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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水泥及其历史上的两次控制权纷争^[1]

山东山水水泥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山水水泥”）是国家重点支持的12户全国性大型水泥企业之一，业务范围覆盖山东、辽宁、山西、内蒙古、新疆等十多个省份。其前身是成立于1972年的位于济南的国营山东水泥厂。1986年在水泥行业摸爬滚打了十多年的张才奎被任命为山东水泥厂的党委副书记，开始涉足山水水泥的经营管理。在张才奎的带领下，连续亏损13年的山水水泥开始扭亏为盈。

在从1995年到1997年短暂出任济南市建材局局长后，张才奎于1997年重新回到新组建的济南山水集团有限公司，担任党委书记、董事长和总经理。进入21世纪，山水水泥在张才奎主导下开始了以上市为内容的新一轮改制。经张才奎的提议，当时山水水泥3 947名职工共同集资成立了中国山水投资有限公司。2005年2月济南山水水泥引入摩根士丹利公司、鼎辉投资和国际金融公司三家外资公司，与由职工集资成立的中国山水共同组成山东山水水泥集团有限公司，为上市进行准备。

2008年在香港联交所挂牌上市前，除9名注册登记职工股东外，其余3 939名职工股东在设立在英属维尔京群岛的信托确认函上签字，原来的职工股东从此从股东身份转为信托受益人。看似为了加快上市流程和满足相关程序，但上述信托计划为未来山水水泥的控制权纷争留下了隐患。此后不久，山水水泥在香港联交所正式上市，股票代码0691.HK。

图1描述了山水水泥在港交所上市时主要股东的持股情况。其中，中国山水投资有限公司作为第一大股东持股32.27%；前十大股东合计持股67.07%。

资料来源：万得资讯客户端。

从2008年上市到2013年，山水水泥步入发展的快车道。营业收入和净利润均保持持续增长，其中营业收入由最初的41.53亿元增长到2013年的165亿元。

需要指出的是，张才奎在带领山水水泥快速发展的过程中，也为其本人积累了丰富的社会连接和政治关联，为未来形成对山水水泥的实际控制打下基础。除了在1995年11月至1997年11月期间出任济南市建材局局长，他还于2002年10月起出任中国水泥协会副会长，于2003年9月起出任中国企业家协会常务理事，并先后当选第十届及第十一届全国人大代表。

回顾在上市后不太长的发展历程，山水水泥经历了两次大的控制权纷争危机。第一次危机的导火索是张才奎与张斌父子的“接班”问题。在张才奎任山水水泥董事长期间，其子张斌加入山水水泥集团。短短数年间张斌职位迅速上升，并在年仅28岁时出任山水水泥总经理一职。图2描述了以张才奎父子为核心建立起来的“山水帝国”中最核心的部分。除了张才奎亲自出任2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9家公司的高管外，其子张斌亦担任旗下2家公司的法人、9家公司的高管。企业业务涉及水泥、建材、物流、资本运作等多个方面；涵盖地区则从山东到新疆、河北等地。

资料来源：作者整理。

张斌出任山水水泥总经理后，在张才奎的支持下，曾推行一项重大“新政”：将物资采购集中统一。张斌的上述收权行为，引起董承田、于玉川、赵利平、赵永魁、宓敬田等5位高管的不满，并于2013年2月1日愤然离职。第二次危机的主角宓敬田从此与张才奎由曾经的“战友”转为“敌人”。

与此同时，在张氏父子的主导下，山水水泥针对信托计划中的3 939名员工和包括宓敬田在内的其他7名持股员工提出了《境外信托退出性收益分配方案》和《中国山水投资有限公司^[2]股份回购方案》。按照这两份方案,7名持股员工的股份被回购后注销，而3 939名员工的股份将被保存到张氏信托。这意味着如果这两个方案实施，中国山水水泥的股权将全部归张氏父子所有。2014年11月，包括宓敬田在内的山水水泥前部分高管和职工在香港高等法院向前董事长张才奎发起诉讼。他们认为，山水集团上市前的信托计划侵吞了员工股份，因此向法院申请“禁制令”和“接管令”。2015年5月20日，香港法院做出裁定，将山水投资部分事宜转由永安会计师事务所托管。托管人廖耀强等及原董事于玉川随后当选山水投资董事。

