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赌场初露峥嵘

用心机换取信任

鉴于杜月笙进入黄公馆之后的种种出色表现,黄金荣最终正式收杜月笙为徒。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考验,林桂生开始将杜月笙视为心腹,让他拿自己的私房钱去放高利贷,甚至还让他参加了“抢土”的班子。

在黄公馆,要不是绝对心腹是决计没资格和机会参与“抢土”业务的。也正是借“抢土”,杜月笙才逐渐成了黄金荣门下最为得力的干将。

在第一次抢土活动中,杜月笙就没让黄金荣和林桂生失望。

那天,黄金荣把刚刚打探到的一条消息告诉了林桂生:一个南京大客商从租界买了5000两的印度烟土,分装10大包,正打算由龙华周家渡上船,从黄浦江水路偷运到嘉兴去。林桂生立即派人去抢这批烟土,这一次,她把杜月笙也派了出去。

当时是深夜,徐家汇一带的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林桂生派出的抢土“勇士”就隐藏在黑暗中。突然,一辆马车疾驶而来,直跑到漕河泾离周家渡几百米远的一段路上才急停了下来——前面有几根大木头交叉着正拦在路当中。

马车夫正要招呼座厢里的人出来把木头搬开,只听“呼啦”一声,车夫的脖子就被套上了一支绳圈。绳圈一紧,车夫就被拖下车来。车厢里的人正要动作,几支手枪已经一齐对准了他们。

套绳圈的人就是杜月笙。他当年跟在“套签子福生”后面“抛宫顶”抢别人的帽子,练就了一手非常麻利的甩帽子的功夫,而甩绳圈跟甩帽子的手法相通,他一练就会。

杜月笙初次参与抢土,只是一个帮手而已。这次劫土的头头是一个绰号叫作“歪脖子阿广”的人。“歪脖子阿广”同手下人七手八脚地把四个押货的大汉和车夫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然后从车上翻滚下几口酒坛子,一一敲碎,再从中扒出了一包包的烟土。随后,各人用麻袋一装,扛上肩膀,一声呼哨,立时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半个小时之后,“勇士”们在徐家汇的一间小屋里聚齐,一点烟土数目,却意外地发现竟比黄金荣所说的多出了两包。

面对天上掉下的这两包土,“歪脖子阿广”心眼活动了一下,何不私分了?反正老板、老板娘也不知道。于是,阿广拿出刀来,将它们切成了几小块。分赃完毕,阿广还不忘威胁大家不可泄密,让老太爷知道可就要没命了。

当抢土的一班人马回到黄公馆时,林桂生已叫人在厨房里备好了酒菜点心,她自己则端坐一张餐桌前静静等候着。

她等的是杜月笙能够完满地经受住这第一次“抢土”任务的考验。

庆功宴结束,林桂生让大家将麻袋里的烟土取出,一包包地放在桌上。她点过数后,十分满意,还拿出一包烟土,叫杜月笙切成了九份,随即说道:“这趟买卖干得漂亮,每人拿一份吧,阿广双份。”

临上楼前,她叮嘱杜月笙:“把货送到我房里去。”林桂生住在二楼,她的房间除了黄金荣和贴身佣人以外,只有杜月笙可以进去。杜月笙将烟土搬进房里,按照林桂生的吩咐将烟土锁进了一个大铁箱。

之后,杜月笙没有走,而是径直走到林桂生面前,递上了阿广分给自己的那一块烟土,并把徐家汇小屋里阿广带人私分烟土的事情悄悄地讲了一遍。杜月笙知道义气对江湖人士的重要性,但他更知道,该跟谁讲义气,该如何讲义气。

听了杜月笙的汇报,林桂生马上就要传“歪脖子阿广”前来问罪。杜月笙急忙拱手相劝,并在她的耳朵边嘀咕了几句。林桂生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最后,放弃了传唤阿广的念头。

第二天晚上,林桂生与黄金荣把金九龄、顾掌生、金廷荪、马祥生等几个大徒弟全都招到了身边。大家到齐后,黄金荣开始审讯,他要审的正是“歪脖子阿广”以及跟着他私分烟土的几人。

黄金荣面沉似水:“好你个歪脖子,竟敢背着你老太爷私分烟土,还不从实招来,那多出来的两包哪去了?”

听黄金荣这么一问,“歪脖子阿广”以及跟他一起私自分赃的人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当即齐刷刷地跪在黄金荣面前。

黄金荣“啪”地一拍桌子,怒吼道:“家有家法,帮有帮规,把‘歪脖子阿广’拖出去宰了!”

