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

童年[1]

秋晚灯下,我翻阅一页历史[2]……

窗外是今夜的月,今夜的人间,

一条蔷薇花路伸向无尽远,

色彩缤纷,珍异的浓香扑散。[3]

于是有奔程的旅人以手,脚

贪婪地抚摸[4]这毒恶的花朵,

(呵,他的鲜血在每一步[5]上滴落![6]

他青色的心浸进辛辣的汁液

腐酵着,也许要酿成一盅古旧的

醇酒?一饮而丧失了本真。

也许他终会[7]像一匹老迈的战马,[8]

披戴无数的伤痕,木然嘶鸣。

而此刻我停伫[9]在一页历史上,[10]

摸索自己未经世故的足迹

在荒莽的年代,当人类还是

一群淡淡的,从远方[11]投来的影,

朦胧[12],可爱,投在我心上。[13]

天雨[14]天晴,一切是广阔无边,

一切都开始滋生,互相交溶[15]

无数荒诞的野兽游行云雾里,

(那时候云雾盘旋在地上,)

矫健而自由,嬉戏地泳进了

从地心里不断涌出来的

火热的熔岩[16],蕴藏着多少野力,

多少跳动着的雏形的山川,[17]

这就是美丽的化石。而今那野兽

绝迹了,[18]火山口经时日折磨

也冷涸了,[19]空留下暗黄的一页,

等待十年前的友人和我讲说。

灯下,有谁听见在周身起伏[20]

那痛苦的,[21]人世的喧声?

被冲积[22]在今夜的隅落里,而我

望着等待我的蔷薇花路,沉默。

(1940年1月曾抄赠给友人杨苡,见《穆旦诗文集(1)》书前插页,此称手稿版;初刊于《今日评论》第3卷第24期,1940年6月16日;后收入《探险队》《穆旦自选诗集》《穆旦诗文集》。现录《探险队》版。按:此诗各版所署时间不同,《探险队》版未署日期,《今日评论》版及手稿版均署“一九四,一月。”,自选集版、诗文集版则署“一九三九,十月”,今从《今日评论》这一最早的发表本,编入1940年。)

[1] 手稿版,题作《怀念》;《今日评论》版,题作《写在郁闷的时候》。

[2] 手稿版、《今日评论》版,多“。”。

[3] 《今日评论》版,“。”作“,”。

[4] 手稿版、《今日评论》版,“抚摸”作“摸抚”。

[5] 《今日评论》版,“每一步”作“每步”。

[6] 手稿版,“!”作“;”。

[7] 诗文集版,“终会”作“终于”。

[8] 《今日评论》版,“,”作“。”。

[9] 自选集版,“停伫”作“停貯”。按:“貯”即“贮”的繁写体,但在古汉语中,“貯”亦与“佇”(即“伫”的繁写)相通,“贮”今作储存、积存之意,“停贮”不词,应作“停伫”。

[10] 《今日评论》版,缺“,”。

[11] 手稿版,“远方”作“各方”。

[12] 《今日评论》版,“朦胧”作“朦朦”。

[13] 手稿版,本行作“(朦胧,可爱,投射我心上。)”;《今日评论》版,行末“。”作“,”。

[14] 自选集版,多“,”。

[15] 诗文集版,“交溶”作“交融”。

[16] 手稿版、《今日评论》版,“熔岩”作“溶岩”。

[17] 手稿版、《今日评论》版,“,”作“。”;自选集版,作“:”。

[18] 《今日评论》版,“,”作“;”。

[19] 《今日评论》版,“,”作“;”。

[20] 《今日评论》版,多“着”。

[21] 手稿版、《今日评论》版,“那痛苦的”作“那痛苦,呻吟”。

[22] 手稿版、《今日评论》版,“冲积”作“冲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