最大的弟弟拖雷,是黄金家族的一个千古之谜。

拖雷以自己的生命,为子孙积累了无与伦比的军事、政治、道德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