“歪脖子阿广”更慌了手脚,爬到黄金荣的跟前,一个劲儿地叩着响头,苦苦地哀求道:“奴才下次再也不敢了,还请师父开恩啊!”其余的六个人也纷纷叩头求饶。

这时,静坐一旁冷眼观看的林桂生发话了:“‘歪脖子’,你真是不配当光棍。念在你跟师父多年的份上,就放你一马,免了‘三刀六洞’,从此以后再不许踏入黄门一步。你走吧!”

林桂生转脸又对另几人说:“既然这主意是阿广出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都起来吧,我不罚你们,分了的烟土,统统交上来就不再追究。不过,你们可得记住,下不为例。”

跪在地上的那几位又齐刷刷地叩头谢恩,然后,灰溜溜地离开了黄公馆。

场面平静了下来,气氛却依然凝重。

黄金荣猛吸了几口吕宋雪茄,边吐着眼圈边说:“这事以后由顾掌生来掌管吧。”他说的是抢土的事。

林桂生随即搭腔:“好的,不过,我看可以让月生一起帮着干,掌生有个帮手也就更稳妥了!”

黄金荣看了看杜月笙说:“好,月生还是挺能干的。”

也许是想考验考验杜月笙,黄金荣又说:“对了,‘歪脖子’那混蛋,要不是你师母菩萨心肠,我早就剁了他。现在死罪饶过了他,活刑可不能免的。月生,你去一趟,取下他的一根手指来。”

“这个——”杜月笙有些迟疑。

黄金荣板起脸来:“怎么?下不了手,还是不敢去?”

杜月笙知道,这是黄金荣在试探他的胆量,他不能在这样关键的时候退缩,急忙改口:“不是,我只是想,这个‘歪脖子’是否会一出去马上就逃出上海滩,想是这会儿已经不见了踪影,我担心寻不到他。”

黄金荣将颜色缓和了一些,说:“你放心,‘歪脖子’就是逃,也得逃到他老家去。他是江苏青浦人,现在已经赶不上末班的航船了,今晚上他肯定走不了的,你现在就去,保管抓得着他。”

黄金荣一边说着一边又吩咐人取来了一把短柄的利斧,郑重地递给了杜月笙。杜月笙接过斧子,放入一只蒲包里,转身披了一件夹袄,就匆匆出门了。

天气正寒,杜月笙从屋里一出来就打了个寒战。

他拐进一家熟食店买了些熟菜肴,又去买了两瓶高粱烧酒,一并放进蒲包里,然后,直奔“歪脖子阿广”的家中。

“歪脖子阿广”果然没有逃跑,他正躺在床上唉声叹气呢。

一见到杜月笙,阿广霍地一下从床上跳下来,头上直冒冷汗。他知道情况不妙,这一次正是杜月笙出卖了他,现在他来找自己,肯定没有好事。

可是,进门之后杜月笙却表现得相当和善。他先把熟食打开摊在小桌上,再拿出一瓶白酒,而后拨亮了油灯,邀请阿广坐下吃菜喝酒。阿广一边看着,一边在想杜月笙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见杜月笙没有恶意,他也不便忤逆杜月笙。现在自己刚被逐出师门,而杜月笙是黄金荣手下的红人,得罪了杜月笙对他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所以,尽管他心中对杜月笙相当愤恨,还是强作笑脸,陪杜月笙一同坐在了酒桌旁。

刚一坐下,阿广马上又站了起来,他还是不放心。他到门外张望了一会儿,确认杜月笙没有带什么随从,只是一个人前来,才回到屋里,把门闩好,重又坐在了杜月笙的对面。

几杯酒下肚之后,杜月笙不禁眼泪汪汪。他一边从腰里摸出几块银圆递给阿广,一边带着哭声说道:“我们两个师兄弟一场,今天你落难,小弟没有什么好相送的,权且带几块大洋送给大哥做盘缠。”

杜月笙这一哭,阿广心中的恨意竟然一扫而光,反而觉得杜月笙够义气。

阿广连忙推脱道:“这不行,怎么好意思啊,月笙你也不容易,还是把这钱收回去吧。”

杜月笙说道:“这钱既然带来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我们两个兄弟一场,难道连这点儿情面都没有吗?莫不是你嫌少?”