除了在香港起诉，宓敬田等于2014年联合其他高管向同处水泥行业的河南天瑞集团进行要约来对抗张氏父子。天瑞集团通过在二级市场上增持，持股比例一度达到28.16%，超过由于定向增发而股权稀释的原第一大股东山水投资，成为山水水泥第一大股东。面对天瑞集团对山水水泥控制权争夺的威胁，张才奎利用多年浸淫在水泥行业建立的广泛影响和人脉说服中国建材股份有限公司成为挽救危局的“白衣骑士”。2014年11月，中建材持股达到16.67%，成为山水水泥第四大股东。与此同时，乘虚而入的亚洲水泥的持股比例快速上升，达到21%，成为第三大股东。原第一大股东中国山水投资的股权进一步稀释为25.09%，成为公司的第二大股东。图3描述了经过上述“并购”和“反并购”变化后新的股权结构状况。

资料来源：万得资讯客户端。

在上述股权对峙的背景下,2015年5月22日，山水水泥2014年年度股东大会在“硝烟弥漫”中召开了。200多名山水水泥职工在公司原高管宓敬田的带领下聚集公司门前，希望阻止张才奎组建新董事会。受山水水泥职工维权的影响，在这次股东大会所审议的10项议案中,4项通过,6项被否决。^[3]其中未通过的议案大都与委任与原董事长张才奎同盟的人员相关。表1总结了该股东大会相关决议的表决情况。

资料来源：作者整理。

尽管股东大会表决出现了不利于张氏父子的结果，但并没有从根本上撼动张氏父子的实际控制人的地位。这集中表现在，新晋为第一大股东的天瑞集团在2015年7月29日召开特别股东大会，计划改选公司董事会，但并没有获得成功。为了继续掌握山水水泥的控制权，张氏父子于2015年10月发起修改山水集团公司章程。拟修改的章程规定，“在董事任期届满前，股东不得解除其职务，亦不得通过修订公司章程更换任期内的董事”。如果该章程生效，张才奎到2017年6月30日才任期届满，而张斌要到2019年9月9日才能任期届满。

作为子公司的山水集团公司章程修改，按照《公司法》的相关规定，显然需要经过山水水泥股东大会的批准才能生效。但该章程修改在当地政府相关部门的认同下居然“生效”了，这使原本复杂的股权纷争变得更加充满变数。在山水水泥的诉讼下,2016年1月，香港高等法院判决章程修改无效，勒令将公司章程恢复原状。但由于涉及跨境执法等问题，该判决至今未能执行。

在天瑞和中国山水托管方永安会计师事务所以及托管人廖耀强等董事的努力下，山水水泥于2015年11月20日终于罢免了张才奎、张斌父子的董事职位,12月1日进一步罢免了原董事会其他成员，将董事会成员变更为李留法、李和平、廖耀强等人。其中李留法、李和平由天瑞集团派出，廖耀强、张家华、华国威由山水投资托管方永安会计师事务所派出，张钰明由中建投派出。领导部分职工反对张氏父子维权的宓敬田成为山水集团的副董事长。

就在张氏父子对山水水泥的控制看似行将结束之际,2015年12月27日，张才奎的助理陈学师带领部分支持张氏父子的职工，以暴力方式占据办公总部，致使部分重要文件、印章丢失。对于这样明显的违法行为，当地政府并没有恰当地应对。在公司公章被“非法盗用”后，新组成的管理团队重新申领时，当地政府相关部门居然以“涉及股权之争”为由而不予受理。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谈及公司公章时，陈学师表示欢迎“新山水董事会”在内地法院起诉，“在内地就要按内地的规则来，什么时候内地的法院判我们还公章，我们就什么时候还”^[4]。作为一家在开曼群岛注册、上市地在香港、总部在济南的公司，虽然存在跨境执法衔接问题，但受当地政府的默许和纵容而有恃无恐之情状溢于言表。

