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地中海与菲利普二世时代的地中海世界
- (法)费尔南·布罗代尔
- 63928字
- 2024-11-03 16:38:20
一 半岛:山脉、高原、平原
地中海的五个半岛彼此相似。从地形上看,五个半岛都有众多的山脉、若干平原、少量的丘陵和广阔的高原。虽然我们并不认为这是对半岛进行剖析的唯一方法,但还是按照这些简单的征象进行划分。这些半岛好像许多七巧板。每一块七巧板都可以归入某个特定的族类,属于某种明显的类型。我们暂且不谈这些自成独立世界的半岛,先看各个组成部分之间的相似之处。换句话说,把这些七巧板的部件拆开,把能够比较的东西放在一起来进行比较。这种先拆散然后再重新分类的做法,即使从历史角度看,也是不无裨益的。
1.首先是山
顾名思义,地中海是个局促在陆地之间的海。然而,我们还应当对这些包围和挤压地中海的陆地加以区分。地中海难道不首先处于群山围绕之中吗?从历史上看,强调这一特点尤其重要,因为人们往往忽视这个事实及其产生的众多后果。
自然特征和人文特征
地质学家对上述事实十分了解,而且还作了说明。他们指出,整个地中海位于一条穿越旧大陆,即从直布罗陀到南洋群岛的第三纪褶皱和断裂地带上;地中海甚至就是这个地带的一部分。与比利牛斯山脉或与阿尔卑斯山脉同龄的一些近期褶皱促使比现在的地中海大得多的第二纪地中海的冲积层露出海面。这些沉积层主要是大块石灰质水成岩,有些地方厚度在1000米以上。在剧烈的褶皱作用下,冲积层往往就贴附在古老而坚硬的岩垒上,有时使它们升高(例如卡比利亚山),有时则合并成巨大的山脉。麦尔堪杜尔山以及阿尔卑斯山或比利牛斯山的许多横断高地就属于后一种情况。更经常的是伴随着火山活动,由于岩垒塌陷,当地再次被海水淹没。
尽管中间被海面隔断,海沟两侧的山峦仍遥遥相望,并组成严密的体系。西西里岛和突尼斯之间曾经有过“桥梁”相连。另一座“桥”——贝迪克“桥”——曾经存在于西班牙和摩洛哥之间。爱琴“桥”曾经从希腊延伸到小亚细亚(从地质学的角度看,爱琴“桥”消失的时间较近,可能与《圣经》中的洪水时代同时)。大陆的情况,例如第勒尼安大陆的情况,就更不必说了。如今,这块陆地只剩下一些充当见证的岛屿和一些紧紧攀附海岸的零碎地片。显然,这首先要假定以上地质推测是符合实际的,因为这毕竟都是些假设。2但是,不管怎样,可以肯定的是:地中海地区是一个以山岳为“骨架”的建筑整体。这个“骨架”体积大得出奇,无处不在,而且还到处穿破地表。
除去像直布罗陀海峡、诺鲁兹隘口、罗讷河走廊以及从爱琴海通往黑海的海峡等面积不大的断裂带外,地中海的周围到处山峦重叠。只有一个巨大的地层缺口,从突尼斯南部延伸到叙利亚,这条长达几千公里的撒哈拉陆台起伏不平,紧靠大海。
还应当补充说,阿尔卑斯山脉、比利牛斯山脉、亚平宁山脉、狄那里克阿尔卑斯山脉、高加索山脉、安纳托利亚高原的山、黎巴嫩山、阿特拉斯山和西班牙的科迪勒拉山脉,都是巍峨宏伟、绵延不断的山群。这些强壮魁梧、咄咄逼人的巨人,有的高耸入云,有的山峦重叠,有的山谷深邃、峭壁林立。它们面对大海,令人望而生畏。3
图2 地中海地区的褶皱
图上的晕滃线代表海西高原,黑色为阿尔卑斯褶皱,中间的白线显示山脉的走向。南部白色地区为地中海沿岸从突尼斯到叙利亚的撒哈拉台地。东部是死海和红海的地壳构造的断口。北部的白色地区为阿尔卑斯山脉内侧或外侧的平原。虚线表示古代冰川的最大伸展线。
地中海不仅有葡萄树和油橄榄树的景色和一马平川的城市化乡村;而且,近在咫尺,紧靠地中海,还有群山密布的高地。在这个壁垒林立的高寒世界,房屋和村庄寥若晨星,“群峰陡峭,面北而立”。4没有丝毫迹象能使人想起,近处竟是橙花飘香的地中海。
山地的冬天是严峻的。非洲人莱昂注2冬天翻越摩洛哥的阿特拉斯山,正值大雪纷飞。他运气不佳,行李和衣物都被抢走5……但是,凡在地中海地区旅行过的人,有谁没有经历这样的情景:冬季的雪崩,堵塞的道路,在离阳光明媚的海岸几里远的地方竟是西伯利亚式的和极地式的景色,压在大雪下的门的内哥罗式房屋,或者在卡比利亚的蒂鲁达山口,在这个强旋风汇集之处,一夜之间积雪达四米之厚?从什里阿出发,滑雪者在一小时内就可以抵达玫瑰盛开的阿尔及尔,而这时在离阿尔及尔120公里远的朱尔朱拉山区,在雪松林附近,土著居民赤裸的双腿正陷在没膝深的积雪中。
谁又没有见过被一位旅行家称之为“寒气入目”的仲夏晚雪呢?6大雪在穆拉森山顶划上一道道白色的条纹,而这时山脚下的格拉纳达正忍受着酷暑的灼烤。在俯瞰斯巴达热带平原的泰耶特山上,大雪永不消融。黎巴嫩山的山坳或者什里阿的“冰川”也常年积雪7……在地中海地区,萨拉丁向“狮心王”理查馈赠雪水;被监禁在马德里王宫里的唐·卡尔罗斯王子在1568年炎热的7月8,因暴饮雪水而丧命。这两个长篇故事都可以用当地的积雪来解释。在16世纪的土耳其,享用雪水不是富人的特权。在君士坦丁堡,而且也在其他地方(如叙利亚的的黎波里)9,旅行者指出,花点零钱就可以从商贩那里买到雪水、冰块和冰果汁10。勒芒斯的伯龙写道,布尔萨的雪被整船整船地运往伊斯坦布尔11。布斯拜克也写道,在伊斯坦布尔,一年四季都可以得到雪。但他不无惊奇地看到,驻守安纳托利亚高原和阿马西亚的土耳其近卫军士兵每天都饮用雪水12。雪水生意如此兴隆,以至于帕夏们也参与开发“冰矿”。1578年,有人说穆罕默德帕夏每年从雪水生意中赢利8万西昆13。
在其他地方,在埃及,人们用驿马把雪从叙利亚运到开罗;在里斯本,雪从遥远的地方运来14;在奥兰的西班牙军队驻防地,雪用后勤部门的双桅横帆船从本国运来15;在马耳他,据说如果从那不勒斯运不来雪,骑士团的骑士便只能坐以待毙,因为他们的病必须用“这种灵丹妙药”才能治愈16。其实,这不过是他们的奢侈饮料。可是,在意大利和西班牙,雪水到处可见。因此,意大利很早就出现了制作冰淇淋和冰果汁的手艺17。由于获利丰厚,罗马的冷饮业成了垄断的对象18。在西班牙,人们把雪放在井里,储存到夏季使用19。1494年,一些前往圣地朝圣的西方人在叙利亚海岸惊奇地看到他们的船老板接受别人送来的礼品竟是“一袋雪”,船员们对能在7月份在这个地方见到雪也惊讶万分20。同样在叙利亚海岸,一个威尼斯人1553年惊叹道:“像我们撒糖一样,摩尔人在他们的饭菜上撒雪。”21
在炎热的地中海地区的中心地带,这些积雪的山区具有强烈的独特性。由于山区拥有流动的人口和广大的幅员,平原和沿海——创造了辉煌成就而又狭窄的地区——不得不注意、重视它们,因为这些“天赐吉地”需要人,并且随着贸易的发达,还需要交通路线,关于这一点,我们以后还会谈到。山区虽然受到平原的重视,但又使平原感到恐惧。旅行家总想绕过障碍,选择地势平坦的地方行走,从一个平原到另一个平原,从一个河谷到另一个河谷。但他们迟早总得穿越一些名声可怕的峡谷和隘路,当然通过的时间要尽可能短促。过去的旅行家几乎从不离开平原和田园,不离开使人眼花缭乱的河岸以及丰富多彩的海上生活……
历史学家的确有点像这些旅行家。他们也对平原流连忘返。平原是当时权要人物活动的舞台。历史学家似乎也不愿意进入附近的高山。这些从来不曾离开过城市和档案堆的历史学家,一旦发现高山,不少人会感到吃惊。然而,面对这些庞然大物,这些尚处于半野蛮状态的群山,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在这些山里,人就像生命力旺盛的植物一样繁衍。由于不断有人离开山地,山区始终处于半荒芜的状态。对于这些往往直抵大海,形成陡峭海岸的高山,怎么可能无视它们的存在呢?22在地中海文学中,山民是人们熟悉的一种特殊类型的人。根据荷马的描述,克里特人对山里的野人十分提防。特雷马克回到伊大卡后,也曾谈起过森林密布的伯罗奔尼撒。他说他曾经和“吃橡子”的肮脏的村民生活在一起。23
给山下定义
山究竟是什么?给山下个简单的定义——譬如说,地中海地区凡海拔在500米以上的陆地就是山——似乎毫无用处。这里应该加以考虑的,是人文的和不确定的,因而很难在地图上表现的界限。很久以前,拉乌尔·布朗夏尔就曾经提醒我们:“给山下一个清晰易懂的定义,仅此就几乎是不可能的。”24
我们能否说,山区是地中海的贫民区,是无产者的储备区?大体上可以这样说。但是,在16世纪,还有不少海拔500米以下的地区,例如阿拉贡草原和蓬蒂内沼泽地,也相当贫困。此外,有很多山区,即使不算富庶,至少自然条件相当优越,人口比较稠密。在加泰罗尼亚,比利牛斯山脉的一些深山峡谷甚至还“逐村吸收当地的部分移民”。25很多山区由于雨水充沛而十分富裕。按照阿瑟·扬的说法,就地中海的气候而言,土地是无关紧要的,“起决定作用的是阳光和水”。阿尔卑斯山脉、比利牛斯山脉、里弗山和卡比利亚山,由于大西洋海风的吹拂,郁郁葱葱,绿草丛生,森林茂密26。另外一些山区,因为有地下宝藏而变得富裕。此外,还有一些山区,由于非山区的移民多次拥入而反常地增添了居民。
所有的文献资料都说,而且《圣经》也早已说过,山区是躲避兵灾或者海匪的地方27。避难者有时就在山区定居下来。28普兹塔-瓦拉几亚人的情形就是一个例证。他们被斯拉夫和希腊的农民从平原上赶走。从那以后,在整个中世纪,他们在从加利西亚到塞尔维亚和爱琴海之间的巴尔干开阔地带过着游牧生活。他们不断被别人驱赶,同时也驱赶别人。2912世纪的一位旅行家写道:他们像鹿那样“轻捷,下山行劫”。30他们赶着羊群和黑篷车,穿过整个半岛,“直达马塔潘角和克里特岛。黑姆斯和品都斯这两座最高的山,成了他们最好的栖身场所。到了11世纪初,他们正是从这两座高山突然下来,进入拜占庭的历史舞台”。31他们到19世纪还在山的四周,有些人从事畜牧业和农业劳动,更多的人则成了骡马商队的驭手。这种骡马商队当时是阿尔巴尼亚和希腊北部的主要运输工具。32
因此,很多山区并不符合山区贫穷而荒芜的这条规律,虽然我们在16世纪的旅行家和其他目击者的著作中找到对这条规律的很多证明。威尼斯特使1572年去墨西拿会见奥地利的胡安时穿过上卡拉布里亚地区。33当时那里一片荒芜景象。卡斯蒂利亚的摩勒纳山34以及巴伦西亚王国的埃斯巴丹山和贝尔尼亚山35,也是空旷地带。1564年有人对这些地方进行调查,因为当时人们害怕摩里斯科人注3会发生骚乱,害怕战争会进入偏僻的高山地区。1526年暴动者曾经在那里对德意志雇佣军进行过抵抗。在西西里岛腹地,荒凉的、光秃秃的山区更是终年不见人烟。很多山地由于没有足够的雨水,甚至连放牧都很困难。36
但是,以上这些都是极端的事例。地理学家约·茨维伊奇认为37,巴尔干中部山区是个居住分散的地区,村庄的规模很小(是否根据他的看法举一反三,有待我们决定);相反,平原地区则都属于大村庄一类。这种区分适用于瓦拉几亚,甚至还适用于匈牙利和普兹塔平原上的大村庄,适用于上保加利亚(过去以半耕半牧为业的小村庄被称为“考利贝”),还适用于古塞尔维亚、加利西亚和波多利亚。不过,这种区分也只能说是大体上正确。在许多情况下,很难在地图上准确地标明哪里是大村庄(往往是真正的城市)所在的平原区,哪里是小村庄(只住着几户人家,有时甚至只有一户人家)所在的山区。就是约·茨维伊奇本人在对塞尔维亚和保加利亚的毗邻地区,即库马尼勒和库马诺沃之间的地区38,进行了深入的研究以后,也认为要精确地进行划分几乎是不可能的。
再说,巴尔干大陆的这种真实情况,难道能原封不动地搬到整个地中海地区,搬到附近的希腊39以及渗透了海洋生活的西欧地区吗?西欧人由于对海盗的恐惧,远离备受蹂躏和瘴疫丛生的平原,而在高原生活。我们这里说的是科西嘉岛、撒丁岛、西西里岛、普罗旺斯、卡比利亚和里弗等地居高临下的大村庄。可是,不管是小村庄还是大村庄,山区居民一般都散居在非常广大的地区内,那里交通困难,同新大陆最初的居民点稍微有些相似。新大陆的居民也淹没在广袤无边、大部分不能耕种40或自然条件十分恶劣的地区内,并且由于这个原因,人们相互之间没有接触和往来。而没有这种接触往来,就根本谈不上文明的革新41。因此,山里人基本上只能靠山吃山,不论好坏,什么都要生产,即使土地或气候不甚适宜,他们也得种植葡萄、小麦和油橄榄。社会、文明、经济以及那里一切的一切,都具有古老和匮乏的特征。42
我们大体上可以说,山区人口稀少。我们更可以说,那里文明程度低下。而文明程度低下,又是人口稀少的结果。亨利·德克尔在一部杰出的著作43中对阿尔卑斯山区的艺术文明进行了研究。他的观点确实不错,但阿尔卑斯山毕竟是阿尔卑斯山,换句话说,阿尔卑斯山拥有丰富的资源,划一的集体纪律、优良的居民素质以及大量良好的道路,因而纯属例外。人们谈到地中海的山区时,不应该把阿尔卑斯山当作典型,典型的不如说是比利牛斯山,在那里的历史上,暴力横行,民风剽悍。当然,比利牛斯山也有其得天独厚之处。严格说来,可以认为存在一种比利牛斯文明,如果给予文明这个词以它古老的、真正的含义的话。此外,还有一个我们在下面将经常谈到的加泰罗尼亚比利牛斯山区。在11世纪和12世纪蓬勃发展的罗马风格建筑艺术44就诞生于此。令人惊讶的是,直到16世纪,这种建筑艺术仍然具有生命力。45但是,欧雷斯山、里弗山和卡比利亚山的情况又怎样呢?
山、文明和宗教
山通常是远离文明的世界,而文明又是城市和低地的产物。山没有自己的文明史,它几乎始终处在缓慢传播中的巨大文明潮流之外。在横的方向,这些潮流能扩展到很远的地方,但在纵的方向,面对一道数百米高的障碍,它们就无能为力了。这些高高在上的世界几乎不把城市放在眼里,即使像罗马这样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城市,也算不了什么。46为着自身的安全,罗马不得不在一些未征服的高地边缘,例如在坎塔布连山麓的莱昂,在贾米拉(针对阿特拉斯山的柏柏尔分裂活动),在提姆加德和兰巴埃希斯的附属地(那里驻扎着奥古斯都的第三军团),设置零星的兵营,这才终于使山区不敢为所欲为。因此,拉丁语在北非、西班牙或者其他地区的偏僻高地没有取得任何胜利47。拉丁语仍然限于在平原使用。除了局部渗透外,拉丁语仍被关在山区的门外。
后来,当恺撒的罗马被圣彼得的罗马替代时,问题依然如故。教会只是在能够坚持不懈地开展传教活动的地方,才使当地牧民和独立的农民接受教化。即使这样,教会所花时间之长,也简直闻所未闻。直到16世纪,无论对天主教还是对伊斯兰教来说,任务远远没有完成。伊斯兰教遇到同样的障碍:北非的柏柏尔人在山峰的保护下,依然很少或并不真正信仰穆罕默德。亚洲的库尔德人也是如此。48相反地,在阿拉贡、巴伦西亚或格拉纳达,山区历来是异教的天下,穆斯林在那里长盛不衰49,正如吕贝龙山未开化的和“多疑的”山丘永远保护伏多瓦教派的存在一样。50在16世纪,地中海地区的高山世界很少归附占统治地位的宗教。山区生活处处都与平原有差距,落后于平原。
证据之一就是:当环境许可时,新的宗教轻而易举在这些地方取得巨大成功,虽然这些成功是不稳定的。在15世纪的巴尔干世界,大批山区转向伊斯兰教,阿尔巴尼亚、黑塞哥维那和萨拉热窝四周便是这种情况。这首先证明他们原先归附天主教会是不牢靠的。在1647年的干地亚战争时期,又发生同样的情况。当时大批克里特山民同土耳其人站在一边,背弃了原来的宗教信仰。同样在17世纪,面对俄罗斯人的推进,高加索倒向了穆罕默德的一边,并为自己造就了伊斯兰教中最激烈的教派之一。51
可见,文明在山区始终是一种不可靠的价值。请看看佩德拉萨在菲利普四世时代所写的《格拉纳达教会史》中的一段奇怪的话吧。他写道:“阿尔普哈拉斯(格拉纳达王国的一群高山)的居民放弃了他们原有的信仰,这并不令人惊奇。住在这些山里的居民是些老基督教徒。在他们的血管里没有一滴不纯的血。他们是西班牙国王的臣民。但是,由于没有圣师,由于他们遭受的压迫,他们对使灵魂得救方面的知识不甚了解,以致在他们身上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基督教的痕迹。假如今天——但愿不是如此——非基督教徒占领了他们的国家,难道这些人会迟迟不抛弃他们的信仰和接受征服者的信仰吗?”52
由此展示出征战不断的山区世界一种独特的宗教地理。根据以上认识,传统历史描述的很多小事便都有了意义。
圣女泰雷兹(她在孩提时代就立志为在瓜达拉马山的摩里斯科人中传教而献身53)在杜鲁埃洛创设了第一座革新的加尔默罗会修道院。这件事虽然很小,却值得铭记在心。寺院的房子是阿维拉一个贵族的财产。这位圣徒写道:“一个大小适中的门厅,一间有顶楼的房间,一个小厨房,就是这座漂亮的建筑物的组成部分。经过深思熟虑,我想可以把门厅改成小教堂;把顶楼改成祭坛;把房间改成寝室。”圣让·德拉克鲁瓦后来在这座“十足的陋室”里定居下来。与他做伴的安托万·德·埃勒迪亚神甫于秋天来到那里,同来的还有唱诗班的领唱约瑟夫修士。在冬天积雪的日子里,他们在那里过着最俭朴的修道士生活,但并非闭门不出。“他们经常赤脚踏上崎岖不平的小路,像对野蛮人一样对农民宣讲福音54。”
从16世纪科西嘉的宗教生活中也可以见到这样一种传教过程。科西嘉人在几个世纪以前已经接受了方济各会教士传授的教义,这个例子显得更能说明问题。天主教的首次再征服留下什么痕迹呢?很多文献资料表明,当耶稣会来到岛上把它的戒律和罗马公教强加给这个岛屿时,岛上居民的精神生活已变得令人大惑不解。即使那些识字的神甫,也都不懂拉丁文,不懂语法。更严重的是,他们竟完全不知祭台圣事为何物。他们的穿戴往往同世俗人一样。他们是些在田野或树林里劳动、公开养儿育女的农民。当地教徒信奉的基督教自然只能是一种独特的基督教。他们不会念信经和天主经。有些教徒甚至不会画十字。迷信活动在当地十分盛行。科西嘉岛是个崇拜偶像的、野蛮的、一半置身于基督教和文明之外的岛屿。在岛上,人与人的关系冷酷无情。人们甚至在教堂里自相残杀,而在使用矛、匕首或者喇叭口火枪——一种在16世纪中叶流入该岛从而加剧岛上纠纷的新武器——方面,神甫并不落后于他人……可是,在破烂的教堂里,雨水漫流,杂草丛生,蛇蝎栖息……我们要考虑到,即便最怀善意的传教士不免也有夸张之词。但是,描写的景象是真实的。我们在画面上还可添加一笔:这个处于半野蛮状态的民族所能表现的狂热和虔诚,令人叹为观止。如果一个陌生的布道者经过,教堂里就会挤满山区居民,后到的人竟冒着大雨站在外面。直至深夜,还有悔罪者来忏悔55……
同样,在穆斯林地区,我们从当时圣徒的传说中,特别是从伊本·阿斯卡尔的传记中,了解到伊斯兰教隐士在16世纪征服了苏斯山,从而也了解到圣徒和他们的崇拜者怎样生活在令人不可思议的环境中。“我们见到他们混杂在一群诡计多端的人、疯子和头脑简单的人当中。”56
这些高山地区的民间传说反映着某种原始的信仰,人们对此不必大惊小怪。在那些地方,巫术和迷信充斥人们的日常生活,既煽起人们的狂热,也助长最恶毒的欺骗。57多明我会教士班德洛58写的一篇短文,把我们带到16世纪初布雷西亚的阿尔卑斯山区的一个小村庄里。那儿有几所房屋,流水潺潺,有一泓清泉和几座巨大的草料仓库。当地居民人数不多,一名本堂神甫专心致志地在各家各户的门口、草料仓库和牛厩洒水祝福。他到处劝人行善并以身作则。但是,一位年轻的山区妇女来到神甫住宅汲取泉水,使他欲火中烧。他对教徒们说:“最大的不幸威胁着你们。一只吃人怪鸟将向你们扑来,惩罚你们的罪孽。它一出现,我就敲钟,你们就蒙上眼睛,一动不动。”大家就照他说的去做了。直到第二声钟响以前,谁也没有动弹……以上所讲的故事不必班德洛多说什么,自然是完全真实的。
当然,这仅仅是关于农民迷信的一个小例子,而有关农民迷信的记载真是卷帙浩繁,尚未真正被历史学家所发掘。“恶魔般的”瘟疫,从欧洲的一端到另一端广为蔓延,使当地的居民惶恐不安,特别在那些与世隔绝、生活落后的高山地区。巫师、巫术、原始魔法、黑弥撒,这些都是与西方文明不可“分割”的一种古老文化的潜意识的外在表现。山区是那些从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在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后仍然存在的畸形文化得天独厚的庇护所。的确,在16世纪末,从德意志到米兰或者到皮埃蒙特的阿尔卑斯山区,从处于革命和“恶魔”泛滥的中央高原到由士兵充当庸医的比利牛斯山,从弗朗什-孔泰地区到巴斯克地区,“魔法”山真是多不胜数!在鲁埃格,1595年,“巫师统治着成群的无知居民”。由于附近没有教堂,甚至《圣经》在那里也不为人知。由于没有清醒地开展一场社会革命,“群魔乱舞”就作为一场精神革命在社会和文化方面实行报复。59因而,在16世纪结束时,甚至在下一个世纪的前几十年内,魔鬼必然在欧洲各地游荡。在我看来,魔鬼甚至通过比利牛斯山的隘道,打开了西班牙的大门。在纳瓦拉,宗教裁判所于1611年严厉地打击了一个拥有12000名信徒的教派,他们“崇拜魔鬼,为魔鬼设立祭台,并与魔鬼亲密相处”。60但是,我们且把这个大题目先搁下!我们这里关心的问题,是不利于山区世界的异质性和落后状态。
山区的自由61
不能否认,低地和城市的生活很难进入高地世界。它只能一点一滴地渗透进去。基督教的遭遇并非独一无二。封建制度作为一种政治、社会、经济等方面的制度和司法工具,对大多数山区也鞭长莫及。即使能达到山区,也只能施加不完全的影响。这在科西嘉岛和撒丁岛的山区已屡见不鲜。这种情形也可以在卢尼贾纳地区得到证实。意大利历史学家把托斯卡纳和利古里亚之间的卢尼贾纳视为某种大陆型科西嘉。62凡在因人口的不足、稀疏和分散而使建立国家、确立占统治地位的语言和形成伟大文明遇到障碍的地方,这种情况都可以得到证实。