阿广忙说:“哪里,哪里,既然兄弟你如此说,我也就不再客气了。”阿广也被感动得差点儿掉下了眼泪。

再饮了几杯酒之后,杜月笙说:“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找你,不单单是为你送行的,我还带着师父交代的任务。”阿广顿时惊了,果然不出所料,这杜月笙的确是黄金荣派来的,他马上就提高了警惕。

杜月笙回身从蒲包中取出了那把斧子,往酒桌上一放,说道:“这就是师父交给我的,他让我取下你的一根手指。”一听这话,阿广立即做好了搏斗的准备,可是他马上又发觉,杜月笙没有要动武的意思。

杜月笙又说:“咱们师兄弟一场,虽然有师命在上,但是这种不够义气的事情我坚决不能做,我今天只是把这事跟你说一下,并没有其他的意思,今晚喝完酒之后,你马上离开上海,不然师父难免会再派人来找你。”

阿广不免又对杜月笙感激起来,急忙问道:“放过了我,师父那边你怎么交代?”

杜月笙答道:“这个你不用管,我没有完成任务,是打是骂,我甘心受罚就是。”

阿广正色说:“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你来的时间还短,有些事情你还不清楚,别的事都还好说,唯有这师命是最不可违的,你既然接下了任务,就要全力办好,否则回去面见师父,后果不堪设想。”

杜月笙应道:“兄弟不必多虑,想必师父不会那么不开情面的。”

阿广答道:“这不是多虑,我可是亲眼见过师父怎么惩罚那些有违师命的人,说起来你肯定会感到害怕。”

杜月笙说道:“其实,师父原本是要派别人来做这件事的,只是我怕别人一来,兄弟你的手指就得断上一根,所以我才抢着接过了这个任务,我接手这件事,就是想让兄弟你十指全全地平安离开上海。”

阿广被杜月笙的义气深深感动了。他说:“既然兄弟你这样情深义重,我绝不会让你在师父面前为难。”阿广说着,猛然抓起了桌上的短斧,“嚓”的一声将自己左手的小指齐根切下。随后,阿广急忙从衣服上扯下一条布来将左手包扎起来。

杜月笙就是杜月笙,没有自己动手,就成功地取下了阿广的一根手指,明明是自己伤了人,却还要人家对他感恩戴德。回到黄金荣和林桂生那里交差的时候,杜月笙并没有讲述办事的经过,也没有因为立功而洋洋得意。

这件事之后,黄金荣和林桂生对杜月笙更加地宠信了,特别是林桂生,她觉得自己真是没错看人。

赌场初露峥嵘

旧上海的流氓队伍作案花样繁多,他们用行话把那些把戏逐一命名,其中一项叫“剥猪猡”。杜月笙落魄十六铺的时候也曾干过这活儿。

“剥猪猡”的对象当然不是猪,而是人。虽然名字别致,其实很简单,就是暗夜打闷棍抢劫。“剥猪猡”一般只谋财不害命,但是他们不仅把人身上的金钱饰物统统抢走,连衣服也要剥个一干二净。

对于“剥猪猡”高手来说,理想的作案地点就是伏击在大赌场周围,大赌场来往的赌客几乎个个身家不菲,衣冠楚楚,珠光宝气不说,腰包也是鼓鼓的。而理想中的理想就是在租界的赌场周围,一来一街之隔便是两国境域,便于逃路,二来街道纵横,街巷复杂,便于藏身。所以,每每深夜赌台打烊,在租界的暗巷角落里,都会有很多双眼睛紧盯着那些呵欠连天、一身光鲜的赌客。

深夜在租界赌场附近“剥猪猡”因为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很快便流行起来,很多小流氓都加入了“剥猪猡”的行列。闹到后来,赌客们出入赌场要带上保镖,胆小的甚至不敢进赌场。由此,赌场的生意也大为萧条。

杜月笙接管公兴记赌台之后,连着好几个晚上,赌场门前都门庭冷落,生意萧条。杜月笙着急得团团转,恨不得把“剥猪猡”的人都干掉,可巡捕们都拿他们没办法,区区杜月笙又能奈何?