从2016年3月开始，在天瑞集团和山水投资托管人永安会计师事务所的支持下，宓敬田团队陆续接管山水集团旗下分布各地的100多家子公司。在逐步形成以宓敬田为首的经营团队实际主持山水集团的经营格局后，被“偷”的印章才自动无效，张氏父子的影响力和实际控制从此淡出山水水泥。表2总结了发生在山水水泥的第一次控制权争夺大事记。

资料来源：作者根据公司公告整理。

然而，第一大股东天瑞集团与宓敬田的“蜜月”并没有维持多久，山水水泥很快陷入第二次控制权纠纷危机。这次控制权争夺发生在以宓敬田为首的新管理团队与第一大股东天瑞集团之间。天瑞集团原本是以宓敬田为首的部分职工为了对抗张氏父子而引入的战略同盟军。2016年6月，山水水泥董事会提出一份配股方案，“按每股现有股份可认购四股新的本公司股份”，引发职工股东股份被稀释的担忧，使得山水水泥历史上第二次控制权之争出现。2016年12月14日，在未经山水水泥允许的情况下，时任公司董事和副董事长的宓敬田在新闻发布会上违规发布“公司扭亏为盈”“公司违约债务处理”等相关信息。山水水泥随后在12月20日以此为由发布公告终止宓敬田的副董事长职务。然而宓敬田并没有就此停止对公司事务的实际控制，甚至经山水水泥“全资附属公司及山东山水水泥集团有限公司的唯一股东”——先锋水泥的股东大会决议，于2017年3月13日发布公告，反过来宣称免除支持天瑞的李茂桓、于玉川、赵利平、陈仲圣等山东山水的董事职务及其他职务。双方的控制权之争白热化。

2017年4月，在山水水泥的济南总部再次上演暴力占据公司总部的事件。只不过这次占领总部的一方是一年半前试图闯入总部的以宓敬田为首的部分职工，而试图凭借暴力进入的一方为之前前者的战略同盟军第一大股东天瑞集团和部分山水水泥董事。这场发生在4月8日凌晨的“武斗”事件再次使山水水泥进入公众视野。表3总结了发生在山水水泥的第二次控制权争夺大事记。

资料来源：作者根据公司公告整理。

图4总结了近期发生在山水水泥的多次暴力占领公司总部的时间轴。

资料来源：作者根据公司资料整理。

我们看到，在山水水泥控制权纷争背后恰恰是基于社会连接形成的盘根错节的“中国式内部人”控制问题。在部分是非不分、盲目愚忠的职工的积极参与下，在当地政府部门的默许和纵容，以及存在利益瓜葛的其他机构投资者的支持下，在第一次控制权纷争的主角张氏父子和第二次控制权纷争的主角宓敬田周围织成一张张社会连接的大网，使得原本可以在法律框架下得到解决的控制权纠纷演变为一而再、再而三的“全武行”。

[1] 该案例由刘小娟研究整理。

[2] 中国山水投资有限公司为山水水泥的大股东，持股30.11%。

[3] 据网易新闻(http://news.163.com/15/0529/13/AQPNP4TE00014AED.html)题为《山水水泥股权混战》的报道，港交所22日的晚间公告让这些维权代表感到欣慰。“股东大会基本上投出了我们满意的票，张才奎重新组建董事会的愿望落空了。”

[4] 《山水水泥争夺战：野蛮人联手反对派原董事长仍不认输》，《新京报》,2016年2月18日(http://finance.sina.com.cn/stock/s/2016-02-22/doc-ifxprucu3066885.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