如果对族间仇杀进行一番调查,就会得出同类的看法和结论:发生族间仇杀的地区(请注意,都是山区),是没有经过中世纪的磨炼、没有把中世纪的封建司法思想渗透进去的地区,63例如柏柏尔地区、科西嘉岛或阿尔巴尼亚等地。马克·布洛赫在谈到有关撒丁岛的论著64时指出,由于撒丁岛“长期避开了遍及大陆的影响的巨大潮流”,因而它在中世纪“有一个偏重领主化的社会,而不是封建化的社会”。这等于强调了撒丁岛的岛屿特性。而且,这的确是撒丁岛过去的决定性力量。但是,在这股力量的旁边,还存在着一股并不稍弱的力量。那就是山。山如果不是比海洋更多地,至少也是同样地构成居民同外界隔离的原因。在奥尔戈索洛和其他地方,甚至在我们这个时代,山也制造出反抗现代国家和宪兵的传奇式的心黑手辣的亡命徒。民族学家和电影艺术家都抓住了这个动人的现实。“不偷不盗非好汉,”65撒丁岛的一本小说中的人物这么说。另一个说:“法律由我订,取用凭我心。”66
在撒丁岛、卢尼贾纳、卡拉布里亚以及我们通过观察(当可能进行这种观察时)可以发现与社会和历史的洪流相脱节的地方,社会的古老风俗(例如族间仇杀以及其他)之所以还存留着,首先是由于这个简单的原因:山毕竟是山,也就是说,山是一种障碍,同时也是自由人的一个藏身之地。因为文明(社会和政治秩序、货币经济)强加的一切束缚和统治,在山区不再压在人们头上。在山区没有盘根错节的土地贵族(“阿特拉斯领主”作为摩洛哥归附地的产物,是近期才有的)。在16世纪,上普罗旺斯的居乡贵族与农民生活在一起,像农民那样开荒,亲自扶犁和刨地,甚至牵着驴子去驮运木材或厩肥。在“同意大利贵族一样基本上住在城市中的普罗旺斯贵族看来”,67居乡贵族是一种恒久的耻辱。在山区,没有富裕的、大腹便便的、招人嫉妒的因而也更受人嘲笑的教士。神甫同他的教民一样贫困。68在山区,没有繁密的城市网,因此也没有行政机构,没有完全意义上的城市。我们还要补充说:那里也没有宪兵。在山下才有拥挤得令人窒息的社会,才有领取俸禄的教士,才有趾高气扬的贵族和有效的司法机关。山是自由权利、民主制度和农民“共和国”的庇护所。
托特男爵在他的《回忆录》中严肃认真地说:“陡峭之地总是自由的避难所。”69他写道:“走遍叙利亚沿海一带,人们会看到(土耳其人的)专制统治遍及整个海岸,但在山区,一旦遇到悬崖,一旦遇到易于防守的峡谷,便立即停止。与此同时,库尔德人、特鲁兹人和米蒂阿利人,这些黎巴嫩山和前黎巴嫩山的主人,却在山区始终保持着他们的独立。”70可怜的土耳其专制统治!它控制着大路、山口、城市和平原,但是,对于巴尔干和其他地方的高山地区,对于希腊和伊庇鲁斯的高山地区,对于克里特岛的高山地区(那里的斯卡菲奥特人在他们的山顶上从17世纪以来就藐视任何权威),对于特伯朗的阿里帕夏一生未能征服的阿尔巴尼亚高山地区,土耳其的专制统治又有什么意义?土耳其征服者于15世纪在莫纳斯提尔建立的政府难道真正实现了统治吗?它的权力范围基本上只包括一些希腊和阿尔巴尼亚的村庄,但是每一个村庄都是一个堡垒、一个独立的小群体,有时是一个马蜂窝。71在这种情况下,人们难道会对阿布鲁齐地区——亚平宁山脉最高、最宽广、最野蛮的部分——能够逃脱拜占庭的统治,逃脱拉韦纳东正教教区的统治,以后又逃脱罗马教皇的统治感到惊奇吗(虽然,阿布鲁齐位于罗马的后侧,教皇国可取道翁布里亚往北推进,直抵波河河谷)?72人们对摩洛哥境内未归附苏丹的主要位于山区的土地,难道感到惊奇吗?73
有时,尽管有现代行政机构的重压,山区的这些自由还是保存下来,而且至今还相当明显,相当根深蒂固。罗贝尔·蒙塔涅写道,74在摩洛哥上阿特拉斯山区,“阿特拉斯山的奔腾的山水灌溉着大片胡桃树林。在这些树林附近,在激流经过的充满阳光的斜坡上,排列着一层层村庄。这些村庄中就有头领或哈里发的住房。人们试图在这些山谷里区分出穷人和富人的住所是徒劳的。山里的每个小地区都构成一个由乡民会管理的单独国家。乡绅们穿着褐色的羊毛衣衫,聚集在一个平台上,长时间地在一起议论村庄的公益。任何人说话都不抬高嗓门,从外表上分不清谁是主席。”如果山区的地势较高,又距离大路较远,交通不便,这一切就保存下来。这种情况在今天已很少见。但在过去,在道路网成倍扩充之前,这种情况就比较多。正因为如此,努拉虽然有一块地势平坦的平原与撒丁岛的其他部分相接,却长期处于没有大路和不通车辆的境地。在18世纪的一幅地图上,人们可以读到皮埃蒙特的工程师所写的图示说明:“努拉,未被征服的民族,从不缴纳赋税。”75
山区的资源及其利弊
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山排斥伟大的历史,排斥由它带来的坏处和好处。或者,山只是勉强地接受这些东西。然而,生活却要让高地的人类同低地的人类不断相混合。地中海地区没有远东、中国、日本、印度支那、印度一直到马六甲半岛76惯常有的那种锁闭山区。锁闭山区同山下的平地之间没有任何往来,因此必然形成独立的世界。地中海的山向道路开放,不管道路如何险峻、弯曲和坑坑洼洼,总还有人行走。这些道路是平原以及平原的力量向高地的“一种延伸”77。摩洛哥素丹派遣保安队沿途向前推进;罗马派遣军团;西班牙国王派遣骑兵;教会派遣传教士和流动布道士。78
地中海的生命力的确非常强大,因此根据需要,它在很多地方炸开了不利地形造成的障碍。在狭义的阿尔卑斯山的23座关隘中,罗马人已经利用了17座。79 此外,山地往往人口过剩,或者对它的财富来说,至少是人口过多。在山区,“人口的最佳密度”很快就达到并且超过。因此,山区必须周期性地向平原倾泻它过多的人口。
这并非因为山区资源微不足道。没有一座山在山谷旁或在修整成阶梯状的山坡上没有可耕地。在贫瘠的石灰质土地上,也有一些复理型或泥灰型地带可以种植小麦、黑麦或大麦。有时甚至还有成片的肥沃土地。斯波莱托位于一片相当宽广和比较富庶的平原的中央。阿布鲁齐地区的阿奎拉适宜种植藏红花。越往南,作物或成材林的生长线就越高。亚平宁半岛北部,栗树今天可在海拔900米处生长。在阿奎拉,直到海拔1680米的地方还有小麦和大麦。在科森察,玉米这种16世纪才传来的新作物的生长区达到1400米的高度;燕麦的生长区达到1500米的高度。80在希腊,小麦生长区高达1500米;葡萄生长区高达1250米81。在北非,生长区的极限更高。
拥有从橄榄树、橙树、低坡地上的桑树直到真正的森林和高地牧场等多种多样的资源,这是山的优越条件之一。除去作物之外,还有畜牧业的收益:养绵羊、母羊和山羊,也养牛。这些牲畜在巴尔干半岛,甚至在意大利和北非大量繁殖,其数量过去比现在更多。由于这个原因,山是乳制品和干酪的产地82(16世纪撒丁岛的干酪整船整船出口到整个西地中海),是新鲜黄油或有蛤蜊味的黄油、煮肉或烤肉等食品的产地。至于山区的房屋,放牧和饲养牲畜的山民的住房,主要是为牲畜而不是为人建造的。831574年,当皮埃尔·莱斯卡洛皮埃穿过保加利亚的山区时,他宁愿睡在“一棵树下”,而不愿住进农民的土房。这些土房里牲畜和人“住在一起……臭气难闻,叫人无法忍受”。84
再说,那时的森林比现在茂密。85根据阿布鲁齐地区的瓦尔迪科尔泰国家公园的模样,人们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情景。这个公园内茂密的山毛榉树林,一直分布到海拔1400米的地方。成群的野兽、熊和野猫出没其间。加尔加诺山的英国栎树资源养活大批伐木工和木材商。拉古萨的船舶制造者往往从中受益。森林同高地牧场一样,是山村之间争夺的对象,也是村民同拥有地产权的领主争夺的对象。至于灌木丛这类半森林,它们一般可供放牧,有时也改为田园和果园。灌木丛里还可打猎和养蜂。86其他的好处是充沛的泉水。丰富的水源对南方的土地来说,是相当珍贵的。最后还有矿山和采石场。地中海的全部地下资源的确几乎都蕴藏在这些山区。
但是,并不是每个山区全都具备所有这些有利条件。有的山上长的是栗树(塞文山脉,科西嘉)。栗子是珍贵的“树面包”,87必要时可代替小麦面包。还有的山种植桑树。蒙田1581年在卢卡周围见到的山88或者格拉纳达高地都种植桑树。西班牙的代理人弗朗西斯科·加斯帕罗·科尔索1569年对阿尔及尔的“国王”厄尔杰·阿里解释说:“格拉纳达那伙人并不危险,他们有什么能耐与西班牙国王作对?他们缺乏使用武器的实践,一生就是耕地、放牧、养蚕……”89此外,还有的山生产核桃。在今天摩洛哥的柏柏尔人聚居区,村民在位于村庄中心的百年古树下,在明月之夜,举行庆祝和解的盛大节庆。90
以上一笔总账算下来,山区资源并不像人们早先设想的那么贫乏。在山区还能生活下去,但并不容易。在那些几乎不能使用家畜的山坡上劳动,要付出多大的辛劳啊!必须用手清理乱石遍地的田野,要防止泥土顺着山坡下滑和流失。必要时把泥土一直运到山头,并且用石块垒起矮墙把泥土挡住。这是一种艰巨而没有止境的劳动!一旦劳动停顿下来,山区就会回复到蛮荒状态,一切又得重新做起。在18世纪,当加泰罗尼亚移民占据了沿海高原上的多石的高地时,他们在荆棘丛中惊奇地发现高大的、依然活着的油橄榄树和石块垒墙。这证明在他们以前已经有人征服过这些土地。91
进入城市的山民
生活的艰苦和贫困,92对改善境遇所抱的希望以及可观的工资的引诱,都促使山民下山。正如加泰罗尼亚的一句谚语所说:93永远向下去,永不往上走。这是因为山区的资源虽然多种多样,但总不够丰足。一旦蜂房里的蜜蜂多了,94蜂房就不再够用。于是必须用和平或非和平的方式分蜂。为了继续生存下去,他们不择任何手段。例如,在奥弗涅山,尤其在从前的康塔尔高地,所有多余的人,包括大人、小孩、工匠、学徒和乞丐,统统都被赶走。95
这是一段动荡不定和难于追溯的历史。之所以这样,并非因为缺乏文献资料。相反,文献倒是太多了。一旦人们离开为历史所捉摸不透的山区,就进入平原和城市,那里拥有分门别类的档案资料。下山的山民,不论初来乍到或常来常往,总是被人品头论足,被描绘成滑稽可笑的形象。斯丹达尔在耶稣升天节那天在罗马见到了萨比内的农民。“他们从山上下来,在圣彼得教堂参加盛大的庆典并且做弥撒。96他们穿着破烂的粗呢外套,腿肚上裹着粗布片,用绳子呈菱形状捆绑。一双惊恐不安的眼睛被蓬乱的黑发所盖住,胸前挂着的毡帽早已因日晒雨淋而颜色变得黑里带红。这些农民都携家带口,家人同他们一样粗野……”97斯丹达尔补充道:“在我看来,在罗马,图拉诺湖、阿奎拉和阿斯科利之间的山区的居民,相当典型地代表了公元1400年前后的意大利的精神风尚。”98维克托·贝拉尔1890年在马其顿遇到穿着别致的骑士和士官服装的永不变化的阿尔巴尼亚人99。在马德里,泰奥菲尔·戈蒂埃同卖水的脚夫交错走过。这是一些“穿着棕褐色上衣和短裤、腿上套着黑色护套、头戴尖帽的加里西亚壮工”。100当他们(男、女都有)同邻近的阿斯图里亚斯地区的居民一起,于16世纪来到西班牙各地的曾被塞万提斯谈到过的市场谋生时,难道不就是这样穿戴的吗?101曾经当过兵,16世纪末成为奥兰大事记的编年史家的迭戈·苏亚雷斯就是其中的一个,他讲述了自己的冒险经历。他童年时代就从老家逃出,来到埃斯科里亚工地,在那里干了一些时候,觉得日常饭菜很合胃口。但是,他的双亲也从奥维耶多山区来了,无疑同很多其他人一样,是来参加旧卡斯蒂利亚的夏季农业劳动。为了不被别人认出,苏亚雷斯不得不逃到更远的地方去。102来自北方的山区移民络绎不绝穿过整个旧卡斯蒂利亚,有时也返回北方。蒙塔尼亚——从比斯开到加利西亚的比利牛斯山支脉——养活不了它的居民。很多人以“赶车”为生,我们后面还要谈到的马拉加托人103就是如此,雷诺萨地区的农民搬运夫也是如此,他们赶着满载做木桶用的箍圈和木板的大车前往南方,然后带着小麦和葡萄酒回到他们在北方的村庄和城市。104
确实,地中海地区无不麇集着这些对城市生活和平原生活所不可缺少的山区居民。他们脸色红润,服装奇特,习俗古怪……蒙田1581年在前往洛雷特圣母院的途中,曾穿过斯波莱托这块地势颇高的平原。斯波莱托是个移民中心。这些相当奇特的移民中有小杂货商以及善拉关系、嗅觉灵敏和不择手段的各种二道贩子和专以牵线说合为业的中间人。班德洛的一篇短篇小说曾作了惟妙惟肖的描绘:他们能说会道,机敏灵活,而且总有道理,把别人说得心悦诚服。他说,只有斯波莱托人才会一面愚弄可怜的笨家伙,一面又给他们圣保罗的祝福;才会用拔掉牙齿的游蛇和蝰蛇骗钱;才会在广场上卖唱求乞;才会把蚕豆粉当作疥疮油膏出售。他们左胳膊下挂着一只用绳子拴在脖子上的篮子,高声叫卖,走遍整个意大利。105
贝加莫人106在米兰一般叫孔塔多人。在16世纪的意大利,他们同样被人熟知,足迹遍布各地,他们在热那亚和其他港口当装卸工。马里纳诺战役刚结束,他们便来到米兰地区,耕种在战争期间业已荒芜了的分成制租地。107几年以后,科西默·德·梅迪奇设法把他们吸引到里窝那。这是一座没有人愿意居住的热病流行的城市。他们粗犷、迟钝、笨拙、吝啬、耐劳。班德洛108还说:“他们的足迹遍天下”(在埃斯科里亚尔,甚至还有一位建筑师,名叫季奥万·巴蒂斯塔·卡斯泰洛,号称“贝加莫”109),“但是,他们每天花钱从不超过四个夸特里尼,睡觉不用床,而是躺在干草上……”他们富裕后,也开始讲究穿着,装扮得神气活现,但并不因此比过去慷慨,而是显得与过去同样粗俗可笑。他们是喜剧中的丑角,是让妻子戴上“绿帽子”的粗俗不堪的丈夫,就像班德洛的小说所写的那个乡巴佬那样。这个乡巴佬如果说有什么可以原谅自己的理由,那就是他在威尼斯圣马克教堂后面,在卖身挣钱的女人中为自己找了一个妻子。110……
不过,这些描绘是否有点丑化呢?山区居民甘心情愿充当城市和平原的这些大人先生的笑料。他们受人猜疑,使人害怕,遭人耍弄……在阿尔代什,一直到1850年前后,山里人还到平原参加各种庆典。他们穿着节日盛装,骑着配有鞍辔的骡子。妇女们戴着许许多多的金项链,光彩夺目,但成色不足。虽然同属一个地区,他们的衣服与平原上的人却不相同。他们的那副陈腐、呆板的模样,只会让村里那些爱俏的女子哈哈大笑。对于山上的粗人,山下的农民只是挖苦奚落,家庭之间很少通婚。111
一道社会的、文化的障碍就这样出现了。这道障碍试图代替不完全的、不断被人用成千种不同方式跨越的地理障碍。山区居民有时赶着畜群下山,进行一年一度的季节性易地放牧。有时他们在收割的大忙季节到山下当雇工。这是一种相当经常的、远比人们一般想象的更加广泛的季节性移民:萨沃亚德人112前往下罗讷河地区;比利牛斯人在巴塞罗那附近受雇收割庄稼;15世纪的科西嘉农民每年夏天都去托斯卡纳的马雷马113……有时,山民在城里定居或在平原安家落户当农民。“普罗旺斯或孔塔韦纳森有许多村庄,陡峭斜坡上的山路弯弯曲曲,村内的房屋高高耸立,使人不禁想起南阿尔卑斯山的小镇114。”这些村庄的居民又从何而来?原来,每逢收割季节,男女山民成群地拥到下普罗旺斯的平原和沿海地区。在那里,来自加普的人——“加沃”(这实际上是一个统称)——历来被认为是“吃苦耐劳、穿着朴素,习惯于粗茶淡饭的劳动者的典型”。115
我们的观察同样适用于朗格多克平原以及不断从北方,从多菲内,更多的是从中央高原、鲁埃格、利穆赞、奥弗涅、维瓦雷、韦莱、塞文山脉等地拥来的移民,而且更加贴切、更加生动。这股人流淹没了下朗格多克,并经常越过下朗格多克,朝富饶的西班牙移动。每年,甚至几乎每天,队伍都得到不断的充实,其中有:无地的农民,无业的手工工匠,为收割庄稼、收获葡萄或打场脱粒而来的零工,流浪儿,男女乞丐,流动神甫,“行脚修道士”和街头乐师,最后还有赶着大群牲畜的牧羊人……山区的饥饿是造成山民下山的重大原因。一位历史学家承认,“人口外流的最基本原因是,地中海平原地区的生活水平明显地比山区优越。” 116这些穷鬼到处颠沛流离,或暴死途中,或病死收容所,但他们终于更新了山下的人口配成,在几个世纪内保持了一种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北方人类型……
山民背井离乡的几种典型情况
季节性易地放牧比从高处到低处的所有其他人口移动远为声势浩大,但是,这是一种往返性运动。关于这方面的情况,我们以后将从容不迫地进行研究。
山民扩张的所有其他形式,既没有同样的规模,也没有同样的规律性。人们只看到这些形式的个别特殊事例。我们不得不就这些形式进行取样分析,也许应把“军事移民”除外。因为所有山区,或者几乎所有的山区,都像“瑞士诸州”一样是独立的117。除了那些不领军饷、只是希望随军打仗和抢掠财物的流浪汉和亡命徒以外,山区还为正规部队提供士兵。这些士兵传统上几乎都是为这个或那个君王服务的。科西嘉人为法国、威尼斯或热那亚国王作战。被他们的领主根据契约出卖的乌尔比诺公国的士兵和罗马涅地区的士兵,一般都在威尼斯落脚。如果这些领主像在1509年阿尼亚德尔战役118那样背约倒戈,农民们也跟着他们,不再为圣马克城出力卖命。在威尼斯,总有一些因罪行累累而被驱逐出境的罗马涅领主,他们要求罗马给予宽免并归还他们的财产。119作为回报,他们去尼德兰为西班牙和天主教的事业服务!难道还需要提到阿尔巴尼亚人、摩里亚的民兵以及阿尔及尔和其他城市从亚洲贫困山区吸引去的“安纳托利亚公牛”吗?
单是阿尔巴尼亚人的历史就值得进行一番调查120。他们特别热爱“军刀、金刺绣品和荣誉”121,这主要因为他们都作为士兵而离开山区。在16世纪,阿尔巴尼亚人前往塞浦路斯122、威尼斯123、曼图亚124、罗马、那不勒斯125、西西里岛乃至马德里,到处诉说他们的希望和怨愤,索要一桶桶火药或几年的年金。他们趾高气扬,狂妄自大,谈吐粗鲁,随时都准备大打出手。随后,意大利逐渐对他们关起大门,于是他们就在宗教战争期间来到尼德兰126、英格兰127和法国。这些喜欢冒险的士兵身后跟着妻子、孩子和东正教神甫128。阿尔及尔129和突尼斯的摄政王以及摩尔多瓦和瓦拉几亚的封侯国,先后把他们拒之门外。于是他们又蜂拥而去,为土耳其素丹的宫廷效劳。他们一开始就这么做,从19世纪起,规模更加庞大。“哪里有军刀,哪里就有教义。”谁养活他们,他们就为谁卖命。在需要的时候,他们“就像歌曲所唱的那样,为帕夏拿起枪,为奥斯曼帝国的大臣拿起军刀”。130他们或置产定居,或落草为寇。从17世纪起,大批阿尔巴尼亚人,其中多数是东正教徒,在希腊各地为所欲为,就像在被征服的国土上一样。夏多布里昂1806年在旅途中也许曾见到过他们。131
科西嘉的历史——岛外的科西嘉的历史——也不乏教益。科西嘉人在各地都作出了贡献。这样说在不同程度上有其合理性。“在西班牙,多少科西嘉岛民成了著名人物”,德·布拉迪大声说132。德勒卡斯,即巴斯克斯,是菲利普二世的大臣(这一点肯定是真实的,塞万提斯甚至为他写过诗)。德·布拉迪继续写道,真正的胡安是科西嘉人,胡安父母都是科西嘉人。他甚至还说出胡安及其父母的姓名。这就等于提出克利斯托弗·哥伦布是否出生于卡尔维的问题。且不用追溯到奥地利的胡安,人们可以肯定,很多真正的科西嘉人生活在地中海的周围,其中不仅有海员、马贩子、商人、农业工人,而且还有阿尔及尔国王133、帕夏或者为土耳其素丹效劳的叛教者。
米兰山区是另一个具有百年移民传统的山区。我们曾提到过威尼斯的臣民贝加莫人。但是,在阿尔卑斯山的任何一个山谷,都有随时准备迁移的蜂群。流亡者往往在第二祖国会合。维杰佐山谷的流动五金工匠历来前往法国。他们有时就在那里定居下来。今天和平路的珠宝商梅莱里奥家族就是五金工的后代134。特雷梅佐的山民更多地向莱茵河沿岸地区迁移,他们中间产生了法兰克福的银行家马伊诺尼家族和布伦塔诺家族135。从15世纪起,马西诺山谷的移民流向罗马136。人们至今还可以在“永恒之城”注4的杂货铺和面包铺里找到他们。在热那亚也是如此。这些人从科莫湖的三个堂区,尤其从东戈堂区和格拉德沃纳堂区出发,来到巴勒莫开设的旅店。因此,在妇女的衣服和装饰品方面,巴勒莫和布伦齐奥山谷之间有着一种相当奇特的联系,并留下了明显的痕迹。137这些人在离开家园后,往往还要回去。因此,在16世纪,那不勒斯有很多人使用典型的米兰人的姓138。但是G.F.奥索里奥领事在1543年说:“成百上千来这里工作的伦巴第人,挣了一些钱后,就把钱带回米兰……139”伦巴第的泥瓦工(无疑是阿尔卑斯山区居民)在1543年修建了阿奎莱亚城堡140。冬天一到,他们就回到自己的家乡。但是,如果要跟踪这些泥瓦工或者这些石匠,那么整个欧洲,肯定整个意大利,都会牵涉在内。从1486年起,伦巴第的石匠参加建造威尼斯的总督府。141
甚至像亚美尼亚这个大陆性的封闭地区,也逃脱不了所有山区不可避免的命运。我们不能相信奥斯曼素丹——他们的真名叫穆拉德——竟是亚美尼亚人的传说,有人声称他们的原籍在高加索的卡拉巴格。142这个传说看来比奥地利的胡安是科西嘉人的传说更不可信。但是,人们无可争议地了解到亚美尼亚人纷纷向君士坦丁堡、梯弗里斯注5、敖德萨、巴黎、南北美洲……迁居。17世纪初,这种人口迁移对阿巴斯大帝在波斯的崛起起了巨大的作用,尤其为波斯的兴旺发达提供了不可缺少的流动商人143。这些商人当时144远至德意志的交易会、威尼斯的码头和阿姆斯特丹的商店145。在亚美尼亚人之前,也有人曾经试图建立这种联系,但却失败了。亚美尼亚人之所以成功,与他们是基督教徒有一定的联系;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吃苦耐劳,生活俭朴。他们是真正的山区居民。非常了解亚美尼亚人的塔韦尼埃写道:“当他们从基督教国家归来时,他们带着威尼斯和纽伦堡的各种服饰用品和五金用品,如小镜子、黄铜指环、珐琅指环和假珍珠等,用这些东西在村庄里换取粮食。”146他们携带巨额现金回到他们的家乡佐尔法,即亚美尼亚富商在伊斯法罕的聚居地。他们在那里过着同波斯人一样的豪华生活,用威尼斯的绣品和金银发饰把他们的妻子打扮得珠光宝气。事实上,他们朝两个方向发展贸易,不仅同欧洲做生意,而且与印度、东京湾、爪哇、菲律宾“以及除中国和日本以外的整个东方”进行交换。147他们或者亲自前往这些地方,例如塔韦尼埃同佐尔法的一个亚美尼亚大商人的儿子曾经一起前往苏拉特和戈尔孔达;或者利用印度巨商——亚洲在波斯首都的先遣使者——在邻近的大城市建立的商业点。有些亚美尼亚人在印度洋拥有船只。148
16世纪末和17世纪初的这种移民运动说明了亚美尼亚何以出现带有威尼斯色彩的文艺复兴。因为亚美尼亚如此广泛地突破了自身的范围——这对它既有利又有害,它从14世纪起就不再成为一个政治国家,而只是一个输送人力的场所。亚美尼亚的成功意味着自己的失败。
山区生活是地中海最初的历史吗?