硬的肯定是不行的,那就来软的,杜月笙决定找来“剥猪猡”的头领们谈判。可是,让这些无法无天的山贼们乖乖收手,这简直是个笑话,与虎谋皮,可能吗?杜月笙认为不仅可能,那些山贼们还会眉开眼笑地接受他的提议。

前面说过,杜月笙是有过“剥猪猡”的经历,他深知这是个辛苦活。蹲在瑟瑟寒风中苦等半天却不见一个人影是常事,此外还有被保镖暴打、被巡捕抓住的危险,那种提心吊胆的滋味也不好受。不是没钱没辙,鬼才愿意干这等苦差事呢。

杜月笙深信:有钱则灵。有了主意,他马上行动,找来自己的朋友们,又托青帮的兄弟四处活动,很快就打听到“剥猪猡”团伙的头领,然后和他们接头进行谈判。

有人给钱谁不愿意啊,流氓头领们自然很高兴,痛痛快快答应了他的提议。最后,双方在互相妥协、利益均沾的前提下,达成了协议:每个赌场按月抽出赌场盈利的一成给各路“剥猪猡”的人,他们则必须保证赌客安全,确保“剥猪猡”事件绝不再发生。

杜月笙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顺利,他马上去找另外两个赌台的管理金廷荪和顾掌生商量。

杜月笙以为两位一定会佩服他的高招儿,满口应承。没想到,两位都端起脸,皱着眉头,说此事难办,各赌台盈利拨出一成,这数字未免太大,而且换得的是虚无缥缈、空口无凭的一句保证,若是以后还照剥不误,这事该如何交差?兄弟们还混不混?

其实,这两位对杜月笙的计策也暗暗叫好,只是想难他一把,因为杜月笙做这事并没有提前和他们商量。

杜月笙很沮丧也很委屈。其实,他并不是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他一直谨慎和气做人,生怕有所得罪,这次不仅没有和这两位商量,连对黄金荣和林桂生都没吭声,是因为他第一次有这么大的举动,生怕万一谈判不成更丢面子,让人小看了。

光反省是没用的,解决问题才是首要的。已经答应“剥猪猡”那边了,人家都眼巴巴的等着拿个安稳钱呢,若是不能兑现,开个空头支票,那他只能吃不了兜着走,麻烦就更大了。

那就找赌场老板吧,钱在他们手里,话还是他们说了算,杜月笙相信自己的计谋没错。但是一听要出钱,赌场老板们也皱起眉头,掏钱如割肉,心疼啊。

见赌场老板这样,杜月笙没有着急,他沉住气,开始给他们耐心地摆事实,讲道理:“剥猪猡”风不止,赌客自然不会来,赌客不来,赌场自然挣不上钱。拿出一部分钱来买个太平,风停了,赌客自然盈门,说不定还会迎来英租界和华界的赌客,而损失的那点钱很容易就能挣回来。至于那帮“剥猪猡”的混混们,不必风餐露宿、担惊受怕就能挣一份安稳钱,何乐而不为?他们才舍不得反悔。

赌场老板们很快眉头舒展,爽快地答应了杜月笙的提议。

事实胜过雄辩。杜月笙的计策取得了很大的成功,“剥猪猡”的那群小混混们,不必再深夜苦等,就能每月拿上固定工资,他们开始老老实实,不再抢法租界三大赌台的赌客。

很快,法租界的赌台恢复了以前的盛况,又开始车水马龙、门庭若市了,而且就像杜月笙说的,英租界、华界的一些赌客也慕名而来了,赌台老板手里的钱又开始哗哗作响。眉开眼笑的赌场老板直夸杜月笙聪明能干。

杜月笙的收获不仅仅是这些,“剥猪猡”的收工了,法租界治安大为好转,黄金荣大受法国主子的表扬。这份功劳是谁的,黄金荣心里自然清楚,因此对杜月笙更加器重了。

杜月笙的手下也有了一批为他效力的徒众,他们虽然行为不轨,但是江湖义气还是讲的。杜月笙对于他们无疑就是恩人,再加上杜月笙素来善于做人,所以无不对杜月笙感激涕零、忠心耿耿。

没过多久,杜月笙就又遇上了一个难题。

由于上海租界赌风大盛,有些人家甚至家破人亡,报纸群众纷纷抨击抗议,要求禁赌。法租界公董局迫于压力,只得采取比较强硬的措施抓赌。赌徒们被抓住后,巡捕罚钱不算,还要把他们用绳子一连串串起来,押到马路上去游街。富有想象力的上海人给他们起了一个形象的名称:大闸蟹。

但凡到赌台玩两把的,都是有点身份地位的,当“大闸蟹”在光天白日、大庭广众下游行,身后还有一群孩子在后面围观哄笑,那场面实在有些不堪。平时衣冠楚楚、人模人样的赌君子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

罚钱事小,丢人事大。在“大闸蟹”的威胁面前,好些赌客不得不按捺住心中赌虫,忍痛告别赌场。一时间,赌场门可罗雀,营业额一落千丈。

赌场老板、杜月笙都很着急,黄金荣更着急。赌场每月都要孝敬黄金荣红包的,为的就是找个靠山,安安稳稳做生意,可这下黄金荣收了红包不仅不办事,手下人还去抓赌,道义实在过不去。

黄金荣能在法租界耀武扬威,主要是法国人刻意抬举他,但法国人若是来硬的,他也只能乖乖听命,不敢违抗。

然而,杜月笙不信这个邪,在赌场上下都一片慌乱、唉声叹气的时候,他依然保持着冷静,他相信办法总会有的,赌客会来的,白花花的大洋还照样能挣着。

命令虽然是最高领导公董局下的,可实际操作者是巡捕房。法国主子的指令不得不听,可是巡捕房黄金荣是能摆平的,那么就从这个环节下手。

杜月笙想好办法后没有和赌场老板吭声,直接去找了黄金荣和林桂生。

黄金荣正在为这事焦头烂额,智囊林桂生也觉得束手无措。当杜月笙不紧不慢地说出他的计谋后,两人的脸马上多云转晴了。

旧上海的赌场分为两场,白天的叫“前和”,晚上的叫“夜局”。法租界动真格的禁赌了,要想两场全都保住是不太可能。杜月笙希望由黄老板疏通巡捕房后,巡捕房的人只抓“前和”,不碰“夜局”。

“可是,人们都晚上赌了,白天不敢来人了,巡捕房去哪里抓人,法国主人那边怎么交代?”林桂生疑惑地问。

杜月笙胸有成竹的说:“没关系,人是有的抓,至少,可以用赌台的兄弟们顶一顶,然后黄老板再费心,把他们保出来就是了。”

一直在旁边点头的黄金荣突然想起一句:“可抓来抓去都是那几个兄弟,一看就脸熟,也不好办。”

“不要紧,可以来找外边的朋友帮忙。”杜月笙不慌不忙地说。

“这种出丑露乖的事,还要吃苦头的事,谁会来帮忙啊?”林桂生有点不以为然。

“师娘你忘了,”杜月笙微微一笑,“还有一帮‘剥猪猡’的兄弟们呢,他们整天不做事还挣钱,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黄公馆若是让他们帮忙,这个面子他们一定会买的。”

“他娘的,月生,你真是绝顶聪明啊。”黄金荣在一旁哈哈地大笑。林桂生也赞许地看着他,她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伙子一定会大有出息的。

在众人看来很难过去的一个坎,杜月笙竟然又轻轻松松给解决了,赌场上下都对杜月笙心服口服。

有了些声名和威望的杜月笙未能免俗,在黄金荣的支持下,也开始开香堂、收徒弟,做老头子了。

但是,他的开门弟子刚收没多久,就胆大妄为,给他闯下了大祸。

巧妙化解大风波

杜月笙的开门弟子叫江肇铭,苏州人。

江肇铭性格温和,就像杜月笙一样总是面带微笑,很少发脾气,他极聪明,智慧可与上海滩大名鼎鼎的律师秦连奎相媲美。除了性格和杜月笙有些相仿外,也继承了杜月笙的缺点:赌起来不要命。

江肇铭相当胆大,有一阵子经常去英租界严九龄的赌场去玩骰子。需要说明的是,旧上海的黑帮老大们都是各据山头,各领地盘。黄金荣的名头虽然在上海滩是响当当,但是那也仅限于法租界,他发迹后到死都没有迈出法租界半步,甚至也严厉警告自己的两个儿子不准越过法租界,生怕被人绑架了。

江肇铭无财无势,自然不会有什么被绑架的危险。可问题是他去的是严九龄的赌场,严九龄当然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不过,他是英租界的黑帮老大,名头丝毫不亚于黄金荣,虽说和黄金荣没有结下什么梁子,可同行是冤家,安安生生地去赌还好,万一玩什么花样,就会捅下大漏子。

江肇铭不管不顾,真捅了个大漏子。那天,江肇铭手气很差,屡战屡输,屡输屡战,最后,江肇铭决定奋勇一搏,把兜里的100多块大洋全都掏出来押了上去,大喊了一声:“押二点。”一看这家伙要玩真的,孤注一掷,赌客们都围上来,空气也立刻紧张起来。庄家拿起摇缸摇了摇,然后缓缓掀开,清清楚楚,三点。江肇铭的脸变得煞白,庄家含蓄地笑笑,又盖上摇缸,轻轻摇了摇。

江肇铭突然脸色一转,心里怦怦跳着,他决定要耍一个赖。江肇铭笑嘻嘻地对庄家说:“我赢了,是二点,这下你该赔我了。”众人都愣住了,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耍赖啊。耍赖自有耍赖的理由,江肇铭是个聪明人,就在刚刚庄家那个不经意的摇缸动作里,他已经看出了破绽。