山区的确是一个为他人提供人力的制造厂。通过向各地慷慨地输出人力,山区养育了地中海的整个历史。也许,山区甚至是地中海历史的开创者。149山区的生活也就是地中海最初的生活,而地中海文明,“正如近东和中亚的文明一样,掩盖不住其畜牧业的基础”。150这里展现的是猎人和牧人的原始世界,是季节性迁徙和游牧生活以及零星的刀耕火种。这是一种同人类很早就开发的高地联系在一起的生活。
原因何在呢?也许因为山区的资源多种多样,也许还因为平原最初是一个死水壅积、瘴疠蔓延的世界,或者是一些变化无常的江河泛滥成灾的地区。人们居住的平原,作为今日繁荣的形象,是若干世纪的集体努力缓慢地、艰难地获得的成果。在瓦罗时代的古罗马,人们还能记起泛舟韦拉布勒河上的情景。人类逐渐从高地扩展到热病流行、死水壅积的洼地。
这类情形不乏证据。下面是从皮埃尔·若尔热151的论著中借用的下罗讷河地区史前时期的居住分布图。图上被确认的房屋遗址全都位于东面和北面俯瞰三角洲盆地的石灰质高地上。只是在几千年以后,从15世纪起才开始进行排除罗讷河沼泽地积水的工程。152葡萄牙的情况相同,在盆地和河谷找不到史前时期的房屋遗址。相反,早在青铜时代,山区已经有人居住。与中欧不同,葡萄牙的山林砍伐并非近期的事。在9、10世纪,人们还生活在山顶。早在阿斯图里亚斯-莱昂诸王时代就已存在的居民点,似乎凑巧,差不多都是今天地势最高的村庄。153
葡萄牙的例子把我们带出地中海的范围。但是,让我们看看位于地中海中心的托斯卡纳。在这个地区,狭长的、多沼泽的平原与河谷纵横交叉,丘陵由西向东和由北向南逐渐升高。那里有一些城市。但是,最早的和最古老的城市又在哪里呢?恰恰坐落在今天被葡萄园和油橄榄园覆盖的山坡的最后一级台阶上。伊达拉里亚的城堡式城市矗立在山脊上,阿·菲利普松称之为“山脊城市”。154相反,比萨、卢卡和佛罗伦萨等平原城市,都在罗马时代155才迟迟发展起来。直到很久以后,佛罗伦萨周围的沼泽地仍然是个威胁156。再说,在16世纪,托斯卡纳的洼地还没有完全露出水面。相反,从整体来看,洪涝灾害仍在扩大。沼泽地蔓延到基亚纳山谷和被特拉西梅内湖淹没的平原的边缘。热病在马雷马沼泽地,在产麦的格罗塞托平原更为严重。梅迪奇家族的政策在于竭尽全力发展格罗塞托的小麦集约耕作,以便大规模出口,但没有成功。157
因此,平原和山区的悬殊差别也是个与历史同等久远的问题。土地研究使我们学会了区分中欧和西欧的旧乡土和新乡土,即德国历史学家和地理学家所说的旧土地和新土地。前者是新石器时代的耕作者获得的土地;后者是中世纪和近代垦殖活动开辟的土地。在地中海,人们几乎可以说:旧土地和新土地就是山区和平原。
2.高原和大小丘陵
我们愿意承认,上面勾画的山区的形象是不完整的。生活不能被归纳成几根过于简单的线条,山区的地形、历史、习俗,乃至基本饮食都各不相同。尤其是除高山之外还有高原和大小丘陵等半山区。这些半山区同真正的高山不但丝毫不能相比,而且它们的每个特点都使之区别于真正的高山。
高原
高原是大片地势较高的开阔平地,土地干燥(至少在地中海地区是如此),土壤坚实,河沟寥寥无几。大道和小路在那里比较容易修筑。例如埃米利亚高原(称它为高原有点勉强)几乎是一马平川。那里道路纵横,并且从来就是以博洛尼亚为象征的光辉文明的舞台。小亚细亚以它珍贵的第三纪覆盖层(没有这种覆盖层,小亚细亚便会同邻近的扎格罗斯山或库尔德斯坦一样荒凉)158,以它的沙漠商队、商队客店和驿站城市,成为一部无与伦比的陆路交通史的中心。阿尔及利亚高原本身就像一条连绵不断的草原之路,从比斯克拉和霍德纳沼洼地一直延伸到摩洛哥的穆卢耶河159。在中世纪,一条从东到西的大路连接高原各地的集市。这条交通干线在布日伊兴起之前,在阿尔及尔和奥兰建城之前,在撒拉逊海于10世纪160飞跃发展之前,就横贯突尼斯和摩洛哥之间的整个北非。
至于亚平宁山脉前方的两块高原(西部大致延伸到翁布里亚和托斯卡纳,东部延伸到阿普利亚),我们能赞同菲利普森161的见解,认为这是意大利半岛历史和文化发展的基本舞台吗?无论如何,这两块高原所起的作用是巨大的,原因简单而又重要:交通要道都通过这些山前地带。在西部,在伊达拉里亚南部的凝灰岩高原上,罗马很快就开辟了弗拉米尼亚、亚美里纳卡西亚、克洛迪亚和奥雷利亚等大道。直到16世纪,这些路线几乎没有什么变化。阿普利亚是个广阔的、地势较低的石灰质高原162,东部与阿尔巴尼亚、希腊和东方国家有陆路相通。长长的两排城市呈平行线贯穿这个高原:一排沿海岸从巴列塔到巴里和莱切;另一排深入内陆十公里,从安德里亚到比通托和普蒂尼亚诺163……阿普利亚高原自古以来就是海洋和几乎荒无人烟的穆尔杰内陆之间的居民聚居中心,而且早已是文化中心。由于地处交通要冲,它很早就受到来自西方的影响——因而顺利地接受了拉丁文明164——也不断通过海洋从东方吸收来自希腊和阿尔巴尼亚的新事物,因而给人这样一个印象,似乎在其历史的某些时期,阿普利亚与意大利半岛简直脱离了关系。显然,当地的建设从未间断过165。辽阔富饶的阿普利亚地区是16世纪的粮仓和油库,人人都来这里寻找食品。特别是威尼斯,历来想在这里插上一脚,它也确实在1495年和1528年曾两次占领这个地区。亚得里亚海的其他城市,如拉古萨、安科纳、弗拉拉等166,又何尝没有这样的想法。在16世纪,以特雷米提群岛为中间站,通过岛上的慈善兄弟会,小麦走私活动在那里从未间断过。167但是,在这些生气勃勃的高原中,最好的典型还是位于西班牙半岛中心的旧卡斯蒂利亚和新卡斯蒂利亚。那里道路纵横,或者更确切地说,小路密布168。路面虽然狭窄,但往来旅客众多,车队十分拥挤(塞万提斯详细描写了赶车人的种种胡作非为。相对而言,车辆所起的作用不大169)。满载货物的驮畜(骡和驴)队伍,不断地从北到南,从南到北穿过卡斯蒂利亚高原,沿途运送各种货物:小麦和盐,羊毛和木材,塔拉韦拉的粗细陶器,还有旅客。
这种运输方式使卡斯蒂利亚能够确保它与伊比利亚半岛各边缘地区之间的联系,边缘地区包围着卡斯蒂利亚,并把它同大海分割开来。正如人们所说170,这种运输,而不是卡斯蒂利亚,“造就了西班牙”……这种运输决定了,也可以说,显示了西班牙经济的内在实质。后来,商队活动果然扩展到高原的东侧,首先是巴塞罗那,这个城市主要负责销售西班牙的羊毛。然后又扩展到巴伦西亚。在15世纪,尤其是阿方索五世(1416—1458年)时代,巴伦西亚大走鸿运。171最后,这种活动扩展到马拉加和阿利坎特。这两个地方在16世纪都是羊毛交易的重要口岸。阿·舒尔特在他关于拉芬斯堡大公司的著作中认为,巴伦西亚在15世纪末衰落下去,是因为在“天主教国王”的秩序统治下,恢复了全部活力的卡斯蒂利亚运输业从此转向北方极其活跃的城市:坎波城、布尔戈斯、毕尔巴鄂。西班牙通过这些城市同强盛的北欧联系起来……看来这是符合实际的假设。它本身也涉及这种空间运动,这种商队贸易。否则,人们既无法了解整个西班牙,也无法了解卡斯蒂利亚本身,以及在季节性迁徙和运输途中经过的、贯穿南北的沿线城市。这些道路过去也正是再征服运动的推进路线。天主教国王十分顺利、十分迅速地征服了卡斯蒂利亚。在维拉拉一战之后,用一个威尼斯大使1581年的说法172,那里推行了“铁杖”的统治:方便的交通不正是有效统治的首要条件吗?由于所有这些原因,卡斯蒂利亚在那时成为西班牙的重心和心脏。173
山坡地区
在山区和平原的交接处174,在小山丘——小山丘在摩洛哥又名迪尔——有一块稳固而繁荣的狭长地带。也许因为它们位于海拔200米和400米之间,这是地中海居住区的最佳高度,一方面在疫病流行的平原之上,另一方面又在各种植物茂盛生长的界限之内。山水更可保证田园的灌溉和精细耕作,为当地增添美丽景色。
在摩洛哥,只要离开阿特拉斯山,来到连接西部大平原的丘陵,人们就能看到,每个山谷的出口都有灌溉渠道,以及曾使德·富科神甫赞叹不已的田园和果园。同样,来自北方的旅行者,必须先翻越阿尔卑斯山然后再抵达亚平宁山麓,才能对意大利——我们指的是真正的地中海地区——得出最初的印象。亚平宁山的斜坡从热那亚一直伸展到里米尼和意大利半岛的最深处,其间沟壑纵横,到处散布着景色优美的绿洲。春天,当人们来到这些郁郁葱葱、鲜花覆盖的地方,看到葡萄藤、榆树、油橄榄树和白色别墅相映成趣的田野,得到的印象十分强烈。与此同时,在波河平原,光秃秃的杨树、柳树、桑树几乎还忍受着冬季的严寒。因为果园、田园,有时还有田野,都位于丘陵的同一条地平线上。维达尔·德·拉布拉什175写道:“在这个高度(200米至400米)上,围绕着罗马平原的古罗马城堡排列成行,在蓬蒂内沼泽沿边的沃尔斯克荒山野岭(在维达尔时代这里仍然荒无人烟),古老的防御城墙萦回盘旋。在这个高度上,一些古城矗立在古伊达拉里亚相当荒凉的四周……画面的近景是田园;远景是灰蒙蒙的山峦。古老的防御城墙坐落在不宜耕种的山鼻子上。这里见不到城市生活,一片浓郁的乡村气息……这里的居民在纯净清新的空气中生存繁衍。他们过去曾经为罗马……提供最精锐的军团;今天则提供为开发罗马平原所需要的劳动力。”
面对亚得里亚海,沿狄纳里克阿尔卑斯山脉漫长的边缘,从伊斯特拉附近一直到拉古萨或安蒂瓦里高地,可以看到同样的阶梯状山坡的景色176。地中海生活在这里像是一条狭长的彩带,一面围绕着山,另一面紧贴海岸,并通过各个缺口深入内地。例如,通过卡尔尼奥莱直到波斯托依纳,通过普罗洛山口直到利夫诺,或者通过热病流行的纳伦塔河谷直到黑塞哥维那的莫斯塔尔。但是,尽管有这些附属地区,它仍然是个狭长地带,同扎古拉辽阔的喀斯特高地无法相比。在拉古萨同一纬度上的扎古拉山,其长度不亚于在慕尼黑同一经度上的阿尔卑斯山,形成背向巴尔干大陆的一道屏障。
人们能够想象出一个更加强烈的对比吗?往东是广阔的山区,冬季寒风凛冽,夏季干旱肆虐,居民以畜牧为业,生活很不安定;这些真正的“蜂窝”(特别是黑塞哥维那和门的内哥罗),从中世纪起(也许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就一直向前山地带,向摩拉维亚王国境内积水尚未退尽的塞尔维亚河网区,向过去树木茂密得无法进入的苏马迪亚,向克罗地亚—斯洛文尼亚(往北直到希雷姆),倾注人和畜群。人们想不出还会有什么地区比这里更加原始蛮荒,更加盛行家长制,不论其文明多么具有魅力,实际上只是更加落后……在16世纪,这里是同土耳其人作战的一个边境地区。扎古拉人是天生的士兵、强盗或亡命徒,像“鹿一样轻捷”,并且有史诗描写的那种勇气。山有利于他们进行突然袭击。成千首民歌、诗歌描述他们的壮举:殴打高官显贵,袭击商队,劫持美女……这块未开化的地区同样向达尔马提亚移民,这也不足为奇。但是,这种移民丝毫不像东方或北方那样混乱,不但秩序井然,而且经过仔细的过滤。面对激烈有效的抵抗,畜群只能向下阿尔巴尼亚涌去,却不能进入沿海狭长地带的田野。它们勉强钻进了少数地区,特别是通过纳伦塔洼地。至于扎古拉人,他们改恶从良,由强盗变成宪兵的助手;愿在当地定居的移民迁往岛屿,更多的是通过威尼斯的安排,前往伊斯特拉。那里比其他地方有更多的空地。177
入侵者这次碰到的是一个民康物阜的世界。这里即便也有人口流动,至少没有遇到过山民大批迁移这类疯狂的行动。在这个耐心地建立起来的、村落稠密的农村世界,所有垒石围起的田园、果园、葡萄园以及倾斜度不太大的坡地都是用鹤嘴锄逐渐开辟出来的。在海边的港湾、岬角和地峡,有一系列道路狭窄、高屋鳞次栉比的城市化的乡村和小镇。当地的人勤劳稳健。他们即使不算富裕,至少也属小康。因为同在地中海地区一样,他们饮食有节。必须同自然界,同可怕的巨大的扎古拉山,同土耳其人进行斗争。此外,还必须同海洋作战。所有这一切都要求他们协调行动,丝毫不能各行其是。从13世纪起,拉古萨农民的地位相当于半农奴性质的“隶农”。从15世纪的一本土地册中,我们可以看到,斯普利特附近的农民大致是这种状况。在16世纪,在地处彼岸的各威尼斯式城市的周围,诚惶诚恐的农民需要求得士兵的保护178。服劳役的农民在军队的保护下每天早出晚归。这不利于个人主义,也不利于农民的骚动,虽然关于农民骚动的证据和迹象,都还可找到179。
而且,整个达尔马提亚社会等级分明、纪律井然。不妨想想拉古萨的贵族家庭所起的作用吧!在一无所有的贫苦农民和渔民之上,昨天还存在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贵族和领主阶级。茨维伊奇写道:“渔民捕鱼,既为他自己,也为他所依附的贵族。贵族几乎把渔民看成是自己的仆人,而渔民也不愿把捕到的鱼卖给别人。”茨维伊奇还说:“这些群体十分稳定,几乎一成不变。”180以上的话说得既对又不对。因为这里涉及的主要是人群,而不完全是稳定的社会。实际上,从社会的角度看,平静的丘陵不断在演变、变化和运动。特别是在达尔马提亚或者加泰罗尼亚高原四周的丘陵,我们更应该单独进行分析。由于它们不像罗马城堡那样通向一块狭长的和受到限制的平原,而是通向使一切变得复杂、同时又使一切变得容易的大海,它们的情况就复杂起来了。这是因为达尔马提亚的狭长地带,通过亚得里亚海同意大利和广阔的世界相连。它对外敞开。16世纪在政治上统治它的威尼斯,无意中把征服者的文明带进了这个狭长地带。
丘陵
谈到丘陵,我们遇到同样的问题,尤其在涉及很早就被人占领和轻易被征服的凝灰岩或第三纪石灰质的丘陵时更是如此;例如,朗格多克的丘陵、普罗旺斯的丘陵、西西里的丘陵、蒙费拉特的丘陵(这是意大利北部的“岛屿”)、希腊的丘陵(人们熟知它的传统名称)、托斯卡纳的丘陵(这里是著名的葡萄产区,拥有众多的乡间别墅和几乎城市化的村庄,堪称世界上最令人赏心悦目的乡村)以及北非的萨赫勒(在突尼斯和在阿尔及利亚同样出名)等。
阿尔及尔的萨赫勒位于海洋和背靠布扎雷阿——微型的中央高原——的米提贾平原之间,是阿尔及尔平原的主要组成部分。这种城市化的乡村被阿尔及尔的土耳其庄园所分割,受邻近城市(城市是处在四周“游牧民族”181方言中的狭小绿洲)的方言所渗透。坡面平缓的丘陵经过整治,装备了给水和排水设施(现在已经发现土耳其统治时代的水渠182),呈现出一片葱绿。作为地中海许多城市的光荣,田园在阿尔及尔附近显得绚丽多彩。田园的中心是白色的房屋。房屋四周有绿树和喷水池。1627年,被俘获的葡萄牙人若昂·卡尔瓦略·马斯卡伦阿斯曾赞叹不已183。这赞叹不是假装的;如同美洲各殖民地那样迅速崛起的阿尔及尔是个海盗城市,也是一座奢侈和艺术之都。在17世纪初,它已经是意大利艺术的仿效者。它和以同样方式成长起来的里窝那一样,是地中海最富有的城市之一,也是最能将财富转化为奢侈的城市之一。
十分明显,匆忙地、草率地研究这些问题,很可能会使人认为,这是些简单的孤立的事例。勒内·巴厄雷尔对17和18世纪184的下普罗旺斯地区进行了研究,他所得出的新见解恰好能使我们有所警惕。经过仔细观察,我们可以看到,当时再没有任何别的经济能比脆弱的梯田作物更加复杂和不稳定的了。根据山坡坡度的大小,被称为“雷斯唐克”或者更经常地被称为“乌利埃勒”的地块也有大有小,石块垒起的地埂间的距离也有近有远。“地块的边上种着葡萄,树木则四处分布。”在葡萄和树之间生长着小麦以及同山黧豆(喂骡子用)混种的燕麦,还有蔬菜(“扁豆、豌豆、鹰嘴豆等”)。当然,这些作物不可避免地要根据市场的价格互相竞争。它们也同邻近地区的产品相竞争,而各地区的贫富又同规模比它们更大的经济区紧紧结合在一起。16世纪末,维琴察周围的原野虽然由平原、山谷和山丘组成185,但放眼望去,“绵延不断的田园”却似乎连成一片。相反,下朗格多克地区却有多少荒芜的、不值得开垦的丘陵啊!186有些多石的地块,赶上荒时,难道不是往往被抛弃吗?为耕种梯田而花费劳力并不总是合算的。
简而言之,不应该过分夸大这些为数不多的丘陵地带的重要性。其中有些丘陵是地中海地区人们安居乐业最良好的地点。吕西安·罗米埃187把这些丘陵看成是地中海文明的真正据点和唯一发源地。然而,这种说法如果再往前跨出一步,就有过分简单化的危险。不要仅仅看到托斯卡纳或朗格多克的丘陵地带而上当受骗,不要因看到这些小股泉水而使我们忘记滋养地中海巨大躯体的其他源泉……
3.平原
关于地中海地区平原的作用,人们更容易产生错误的看法。说起“山”,人们就会想到严酷、艰苦、落后的生活和稀疏的居民;提到“平原”,人们同样会想起富足、便利、财富和美好的生活。在我们研究的那个时期,每当涉及地中海地区,这种联想非常可能使人受骗。
当然,在地中海地区,有位于比利牛斯山和阿尔卑斯山褶皱之间的往往由于地层陷落随后又被填满而形成的大小平原。这是湖泊、河流或者大海数千年来作用的结果。不用说,这些平原有大有小(只有10来块平原因面积较大或资源丰富而比较重要),离海或远或近,呈现的面貌同它们周围的高地完全不同。平原与高地相比,既没有同样的阳光,也没有同样的色彩和鲜花,甚至连节气也不相同。冬季在上普罗旺斯和“多菲内”绵绵悠长,在下普罗旺斯却“不超过一个月”,“因而在这个季节里,下普罗旺斯人可以见到玫瑰、康乃馨和橙花”188。1605年6月26日,德·布雷弗大使与他的旅伴一同前去观赏黎巴嫩雪松,他对海拔的不同带来的差异感到惊奇:“这里(在黎巴嫩山上),葡萄和油橄榄树开始开花,小麦也刚刚开始变黄;而在的黎波里(在海边)可以看见葡萄、橄榄已经长大,小麦已经收割,其他各种水果也已经接近成熟189。”一个名叫皮埃尔·科埃克·达洛斯特的佛兰芒旅行者1533年向我们讲述了他经过斯洛文尼亚山时遇到的“雨、风、雪、雹”以及其他种种困难,并绘图加以说明。“当人们到达原野和平地”时,一切困难都顺利解决。一些“希腊妇女……向行人出售旅行所需的各种食物和用品,如马蹄铁、大麦、燕麦、葡萄酒、面包或烤饼”190。同样,菲利普·德·卡纳耶1573年从阿尔巴尼亚的雪山走出,来到春光明媚的色雷斯平原,顿时心旷神怡。191除他以外,还有很多人像他一样为气候温暖、景色优美、环境宜人的平原而感到激动。192
这只是一种表面现象。平原如果面积不大,当然容易整治193。人首先占领山丘、土岗、河边高地和山地边缘194,在那里建立起密集的大村庄,有时还有城市。相反,在积水易涝的盆地底部,分散居住往往是一条规律。蒙田看到的卢卡平原是这样,勒芒斯的伯龙看到的布尔萨平原也是这样。古罗马时已经开发的特莱姆森平原至今还是这样:田园的中央是水浇地,边上是果园和葡萄园,远处是排列成行的村庄——这就是非洲人莱昂1951515年前后所目睹的并加以描绘的景色。根据屠能的同心圆式的农业生产规律,粗放经营的大庄园都远离居住中心。196
地中海的平原辽阔宽广,征服它们更加困难。在很长时期内,人们只是局部地和短暂地占领这些平原。仅仅在前不久,即1900年前后,才完成了对阿尔及尔后面的米提贾平原的开发。197直到1922年以后,希腊才开垦了萨洛尼卡平原的沼泽地198。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埃布罗河三角洲和蓬蒂内沼泽地199的治理工程方告结束。因此,在16世纪,所有的大平原并不都是富庶之地。表面看来似乎反常,这些平原往往呈现一种悲惨和荒芜的景象。