按照赌场的规矩,一局揭晓,必定要等赢的吃、输的赔,台面上的赌资统统结算清楚,收支两讫,然后再将摇缸盖上,连摇几下,等缸里的骰子点色全部换过,庄家再请赌客下注,猜赌缸里的骰子点数。可是,庄家刚刚大赢了一把,估计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竟然打乱程序,不等赌账清算完毕,就先把摇缸盖上,连摇几下,放在一旁。

听江肇铭耍赖一说,庄家不由有点恼火:“你小子眼花了吧,明明是三。”江肇铭不慌不忙地深情撇了一眼摇缸,和气地说:“是二,的确是二,你再看看清楚好了。”

庄家从这一瞥中读出了若干信息,恍然想起自己的疏漏,他脸色大变。方才分明摇出来了三点,如今自己竟将赢钱的证据弄没了,重摇一次,说不定真就是个二呢。

怕什么来什么,庄家有些忐忑地揭开摇缸,结果,清清楚楚是个“二”。江肇铭把手伸出来,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庄家没理他的茬儿,他相信群众的目光是雪亮的,高声嚷着:“刚才明明是二,大家都看见了的,是不是?”他充满期待地环顾四周,希望大家和他一起揭穿江肇铭。

然而,群众让他很失望,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这些赌客之所以集体保持沉默,不肯仗义执言,说出真相,是因为他们心里都在犯嘀咕:赫赫威名的严九龄谁人不知,几个敢惹?可这其貌不扬的毛头小子只身一人就敢抓住一个小毛病不放,明目张胆地耍赖,和一个赌场叫板,这人得是什么来头?靠的哪个山头?多大的身量?谁家的贵公子?万一说错了话,站错了队伍,怕是吃不了兜着走。

正在庄家和江肇铭为“三”还是“二”这个疑难问题纠结的时候,得知消息的赌场老板严九龄走进来。严九龄不动声色,先用江湖切口盘问一番,探探海底。当得知江肇铭不过是刚有点江湖名声的杜月笙手下时,不由冷笑一声:“这黄毛小子真是吃了豹子胆了,竟敢跑这来撒野,别说一个小小的杜月笙,就是黄金荣我也未必放在眼里,今天就让你看看,究竟是谁的拳头硬。”严九龄把脸一沉,吩咐手下:“不能坏了我的名号,把钱给他,”然后厉声说,“关门,收档。”说完扬长而去。

严九龄话音一落,众人吓了一大跳,立刻作鸟兽散。因为“关门,收档”是将要火并的暗号。

江肇铭见自己耍赖不成,祸是结结实实给闯下了,他早已没有了刚才的威风,赶紧夹杂在人群中从后门夺路而逃。要命的是,这小子慌乱中竟然忘了把那笔钱给交回去。江肇铭刚到法租界,就慌里慌张地去寻自己的师父杜月笙。

看着不知天高地厚闯下祸的徒弟,杜月笙十分生气。可祸已经闯下,这是逃不掉的,徒弟是自己的徒弟,这也是逃不掉的。既然不能逃避,就只好去面对了。

怎么去面对?迎接挑战?武斗?把耍赖进行到底?那事态只能越发糟糕。

所以,只能是文斗了,讲和。若是求助于黄老板,黄老板和严九龄分量相当,由黄老板出面讲和,严九龄或许不会不买他的面子,但这无形中会折损黄老板的威风,也会影响他在黄老板心里的地位。所以,杜月笙决定亲自出马。

杜月笙虽然风头正劲,但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和严九龄压根就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正在气头上的严九龄会不会放他们一马实在是个未知数。但是好是坏,也只有走一趟才知道。杜月笙相信凡事总有解决的办法。

他拍拍江肇铭的肩,安慰他说:“不要害怕,我们去找严九龄,说和说和就没事了。”

江肇铭看见杜月笙一脸平静,心也略微放下来,跟着杜月笙出发了。

见到毕恭毕敬负荆请罪的师徒二人,严九龄仍是余怒未消,阴沉着脸。但是就像后来好多人都说过的,杜月笙有一种天生的人格魅力,他见人总是温和友善、彬彬有礼。当然,杜月笙不光态度可嘉,行为也颇为诚恳。他先是做了一番深刻的批评与自我批评,诸如徒弟不晓事理,师父未能严加管教之类。江肇铭也早已学乖,秉承师意,赶紧做了透彻的反省与检讨,不管严九龄骂什么,都只连声称是。