让我们举一些例子。罗马平原的情况怎样?尽管在15世纪和16世纪人口不断增长,那里仍然处于半荒芜状态。蓬蒂内沼泽地又如何?它只是几百个牧人过往的地方和成群野牛出没的场所。包括野猪在内的各种猎物充斥其间,这是很少有人定居的可靠标志。同样,下罗讷河地区也是一片荒凉,只是近百年来才在沿河地带开始了几项土地改良工程200。都拉斯平原空旷无人,今天依然如此。即使尼罗河三角洲也是人口稀少。201多瑙河三角洲还是过去的景象:低洼积水的沼泽地里,水草密布,树木丛生,淤泥阻隔,热病流行。在这个野生动物麇集的不利环境中,生活着贫困的渔民。在安纳托利亚,布斯拜克于1554年在过了尼凯亚以后又穿越了一些既无村庄又无房屋的平原。他写道,正是在那里“生长的山羊,其羊毛可以用来生产毛绒织物”,这就是说,我们已到安卡拉附近了。202科西嘉、撒丁和塞浦路斯等岛屿的内陆平原当时也是一片荒芜。威尼斯驻科孚的监督官朱斯蒂尼亚诺1576年途中所见的只是一块空空荡荡的平原。203科西嘉的比居利阿和乌尔比诺沼泽地更是满目疮痍,无可救治。204
水的问题:疟疾
但是,我们不必把16世纪所有还没有富裕起来的平原都开列在一张单子上。由穷变富需要长期的努力,需要解决即使不是三方面的问题,至少也是两方面的问题。首先是洪水泛滥。山区的雨水外流,一般汇聚到平原。205冬天通常正值雨季,平原难免被淹206。为躲过这场灾难,就必须采取大量预防措施,要兴建水坝,实行河道分流。尽管如此,从葡萄牙到黎巴嫩,今天没有一块地中海平原不受洪水的威胁。就连麦加在有的冬天也因倾盆大雨而被淹没。207
1590年,托斯卡纳的马雷马洪水泛滥,毁坏了已经播种的田地。马雷马同阿尔诺河谷当时都是托斯卡纳的真正的粮仓。大公被迫远到但泽(这是第一次)去寻找谷物,否则就等不到新粮上市。有时,单是夏天的大暴雨就会造成类似的灾难。因为山洪来得很快,雨刚下就到。冬季涨水时,夏季干涸的河道无不在几小时内变得汹涌澎湃。在巴尔干半岛,为了尽量不妨碍洪峰的通过,土耳其人把桥修得很高,向上呈拱形,没有桥墩。
洪水到达平地后,并不总是顺畅地流向大海。来自阿尔巴尼亚山和沃尔斯克山的水流,蓄积在山与海之间的一片宽30公里的土地上,形成蓬蒂内沼泽。这是由于平原地势差别很小,水的流速太慢,一条强大的沙丘在海边拦住了水的去路。就米提贾而论,这块平原在南面被阿特拉斯山所阻挡,在北面完全被萨赫勒丘陵所封锁,只是经由埃尔阿拉克和马扎弗朗这两个山谷缺口才勉强与阿尔及尔的东部和西部相通。总之,几乎所有这些低地都有积水。其后果到处相同。这里,水是死亡的同义词。一汪死水造就了广袤无边的芦苇荡和草泽。每年夏天,水至少使洼地和河床保持着危险的潮湿。由此产生了可怕的疟疾。这是平原地区在火热季节的灾祸。
在使用奎宁之前,疟疾经常造成死亡。即使病情轻微,它也把人折磨得委靡不振。208它使人未老先衰,因而使当地必须更经常地吸收新的劳动力。总之,这是一种真正产生于地理环境的疾病。通过远距离的交往,从印度和中国带来的鼠疫,不管多么危险,在地中海毕竟只不过是来去匆匆的过客,疟疾就在这里安家落户。它构成“地中海病理学的画面背景”。209今天,人们已经知道疟疾同按蚊以及同疟原虫有直接关系。这种血液寄生虫是疟疾的病原,而按蚊只是疟疾的媒介。1596年前后,托马斯·普拉特曾说,埃格莫特地区“夏季蚊虫孳生,情形委实可悲”。210生物学家所说的这疟疾复合症,实际上同地中海低地——唯一受到疟疾严重地、持久地感染的地区——的整个地理环境有关。相比之下,山地的疟疾倒是无足轻重的。211
所以,征服平原,首先是战胜不卫生的水,控制疟疾。212然后才是引水灌溉,引来的水是活水。
人是这一漫长的历史的创造者。如果人能排干积水,翻耕平原,从地里获得大量食物,疟疾就会有所减退。托斯卡纳的一句谚语说,对付疟疾的良药是锅里装满食物。213相反,如果忽视了排灌 渠道,山区林木砍伐严重,从而破坏了水土保持,或者如果平原人口减少,农业活动松弛,疟疾就会自行蔓延,使一切陷于瘫痪。疟疾很快会使平原恢复到原先的沼泽状态,自动地破坏土地改良。古希腊也许就是这种情况。有人认为疟疾是罗马帝国衰落的原因之一。这个观点未免有些夸大和过分绝对。人一旦放松努力,疟疾的祸患就会逐渐严重,甚至还有卷土重来的危险,这既是原因,也是结果。
然而,在疟疾史上好像有疫情较重或疫情较轻的时期。214罗马帝国末年,疟疾可能曾严重流行。在15世纪最后几年之后,疟疾又一度蔓延猖獗。菲利普·希尔特布兰特肯定了这一点,可惜没有提供他的材料来源。当时也许出现了新的病原体。新发现的美洲给地中海旧世界带来了梅毒螺旋体,同时也带来到那时为止从未见过的热带疟疾或者恶性疟疾。1503年,第一批受害者中间就有教皇亚历山大六世。215
这个问题很难作出定论。古代和中世纪也同样发生过一种类似热带疟疾的热病,虽然病症肯定较轻。尽管受到蚊子叮咬,贺拉斯居然平安无恙地穿过了蓬蒂内沼泽地。2161494年9月,查理八世的军队——至少有3万人——驻扎在奥斯蒂亚附近的一个特别危险的地方,居然未受损失。我们不可因此认为,有了这么一点材料就足以提出问题,至于解决问题,自然更谈不上。关于疟疾史,我们必须拥有比现在更丰富、更可靠的文献资料。究竟是疟疾还是痢疾导致了洛特雷克的军队1528年7月在被淹的那不勒斯原野上大量死亡呢?217我们还需要确切地了解16世纪疟疾严重流行的地区。然而,我们清楚地知道,由于热病流行,作为通向阿勒颇的跳板的亚历山大勒塔从1593年起被放弃了。我们知道,在16世纪,由于热病,居民纷纷逃离那不勒斯湾的巴耶斯。这里在罗马时代是有闲的上流社会的聚会场所,彼特拉克1343年在致焦瓦尼·科洛纳红衣主教的信中,曾盛赞了这里的迷人景色。但是,对于这些个别事例的具体情形,我们并不完全了解。关于亚历山大勒塔,我们知道这个城市后来被英国和法国的行政官员重新占领;城市也继续留存下来。但它是怎样和在什么情况下继续留存下来的呢?218至于巴耶斯,难道不是因为在1587年塔斯河泛滥以前至少两代人的时间内,这个城市已经衰落,热病才在那里猖獗肆虐吗219?此外,让我们注意到这一点:在哥伦布诞生前20多年,即1473年,当在阿尔巴尼亚沿海活动的威尼斯舰队第一次包围斯库台时,这支舰队因船员患热病大量死亡,不得不去科托尔休整。阿尔维塞·本博一命呜呼。格里蒂危在旦夕。皮埃特罗·莫切尼戈赶紧前往拉古萨求医治疗。220
然而,对于疾病在16世纪的再度流行,人们不能不感到创巨痛深。这也许因为人主动向洼地的宿敌迎战。在整个16世纪——从整个15世纪已经开始——人们寻找新的土地。除了这潮湿、松软的平原,哪里还能找到更有希望的土地?可是,没有比头一次翻耕这些瘴疠之地更有害于身体的了。开垦平原,往往就是死在那里。大家知道,经过19世纪的艰苦努力,人们从热病的手里夺得了米提贾平原,而在最初阶段就不得不向这块平原上的村庄反复补充居民。16世纪在地中海各处进行的内地垦殖,同样也使人付出了很高的代价。特别在意大利,垦殖事业十分发达。意大利之所以没有参加对远方殖民地的征服,并置身于这个大规模的运动之外,原因之一难道不正是意大利忙于征服国内一切在当时的技术条件下可以夺取的空间(从被淹没的平原直到山顶)吗?圭恰迪尼在《意大利史》的开头自豪地写道:“意大利的作物一直种到山顶上。”221
平原的水利工程
征服平原,这个梦想早在历史的晨曦中已经出现。“达娜依特的木桶”注6可能是阿尔戈斯平原采用常年灌溉法留下的民间回忆。222在很早的时候,科佩斯湖沿岸的居民开始蚕食湖旁的沼泽。223从新石器时代起,很多地下水渠在罗马平原上纵横交错。224它们的遗迹已经被考古工作者发现。人们也知道伊达拉里亚人在托斯卡纳狭小的平原上修建的原始工程。
在上述这些最初的尝试和19、20世纪的大规模水利工程之间,人们的努力虽然时有放松,却从未停止过。地中海人总是在同洼地作斗争,其任务比对付森林和丛林更加繁重。这是地中海乡村史的真正独特之处。正如北欧通过砍伐森林逐渐成长壮大,地中海通过开垦平原扩大了耕地,平原是地中海内在的美洲。
早在15世纪,并在整个16世纪,兴建了无数水利设施。当时采用的手段只能因陋就简:大小不等的沟渠以及小水泵。到了下个世纪,荷兰的工程师创造了更有效的方法。225但在那以前,现代意义上的荷兰工程师还没有出现。由于条件的限制,工程规模不大:分段对沼泽地实行各个击破。在此期间也曾遭到很多失败。蒙田1581年在威尼斯地区的阿迪杰河谷遇到“大片贫瘠、泥泞、长满芦苇和一望无际的土地”。226这里过去曾是池塘,威尼斯市政会议打算抽干,以便耕种……蒙田最后说:他们想使这块土地改变面貌,结果得不偿失。同样,费迪南大公在托斯卡纳的马雷马和基亚纳山谷的洼地进行的尝试,不管当时的“报刊”(指官方的编年史作者)如何大吹大擂,终究也没有成功。227
从科西默开始的历任大公试图把马雷马建成一个粮食产区,这与热那亚在科西嘉东部平原进行的工程大致相同,但规模更大。为此推行了有利于移民的措施:预支资金和谷物、招收劳动力、再加上在这里或那里兴修水利。翁布罗内河畔的格劳塞托,那时成了向里窝那输出粮食的港口……勒蒙在他早已出版的《托斯卡纳史》中,很好地指出了这一努力功亏一篑的原因。228大公们追求两个相互矛盾的目标:建设盛产粮食的平原(这意味着要付出巨额费用)和建立有利于他们的粮食收购的垄断(也就是说建立一个廉价出售制度)。恰恰相反,当时本该开放市场,让地中海所有的买主进行竞争。水利工程耗资巨大,而其效益却不一定同开支成正比。在1534年,布雷西亚的代表提醒威尼斯的元老院说:“引水和拦水工程导致没完没了的开支,我们很多公民都因愿意承担这类工程而破产。除引水分流外,水利设施的养护也不断需要追加费用,因为算笔总账,人们觉得开支同收益相差无几。”229很显然,在这种情况下,布雷西亚人便据理力争,或纷纷诉苦,不肯交纳过重的税款。尽管如此,水利事业毕竟是耗资巨大的大型工程,只能由政府兴建。
在托斯卡纳,承担这类工程的是一个“开明”的政府,或者像在1572年那样,是未来的费迪南大公,这位王公对在潮湿的基亚纳山谷进行可能的改良发生了兴趣。2301570年,在波河三角洲宽阔的沼泽地中心,在安布罗焦山谷,由于弗拉拉公爵的大力推动,兴建了所谓“大型水利设施”。但这项工程因地面下沉和积水回流而困难重重,最后则随着波尔托维罗运河的开凿而彻底失败。波尔托维罗运河在1604年使威尼斯能通过这个打开的缺口把波河的水流引向南方。231在罗马,是由教皇政府承办这类工程的;232在那不勒斯,总督制订了一项在卡普亚附近辽阔的凯拉诺拉和马雷拉诺沼泽地进行排水的正式计划。233在阿奎莱亚,工程承办人是帝国政府。234在土耳其,根据我们了解到的很少一点情况,水利工程好像是由贵族承办的。他们主要从17世纪起,在低地和沼泽地区,在都拉斯平原或者在瓦尔达尔河沿岸建立农奴新村——日弗德利克。235这些大村庄十分容易辨认,农奴主的宅第居高临下,四周是挤得密密麻麻的破旧房屋。
西方也是如此,一系列水利工程都由大资本家个人主动兴建。他们于16世纪在伦巴第的低洼地区开辟了稻田,水稻种植发展十分迅速;据我们所知,从1570年起,也许还更早一些,已能向热那亚出口其产品。一名威尼斯前贵族——他自称由于不公正的决定被从贵族名册上除名,但仍然富有——竟不怕亵渎神圣,要对威尼斯的泻湖伸手。当局获悉后感到不安:想把泻湖改作耕地,此事当真吗?难道不该担心水位会发生变化吗?这项设想终于被否定。236
下朗格多克的大规模排水工程,也是由一些资本家发起的。工程从1592年开始,一直延续到1660—1670年,劲头不大,成绩平平。同样的工程从1558年起在纳博讷附近开始,着手“排干”池塘的积水。到了16世纪末,由于在洛纳克湖周围的水利设施破土动工,上述工程进展逐渐加快。普罗旺斯的工程师、水利专家和亚当·德·克拉蓬讷的学生提供了帮助。一个“小组”(拉瓦尔、迪穆兰、拉韦尔)领导这项工程以及接着在纳博讷附近进行的工程。索尔特的领主贝纳尔·德·拉瓦尔提供了第一笔资金,以及后来的“追加款项”。237
这些水利工程符合城市的需要。在15和16世纪,城市居民不断增加。粮食供应紧张迫使城市在其周围发展种植业,或者开辟新的耕地,或者扩大灌溉面积。由此产生了很多纠纷,但也达成了不少富有成果的协议。1334年,布雷西亚的代表说:“奥廖河的分流诚然可使供水充足,但同时也产生了与克雷莫纳人一系列纠缠不清的争端。且不说还可能引起谋杀,这类案件已经发生过。”2381593年,维罗纳的行政官在威尼斯的支持下,下令拆毁曼图亚人的设施,以便保住塔尔塔罗河水,结果发生了无休止的纠纷。239在18世纪的阿拉贡,城市之间还是聚讼纷纭,各自都想窃取邻近城市宝贵的灌溉用水。240相反,从15世纪起,下罗讷河沿河各地联合兴办了治水工程。如果没有意大利移民的资金和来自阿尔卑斯山的劳力,这项工程是无法想象的。241
合作也罢,争执也罢,城市作出了卓有成效的努力。通过这种努力,在城市的市场能够直接通达的地方,建起了城市所需要的田园和麦地。一名威尼斯大使在穿越卡斯蒂利亚时得出结论说,那里只在城市的周围耕种。放牧绵羊的广阔草场和种植小麦的旱地分布在黄土平原上。那里的房屋用泥土修造,同土地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从而使这位大使产生错觉,以为是空旷无人的原野。然而,在卡斯蒂利亚的城市的周围,他遇到过星星点点种着绿色庄稼的水浇地。在巴利亚多利德,果园和田园一直延伸到皮苏埃尔加河沿岸。即使在马德里,菲利普二世只有在买下葡萄园、田园和果园之后,才能扩建普拉多宫国家博物馆。我们有卖地契约为证。242在托莱多,“被树木和作物划上一道道条纹”的小平原紧挨着城市。在普罗旺斯,城市和农业劳作也保持同样的联系。芒德利厄、比奥、欧里博、瓦洛里、巴尔若斯、圣雷米、圣保罗-德-福戈西埃尔、马诺斯克等地于16世纪都扩大了种植面积。迪朗斯河沿岸地区的蔬菜种植得到了发展。243在下朗格多克,“得到灌溉的田园和牧场,在当地实际上只占很小的比例(就像西班牙一样)”,的确,只在“城市外围用水灌溉的地带才有水轮井的存在,一口井的价值就占一个田园价值的30%”。244
城市的金钱就这样大量转移到乡村。245寻找新的耕地从16世纪末起就成为公众关心的问题。在《农业舞台》246一书中,奥利维埃·德塞勒从头到尾阐述了怎样治理沼泽地。但是,这种努力是逐步完成的。凡是观察平原诞生全过程的人,都为这一过程持续时间之长,感到吃惊。直到16世纪尚未完成的工作,却在几百年前业已开始了。所有的平原都是如此,不管是穆尔西亚平原还是巴伦西亚平原,不管是莱里达平原还是巴塞罗那或萨拉戈萨平原,不管是安达卢西亚平原还是波河平原,不管是那不勒斯的“猗丽原野”还是巴勒莫的“金螺壳”平原,抑或卡塔尼亚平原。每一代人都使一片土地露出水面。彼特罗·迪·托莱多在那不勒斯执政期间的功绩之一,就是在大城市的附近治理了位于诺拉、阿韦尔萨和大海之间的拉沃罗沼泽地,并且正如一位编年史作者所说的那样,把它改造成为举世无双的良田,那里沟渠纵横,土地肥沃,又无积水之虞247。
小平原首先被开发。加泰罗尼亚高地的沿海平原,从中世纪初期起,就被人占领并用来种植珍贵的作物。根据传说,灌渠的挖掘可上溯到阿坎二世在位期间。现在还没有任何事实可以证明挖掘的日期不比这更加早些。相反,可以肯定的是:1148年收复的莱里达因受惠于克拉莫尔的排灌渠道而成为沃壤;托尔托萨从阿拉伯人统治时代起就有了自己的排灌渠道;卡马拉萨在1060年并入巴塞罗那伯爵领地时,也已经有了灌溉沟渠。巴塞罗那伯爵仿照穆斯林的办法,在城市本身的领土和略夫雷加特平原挖掘灌溉系统。巴塞罗那著名的伯爵灌渠(或称米尔灌渠)和另一条水渠(即从略夫雷加特到塞尔维略的水渠)的建设,应归功于米尔伯爵(945—966)。这份遗产被后人继承、保留了下来,并不断加以丰富。248
就萨拉戈萨平原上的大灌溉区的情形而言,经过的阶段也相同的。在穆斯林被从城市赶走时(1118年),工程已经基本完成。但这以后,配套工程仍继续进行。总之,大灌渠从1529年开始规划设计,于1587年破土动工,到1772年方告竣工。当时正值启蒙时代,整个阿拉贡低地在农学家的推动下,改进和完善了灌溉网。249
伦巴第的例子
但是,关于逐步征服的过程,好的例子是伦巴第,因为在我们看来,这个例子最能清楚地说明问题。250我们且把高于平原的各个台阶排斥在外:一边是阿尔卑斯山脉,海拔在1500米以上的部分是贫瘠的多石山地,海拔在700米和1500米之间的部分是草地和森林;另一边是亚平宁山脉,山洪向平原倾泻,夹带大量沙砾和碎石,但每到夏季,这些激流就完全干涸,以致无法满足灌溉和饮水两方面的需要。因此亚平宁山脉海拔1000米以上的地区同阿尔卑斯山脉海拔2000米以上的地区同样都是不毛之地。亚平宁山脉仅在夏季才有可供山羊和绵羊啃食的零星饲草。
在这两座壁垒之间,下伦巴第地区是一个由丘陵、高原、平原和河谷组成的综合体。丘陵是油橄榄树和葡萄树的领地,在阿尔卑斯山各大湖附近,甚至还生长柑橘类果木。真正的“高原”只在北部才有。首先是一块得不到灌溉的高原,呈长方形,南面沿阿达河背靠从维科隆戈到瓦普里奥的一条直线,这块荆棘丛生的荒原只宜种植桑树。其次是一块地势较低、可以灌溉的高原,呈三角形,南边的底线从泰辛河畔的马真塔延伸到阿达河畔的瓦普里奥。那里的小麦、桑树、草地生长茂盛。
值得注意的是,伦巴第的低洼部分是一块大冲积平原,夹在可以灌溉的高原和亚平宁山脉的前沿丘陵之间,像是螺壳的底部,这里是传统的水稻种植地区,天然牧场和人工草原也很多。不是有人曾根据饲草的售价,试图说明16世纪米兰物价变化的总趋势吗?251
这块平原完全是靠人力改造而成的。人铲平了原来的山丘,填平了沼泽,巧妙地利用了来自阿尔卑斯山冰川的江河流水。治水行动至少于1138年前后已由本笃会修士和西多会修士在“基亚拉瓦莱”开始进行。252大运河于1179年开始动工,并于1257年由执政官贝诺·戈佐迪尼完成。这样,泰辛河通过一条长50公里左右的、兼顾灌溉和航运的人工河到达米兰。早在1300年前,人们已从塞西亚河引水到巴斯卡灌溉渠,后来又对塞西亚河实行分流,开辟比拉加、博尔加拉等其他灌渠,用以灌溉瓦雷塞和洛梅利纳地区。
图3 伦巴第平原的各大运河
1456年,弗朗索瓦·斯福扎开凿了长达30多公里的马泰萨纳渠,把阿达河水引到米兰。1573年进行的拓宽工程使这条运河兼得舟楫之利。由于“摩尔人”卢多维克早已把马泰萨纳渠同大运河连接起来,伦巴第的两大湖泊——科莫湖和马热尔湖——于1573年就在国家的中心地区沟通了253。米兰因此成为重要的水运码头,不仅能以低廉的费用取得小麦和铁,尤其是木材,又可向波河和弗拉拉方向运送它铸造的火炮,总之,米兰从此弥补了作为内陆城市而存在的那个重大缺陷254。
以上叙述虽然仅仅涉及江河沟渠,但也足以说明征服平地的过程是多么缓慢。它是分几个阶段逐步完成的,并且在每个阶段都相应地形成新的社会阶层,因而不同的社会群体分别代表着犬牙交错般结合在一起的三个伦巴第。北部与“荒原”区接壤的上伦巴第是个山区,也是小牧业主的地区。山民贫穷但却自由,顽强地在他们的土地上生产一切,其中包括劣等葡萄酒。往下是可以灌溉的高原地区,那里有泉水和大片草原,土地开始归贵族和教士所有。这个地势较低的区域还不完全是平原,人们可以见到城堡、分成制租种地以及坐落在参天大树之下的修道院。在最低的一级展延着资本家的稻田。255他们的革命性创举解决了这些被淹土地的耕作问题。这在经济方面当然是个进步。但在社会方面呢?
伦巴第的稻米种植意味着对劳动者的残酷奴役。这些劳动者由于没有组成团体,不能有效地进行申诉、反抗,因而处境尤其恶劣。稻田不需要常年的劳动力,只在播种、插秧、收割这几个星期中需要大量的劳动者。全部种植依靠季节性的移民。地主一般只是为结算工资和监督劳动才亲临现场。例如,几个世纪之后,加富尔前往下皮埃蒙特附近的莱里,亲自在地头结算工资,天刚亮就去监督零工的劳动。256
平原上所有的耕作几乎都是这样进行的。这些土地便于耕种,田埂可以用拉线的办法开得笔直,适于有规律地使用由黄牛或水牛牵引的畜力农具。只在收割庄稼或采摘葡萄的季节,这里才从山区招募大量劳动力充当短工。这些短工在劳动了几个星期以后,便重返家乡。他们是真正的农村无产者。但是,长年在平原定居的农民往往也是无产者。
西班牙于1547年对伦巴第的地产所作的调查表明,257农民只占有富饶的平原区的不到3%的土地,而丘陵区的贫瘠土地却绝大部分是农民的产业。没有比这些数字更能说明伦巴第地区人民的生活条件了。平原农民医疗和卫生条件极差,往往只能节衣缩食。农民受地主的压迫,为地主而生产。他们淳朴憨厚,往往刚从山区来到平原,一有机会便受地主或管家的欺骗。不管他们真正的法律地位如何,从很多方面来看,他们简直就是殖民地的奴隶。
大地主和贫苦农民
我们曾经把地中海地区的平原开发比作北欧的森林开发。正如任何比较一样,我们的比较也有它的局限性。随着砍伐森林而建立起来的新城市是些美国式的更为自由的世界。地中海(利于个人发展农业经济的少数新地区除外)258的悲剧之一,地中海恪守传统和因循守旧的原因之一,正是那些新开垦的土地继续控制在富人手里。北欧的情形与后来美洲的情形相同,一把斧头、一把鹤嘴锄足以开垦肥沃富饶的良田。而在地中海,开辟耕地必须要有富豪和权贵的参与。特别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不再满足于小规模的水利设施,开始从事宏伟的、整体性的和长期的治水工程。没有同心协力,没有建立在严格的社会秩序基础上的纪律,便不能达到目的。在16世纪的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难道可能住着自由的农民吗?在西班牙,随着旱地被改造成水浇地,相对自由的农民也就沦为奴隶。西班牙人只是在完成了再征服以后,才从穆斯林那里继承了庞大的灌溉设施。他们把这些设备,连同为保证设施正常运转所必需的穆斯林农民接收过来。在16世纪,仍然是穆斯林农民耕种莱里达平原,耕种埃布罗河流域的里奥哈地区。人们可以在巴伦西亚、穆尔西亚和格拉纳达找到穆斯林农民。这些穆斯林农民,或者更确切地说,这些摩里斯科人,备受伊比利亚地主的爱护。不过,主人爱护他们,就像爱护牲畜一样,就像在新大陆爱护自己的奴隶一样。
平原属于领主所有。259为了观赏领主的住宅,观赏那些饰有大型纹章的宫殿,必须来到肥沃的葡萄牙平原260。锡耶纳辽阔低洼的马雷马平原——这块真正的热病肆虐之地——同邻近的托斯卡纳马雷马一样,四处分布着贵族领主的城堡。这些城堡上的大小塔楼及其古色古香的侧影,使人回想起当时的社会,回想起地主贵族在当地的高压统治。他们并不常年住在这里,因为城堡只是他们临时的住所。他们平日在锡耶纳生活。他们在锡耶纳居住的深宅大院至今依然存在。班德洛笔下的情郎情妇,总是串通女仆,顺着楼梯登上堆放着一袋袋小麦的顶楼,或者顺着过道来到楼下往往无人照管的房间。261我们可以跟着他们进入这些宫殿般的建筑,凭借想象去体验旧家庭中发生的种种喜剧和悲剧。结局将秘密地出现在马雷马的古堡中,远离城市,远远避开城市的流言蜚语和家庭的控制。热病和酷热把这里和世界隔离开来,根据意大利当时的风尚,还有什么场所能比这里更便于处死不忠的,或者被怀疑为不忠的妻子呢?用气候条件作解释或许会使贝雷斯为之神往。但是,难道不应该把社会因素也考虑进去吗?在自己的领地上,领主可以为所欲为,即使杀人也几乎不受惩罚。平原是富人的天下。
罗贝尔·蒙塔涅在谈到今天摩洛哥的苏斯地区写道:262“在平原,富人和穷人之间的差距迅速扩大。前者拥有园圃;后者耕种这些园圃。得到灌溉的田地生产大量粮食、蔬菜、水果。橄榄油和苏斯树油是另外一种财富。这两种油装在皮囊里,一直运到北方城市。苏斯平原由于更加接近市场,外国产品进入十分方便,以致这里贵族的生活逐渐变得同历来在摩洛哥素丹统治下的其他省份的贵族一模一样。但是,与此同时,园圃工人的生活越来越贫困。”我们觉得,贫富悬殊,富人极富,穷人极穷,似乎已成为地中海世界各平原地区的一条普遍规律。
在那里,大土地所有制依然是惯常的规律。领主制——往往是大土地所有制的表现形式——在那里具有继续存在的天然条件。西西里岛、那不勒斯和安达卢西亚领主中的长子世袭制毫无触动地一直传到现代。同样,在巴尔干半岛东部的各个大平原,在保加利亚、鲁米利亚和色雷斯,在盛产小麦和稻米的地区,土耳其政权及其大土地所有制和农奴制,深深地扎下了根。而在多山的西部地区,这个政权几乎总是碰壁。263
随着地点和环境的变化,以上情形也有不少例外。早期的罗马平原,目前巴伦西亚的农民民主,甚至安普丹或鲁西永的农民民主就是例外。关于安普丹和鲁西永的两块平原,马克西米利安·索勒写道:264“这些平原始终是中小土地所有制的天下。”当真是“始终”吗?我们还是同作者一起把这个“始终”理解为近代吧!其实,我们对这些平原在14世纪的土地纠纷以前发生的事情并不十分了解,尤其对兴建的巨大的集体灌溉工程,例如马德圣殿骑士团在雷阿特和康塔拉纳的鲁西永盆地兴建的工程,都并不真正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规律的例证和例外都并非绝无仅有,而是大量存在。在普罗旺斯,“除了被大庄园所分割的阿尔勒平原以外,农村无产者人数很少。”在加泰罗尼亚,至少从1486年起,富裕农民的生活蒸蒸日上。265为了使整体的解释不致牵强附会,我们也许必须回过头来,对小土地所有制和大土地所有制这些被人们误认为简单的概念重新斟酌推敲;并且根据平原面积的大小以及是否分门别类,对各种平原作出区分。最后,我们尤其应当研究,土地所有制和农业经营是否曾发生一连串的变革,地块是否曾经历分割、合并、再分割(任何事情既然都并非一成不变)的过程,并作出符合逻辑的说明。在一些地区,由于人口众多,由于引进新的作物、改进工具或者由于作物和工具长期不变,由于城市向四周乡村扩展影响,平原的地理和人文格局不断被打乱。与此同时,在另一些地区,麦田和步犁的专制地位(根据加斯通·鲁普内尔的观点)及牲畜的使用,却维护着旧秩序和富豪的权势。埃马纽埃尔·勒鲁瓦·拉杜里266对15至18世纪朗格多克农民进行的研究将使我们耳目一新。在他之前谁曾想到耕地的这种格局在很大程度上竟是社会、人口和经济形势的产物,并且因此而具有相当的可塑性,随时根据形势的变化而变化?问题是要知道几百年间朗格多克农民地位变更的这张时间表对地中海其他地区是否适用(有的提前,有的落后,绝大多数地区不前不后)。我们现在还远不能对此作出答复。
平原的短期变化:威尼斯共和国
我们至少可以通过另一个例子——威尼斯——试着去观察这些短期的变化。
威尼斯地势低洼的地区也是物产最富饶、人口最稠密的地区。威尼斯平原早在15世纪末以前已进行频繁的水利建设。关于这些工程的规模,我们可以有所推测,可惜对具体的地点和日期并不了解。这些耗资巨大的水利工程开始虽早,但通常没有给农民或村庄带来什么好处。
威尼斯当局从1566年起把水利工程交给垦荒监督官管理。施工方案在整个16世纪保持不变,始终谨慎地和有意识地照章办事,表面上看,工程进展也十分合理。267每项水利建设针对一批明显的沼泽地,制定出包括各种水利工程的整套方案:兴建堤坝、抽水设施、分配灌溉用水的渠沟……有时,已建成的水渠可供船舶航行,为此还设立了通行税卡。这可补偿一部分工程费用。但在近期内,地产主必须支付工程所需的高额经费。每“坎波”注7土地支付一至二杜卡托,268视土地种植葡萄或栽种树木而定。如果地产主清账时无力缴纳其份额,就以其不动产的一半抵账,这说明每“坎波”土地承担的税金并不轻。
水利工程属于或不属于某个城市公有(埃斯特269和蒙塞利切270的水利工程归城市公有),这要根据具体情况而定。有时,它是一个真正的地产主联合会的私有财产,地产业主可以利用威尼斯国库的低息贷款(4%)。最后,威尼斯当局可以参加工程。在这种情况下,它可保留在工程竣工时出售其应得土地的权利。拍卖有时就在里亚托广场进行。每项工程像一艘船的所有权那样被分成24股,然后逐股公开拍卖,我们几乎可以说,每一股都是拍卖人一锤敲定才成交的。文献还明确指出,同时要把一根木棍指向地面,以示同意。
图4 调节水流的运河保护了威尼斯半数的泻湖
我们也许不必过细地介绍这些章程。通过这里或那里发生的挫折或者真正的灾难,就可以猜测出实际情况。某个城市无法借到钱来完成它的工程,于是把工程的一半卖给本市居民,另一半卖给出高价的第一个买主(因为拍卖人先报出最高价格,然后逐渐落价)。经常可以看到地产主组成辛迪加或牧主联合会。在这些真正的商业联合会中,威尼斯的豪门世家高居首位,人们对此毫不感到惊奇。一份文献资料(1557年2月15日)271提到一个名叫耶罗尼莫·多尔芬的人(大银行家出身),他同合伙人一起,操纵位于阿迪杰河下游和波河下游之间伦迪纳拉附近的桑比亚乔河谷的工程设施,虽然这项工程1561年初仍然处于停顿状态。272两年之后,另一个威尼斯贵族亚历山大·本在市政会议的同意下,花费巨额资金对位于波河和巴基廖内河之间的整个河谷进行改良。273工程进行期间,他遇到了阻力,“罗维戈出人意外地从中作梗”。至于工程规模的大小,我们更多的是依靠推测,而并不真正知道,这只能通过现场调查来作出判断。然而,一旦发生事故,例如1554年11月5日罗维戈附近堤坝决口,3万“坎波”的肥沃土地被淹。由于缺口未能完全修复,后季收获就可能像前季收获一样损失4万袋上等小麦。274这里涉及巨额粮食和大笔财富以及重大的商业利益。1559年12月11日,一个工程发起人(可惜他没有公开姓名)建议由他出资兴建一系列工程,将来用土地还本,他只打算十取其一,275在这个好人的背后,又隐藏着谁呢?
除了以上细节之外,我们对威尼斯地区农民和地主的状况几乎不甚了解。但是,由于研究中的偶然发现,我们今天对朗格多克的农民和他们的主人却十分清楚。276为了更好地对威尼斯地区的农民和地主状况作出判断,必须进行大量调查,然后再仔细衡量、估计大量正、反两方面的证据。与种类繁多的整个农业经济相对而言,兴修水利的努力和推广水稻的成功(可能从1584年起)究竟意味着什么?277这一切将保证贵族的优裕生活,并使威尼斯市政会议17世纪在蚕丝产量同时增加的情况下保持收支平衡。无论如何,这些规模巨大的水利工程同朗格多克的“开凿运河”似乎不能相提并论。同样,威尼斯的“地租”受益者在16世纪结束以后,面临着一个欣欣向荣的时期,他们的经历也比蒙彼利埃或纳博讷周围的朗格多克地主更加吉利兴旺。威尼斯的富人把财富转移到威尼斯乡村后,经营十分得法。但是,我们对那里发生的戏剧性变化,却未能完全摸透。我们只知道农民负债累累;经济往往还很落后,市镇的公有土地日渐缩小……这是一个多么值得弄清楚的问题啊!278
长期的变化:罗马平原的命运
从长时段着眼,我们显然可以把变化观察得更加清楚。罗马平原是这些巨大的、反复无穷的变化的极好例子。279早在新石器时代,农民已占领了罗马平原。几千年以后,在罗马帝国时期,农民依旧盘踞在这块辽阔的土地上,并已拥有大渡槽,疟疾当时还为害不大。随着5世纪东哥特人的入侵,渡槽被切断,灾难便降临了。只是在过了一二百年之后,才重新开始征服土地。奥斯蒂亚从废墟中获得重生……到了11世纪,新的倒退和新的灾难接踵而至。后来,在14和15世纪初,农业生活又一次重新繁荣。奥斯蒂亚的这次复兴应归功于埃斯图特维尔红衣主教。在15和16世纪,大领主所有制开始建立,大农庄的房屋建筑与城堡十分相似。这就是人们今天在大路边上仍然可以望见的村庄。这些巨大、厚实的建筑物说明:平原当时很不安全,强盗随时都会下山抢劫。这些“垦殖”型的大农庄实行轮作制(以小麦为主),并且大规模发展养牛。劳动力由阿布鲁齐山区提供。但是,这种对平原的占领是稳固的吗?
在16世纪,情况不大美妙,红衣主教在罗马平原都有他们的“葡萄园”。但是,“葡萄园”通常位于开阔空旷的丘陵上,例如博尔盖塞家族在帕拉蒂诺山的乡间别业。喜欢在罗马周围打猎的本韦努托·切利尼详细地叙述他如何疾病缠身,久治不愈。据他说,只是因出现了奇迹,他才摆脱了病痛,看来他所得的病是急性疟疾。280我们因此可以想象,当时的罗马平原十分空旷,那里有众多的沼泽以及充当猎场的荒野。此外,充满活力和到处乱闯的牧民,如同远古时代的原始部落一样,不断从亚平宁山脉各地拥向罗马平原,直逼罗马城下。1550年前后的一些公证文书表明,在罗马贩卖牲畜的商人中,不少是科西嘉的移民281……由于受到国外小麦的竞争,农业生产不断恶化。到了18世纪,情况变得更加严重。德·布罗斯留下的一幅图画令人惨不忍睹:平原苦难深重,土地经营漫不经心,热病猖獗肆虐。282“19世纪初罗马平原的景况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悲惨。”283
平原的威力:安达卢西亚
平原的命运通常显得比较平静。这或许因为我们对平原了解得还很不够。然而,从罗马时代到今天,下突尼斯的开发和利用几经沧桑,大量证据表明,那里曾有过光辉灿烂的古代。我们可以说,在下叙利亚,在湮没了数世纪之后于1922年才复活的马其顿,或者在命运变幻莫测的卡马尔格,情形也同样是如此。
不管怎样,这些辽阔的平原体现着地中海农业史的基本方面。且不说为治理水害而在人力方面付出的高昂代价,这些平原本身就反映着地中海取得的最后、最困难和最光辉的成就。每一块平原的征服都是一项伟大的、意义深远的历史事件,因而对于地中海发生的任何重大事件,人们总是要问,这里有没有重大的农业成就为背景。
平原在农业成就中占据的这种至高无上的地位,最鲜明的例子当属下安达卢西亚的平原。这是16世纪地中海最富庶的地区之一。界于北方旧卡斯蒂利亚台地和南方的拜蒂卡山脉的崇山峻岭之间,下安达卢西亚地势平缓,到处呈现大片的草地(西部草地有时使人联想起佛兰德北部地区),以及葡萄园和辽阔的油橄榄园……像其他平原一样,下安达卢西亚大概也是一部分一部分地被征服的。在罗马帝国初期,整个下瓜达尔基维尔地区还是一片沼泽,284与原始时期的下罗讷地区或与法国殖民统治前的米提贾平原相似。但是,安达卢西亚平原,或者说拜蒂卡地区,很快就变成罗马统治下的西班牙的中心,那里城市星罗棋布,而且富饶丰足,人口稠密。
这是因为城市的富裕与平原的富裕不可分割地相联系。平原既然专门生产数量较少但获利颇丰的作物,它日常需要的粮食就部分地依靠外地供给。安达卢西亚的各个城市出口食油、葡萄、葡萄酒、布匹、制成品,但小麦却要靠北非供给。谁拥有这些小麦,谁就多少支配着这些城市。在安达卢西亚城市的共谋下,汪达尔人在5世纪控制了小麦产地。285当拜占庭人在下一个世纪把他们从小麦产地赶走时,安达卢西亚立即归属拜占庭。后来在阿拉伯人入侵时,安达卢西亚也没有进行任何抵抗。
安达卢西亚一旦被“征服”,便成为征服者王冠上的瑰宝。它曾是穆斯林西班牙对外扩张的中心。这一扩张在伊比利亚半岛的北部虽然进展并不顺利,但朝北非方向却一往无前,北非沿海地区及其粗野的居民和动荡的历史,从来就与西班牙很难分开。在这个城市众多的繁华的平原,有两个大都市:科尔多瓦和后来的塞维利亚。科尔多瓦是整个西班牙的样板,是西欧穆斯林和基督徒杂居地的楷模,这两个城市都是艺术之都和文明中心。
几百年以后,到了16世纪,西班牙依旧十分强盛。虽然如此,它必须医治13世纪基督徒再征服运动造成的巨大创伤。这次再征服运动在安达卢西亚地区,特别在南部,使很多地方荒无人烟。这些地方经过长期的军事垦殖,然后又经过和平垦殖,才恢复了元气。这项缓慢地恢复元气的工作,在16世纪尚未完成。286即使如此,安达卢西亚仍然是个光辉灿烂的地方,是“西班牙的谷仓、果园、酒窖和牛栏”,287是威尼斯大使在他们的报告中惯常赞扬的对象……16世纪又给这块土地的光荣增添了一件礼物——美洲。因为从1503年起,美洲已成为塞维利亚的囊中之物,这种局面大约将维持两个世纪。美洲意味着贸易署,意味着开往西印度的船队从墨西哥或秘鲁运回白银,意味着在国外建立密集而活跃的商业据点。所有这些利益都必然为塞维利亚所垄断。原因何在呢?首先,从统治者的利益出发,他们要把招财进宝的买卖严格地控制在自己手里。其次,因为通向美洲的道路处于信风的支配之下,而塞维利亚正好位于信风出入口。但是,在这个奇特的好命背后,城市得天独厚的供应条件难道就不起作用吗?瓜达尔基维尔河上的船只和著名的四牛大车源源不断地向城市提供物资。正是盛产葡萄和油料的大平原在暗中推动塞维利亚的贸易。来自布列塔尼、英格兰、泽兰或荷兰的北方船只不仅要装运圣卢卡尔的盐——这种盐用来腌制鳕鱼是再好不过的了——和西印度产品,而且还有安达卢西亚山坡出产的油和葡萄酒。
安达卢西亚的财富推动了该地区走向外部世界,或者说,迫使它不得不这样做。在16世纪,塞维利亚以及安达卢西亚内地——当地的穆斯林历来占居民的一半,基督徒不到一半——正为新兴的西属美洲提供大量移民。卡尔洛·佩雷拉说得好,整个西班牙为了充实这些向海洋开放的南方地区而出现人口外流。
皮埃尔·若尔热把这些平原描绘成邻近大海的“农业细胞”,对于这个生动的说法,我们不可轻易相信。事实上,这些细胞远不是自我封闭的。它们之所以向四面扩展,往往是因为拥有广阔空间的海洋经济给予它们帮助,或说得确切一些,让它们为它服务,迫使它们种植供出口的大宗作物。在16世纪的下安达卢西亚,油橄榄树和葡萄树只是在塞维利亚的大规模贸易的推动下,才发展起来。同样,在地中海的另一端,几乎超出地中海的范围,摩尔达维亚和瓦拉几亚的小麦种植在16世纪末,即在勇士米哈伊大公当政的时代蓬勃发展。这种发展以及随之而来的领主制度的加强,都与黑海粮食贸易的迅速高涨相联系。在16世纪之外,我们还可举出几个类似的例子:棉花和烟草种植导致了萨洛尼卡平原的治水工程;茜草在18世纪被引进阿维尼翁伯爵领地,人们为此排干了低地的积水并最后清除了剩下的沼泽地;还有,在1900年前后,葡萄树使米提贾的环境大有改善。
总之,毫无疑问,为了支付这些低地的建设费用,必须进行大规模的远程贸易,从而保证巨额收益源源而来。或者,更确切地说,为了开展贸易,必须在附近有一个资金充足、对外开放的商业大城市,足以承担起这项事业的使命、责任和风险。我们以上谈到的在16世纪进行的所有水利工程,恰恰是在威尼斯、米兰、佛罗伦萨等大城市附近进行的。同样,阿尔及尔在1580年前后,由于其自身的强盛,使农业在米提贾平原发达兴旺起来。这种发达兴旺也许只是昙花一现,因为那时的米提贾平原还没有清除有害的积水。但是,它已经开始为日益扩大的城市及土耳其海盗和叛教者的豪华住宅——天晓得建造这些住宅要以多少人的生命作代价——生产牲畜、牛奶和牛油、蚕豆、鹰嘴豆、滨豆、甜瓜、黄瓜、家禽、鸽子……它向港内的船只输送石蜡、毛皮和大量生丝。平原上种着小麦和大麦。正因为此,大概没有亲自到过这个地方的阿埃多得出那里是个伊甸园的结论。同样,巴伦西亚可以说明为什么它的周围是园圃并且以它的肥料供应这些园圃。18世纪的一个旅行家说:288“(巴伦西亚的)街道之所以没有铺上石子,是因为混在一起的垃圾和粪便只在街上堆积片刻,并经常被运到城市周围的农村充当肥料。人们相信,如果在街道铺上石子,就会使巴伦西亚四周的大果园失去其肥料的重要来源之一。”
任何平原一旦实行大规模耕作,就在经济和人口方面形成一支强大的力量。但是,平原绝不寻求自给自足,它必须为外界而维持生存和进行生产。生产既是平原兴盛的条件,同样也是——在任何人都没有生活保障的16世纪——平原苦难深重和依赖他人的原因。我们可以看到,1580年之前的安达卢西亚仍不得不进口北方小麦。289
4.季节性迁徙或游牧生活:两个地中海
上述的游历结束后,我们还要全面了解有关季节性迁徙和游牧生活的各种问题。人和畜群的这些定期迁移是地中海世界最突出的特点之一,也是我们最后要记述的问题。如果我们的观察仅限于半岛陆地,这些不断周而复始的运动是不能全部得到解释的。我们应当经常把目光进一步转向东方和南方,并且至少把广大的沙漠边缘地区的牧民生活包括到推理论证中去。我们过去之所以迟迟没有接触这些界线难于确定的问题,原因就在于此。
季节性迁徙290
季节性迁徙有好几种形式:地理学家把它们至少分为二至三种。
首先是“正常的”季节性迁徙。在这种情况下,牧主和牧民都是平原的人。他们在平原居住。每年夏天,他们从平原出发,因为季节不利于在山下放牧。山地只是为他们提供临时的放牧场所。山区的土地往往归平原的农民所有,虽然在更多的情况下,租给山区居民使用。16世纪的阿尔勒,可能从四五百年以来,291就是夏季大规模的季节性迁徙的首都。卡马尔格的畜群,特别是克罗的畜群,每年从这里取道迪朗斯盆地向瓦桑、代沃吕伊、维科尔的牧场进发,直到莫利安纳和塔朗泰瑟附近。这是一个真正的“农民首都”。那里居住着“资本家”292(人们最近还这样称呼牧羊主)。各种契约都在那里办理公证文书。
“反方向”的季节性迁徙在16世纪可以举西班牙的纳瓦拉为例。畜群和牧民来自巴斯克的高地。平原只是在赶集的日子承担商业的职能……这种季节性迁徙在冬天进行。牲畜和牧民乱哄哄地从山上下来,躲避山区的严寒,来到下纳瓦拉,如同一支军队进入被占领的领土。这些令人生畏的客人所经之处,家家户户都锁上大门。牧民与农民之间每年都产生无休止的冲突。首先在畜群到来的时候,直到它们抵达平原的开阔地带或巴德纳斯-雷亚莱大草原为止。然后又在畜群返回时。巴德纳斯-雷亚莱是阿拉贡边缘一块多石的干旱草原,冬季的雨水使那里的牧草能够勉强生长。293
这种反方向的季节性迁徙也在卡拉布里亚进行。每年冬春两季,牧民和畜群便聚集到沿海的狭长地带。1549年6月,卡坦扎罗的主教说:“复活节上午,几名神甫前往聚集大量畜群的海滨,通常在一个用大块干酪垒成的祭坛上作弥撒,然后降福干酪和畜群,并向牧民分发圣餐。用于垒祭坛的全部干酪便归神甫所有。我惩办了举行圣礼的这些神甫……并规定不得重犯,违者将严加处罚。”294
以上是季节性迁徙的两种情形。此外还有另一种规模较小的迁徙。这是兼顾夏季和冬季的一种混合型季节性迁徙。在这种情况下,牧民的定居地和出发地都在半山腰,在两个牧场之间的途中,科西嘉的夏泰尼厄雷今天就是这种情况。
事实上,要对实际情况全部进行严格的分类是不可能的。季节性迁徙涉及物质、生活和历史等各种各样的条件。295如果下个最简单的定义,地中海地区的季节性迁徙就是从平原的冬季牧场笔直地向高地的夏季牧场转移。地中海的生活由上下两层组成。与此同时,季节性迁徙也是人的迁移。他们分属不同的村庄,分属农村的或非农村的不同集团。这些人仅仅以牧羊为生,或者也在放牧途中的某个歇脚地点粗放地耕种一些土地。他们有时还在秋季烧荒,加快作物的成长。296他们或住山上,或住山下。有的人有固定住所;有的没有。总之,季节性迁徙形式繁多,并且几乎不可避免地随当地条件而异。让我们顺便领略下面这段趣闻:希腊沿海的科罗尼在1499年还是威尼斯的一个前哨据点。摩里亚帕夏想阻止科罗尼的阿尔巴尼亚人和希腊人到土耳其素丹的领土上去播种或放牧。科罗尼的领主只是心平气和地回答说:“如果我们的人夏天到您的领土上去,那么你们的畜群冬天到我们的领土上来就是了。”297
通过地形和季节这两项已知条件,我们对随后可能发生和将要发生的事情,即使不能全部知道,至少也有基本的了解。在1498年的狂欢节期间,298威尼斯的轻骑兵袭击比萨附近地区。当时正值冬季,而且就在海边,他们掳获的战利品不会令人吃惊:300头包括水牛和奶牛在内的大牲畜,600头绵羊,若干头母马和母骡。1526年1月在扎拉附近的另一次袭击,从土耳其人手里抢走2500头牲畜。299最后一个例子发生在1649年12月。300莫尔拉克人在一名新首领的带领下,在达尔马提亚靠近海岸的地方夺得“13000头牲畜”。
比季节性迁徙更古老的游牧生活
根据前面所下的定义,季节性迁徙只是往返于平原牧场和高山牧场之间的地中海放牧活动的形式之一,一种有规律的、似乎有条不紊的形式。这种有条不紊的形式是长期演变的结果。即使是最杂乱的季节性迁徙,也只不过涉及专门从事牧羊的那一部分居民。季节性迁徙意味着存在分工,必须有固定的农业,要保留耕地,要有固定的房屋和村庄。随着季节不同,这些村庄总有一部分人外出,或去平原,或上高山。在16世纪,许多调查说明,山区村庄几乎有一半居民不在村内,留下的只是老人、妇女和儿童。
相反,游牧生活则意味着人、牲畜甚至连同房屋一起长途跋涉。在从事季节性迁徙时,羊群总是排成长队,浩浩荡荡地沿着固定路线行进;游牧生活则不然,畜群即使十分庞大,也漫山遍野地分散在辽阔的地域上,更何况有时畜群分得很小。今天,游牧生活在地中海四周无疑已所剩无几。人们可以看到的,就是十来个人黄昏时分在贝鲁特近郊围着一堆篝火;或者在收获季节过后的阿尔及利亚,草地上有几匹骆驼,一些绵羊、毛驴或二三匹马,一些穿着红衣服的妇女和几顶用山羊毛织成的黑色帐篷;或者在陶鲁斯山之南,潘菲利阿的安塔利亚平原上,有20来顶帐篷按照传统的要求排列成马蹄形。这些传统正逐渐消失,因而排列成马蹄形的帐篷已很少见。301