“伸手不打笑脸人”是中国古话,严九龄虽是黑帮老大,也不例外,脸色开始和缓。杜月笙见状马上把江肇铭“赢”来的钱加倍奉上。杜月笙又诚恳地提出,请严九龄赶紧重新开业,莫耽误了生意,届时他一定带朋友们前来捧场。

严九龄见杜月笙礼数周全,不卑不亢,无可挑剔,再僵下去,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再说杜月笙虽还是个小字辈,但处乱不惊、有礼有节、沉着冷静,一看就是个“潜力股”,多个朋友多条路这个道理严九龄还是知道的。于是,严九龄打了个哈哈,摆摆手,和杜月笙握手言欢,一场风波就此收场。

严九龄的威势和脾气谁人不知,江湖中人本来以为会有一场重头戏可看,没想到文弱的杜月笙单刀赴会,竟然三言五语“化干戈为玉帛”,平息了一场眼看就要来临的暴风雨,那些一心想看热闹的不免有些惆怅,而更多的人则开始暗暗钦佩杜月笙。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在这场不动刀枪棍棒、不见血肉厮杀的较量中,杜月笙其实无意中大大赢了一把。这场风波之后,杜月笙声势高涨,从赌场新秀俨然已变身为赌界精英。他彻底告别了十六铺那种狼狈潦倒的生活。

虽然在赌界干得如鱼得水,风风火火,杜月笙最终起家,成为威霸上海滩的老大靠的却不是这个赌字,而是另一项事业——一项罪恶的事业。

第一次婚姻

杜月笙的第一次婚姻在他28岁那年。虽说自小混迹于江湖,也常出入于风月场所,有过许多的女人,但始终不曾有一个女人让他有想成家的感觉。真正让他有成家的感觉,是沈月英,一位普通的苏州姑娘。是经由一位朋友认识的。沈月英容颜清丽,秀发如云,有着苏州女子独有的婉约、恬静之美。杜月笙见了一面后,便觉得难忘。一连几天,都魂不守舍,渴望再见到沈月英一面。

杜月笙的反常,引起了林桂生的注意。她本来就是一个心细如发的女人,见到杜月笙整日心不在焉的样子,早已猜到了几分,悄悄地派人一查,果然发觉杜月笙在外面有了女人。

林桂生叫来杜月笙询问了一番,得知杜月笙囊中羞涩,无钱筹办婚姻时,慷慨地表示愿意鼎力相助。林桂生把杜月笙要结婚之事告诉了黄金荣,请他帮忙。黄金荣觉得杜月笙年纪不小了,也是成家的时候了,便满口答应,并表示愿意出面保媒,给杜月笙撑足面子。然而林桂生的意思却并不是要黄金荣出钱那么简单,她请求黄金荣让出在同孚里的一幢房子,给杜月笙做新房。黄金荣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但林桂生接着提出的一个要求,却让黄金荣觉得为难——她让黄金荣拨出一个赌台给杜月笙,好让他自立门户。黄金荣在法租界也总共不过三个赌台而已,而每一个赌台都是生意兴隆,日进斗金的。因为油水太过丰厚,所以无论是巡捕房,还是其他的势力,都虎视眈眈,觊觎着这块肥肉。赌场好比是一个小上海滩的缩影,出入这里的是三教九流的各种人物,势力盘根错节,如果稍稍处理不当,就可能引起一场火拼。莫说丢掉生意,丢掉性命都是可能的。杜月笙虽然办事机灵,但要他脱离自己羽翼,独当一面,能行吗?

黄金荣犹豫不决。林桂生却坚信自己的眼光,她认为杜月笙是一个能办大事的人。最重要的是,杜月笙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他对黄公馆绝对忠诚,不会见利忘义、过河拆桥。

经过林桂生的一番劝说,黄金荣终于答应了。黄金荣的决定使杜月笙的人生轨迹发生了极大地变化,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地盘、事业,开始独当一面地大展身手,并一步步攀上了独霸上海滩的权力高峰。

黄金荣说到做到,当即将自己在同孚里八幢房子中一幢拨给了杜月笙,并给他添置了家具。随后,他去沈家替杜月笙提亲。见到名闻上海滩的黄老板亲来说媒,沈老太太有些受宠若惊,更觉得自己这位未来女婿绝非一般人,是女儿将来的依靠,也是自己的依靠,便一口应允下来。但她同时向黄金荣提出了一个条件,她要搬过去与女儿同住,由女婿为她养老送终。