季节性迁徙和游牧生活分别反映不同历史时代的景色和活动。后者难道不比前者更加古老吗?目前,在围绕着地中海南部并一直延伸到中亚细亚甚至更远的地方的整个沙漠或半沙漠地区内,由于政府推行定居政策,古老的游牧活动日渐减少(在撒哈拉、的黎波里塔尼亚、叙利亚、土耳其和伊朗),多数牧民实行季节性迁徙,内部并有所分工。从时间顺序看,这种排列是完全可能的。需要补充的是:在地中海山区的范围内,反方向的季节性迁徙似乎比地理学家所说的正常的季节性迁徙更加古老。
游牧生活、反方向的季节性迁徙、所谓正常的季节性迁徙,这种由远及近的发展顺序似乎是真实可信的。但是,事物从来不是以先验的“模式”设想的简单方式发展的。在过去的岁月里,更多的是灾难和激烈的革命,而不是缓慢的演变。不幸的是,这些方面的灾难不像政治灾难那样为人们所熟悉。
实际上,只要仔细进行一番研究,牧业结构的细节便暴露无遗,反方向的季节性迁徙同正常的季节迁徙往往交叉混杂。在15和16世纪的上普罗旺斯,302山上的牧主(最富裕和最大量的)和山下牧主使用同一些牧场。在这种情况下,所有权制度单独就区分出两种季节性迁徙形式。我们从地理领域一跃而进入了所有制的社会领域,即进入政治领域。在畜群过境途中缴纳的税收是任何一个国家都不能忽视的。任何国家都乐意征收这种税款,并且始终加以保护。在阿布鲁齐和阿普利亚的塔沃列雷之间,反方向的季节性迁徙从罗马时代起就已开始进行,这也正是塔朗托拥有呢绒工业的原因。这种季节性迁徙后来在相当自由的气氛下持续到1442年至1447年间。在那以后,阿拉贡的阿方索一世303对羊群必须经过的大道小路,对迁徙途中的休息地和越冬的草场,都作了强制性规定,另外还强迫牧民必须在福贾而不是在其他地方出售羊毛和牲畜。当然,牧民沿途都纳税。这个制度一经确立,就很少变化,并且受到保护,以免在迁移途中畜群受到葡萄或橄榄种植者,特别是小麦生产者经常不断的侵犯。
1548年,在阿普利亚15000卡罗(1卡罗等于24公顷多)的土地上,王家牧场占7000多卡罗。此外,当局还以并不十分正当的理由,收回了2000卡罗耕地。年平均数原为100万头的畜群,在以后的10年里,发展到平均130万头。这个数字后来还在增加,因为在1591年10月,官方估计绵羊已达到2881217头。与此同时,每次粮食“涨价”之后不久(即1560年,1562年,1567年,1584年,1589—1590年和1591年),畜群途经的某些土地往往租给农民耕种,租期6年。由于畜群经过,土地的肥力增加,小麦的单产纪录猛增20至30倍。因此,在那不勒斯,农民争先恐后地高价购买租赁权,价格直线上升。304这里关系到一些重大的利益。其中有税务机关(阿普利亚的税卡是“一颗不可替代的明珠”)的利益、羊毛和肉类商人的利益,以及同广大小牧民越来越疏远的大牧主的利益。一份给天主教国王的报告说:“阿布鲁齐省的一个村民,为了出售羊毛和牲畜,每年都把1万、1.5万、2万或3万头羊带到(阿普利亚)税卡。然后,当他把坐骑的鞍囊都装满了钱币,就回到家里把钱埋了起来。直到死后,他的财宝仍然埋在地下。”305然而,从17世纪起,主要在18世纪,财产日益集中,富裕牧主的畜群不断增多。平原的领先地位开始显露。这只是一个没有得到很好证实的印象。306但是,它至少使人对问题的困难有一个概念。
两重性在维琴察地区也同样存在。16世纪有一位名叫弗朗切斯科·卡尔达尼约的学者,307他在一部未发表的著作中把维琴察描绘成一个人口十分稠密、没有一块荒地、园圃连绵不断的地方,那里分布着很有城市气派的大村庄:有集市,有贸易,还有“漂亮的宫殿”。真是应有尽有,既不缺木材(木材可用车辆或木筏运来),也不缺木炭。在家禽饲养场,甚至还养着许多孔雀和“火鸡”,沿着大江小河,有无数磨坊、锯木场等作坊。在得到灌溉的草场,可以看到几千甚至“几十万头牲畜”。牛犊、山羊羔、小绵羊漫山遍野,等到夏季来临,所有这些牲畜都前往山区。为了租借或使用高山牧场,这些正常的季节性迁徙不免要同山区居民发生冲突。例如,维琴察人因租用“曼德里奥莱山”,同格劳宾登人发生了冲突,这是毫不奇怪的。格劳宾登人把他们的牲畜带到阿尔卑斯山南侧,朝威尼斯的方向前进。308他们有时在威尼斯定居下来,宰杀牲畜,出售肉类。但是,维琴察地区本身就有自己的山民。他们居住在阿尔卑斯山的塞泰镇一带,有的伐木,有的猎捕野水禽,也种植农作物和饲养畜群。加里奥更是如此,那里有五六万头绵羊。山民夏季留在塞泰镇的牧场上;到了秋天,他们纷纷下山,分散到维琴蒂诺、帕多瓦诺、波莱西纳、特雷维萨诺、维罗纳、曼托瓦诺等地的田野。这证明以维琴察平原为基地的充满活力的放牧活动,还没有完全垄断适于畜群生活的所有空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份生存空间。
卡斯蒂利亚的季节性迁徙
卡斯蒂利亚的季节性迁徙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可用来验证我们所下的全部定义。它的景象已被描述过上百次。我们已经了解它的真实情况、它的局限性以及复杂性。
首先,应当区分路程长达800公里的“远距离季节性迁徙”和短途的或小范围的季节性迁徙。我们这里关心的只是由著名的牧主公会(其特权可以上溯到1273年)推行的那种“远距离季节性迁徙”。正如18世纪末一个博物学家所说,“西班牙有两种羊。第一种羊,毛质平常,始终留在出生地,从不更换牧场,天天晚上回到羊圈;另一种羊毛质纤细,每年都迁移,在山上度过夏季,然后就去王国南部气候炎热的牧场,例如芒什、埃斯特雷马杜拉和安达卢西亚等地。第二种羊被人称为‘流动羊’”。309正如所有的区分一样,这种区分也只是大致的区分而已。只有那些沿着大路——大路沿线设置了十几个王家通行税征收处——一直走到卡斯蒂利亚“尽头”的羊才是“流动羊”。每到冬天,流动羊珍贵的绒毛上涂着红色的黏土。但是,还有其他的放牧路线,走的是次等道路(牧路、小路)。这些不参加长途迁移的羊群,随着季节而流动,分别被称为“野外放牧”的、“定点放牧”的或“准备上市”的(送往集市出售时的名称)羊。后来,经过了长期和周密的斗争,王国当局终于把它的控制范围扩大到主要道路以外。到1593至1599年间310羊税迅速上升。但我们这里要研究的不是这个问题。
图5 15世纪末上普罗旺斯羊群的过冬与过夏
原图中的地名缩写均用全文写出。
我们的任务是要根据朱利乌斯·克莱因311的经典著作中复制的这张地图(图6)设想大规模季节性迁徙的行进路线。毫无疑问,这是沿着纬线从北到南,又从南到北,不断反复的往返运动。尽管迁徙的规模很大(往往沿地平线或者通过高地的缺口迤逦而行),我们在这里见到的情形并不是游牧生活,因为羊群都由专门的牧羊人伴随,而且仅仅是羊倌,即牧羊师傅和牧羊帮工。他们装备着投石器、长铲头牧棒,带着毛驴、几匹马、煮饭锅和牧羊犬。这绝不是包括全部居民的群体迁移。我们甚至可以毫不迟疑地说,这是一种反方向的季节性迁徙。细毛羊群确实都从北部高山地区走向南部低地地区。畜群和牧主(大、小牧主)来自北方,首先来自四大“羊城”:莱昂、塞哥维亚、索里卡和昆卡。这几个城市在议会中保护牧主公会的巨大利益。再说,整个体系取决于夏季牧场——即北方的牧场——的载畜能力。至于南方,埃斯特雷马杜拉、芒什和安达卢西亚等地一望无际的旷野允许畜群无限制地增加312。人们因此可以认为,卡斯蒂利亚的畜群之所以不越过形同虚设的葡萄牙边界,既由于警惕性很高的邻居进行抵抗,也由于没有补充放牧场所的必要,虽然卡斯蒂利亚的牧民对这种限制还是抱怨连天。
图6 卡斯蒂利亚的季节性迁徙
说完这些,我们把农民和牧民之间复杂多样的冲突(特别在流动牧群回流时),把短程迁徙和长途迁徙的畜群之间的对抗暂且放在一边。至于圈养的畜群(在固定牧场放牧的或在野外放牧的),参与其事的是像萨拉曼卡这样的城市,即由缙绅和牧主等地方贵族控制的城市,与牧主公会的活动无关。对牧主公会这个“压力集团”同司法当局(它反对牧主公会享有司法特权)之间的斗争,对国家、城市、大贵族、教会之间在征收通行税问题上的斗争,我们也不给予更多的关注。然而,以上这些人所共知的事实全都说明,季节性迁徙是个依赖其他制度才存在的复杂的制度,只有先弄清长期的历史演变,才能了解这个制度。一位历史学家说,畜牧业对伊比利亚半岛经济的贡献胜过“油橄榄、葡萄、铜甚至秘鲁的珍宝”。313他说得很对。我们不要就事论事地看待由西班牙绵羊和从北非进口的绵羊杂交培育成的美利奴羊在14世纪的普及。牧主公会的成立及其蒸蒸日上的发展(大概到1526年左右为止)需要有客观条件的协助和国际形势的配合。如果没有14和15世纪欧洲的危机,没有卡斯蒂利亚廉价羊毛的吸引力,没有英格兰羊毛出口的明显减少,没有意大利城市呢绒业的勃兴,卡斯蒂利亚养羊业的飞跃发展及其成百万头流动的母羊便是不可能的和不可思议的314……
总之,通过卡斯蒂利亚这个引人注目的典型事例,可以得出一个毫不含糊的结论:任何季节性迁徙都必须先具备复杂的内部和外部结构以及笨重的组织机构。就卡斯蒂利亚羊毛的情况而论,这牵涉到像塞哥维亚那样的一批城市和市场,牵涉到从事预购羊毛、并与佛罗伦萨人一起开办洗毛工场(处理羊毛)的热那亚商人,还不算这些大商人在卡斯蒂利亚的代理人,羊毛包的承运人,从毕尔巴鄂驶往佛兰德(由布尔戈斯领事馆控制)的船队,经由阿利坎特或马拉加发往意大利的货物,或者,举一个更平常的细节,购买畜群必不可少的食盐并运往牧场……如果离开了它赖以存在并受其约束的这个广阔的背景,卡斯蒂利亚的季节性迁徙是不可能得到解释的。
整体比较和图解
如果对每个例子——不论重要与否——进行一番分析,我们都会得出类似的结论。
1.从我们大致了解到的各种情形看来,季节性迁徙沿袭某些稳定的程式,受到一些措施、条例和特权的保护,并且多少有点脱离社会的范围。牧民历来与众不同的地位相当说明问题。一些调查研究,特别是对上德意志315进行的研究,突出表现了牧民的这种脱离社会和“不受侵犯”的特性。这也是很能说明问题的一个迹象。此外,关于当今普罗旺斯牧羊人进行的季节性迁徙,316有一篇杰出的报道向读者披露了另一个世界,打开了一种独特的文明的大门。
显然,针对季节性迁徙所采取的保护或预防措施随不同地区而异,但是,这些措施始终存在着。在克罗平原的阿尔勒附近,“外来畜群”滥用了某些规章。市议会于1633年对这个问题进行审议并责成巡警队长进行必要的查询,准许他收税以补偿损失。艾克斯最高法院批准了这项规定。我们不必多说,这里关系到整整一套制度。31717世纪初,那不勒斯派驻城外的主要官员正是福贾税卡的税务官。318税务官负责分配牧场、指定地点、征收租金;当税务官不在时,由牧业公会会长代理。一份匿名报告指出,牧业公会会长每年两次亲临现场办事,“与牧主公会一模一样”。这种类比不管是否正确,至少也反映一定的问题。同样,在阿拉贡,也有与卡斯蒂利亚的牧主公会相类似的机构,并享有特权。但是,有关这些机构的档案资料还没有吸引任何一个历史学家。
2.第二条规律:任何季节性迁徙都是根据农业生活的要求而进行的。有些农村由于不能承受放牧活动的全部重担,又不能放弃放牧活动带来的好处,便根据当地的可能性和季节变化,把放牧活动推卸给山下或山上的草场。一切合乎逻辑的研究因而都应当从作为原动力的农业开始。正是农业强制牧民和农民分离。对于以阿普利亚的塔沃列雷为终点和阿布鲁齐为中心出发点的大规模的放牧活动来说,第一件事就是要标出当地农民在山下和山上所占的位置。举卡斯蒂利亚的季节性迁徙为例,我们已指出北方地区以及在那里扎根定居的农民所起的原动力作用。关于维琴察这个地区,我们应当想到人满为患的低地。此外,在北非,正如土耳其或在伊朗一样,在我们看来,难道不是人口的增加和农业的发展破坏了古老的放牧活动吗?今天所发生的事昨天已经发生过了。
3.超脱这些个别事例的唯一方法,那就是把我们了解到的所有季节性迁徙全都画到表现地中海整体状况的一张地图上。这件事情在目前是可行的。埃莉·穆勒小姐于1938年已经成功地绘制了一张地图,我们采用了这张地图(图7),并略加补充和简化。319我们正把残片一张张拼起来,恢复历史的原貌。季节性迁徙的道路宽达15米,名称因地而异:在卡斯蒂利亚叫“卡纳达”;在东比利牛斯山区叫“卡米拉马德尔”;在朗格多克叫“德雷依”;在普罗旺斯叫“卡拉依勒”;在意大利叫“特拉图里”;在西西里叫“特拉泽雷”;在罗马尼亚叫“德罗莫尔·奥洛尔”……这张交通网的陈迹和残余勾画出充当鲜明见证的地理概貌。在16世纪的地中海地区,季节性迁徙首先局限于伊比利亚半岛、法兰西南部和意大利。在其他半岛上,即在巴尔干、安纳托利亚、北非等地,季节性迁徙被游牧生活或半游牧生活淹没。地中海只有一部分地区的农业比较密集,人口相当稠密,经济比较活跃,因而使放牧活动限制在狭窄和固定的范围之内。
图7 近代的季节性迁徙
在这一部分地区之外,各种情形错综复杂。但是,我们将会看到,矛盾交织的原因主要应由历史的变化来解释,地理状况虽然也起作用,但不是主要作用。
单峰驼和双峰驼:阿拉伯和土耳其的入侵
的确,历史提供重要的解释。地中海地区经历了来自东方和南方的两次入侵。实际上也是两场翻天覆地的连锁大动乱。用扎维埃·德·普朗奥尔的话来说,就叫“两大裂口”:从7世纪开始的阿拉伯入侵和从9世纪开始的土耳其入侵。后者来自中亚细亚“寒冷的沙漠”,与此同时,双峰驼的活动范围得到进一步的扩展;前者来自阿拉伯“炎热的沙漠”。单峰驼的扩展促进了这次入侵,甚至构成了这次入侵的原因。320
两种驮畜尽管有明显的相似之处,可能被搞混,但其实是不同的。西方人随意把二者搞混,这当然也情有可原。萨瓦里在他的《商业字典》(1759年版)里给单峰驼下了个定义,说它与“双峰驼可以配对”。实际情形并非如此。这是两种不同的牲畜。双峰驼来自大夏,不畏寒冷,也不怕地势起伏。来自阿拉伯的单峰驼则是沙漠和炎热地区的动物。它几乎不能在山路行走或忍耐太低的气温。在撒哈拉或阿拉伯沙漠的凉爽夜晚,主人注意让单峰驼把头伸进帐篷里。突厥斯坦于10世纪前后培育成功的单峰驼和双峰驼的杂种只在当地发挥作用。
这两种牲畜的生态环境具有重大意义。一个相当宽广的边境地区,把它们各自的生活区域分开。这个地区从扎格罗斯山和陶鲁斯山的南侧沿线(这是具有决定性意义的界线)一直伸展到黑海东端至里海南部和印度河曲的示意线。321这个地区大致相当于冬季寒冷的伊朗高原。单峰驼当然也进入这个地区,参与16世纪集中在伊斯法罕332一带的活跃的沙漠商队。单峰驼甚至远抵印度,其价值即使不比马323更高,至少也和马相等。这证明单峰驼在印度并未真正安家落户。事实上,安纳托利亚高原和伊朗高原都没有对单峰驼广开大门。阿拉伯人远征小亚细亚之所以失败,他们在波斯之所以步履艰难,这在很大程度上应该归咎于单峰驼的低能。
两个地区各有自己的历史。
阿拉伯人在入侵途中放过了从叙利亚到马格里布的高地。他们对这些背向沙漠的、干旱的内陆山区秋毫无犯,虽然这些古老的山区同北非的欧雷斯山一样,早已有人居住。同样,他们绕过了沿海一带荒无人烟的山区,充沛的雨水使当地林木繁茂,这些古老的森林很久以来未遭人的破坏。森林为逃避阿拉伯征服者的居民提供了避难所。从8到11世纪,马龙派教徒和德鲁兹人在黎巴嫩定居。他们开垦荒地,建立各自的国家。在北非,从10世纪起,更主要从11世纪起,随着希拉利亚族游牧部落大量涌入,卡比利亚山开始有人居住。324在这些山地移民区(移民的时间有早有晚)的四周,随阿拉伯人的征服而来的贝都因人像洪水一样到处泛滥,把山区团团包围起来,使之成为大海中的孤岛。因此,山区生活十分闭塞,往往落后于时代。这种生活方式的某些特点(用牛驮运东西,河谷实行引水灌溉,兴建谷仓,窑洞内人畜共居等)几乎一直保持到今天。
对小亚细亚山区来说,在较小的程度上对巴尔干地区(那里的例外情况很多)来说,土耳其双峰驼的侵入意味着激烈的、往往是不间断的、而性质又截然不同的动乱。只要可能,一些尚武好斗的游牧部落就一直登上山顶,在森林线以上的山地安顿下来。这也许因为,“在土耳其人的心目中,在‘亚伊拉’——夏季逗留地——这个土耳其语单词的含义里,凉爽的天气、冰冷的流水、茂盛的牧场等概念同天堂的形象紧密联系在一起。”325每到春天,头等的大事便是“离开布满跳蚤、早已成了虫窝的冬季营地……”,特别是要离开这儿,动身上路。一句土耳其谚语说(大意如此):“一名‘于吕克’(即游牧民,步行者)不一定需要出外远行,但他必须经常移动。”326这既是地理因素的要求,而且在很大程度上,出自传统的驱使。
游牧生活展现的这种宽广的历史画面是模糊不清的,难以辨认的。它有其独特的复杂情节。此外,游牧者不断遇到定居者的抵制,进而发生冲突。他们不得不越过、绕过或粉碎定居者设置的障碍。他们往往不得不在定居者无声的进逼面前退让。在小亚细亚,从13世纪到15世纪,牧民的游牧生活逐渐被挤出高原和内陆盆地,并进一步在高原和内陆盆地消失,被赶到尚未开发的山区及四周的平原。那是些“几乎荒无人烟的”平原,几个世纪以来已恢复“有害健康和被抛弃”的状态,“夏季瘴气蔓延,荆棘丛生”:奇里乞亚平原、潘菲利亚平原、梅安德河谷和盖迪兹河谷。在16世纪,土耳其政府不断强化统治,甚至通过出让土地,勒令游牧民实行定居,胁迫最桀骜不驯的游牧民从事采矿和修筑碉堡,或者放逐他们,例如放逐到1572年归属土耳其的塞浦路斯岛。
但是,这项工作必须不断地反复进行。游牧生活虽然在安纳托利亚高原西部衰退,但却在东部兴盛起来。来自亚洲的游牧民在那里被统称为土库曼人。直到今天,安纳托利亚草原的土库曼人还远届阿勒颇和大马士革。这里产生了他们在路途两端定居的问题。从16世纪起,更主要从17世纪起,奥斯曼的地方长官和税务官对土库曼游牧民开始严加管束。而在这以前,在土耳其扩张获得巨大成功的时期,土库曼游牧民从未受到干扰。对土耳其苏丹政府来说,问题在于征收税款和招募骑兵。同波斯进行的斗争十分激烈,迫使什叶派部落退往伊朗。相反,逊尼派却向西方推进,使游牧部落的成员有所更新。1613年原在科尼亚东南的卡拉曼地区活动的一个部落,过了70年以后,便转移到屈塔希亚高地。有些游牧部落甚至到了罗得岛。最后一次复兴是:东部形成的真空又一次被填补,因为原来困守山区的库尔德人冲出了牢笼。在19世纪,他们“又在安纳托利亚高原和陶鲁斯山脉的南皮埃蒙特之间,沿南北方向进行大规模的迁移”。这证明游牧生活具有周期性,其中包括出其不意的停顿,以及休眠、定居和复苏等阶段。327
西方目击者眼中的巴尔干、安纳托利亚和北非的游牧生活
用这些入侵——7世纪以及后来的入侵,11世纪以及后来的入侵——来解释一切虽然是为人允许的和必要的,但毕竟流于简单化。单峰驼早在阿拉伯扩张之前就来到北非和撒哈拉。同样,双峰驼在塞尔柱人取得最初胜利前就进入安纳托利亚高原。这张简图大体上是正确的。炎热和寒冷的沙漠地带把整个旧大陆切成两块。地中海作为这些沙漠地带的终点,眼看亚洲的游牧部落带着他们淳朴自然的生活方式伸展到自己的区域之内。但是,面对农民的顽强抵抗,游牧活动也有所减弱和平缓。
总之,漫长的历史留下的这些陈迹在16世纪终于把地中海的半岛世界——巴尔干、安纳托利亚、北非——的形象完全描绘出来了。在这些半岛上,我们西方的历史资料上提到的那种季节性迁徙遭到了排挤,被驱赶到边缘地区,或者大大改变了活动形式。这个重要的景象有助于了解某些“山岛”的特征,它们是独立的,但又是锁闭的,受人侧目而视的,很少与外界往来的。德鲁兹山和卡比利亚山就是这种山岛。德鲁兹山的山民据山为王,随意“劫掠摩尔人、土耳其人和阿拉伯人”;328在西班牙文献资料中被称为库科王国的卡比里亚山是独立的,但没有充分的行动自由。山民很想通过斯托拉(今天的菲利普维尔旁边)的小海滩,同西班牙人329接触,但白费气力……在北非,事情比较简单。每年夏天,大群游牧民赶着畜群来到海边;冬天快来临时,他们返回南方和撒哈拉。可见,山民有一段间歇的时间,他们的畜群在冬天到来之前可以前往平原就食。我们说过,在安纳托利亚没有这种情况。在季节性迁徙和游牧生活互相混杂、互有冲突的巴尔干,也没有这种情况。在巴尔干半岛的东部,土耳其政府特地为小亚细亚的游牧部落设置游牧营地,借以吸引他们定居并加强国防。更何况,除他们以外,辽阔的巴尔干半岛还有其他的游牧民。
同意大利或西班牙相比,这些差别如此明显,当然逃不过昨天的和古代的西方旅行家的眼睛。无论奥兰的编年史学者兼士兵迭戈·苏亚雷斯、330佛兰德人布斯拜克、令人钦佩的旅行家塔韦尼埃、好奇的德·托特男爵,或是与夏托勃里昂同时代的英国人亨利·霍兰,他们对牧民的游牧活动(或更确切说,是半游牧生活)都有深刻的印象。霍兰把他在1812年与品都斯山脉粗野的牧人相遇的情景描绘得惟妙惟肖。331这些牧人当时赶着畜群在萨洛尼卡半荒芜的原野,或在阿尔塔湾(像是一个浅水的内海)沿岸放牧。每年夏季来临,他们踏上返回山区的道路。这些人肯定是游牧民,因为他们携带家小……排成长队的羊群不紧不慢地在前面走着,马匹紧跟其后,有时可达千匹之多,驮着餐具、营具、帐篷以及睡在筐里的小孩。东正教牧师也伴随教徒一起迁移。
布斯拜克332在安卡拉附近放牧安哥拉山羊和大尾巴绵羊(在北非又名柏柏尔羊)的地区所见到的也是游牧民。“牧民赶着畜群在野外荒餐露宿。他们用大车载着妻子儿女同行,大车便是他们的家。有些人也带小帐篷。他们就这样四处漂泊,携带家产走南闯北。他们有时来到平原,有时登上山丘,有时下到山谷,根据不同的季节和牧草的丰盛程度,决定他们的行动和选择他们的住地。”塔韦尼埃333在17世纪中叶写道:“在亚美尼亚和迦勒底的交界处,离埃里温城约4小时路程,有几座高山。家住迦勒底一带炎热地区的农民,夏天竟来山上搭起两万个帐篷,也就是说,有两万户农民前来为他们的牲畜寻找好草场。等到秋天快结束时,他们又启程返回家乡。”
以上情形也是没有任何疑问的。到了下个世纪,德·托特男爵所见到的仍然是这些土库曼游牧民。但是,他提供的证明很可能使我们一时感到困惑。他写道:“冬天住在中亚,夏天带着武器和行李,赶着畜群一直放牧到叙利亚的人群,可被认为是游牧民,而赶着羊群在安达卢西亚山中跋涉达8个月之久的西班牙牧人也同样可被认为是游牧民。”334
这里提出了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这个问题可以很快答复。如果考虑到西班牙牧主公会的“流动”畜群的长途跋涉,那么,乍一看,很可能就把卡斯蒂利亚从事季节性迁徙的牧民同土库曼的牧民混为一谈。土库曼人也长途跋涉,但他们有家口什物随行。这就是二者之间的差别。此外,对游牧民这个词也有争议。我们要考虑到,利特雷字典没有收录“游牧生活”这个书面词语,至于“季节性迁徙”这个词,也只举了一个1868年的例子。而且,季节性迁徙和从事季节性迁徙的牧民这两个词是近期才有的。布洛赫·瓦尔堡字典(1960年版)提供的最早的例子是在1803年。虽然“季节性迁徙的畜群”(trashumante)早在1780年已经出现在伊尼亚奇奥·德·阿索的笔下,335但在比利牛斯山的另外一侧,这似乎并不是个古老的用语,而且季节性迁徙(trashumancia)一词当时还没有出现。但是,对这个新问题,我们不必深究。
跨越几个世纪的周期
通过本章的叙述,读者已经看到,在游牧民同从事季节性迁徙的牧民之间,在山区居民同平原居民或城市居民之间,钟摆的左右移动极端缓慢。所有这些变化都要经历几个世纪才能完成。一块平原为变得兴旺发达,同洪水进行斗争,修建了道路和沟渠,一两个世纪便慢慢过去了。一个山区的居民开始外流,移民运动将持续到山下的发达地区不能再接纳他们为止。于是,一两个世纪甚至更长的时间也就过去了。这些过程都要经历百年以上的时间。只有把观察的时序范围扩展到极点,才能看出其中的运动。
历史通常只关心危机,只关心缓慢运动过程中出现的剧变。然而,危机事前都经过长期的酝酿,事后又产生无穷的后果。这些运动有时在缓慢的演变中,逐渐改变了特征。建设和破坏先后发生,不断循环反复。山区可以交替地先赢得一切,然后又丧失一切,或者虽胜犹败。当这种历史不局限于某个简单的地方事件或地方进程时,那么,这些极端缓慢的“地理”周期(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便大体上具有一定的同步性。例如,在16世纪行将结束时,地中海山区到处都因人口过多和受种种限制,突然挣脱束缚,谋求解放。我们看到,这场分散的、漫无秩序的战争同那种潜在的、无休止的社会战争——即所谓“盗匪行径”,这也是个含义模糊的词——在形式上简直是混淆不清的。由此可见,一种共同的命运支配着这些簇拥在地中海周围的庞大的环形群山:阿尔卑斯山、比利牛斯山、亚平宁山或由基督徒和穆斯林占有的其他山脉。
然而,在这些几乎静止不动的范围内,这些缓慢的潮汐并不是唯一起作用的因素。在人类与其生活环境之间的一般关系的波动之外,还要加上其他的变动,即发展有时缓慢但通常周期较短的经济波动。所有这些重叠交错的运动都支配着人类生活的节奏,虽然人类生活从来都不是如此简单。唯有利用——有意识地或无意识地——这些潮汐涨落,人们才能有所建树。换句话说,长时段的地理观察终于使我们认识到曲折的、极其缓慢的历史发展。这是我们在本章和以下各章进行观察时所遵循的方向。
原书本部分注释
1.Fernand Braudel:“Histoire et sciences sociales,la longue durée”,in Annales E.S.C.,oct.—déc.1958,pp.625—653.