这个条件也没有什么为难之处,黄金荣便替杜月笙答应了。随后双方商定了婚期。

婚期已定,杜月笙却又犯愁了。他父母早逝,自幼孤苦伶仃,现在新婚大喜,却没有至亲在旁见证。杜月笙寻思良久,决定将在高桥居住的姑母万老太太接来。他很尽孝心,不但在法租界给姑母租了房子,还给姑母买了新衣裳、金镯子,让她穿戴体面。万老太太看见杜月笙现在如此阔绰,认为他发达了,便让杜月笙把在高桥的一些长辈亲眷全都请来。

杜月笙却有些犹豫。当年他成为孤儿四处流浪的时候,这些所谓的长辈亲属全都冷眼旁观,任他饱受风吹雨打,受尽苦厄,却没有一人愿意理他、照顾他。他们不曾把我当作亲戚,我又何必把他们当成亲戚呢?杜月笙心想。但一看见万老太太那殷殷渴盼的目光,心又软了下来。

正是这位姑母,在当年他病重的时候,特意从高桥赶到十六铺,日以继夜、不眠不休地照顾了他半年,这才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谁的话他都可以不听,但万老太太的话,他却不能不听。

1916年,杜月笙和沈月英举办了婚礼。虽不甚隆重,但非常热闹。

鼓乐细细,鞭炮喧天,大红的花轿在众人的拥簇中抬到了同孚里。杜月笙心情非常愉快,大摆10天的流水席,宴请自己亲戚、兄弟以及江湖上的各路朋友。舅母、舅父等亲眷临走的时候,他还每人赠送了二十块银元。虽然银元是黄金荣出的,但杜月笙重情重义之名却是传了出去。

婚后生活自是美满。夫妻双双,鹣鲽情深,羡煞旁人。沈老太太对这个女婿也是越来越满意,但她还是向杜月笙提了个要求:既然你发达了,总得提携一下自家亲戚吧。她把自家的两位亲戚焦文彬、华巧生推荐给杜月笙。杜月笙成家不久,恰好缺人,就把两人接了过来,让年纪大的焦文斌帮他管账,而华巧生因为年纪太小,就让他去服侍夫人沈月英,打打下手,做些杂活。

不光家庭幸福,杜月笙的事业也日渐红火。杜月笙之前是为黄金荣打拼,而现在有了自己的赌台,自然是更加卖力。他长袖善舞,很会钻营,因此事业蒸蒸日上,收入亦更加的不菲。但钱财收入在杜月笙看来已经微不足道了,他真正关心的是如何拓展自己事业的版图。

赌台,成了杜月笙磨炼自己能力的修道场。通过和出入于赌场的各种人物打交道,杜月笙的眼界进一步开阔了,也更加懂得察言观色了。而赌场里时而发生的一些突发状况,也锻炼了杜月笙随机应变的能力。在乱世中生存,这些无疑是非常重要的。

不久,沈月英有了身孕。杜月笙得知后,非常高兴,第二天就把这个喜讯告诉了自己的亲朋好友。黄金荣、林桂生闻讯,心里十分欢喜,叫来杜月笙,要求他将孩子过继给他们。

原来,黄金荣与林桂生虽然结婚多年,但一直没有子嗣。黄金荣好色,在外面包养情妇,虽经百般努力,仍然一无所出。如此时间久了,黄金荣也就绝了生育之念。如今听说沈月英有孕在身,黄金荣和林桂生私下里合计,决定将杜月笙这第一个孩子收为养子。一来,膝下有子,后继有人,将来也不至于无人送终。二来呢,也可以趁机笼络杜月笙,结上亲戚关系。

杜月笙见老板如此赏识,一口答应。但当他将这件事告诉太太沈月英时,沈月英却有些不快。这毕竟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就要被人抱走,心里多少有些不甘,但黄金荣、林桂生却是得罪不得的。后来,沈月英产下一子,取名维藩。沈月英心里虽然万分不舍,还是同意杜月笙把他过继给黄金荣、林桂生两人。

攀上了这层关系,杜月笙身价陡增。对黄、林两人的称呼也随即更改。以前,杜月笙称黄金荣为老板,现在则改成为“金荣哥”,师母林桂生也改口称“桂生姐”。别看这小小的一句称呼,其实当中学问大着呢。称呼的改变,就意味身份、地位的变化。杜月笙成了黄金荣的亲戚,两家往来更加频繁,关系更加紧密。杜月笙也借助着黄金荣的金字招牌,势力一天天的壮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