2.Je n'ai pas cru devoir m'étendre sur cette question controversée.A.PHILIPPSON Das Mittelmeergebiet, 1904(4e éd., Leipzig, 1922),est évidemment vieilli.Pour des explications géologiques plus jeunes,voir des livres classiques comme celui de Serge von BUBNOFF Geologie von Europa,1927;un grand livre de portée générale malgré son titre: W. von SEIDLITZ,Diskordanz und Orogenese am Mittelmeer,Berlin, 1931;ou H. STILLE,Beiträge zur Geologie der westlichen Mediterrangebiete,hrsg.im Auftrag der Gesellschaft der Wissenschaften,Göttingen,1927—1935;ou bien des études de détail,comme ASCHAUER et J.S.HOLLISTER, Ostpyrenäen und Balearen (Beitr.zur Geologie der westl.Mediterrangebiete,no 11),p.208 ,Berlin,1934;Wilhelm SIMON,Die Sierra Morena der Provins Sevilla,Francfort,1942;ou cette très neuve étude de Paul FALLOT et A.MARIN sur la Cordillère du Rif,publiée en 1944 par l'Institut de géologie et de minéralogie d'Espagne (cf.Académie des Sciences,séance du 24 avril 1944,communication de M.JACOB).Je recule devant les innombrables indications qui seraient nécessaires des travaux de P.BIROT,J.BOURCART,G.LECOINTRE... Le retour à l'hypothèse, en apparence démodée,des ponts et continents écroulés m'est suggéré par Édouard LE DANOIS,L'Atlantique,histoire et vie d'un océan,Paris, 1938. Le livre clair et dynamique de Raoul BLANCHARD Géographie de l'Europe,Paris, 1936,met l'accent sur la famille des montagnes de Méditerranée pour lesquelles il propose le nom général de Dinarides.Sur les Dinarides proprement dites,Jacques BOURCART, Nouvelles observations sur la structure des Dinarides adriatiques Madrid,1929. P.TERMIER,A la gloire de la terre,5eédition,donne un chapitre sur la géologie de la Méditerranée occidentale. Je répète que je n'ai pas voulu m'étendre sur ces problèmes géologiques,ni sur les problèmes géographiques de l'ensemble méditerranéendont on peut retrouver l'explication dans les ouvrages généraux.État des questions et bibliographie à jour dans le manuel de P.BIROT et J.DRESCH, La Méditerranée et le Moyen-Orient,2 vol., Paris, 1953—1956.
3.Ce caractère compact des montagnes,dites Dinarides,bien mis en lumière par R.BLANCHARD, op.cit.,p. 7 et 8.M.LE LANNOU,Pâtres et paysans de la Sardaigne,Paris, 1941,p.9.
4.L'expression est de Strzygowski.En Grèce, remarque A.PHILIPPSON,op. cit,p.42, on peut souvent,en s'élevant,dépasser la zone des orangers et des oliviers,traverser toutes les zones végétales européennes et atteindre presque les neiges éternelles.
5.LÉON L'AFRICAIN,Description de l'Afrique,tierce partie du Monde,Lyon,1556,p.34.
6.Président Charles de BROSSES,Lettres familières écrites en Italie, Paris,1740,I,p.100.
7.On allongerait la liste avec trop de facilité:le Mercantour en arrière de Nice;l'Olympe,“avec sa couronne verdâtre de neige”(W.HELWIG,Braconniers de la mer en Gréce,Leipzig,1942 p.164);les neiges de Sicile notées par Eugène FROMENTIN dans son Voyage en Égypte,Paris,1935,p.156;et“cet affreux désert de neige”,près d'Erzeroum,dont parle le comte de SERCEY (Une ambassade extraordinaire en Perse en 1839—1840,Paris,1928,p. 46) à propos des montagnes d'Arménie.Voir aussi,ne serait-ce que dans Gabriel ESQUER Iconographie de l'Algérie,Paris, 1930,l'étonnante lithographie de Raffet sur la retraite de Constantine.en 1836,qu'on croirait se rapporter à la campagne de Russie.Ou ces détails que donne H.C.ARMSTRONG (Grey Wolf,Mustafa Kémal,1933,p. 68 de la traduction Mustapha Kémal,1933) sur les 30,000 soldats turcs que l'hiver surprend dans les montagnes de la frontière turco-russe,durant la guerre de 1914—1918,qui meurent,entassés les uns sur les autres pour se réchauffer et que découvrent,longtemps après, des patrouilles russes.Sur la persistance de la neige africaine,remarque du P.Diego de HAEDO,Topographia e historia general de Argel,Valladolid,1612,p.8 vo:《...en las montaas mas altas del Cuco o del Labes( do todo el ao esta la nieve)》.Des précipitations de neige abondantes ont sauvé Grenade en décembre 1568.Diego de MENDOZA, Guerra de Granada,Biblioteca de autores espanoles,t.XXI,p.75.
8.Sur Don Carlos,le meilleur livre reste celui de Louis-ProsperGACHARD, Don Carlos et Philippe II,1867,2e éd., 2 vol.Le problème est repris par Ludwig PFANDL,Johanna die Wahnsinnige,Fribourg-en-Brisgau,1930,p.132 et sq.A rejeter la thèse de Viktor BIBL,Der Tod des Don Carlos,Vienne,1918.
9.Voyage faict par moy Pierre Lescalopier,manuscrit H. 385,École deo Médecine de Montpellier,fo 44 et 44 vo,publié avec des coupures,par Édouard CLÉRAY,sous le titre:“Le vovage de Pierre Lescalopier Parisien de Venise à Constantinople l'an 1574”,in: Revue d'Histoire diplomatique,1921,pp.21—55.
10.Salomon SCHWEIGGER,Ein newe Reissbeschreibung auss Teutschland nach Constantinopel und Jerusalem,Nürnberg,1639,p.126.
11.BELON DU MANS,Les observations de ...singularits,Paris,1553,p.189.
12.Lettres du Baron de Busbec,Paris,1748,I,p.164:II,p.189.
13.S.SCHWEIGGER, op.cit.,p.125.
14.J.SANDERSON,The Travels of John Sanderson in the Levant(1584—1602),1931,p.50,n.3.
15.B.M.Add. 28,488,fo 12,vers 1627.
16.A.N.A.E.B1,890,22 juin 1754.
17.Sur les glaces et sorbets, FRANKLIN Dict.hist.des Arts,pp.363—4;Enciclopedia Italiana,Treccani,art.“Gelato”.
18.Jean DELUMEAU,La vie économique à Rome,1959,I,p.398.Proposition d'un impôt sur la neige,A.d.S.Naples,Sommaria Consultationum,7,fo 418—420,19 juillet 1581.
19.ORTEGA Y GASSET,Papeles sobre Velázquez y Goya,Madrid,1950,p.120.
20.Petrus CASOLA,Viaggio a Gerusalemme,1494 (édit.Milan,1855),p.55.
21.Museo Correr,Cicogna 796,Itinéraire de Gradenigo,1553.
22.Cf.une lettre de 1552 de Villegaignon au roi de France:《Toute la coste de la mer,de Gaietta à Naples et de Naples en Sicile,est fermée de hautes montagnes,le pied desquelles est d'une plage battue de tous les vents de la mer,comme vous diriez la coste de Picardie battue du vent d'aval, excepté que vostre coste a des rivières où l'on se peult retirer,l'autre non ...》,communication de M.l'abbé MARCHAND,sous le titre 《Documents pourl'Histoire du règne de Henri II》,in:Bulletin hist.et phil.du Comité des travaux hist.et scient.,1901,pp.565—8.
23.V.BÉRARD,Les Navigations d'Ulysse,II,Pénélope et les Barons des es,1928,p.318,319.Comment ne pas les voir ces montagnards dans le temps présent comme dans le temps jadis: avant-hier,émigrants monténégrins gagnant l'Amérique;hier,soldats de la guerre de l'indépendance turque,ces compagnons de Mustapha Kémal dont H.C.ARMSTRONG (Mustapha Kémal,op.cit.,p.270) a donné de si pittoresques croquis:les irréguliers de “l'armée verte”d'Edhen,《sauvages,la figure féroce》,les gardes de Mustapha,de la tribu montagnarde des Lazzes (côte sud de la mer Noire ),“grands gaillards sauvages... souples comme des chats”,ayant conservé par privilège leurs anciens costumes nationaux et leurs danses,la danse du “Zebek”.signalons l'exemple des Kurdes:sur leurs tentes noires,leurs galettes où il entre plus de paille que de blé,leur fromage de chèvre, leur vie en général,quelques notes du comte de SERCEY,op.cit.,p.216,288,297.
24.Préface à Jules BLACHE,L'homme et la Montagne,op.cit.,p.7.
25.Pierre VILAR,La Catalogne dans l'Espagne moderne,I,1962,p.209.Le mot d'Arthur Young est cité ibid.,p.242.
26.Rif et Atlas,“où le mets type est la confortable bouillie de farine,de fèves et d'huile”,J.BLACHE,op.cit.,pp.79—80.
27.Josué,II,15—16.Après l'échec de son complot à Florence,Buondelmonti cherche refuge dans l'Apennin toscan(Augustin RENAUDET,Machiavel,1941,p.108).Les Crétois,pour échapper aux corsaires et aux navires turcs,se réfugient dans les montagnes de leur île(B.N.,Paris,Ital.427,1572,fo199 vo).
28.C'est le point de vue de Paul VIDAL DE LA BLACHE,Principes de géographie humaine,Paris,1922,p.42.Parmi les exemples donnés,les Alpes de Transylvanie où se reconstitue le peuple roumain,les Balkans où pareillement,bien qu'à une petite échelle,se reconstitue le peuple bulgare,le Caucase,etc...
29.André BLANC,La Croatie occidentale,1957,p.97.
30.Benjamin de TUDELA,Voyage du célébre Benjamin autour du monde commencé l'an MCLXXIII,trad.Pierre Bergeron,La Haye,1735,p.10.
31.VictorBÉRARD,La Turquieetl'hellénismecontemporain,1893,p.247.
32.F.C.H.L.de POUQUEVILLE,Voyage en Gréce,1820,t.III,p. 8 et 13;V.BÉRARD,op.cit.,pp. 79—83 et 247.Sur les Valaques et les Aromounes,abondante littérature.Quelques précisions dans J.BLACHE,op.cit.,p.22;J.CVIJIC,La Péninsule balkanique,Paris,1918,p.115,178(note 1),202—203.
33.Luca Michieli,25 oct.1572,Relazioni,A.d.S.Venise,Collegio Secreta,filza 18.
34.Don Quichotte,l'épisode de Cardenio,“la razon que os ha traido(interroge le chevalier),a vivir y a morir en estas soledades como bruto animal”.
35.Discorso sopra le due montagne di Spadan e di Bernia(1564 ou 1565).Simancas Eo329.A rapprocher,je pense,de ce document B.N.Paris,Esp.177:Instruccion a vos Juan Baptista Antonelli,para que vays a reconscer el sitio de la Sierra de Vernia(s.d.).
36.Cf.les remarques de Paul DESCAMPS, Le Portugal,la vie sociale actuelle,1935,à propos de la Sierra da Estrela,pp.123—124,avec sa vie pastorale moins développée que celle du Nord.
37.Sur cette question,les deux pages lumineuses de Paul VIDAL DE LA BLACHE,Principes de Géographie humaine,1922,pp.188—189.Les idées de J.CVIJIC à ce sujet sont,de façon assez grise,exposées dans son livre en françsais,La Péninsule balkanique,1918.A propos des hameaux montagnards,P.VIDAL DE LA BLACHE note:《C'est de ses peuples que Constantin Porphyrogénète écrivait:ils ne peuvent souffrir que deux cabanes soient l'une près de l'autre》,op.cit.,p.188.
38.“Grundlinien der Geographie und Geologie von Mazedonien und Alt-Serbien”,in:Petermanns Mitteilungen aus J.Perthes Geographischer Anstalt,Ergänzungsheft no162,1908.
39.Le joli tableau de “village -ville”de Grèce:J.ANCEL,Les peuples et nations des Balkans,1926,pp.110—111.A titre de preuve parlante,voir Martin HURLIMANN,Griechenland mit Rhodos und Zypern,Zurich,1938,p.28,la magnifique photographie du village grec d'Arachova,à 942 m d'altitude audessus d'un paysage de champs cultivés en terrasses,sur les pentes du Parnasse.Village connu par ses tissages.
40.PaulARQUÉ,Géographiedes Pyrénées françaises,1943,p.48,sig-nale que l'espace cultivé des Pyrénées francaises,d'après le calcul de l'Inspecteur général Thierry “peut se comparer à un département moyen”.Observation éclairante s'il en est.
41.Voyez,sur la Corse,la lettre de remontrances de F.Borromeo à l'évêque d'Ajaccio(14 nov.,1581,p.p.Vittorio ADAMI,《I Manoscritti della Biblioteca Ambrosiana di Milano,relativi alla storia di Corsica》,in:Archivio storico di Corsica,1932,3,p.81).On évoque,au travers de ces réprimandes,la vie itinérante de l'évêque,en déplacement avec sa petite caravane de bêtes de somme à travers la montagne.Comparez aux difficultés de voyage de saint Charles Borromée,dans les Alpes il est vrai,en 1580,ou à celles de l'évêque de Dax,en hiver,à travers les montagnes enneigées d'Esclavonie(sa lettre au roi,janvier 1573,Ernest CHARRIÈRE,Négociations de la France dans le Levant,1840—1860,III,pp.348—352).Circuler dans les montagnes voisines de Raguse,l'hiver,est une épreuve “dont les conséquences sont ordinairement très fâcheuses pour la santé”voire mortelles(12 nov.1593),document publié par Vladimir LAMANSKY,Secrets d'État de Venise,1884,p.104.Avant 1923,il fallait trois jours encore pour faire venir des marchandises do Vianna do Castelo à l'embouchure du Lima(P.DESCAMPS,op.cit.,p.18).
42.René MAUNIER,Sociologie et Droit romain,1930,p.728,voit dans la famille kabyle agnatique,une famille patriarcale,une gens romaine,fortement altérée bien sûr.Sur l'archaïsme économique de la montagne,souvent signalé,cf.Charles MORAZÉ,Introduction à l'histoire économique,1943,pp.45—46.Sur ce que J.CVIJIĆ appelle la《patriarcalité perfectionnée》des régions dinariques,voir La Péninsule balkanique,op.cit.,p.36.J'aime mieux son expression d'îles montagneuses(ibid.,p.29).Le Monténégro,cette forteresse,et d'autres hauts pays,dit-il,se sont comportés“au point de vue social comme des îles”.Sur la Zadrouga,autre exemple d'archaïsme social,R.BUSCH-ZANTNER,Albanien,Leipzig,1939,p.59.
43.Barockplastik in den Alpenländern,Vienne,1944.Sur le milieu social des Alpes,la grande étude discutable et discutée d'A.GÜNTHER,Die Alpenländische Gesellschaft,Iéna, 1930.Remarques intéressantes de J.SOLCH,“Raum und Gesellschaft in den Alpen”,in:Georg.Zeitschr.,1931,pp.143—168.
44.Cf.les belles études de J.PUIG I CADAFALC,L'arquitectura romanica a Catalunya(en collaboration),Barcelone,1909—1918;Le premier art ro-man,Paris,1928.
45.P.ARQUÉ,op.cit.,p.69.
46.En Bétique,Rome réussit dans le bas pays,au long des fleuves,bien plus que sur les plateaux,G.NIEMEIER,Siedlungsgeogr.Untersuchungen in Niederandalusien,Hambourg,1935,p.37.Dans le N.O.montagneux de l'Espagne,l'éloignement aidant,Rome pénètre tard et mal,R.KONETZKE,Geschichte des spanischen und portugiesischen Volkes,Leipzig,1941,p.31.
47.Albert DAUZAT,Le village et le paysan de France,1941.p.52.
48.Comte de SERCEY,op.cit.,p.104:“On voit néanmoins(puisqu'elles dansent)que les femmes kurdes,quoique musulmanes,ne sont pas séquestrées”.
49.Voir infra les chapitres sur les Morisques,seconde partie,ch.V,et troisième partie,ch.III.
50.Au cœur du Lubéron,Lourmarin,Cabrières,Mérindol,et une vingtaine d'autres bourgs—où pullulent la vie sauvage,les sangliers,renards et loups—sont des abris de Protestants(J.L.VAUDOYER,Beautés de la Provence,Paris,1926,p.238).N'oublions pas les Vaudois des États savoyards et ceux de l'Apennin,dans le Royaume de Naples.Le catharisme,écrivait Marc BLOCH,a“glissé au sort d'une obscure secte de bergers de la montagne”,in:Annales d'histoire sociale,1940,p.79.
51.Le Muridisme.Cf.L.E.HOUZAR,“La Tragédie circassienne”,in:Revue des Deux Mondes,15—6—1943,pp.434—435.
52.Francisco BERMÚDEZ DE PEDRAÇA,Grenade,1637,fo95vo,Citation et traduction de Reinhart-Pieter A.Dozy à qui revient le mérite d'avoir trouvé ce beau texte (H.des Musulmans d'Espagne,1861,II,p.45,note 1).Toutefois l'Abbé de VAYRAC(État présent de l'Espagne,Amsterdam,1719,I,p.165)soutient que ces gens des Alpujarras,bien que Chrétiens,sont des Morisques qui ont conservé“leur ancienne manière de vivre,leurs habits et leur langue particulière qui est un mélange monstrueux d'arabe et d'espagnol”.
53.La sainte,enfant ,se dirige même un jour,avec son frère,vers la montagne,dans l'espoir d'y trouver le martyre:Gustav SCHNÜRER Katholische Kirche und Kultur in der Barockzeit,1937,p.179;Louis BERTRAND,Sainte Thérèse,1927,pp.46—47.
54.E.BAUMANN,L'anneau d'or des grands Mystiques,1924,pp.203—4.
55.Sur les déficiences de la vie religieuse en Corse,tout un gros dossier:lettre du Cardinal de Tournon à Paul IV,17 mai 1556,demandant la réforme des abus,Michel FRANÇOIS,“Le rôle du Cardinal François de Tournon dans la politique française en Italie,de janvier à juillet 1556”,in:Mélanges...de l'École Française de Rome,t.50,1933,p.328;Ilario RINIERI,“I vescovi della Corsica”,in:Archivio storico di Corsica,1930—1,p.344 et sq.;Père Daniele BARTOLI, Degli uomini e de'fatti della Compagnia di Gesù,Turin,1847,III,57—58;Abbé S.B.CASANOVA,Histoire de l'Église corse,1931,p.103 et sq.
56.R.MONTAGNE,Les Berbères et le Makhzen dans le Sud du Maroc,1930,p.83.
57.Mais où saisir la richesse folklorique de ces montagnes?Voir,à titre d'exemple,le beau conte des tériels que rapporte Leo FROBENIUS,Histoire de la civilisation africaine,1936,p.263 et sq.,à propos du pays kabyle dont il révèle la lointaine existence,consacrée aux grandes chasses,non à l'agriculture.Où trouver,dans le même ordre d'idées,un recueil de chansons montagnardes?Sur la vie religieuse des Alpes et la localisation des hérétiques,G.BOTERO,Le relationi universali,Venise,1599,III,1,p.76.Sur la visitation du cardinal Borromée dans la Mesolina,ibid.,p.17.
58.IV,2e partie,Novelle,éd.de Londres,1791,II,pp.25—43.L'anecdote se situe dans le Val di Sabbia qui fait partie des Préalpes de Brescia.
59.Ces remarques me sont suggérées par l'ouvrage d'Emmanuel LE ROY LADURIE Les paysans de Languedoc,en cours d'impression,p.407.
60.A.S.V.Senato,Dispacci Spagna,Madrid,6 juin 1611,Priuli au doge.
61.Elle est vue par les contemporains.Loys LE ROY,De l'excellence du gouvernement royal,Paris,1575,p.37,écrit:《Le pays plein de montagnes,de rochers et de bois,commode aux pâturages,auquel il y a beaucoup de pauvres,comme l’est la plupart de la Suisse,est plus propre à La démocratie... Le pays de plaine...où se trouvent plus de riches et de nobles est plus propre à l'aristocratie》.Jean BODIN,Les six livres de la République,1583,p.694,rapporte que Léon L'Africain s'étonne de la robustesse des montagnards du Mont Megeza,alors que ceux de la plaine sont petits.“La force et la vigueur font que les montagnards aiment la liberté populaire comme nous avons dit des Suisses et des Grisons.”Le Moyen Age corse,dit Lorenzi de BRADI,LaCorse inconnue,1927,p.35,est une période grandiose de liberté.“Le Corse ne tolérait pas qu'on lui prît le produit de son travail.Le lait de sa chèvre ainsi que la moisson de son champ étaient bien à lui.”Et H.TAINE,dans son Voyage aux Pyrénées 1858,p.138:“La liberté a poussé ici de toute antiquité, hargneuse et sauvage.”
62.Arrigo SOLMI,“La Corsica”,in:Arch.st.di Corsica,1925,p.32.
63.Pour une orientation générale,le livre clairvoyant,mais,juridique de Jacques LAMBERT,La vengeance privée et les fondements du droit international,Paris,1936.Dans le même ordre d'idées,cette remarque de Michelet sur le Dauphiné où jamais《la féodalité ne pesa comme dans le reste de la France》.Et de H.TAINE encore,op.cit.,p.138:“Ce sont ici les fors du Béarn,dans lesquels il est fait mention qu'anciennement,en Béarn,il n'y avait pas de seigneur.”Sur les vengeances du sang dans le Monténégro et la haute Albanie,Ami BOUÉ,La Turquie d'Europe,Paris,1840,II,p.395 et 523.
64.Marc BLOCH,La Société féodale,1939,I,p.377.De Marc BLOCH encore,de justes remarques sur“La Sardaigne”,in:Mélanges d'histoire sociale,III,p.94.
65.Maurice LE LANNOU,“Le bandit d'Orgosolo”,Le Monde,16—17 juin 1963.Le film est celui de Vittorio de Seta,l'enquête ethnographique a été conduite par Franco CAGUETTA,tr.française:les Bandits d'Orgosolo,1963;les romans mis en cause sont de Grazia DELEDDA,La via del male,Rome,1896;Il Dio dei viventi,Rome,1922.
66.Ibid.
67.Fernand BENOIT,La Provence et le Comtat Venaissin,1949,p.27.
68.Dans le haut Milanais,voir S.PUGLIESE.“Condizioni economiche e finanziarie della Lombardia nella prima metà del secolo XVIII”,in:Misc.di Storia italiana,3e série,t.XXI,1924.
69.Mémoires sur les Turcs et les Tartares,Amsterdam,1784,II,p.147.《...l'asyle de la liberté ou,ajoute-t-il,le repaire de la tyrannie.》Ceci,à propos des installations génoises en Crimée.
70.Ibid.,I.p.XXI.
71.Cf.Franz SPUNDA,in:Werner BENNDORF,Das Mittelmeerbuch,1940,pp.209—210.
72.A.PHILIPPSON,《Umbrien und Etrurien》.in:Geogr.Zeitschr.,1933,p.452.
73.Autres exemples:Napoléon ne peut maîtriser la montagne autour de Gênes,refuge des insoumis,malgré les battues qui y sont organisées(Jean BOREL,Gênes sous Napoléon Ier,2eédit.,1929,p.103);la police turque,vers 1828,ne réussit pas à dominer les poussées de brigandage des peuples de l'Ararat(comte de SERCEY,op.cit.,p.95);elle n'arrive d'ailleurs pas mieux aujourd'hui à protéger les richesses forestières de la montagne contre la dent des troupeaux (Hermann WENZEL,“Agrargeographische Wandlungen in der Türkei”,in:Geogr.Zeitschr.,1937,p.407).De même au Maroc:“En réalité,dans le Sud du Maroc,l'autorité du Sultan s'arrêtait à la plaine”,écrit R.MONTAGNE,op.cit.,p.134.
74.Ibid.,p.131.
75.M.LE LANNOU,Pâtres et paysans de la Sardaigne,1941,p.14,note 1.
76.J.BLACHE,op.cit.,p.12.Sur cette opposition,Pierre GOUROU,L'homme et la terre en Extrême-Orient,1940,et compte rendu de ce livre par Lucien FEBVRE,in:Annales d'hist.sociale,XIII,1941,p.73,P.VIDAL DE LA BLACHE,op.cit.,p.172.
77.R.MONTAGNE,op.cit.,p.17.
78.Je songe aux voyages d'un Sixte Quint,dans sa jeunesse et son âge mûr d'après les indications de Ludwig von PASTOR,Geschichte der Papste,Fribourg-en-Brisgau,1901—1931,X,1913,p.23 et 59;on pourrait en dresser un croquis.
79.W.WOODBURN,HYDE,“Roman Alpine routes”,in:Memoirs of the American philosophical society,Philadelphie,X,II,1935.Pareillement,les Pyrénées n'ont pas été la barrière que l'on imagine(M.SORRE,Géog.Univ.,t.VII,lre partie,p.70,R.KONETZKE,op.cit.,p.9).
80.Richard PFALZ,“Neue wirtschaftsgeographische Fragen Italiens”,in:Geogr.Zeitschr.,1931,p.133.
81.A.PHILIPPSON,Das Mittelmeergebiet,op.cit.,p.167.
82.Victor BÉRARD,La Turquie et l'Hellénisme contemporain,op.cit.,p.103,d'écrire,sortant de l'Albanie:“Après trois jours de fromage de chèvre…”
83.P.ARQUÉ ,op.cit.,p.68.
84.Op.cit.,fo44 et 44 vo.
85.II y avait des forêts sur les pentes du Vésuve.Sur la forêt engénéral,observations toujours utiles de Théobald FISCHER,dans B.zur physischen Geogr.der Mittelmeerlûnder besonders Siciliens,1877,p.155 et sq.Sur les forêts de Naples,en Calabre et en Basilicate,en 1558,cf.Eugenio ALBÈRI,Relazioni degli ambasciatori veneti durante il s.XVI,Florence,1839—63 II,III,p.271.Encore aujourd'hui,de nombreux débris d'anciennes grandes forêts,vraies forêts,reliques.Pour la Corse,leur énumération dans Philippe LECA,préface d'A. ALBITRECCIA,Guide bleu de la Corse,Paris,1935,p.15;et de ce dernier auteur La Corse,sonévolution au XIXesiècle et au début du XXesiècle,1942,p.95 et sq.
86.Comte Joseph de BRADI,Mémoire sur la Corse,1819,p.187,195 et sq.
87.P.VIDAL DE LA BLACHE,op.cit.,p.88,139,178.D'excellentes remarques de D.FAUCHER,Principes de géogr.agraire,p.23.“Le peuple mange du pain de bois”,près de Lucques;MONTAIGNE,Journal de voyage en Italie(ed.E.Pilon,1932),p.237.
88.MONTAIGNE,ibid.,p.243.
89.Relacion de lo que yo Fco Gasparo Corso he hecho en prosecucion del negocio de Argel,Simancas Eo333(1569).
90.R.MONTAGNE,op.cit,pp.234—235.
91.Franceschi CARRERAS Y CANDI,Geographia general de Catalunya,Barcelone,1913,p.505;Jaime CARRERA PUJAL,H.politica y econó mica de Cataluña,1946,t.I,p.40.De même,BELON DU MANS,op.cit.,p.140 vo note qu'il y a eu dans les montagnes de Jérusalem,des cultures en terrasses,qu'il voit abandonnées.
92.Je pense,entre autres exemples,à la vie de la Haute -Provence:《La ferme de Haute -Provence》,écrit Marie MAURON(《Le Mas provençal》,in:Maisons et villages de France,1943,préface de R.Cristoflour,p.222)《qui endure les longs hivers,la peur des avalanches,la vie close pendant des mois avec,pour horizon,derrière ses vitres de neige,le repliement sur ses réserves de fourmi ,son étable ,un travail reclus...》.
93.Maximilien SORRE,Les Pyreénées méditerranéennes,1913,p.410.
94.Ce surplus de population qui oblige à la descente vers les plaines,est signalé dans l'enquête géographique de H.WILHELMY,Hochbulgarien,1936,p.183.Mais il y a d'autres motifs:vie qui plaît ou non à l'homme,A.ALBITRECCIA,in:PhilippeLECA,LaCorse...op.cit.,p.129,quinoteaussiàpro-pos de la Corse:“L'absence,comme ailleurs la présence de routes provoque l'émigration.”
95.J.BLACHE,op.cit.,p.88,d'après Philippe ARBOS,L'Auvergne,1932.p.86.
96.C'est-à-dire à la messe.
97.Promenades dans Rome,éd.Le Divan,1931,I,pp.182—183.
98.Ibid.,p.126.Tableau analogue,mais à propos du Caucase,dans Souvenirs,du comte de ROCHECHOUART,1889,pp.76—77,à l'occasion de la prise d'Anapa par le duc de Richelieu:les guerriers circassiens,certains vêtus de fer,armés de flèches,évoquent le XIIIe ou le XIVe siècls.
99.Victor BÉRARD,La Turquie et l'hellénisme contemporain,op.cit.,passim.
100.Voyage en Espagne,1845,p.65,106.Sur les gallegos moissonneurs et émigrants,voir Los Españoles pintados por si mismos,Madrid,1843.On trouvera dans ce recueil:El Indiano,par Antonio FERRER DEL RIO,El segador,El pastor transhumante et El maragato,par Gil Y CURRASO,El aguador,par ABERRAMAR...
101.A Tolède,à l'hôtel du Sévillan,il y a deux mocetonas qui sont gallegas(La ilustre fregona,édit.Garnier,II,71).Galiciens et Asturiens font en Espagne les gros travaux,notamment dans les mines:J.CHASTENET,Godoï,1943,p.40.Les moissonneurs gallegos en Castille au XVIIIe siècle,Eugenio LARRUGA,Memorias politicas y económicas sobre los frutos,comercio,fabricas y minas de España,Madrid,1745,I,p.43.
102.Diego Suàrez,manuscrit de l'ex-Gouvernement Général de l'Algérie,d'après la copie que m'a obligeamment communiquée Jean CAZENAVE,fo6.
103.Voir infra,I,pp.408—409.
104.Jésús García FERNANDEZ,Aspectos del paisaje agrario de Castilla la Vieja,Valladolid,1963,p.12.
105.Matteo BANDELLO,Novelle,VII,pp.200—201.Les Spolétins servent comme soldats,et surtout à l'étranger,L.von PASTOR,op.cit.,XVI,p.267.Leur astuce,M.BANDELLO,ibid.,I,p.418.
106.M.BANDELLO,op.cit.,II,pp.385—386.La pauvreté oblige les Bergamasques à émigrer.Sobres,ils dévorent comme des loups chez autrui.Il n'y a pas un endroit au monde où ne se trouve au moins un Bergamasque.ANaples,les sujets vénitiens installés sont surtout des Bergamaschi,E.ALBÈRI,op.cit.,Appendice,p.351(1597).
107.Jacques HEERS,Gênes au XVe siècle.Activité économique et problèmes sociaux,1961,p.19.M.BANDELLO,op.cit.,IV,p.241.De même,après le rétablissement de François Sforza,de nombreux paysans arrivent à Milan,venant de Brescia.
108.Op.cit,X,pp.337—338.
109.L.Pfandl,Philippe II,trad.franç.,1942,pp.353—354.Bergamasques aussi,le célèbre Colleoni et le Jésuite Jean-Pierre MAFFEE,auteur de L'histoire des Indes,Lyon,1603.
110.Op.cit,IV,p.335.Il s'agit d'un Bresciano établi à Vérone.
111.Résultat d'une enquête personnelle.Au vrai,cette opposition des pays d'en haut et des pays d'en bas se retrouverait encore plus vers le Nord.Gaston ROUPNEL la signale dans Le vieux Garain,1939,pour la côte bourguignonne vers Gevrey et Nuits-Saint-Georges.Les “montagnards”,vers 1870,portent encore la blouse dans les foires du bas pays.
112.P.GEORGE,La région du Bas-Rhône,1935,p.300,troupes de Savo yards allant dans les premières années du XVIIe siècle,faire la moisson dans le pays d'Arles.
113.Grotanelli,La Maremma toscana,Studi storici ed economici,II,p.19.
114.P.George,op.cit.,p.651.
115.Fernand Benoit,op.cit.,p.23.
116.Emmanuel Le Roy Ladurie,op.cit.,p.97 et sq.
117.Impossible d'énumérer tous les exemples connus.Pour l'Espagne prédominance du recrutement dans les régions montagneuses et pauvres,Ramón Carande Carlos V y sus banqueros,Madrid 1949,p.14(les hautes terres de Valence et les montes de Léon).Th.Lefebvre,Les Pyrénées atlantiques,1933,p.286(3,000 Guipazcoans et Navarrais combattaient à Pavie).Sur les Pyrénées aragonaises,Fernand Braudel,La Méditerranée...,Ire édit.,p.47 et 48.
118.Piero PIERI, La crisi militare italiana nel Rinascimento,Naples,Ire éd.,1934,p.523.
119.H.de Maisse au roi,Venise,6 juin 1583;A.E.31,fo29 vo et 30.
120.A titre d'orientation bibliographique,voir R.BUSCH-ZANTNER,Albanien,1939.Sur les migrations albanaises,déterminées au Moyen Age par la disette,vers les plaines de Métohidja et de Podrina,cf.J.CVIJIĆ,op.cit.,p.150.Sur leur merveilleuse réussite dans l'Empire turc au XIXe siècle,ibid.,p.17.A la Bibliotheca Communale de Palerme,un mémoire inédit de MONGITORE ANTONINO,Memoria de Greci venuti dall'Albania in Sicilia Qq E 32,fo 81.L'Albanais gros buveur de vin:M.BANDELLO,op.cit.,IV,pp.350—351.Les Albanais solliciteurs de la Chrétienté:un document entre mille,Joan de Pallas,consul à Raguse,au Grand Commandeur de León,Naples,3 avril 1536,A.N.,K 1632.
121.Victor BÉRARD,La Turquie...,op.cit.,p.164.
122.A Chypre,où ils sont soldats de père en fils.Fr.Steffano LUSIGNANO DI,CIPRO,Corograffia et breve historia universale dell'isola de Cipro,Bologne,1573(B.N.Paris,4oG 459).
123.Ils constituent une part considérable de l'armée vénitienne,cf.une série de documents p.p.V.LAMANSKY,op.cit,p.549,note.
124.M.BANDELLO,op.cit,III,p.329 et sq.
125.Museo Correr,D.delle Rose 21,fo 80 sur les grands villages albanais des Pouilles,1598.Au début du siècle souvent redoutés.Interdiction leur est faite(3 juin 1506)de sortir armés des villes et villages fortifiés.Ludwig von THALLÓCZY,“Die albanische Diaspora”,in:Illyrisch-albanische Forschungen,1916,p.339.
126.O.DE TÓRNE,“Philippe et Henri de Guise”,in:Revue Historique,1931,II,p.324.
127.En 1540,G.LEFÈVRE PONTALIS,Correspondance politique d'Odet de Selve,1888,p.64,65,351,354.
128.A.H.N.Lo3189,1565,Inquisition de Valladolid,curieuse affaire de Guillermo de Modon.
129.D.HAEDO,Topographia...,p.121 vo,signale à Alger Arnaut Mami et“un renegado,tambien albanes y arnaut como el”,p.122 vo.
130.Victor BÉRARD,La Turquie...,op.cit.,p.26.
131.Itinéraire de Paris à Jérusalem(édit.de 1831),I,p.III et 175.
132.La Corse inconnue,p.44,avec l'indication d'une série de Corses illustres en dehors de l'le.
133.Ainsi Hassan Corso.J.Cazenave,“Un corse roi d'Alger,1518—1556”,in:Afrique latine,1923,pp.397—404.
134.Giuseppe Mellerio,Les Mellerio,leur origine,leur histoire,1895,Sur l'émigration des Alpes milanaises.Carlo Antonio Vianello,“Alcuni documenti sul consulato dei Lombardi a Palermo”,in:Archivio Storico Lombardo,1938,p.186.
135.A.Vianello,ibid.,p.186.
136.Ibid.,p.186.
137.Ibid.,p.187.
138.Ibid.,p.187.
139.G.F.Osorio,console dei Lombardi alla camera dei mercanti di Milano.Naples,27 sept.1543.P.P.A Vianello,ibid.,p.187.
140.A.d.S.Naples,Sommaria Partium 240,fo111—113,15 janvier 1544,avec les noms des muratori.
141.A.d.S.Venise,Notatorio di Collegio 13,fo121,12 octobre 1486.
142.D'après un article de presse,《Eriwan,die Haupstadt der Armenier》,in:Frankfurter Zeitung,9 août 1940.
143.Jean-Baptiste TAVERNIER,Les six voyages qu'il a faits en Turquie,en Perse et aux Indes,Paris,1681,I,p.380 et sq.
144.Alors,c'est-à-dire avec le XVIIe siècle.Au XVIe siècle,à Constantinople et dans l'Est méditerranéen,l'heure des Arméniens n'a pas encore sonné,N.IORGA,Points de vue sur l'histoire du commerce de l'Orient à l'époque moderne,1925,p.23 Au XVIIesiècle,au contraire,les Arméniens,commercent jusque dans la Méditerranée occidentale.Un navire arménien 《L'Arménien commerçant》 apporte du blé à Livourne (Mémoires du Chevalier d'Arvieux,1735,I,p.13).Sur le rôle des Arméniens dans la querelle des lieux saints,en 1621,cf.Gérard TONGAS, L'ambassadeur L.Deshayes de Cormenin(1600—1632),1937,p.132.Sur l'actuelle dispersion des Arméniens les quelques mots de Werner SOMBART,Vom Menschen,1940,pp.178—179.
145.Nous avons,en arménien,des manuels marchands,rédigés pour la grande place du Nord.
146.J.-B.TAVERNIER ajoute:“Ils sont d'autant plus propres pour le négoce qu'ils vivent de grande épargne et sont fort sobres,ou par vertu ou par avarice.Quand ils sortent de leurs maisons pour de longs voyages,ils font provision de biscuit,de chair de buffle fumée,d'oignons,de beurre cuit,de farine,de vin et de fruits secs.Ils n'achètent de viande fraîche,aux jours qu'il leur est permis,que lorsqu'ils trouvent dans les montagnes,quelques ag-neaux ou chevreaux à bon marché”.Op.cit.,I,p.380.
147.Sur les richesses et le luxe des Arméniens de Zolpha,J.-B.TA—VERNIER,op.cit.,I,p.380.
148.Ibid,II,p.3.
149.La montagne?“Une zone d'émission d'hommes”,Pierre DEFFONTAINES,Mariel JEAN-BRUNHES-DELAMARRE,P.BERTOQUY,Les problèmes de géographie humaine,1939,p.141.Sur le contraste plaines-montagnes caractéristique du domaine méditerranéen,Charles PARAIN, La Méditerranée:les hommes et leurs travaux,Paris,1936,p.191;Jules SION,La France méditerranéenne,Paris,1934,p.44 et sq.
150.Jules BLACHE,op.cit.,p.15.Même note chez P.GEORGE,op.cit.,p.352.
151.P.GEORGE,op.cit.,p.237;V.L.BOURRILLY et R.BUSQUET,H.de la Provence,1944,p.7:“En Provence,les plus anciens habitants ont été reconnus sur le pourtour du Ventoux,les montagnes du Vaucluse,au Sud du Lubéron,dans les vallées de droite de la Durance,au confluent du Verdon;ils semblent en relation avec l'abondance des gisements de silex et des roches dures roulées par les cours d'eau.”D'accord avec Louis ALIBERT,“Le Génie d'Oc.”,in:Les Cahiers du Sud,1943,p.18:“L'ossature essentiellement montagneuse des pays méditerranéens a favorisé la fixation et la permanence des races préhistoriques et proto-historiques.”
152.P.GEORGE,op.cit.,p.310 à 322.
153.H.LAUTENSACH,“Die länderkundliche Gliederung Portugals”,in:Geogr.Zeitschrift,1932,p.194.
154.A.PHILIPPSON,“Umbrien und Etrurien”,in:Geogr.Zeitschrift,1933,p.455,457,461,462.
155.Ibid.,p.457.
156.Alfred von REUMONT,Geschichte Toscana's,Gotha,1876,pp.366—367.
157.Ibid.,p.368 et sq.
158.A.PHILIPPSON,Das Mittelmeergebiet,p.20.
159.Et au delà E.-Félix GAUTIER a bien des fois insisté sur le rôle de cette dorsale de l'Afrique du Nord,entre autres,dans Le Passé de l'Afrique du Nord,1952,p.115.
160.GeorgesMARÇAIS,in:Histoired'Algérie,parGSELL,MARÇAIS,YVER,1927,p.121.
161.“Umbrien...”,art.cit.,p.450.
162.Jules SION,Geogr.Univ.,VII,2,1934,p.326.
163.P.VIDAL DE LA BLACHE,op.cit.,p.85.
164.N.KREBS,“Zur politischen Geographie des Adriatischen Meeres”,in:Geogr.Zeitsch.,1934,p.375.
165.Je pense aux trulli,mais,plus encore au système d'irrigation de la plaine-plateau,à “l'acquedotto pugliese”.Fritz KLUTE,Handbuch der geogr.Wissenschaft,Berlin,1914,p.316,en donne un bon croquis,mais son histoire?
166.D'après A.d.S.,Naples,Dipendenze della Sommaria,Fascio 417,fasc.Io1572.
167.A.d.S.Naples,Sommaria,Consultationum,II,237—241.
168.Georg FRIEDERICI,Der Charakter der Entdeckung und Eroberung Amerikas durch die Europäer,I,Gotha,1925,notamment,p.174,179.
169.Le licencié de verre,dans les Nouvelles Exemplaires,éd.de la Pléiade,1949,pp.1270—1271.
170.ORTEGA Y GASSET,España invertebrada,Madrid,1934,réflexion que l'on trouve aussi sous la plume d'Unamuno,Machado ou Pidal.
171.A.SCHULTE,Geschichte der grossen Ravensburger Gesellschaft,1923,notamment I,p.285 et sq.et p.295.
172.E.ALBÈRI,Relazioni,I,V(Francesco Morosini),p.293.
173.P.VIDAL DE LA BLACHE,Etats et Nations de l'Europe,1889,p.358.
174.M.SORRE,Les fondements biologiques de la géographie humaine,Paris,1943,p.386:《Le climat des basses montagnes et des premiers plateaux plus favorable à l'effort,en Méditerranée du moins,que celui des bas pays》.Bonne esquisse,dans André SIEGFRIED,Vue générale de la Méditerranée,1943,à propos des《rebords》(p.108),des revermonts,dirons-nous en généralisant le mot jurassien;nous entendons par là tout le revers,y compris la curieuse ligne des Piémonts,cette ligne en festons si importante,notamment en Andalousie:voir les remarques de G.NIEMEYER,op.cit.,p.109.
175.Op.cit.,pp.92—93.
176.Sur toute cette question,le livre si riche d'aperçus de J.CVIJIC,La péninsule balkanique,trad.franç.,1918.Pour le décor et la couleur,R.GERLACH,DalmatinischesTagebuch,Darmstadt,1940.Pourla descriptiongéographique,MILOJEVIĆ,Littoral etîles dinariques dans le Royaume de Yougoslavie(Mém.de la Soc.de Géographie,vol.2),Belgrade,1933.
177.Ce qui précède au sujet des mouvements 《métanastasiques》est pris à la synthèse de Cviji.Ses élèves ont renouvelé ce gros problème des émigrations de la montagne slave.Ainsi J.MAL,Uskoke seobe i slovenske pokrajine (les migrations des Uscoques et les pays slovènes),Lubljana, 1924,montre l'utilisation de cette migration pour l'organisation des confins militaires turcs,vénitiens et autrichiens.R.BUSCH-ZANTNER.op.cit.,p.86,attire l'attention sur la pression albanaise qui détermine les migrations serbes vers le Nord,pression albanaise,non turque.
178.De J.N.TOMIĆ,Naselje u Mletackoj Dalmaciji,Nich,1915.t.I,1409—1645,une courte étude sur les liens de dépendance personnelle et économique des paysans dans les domaines vénitiens de Dalmatie.Ce régime tend à se répandre dans les îles et l'intérieur de l'Istrie.Le péril turc cause des pertes humaines que l'immigration serbe de Bosnie et d'Herzégovine n'arrive plus à combler.Il entraîne l'organisation de milices obligatoires contre les attaques,qu'elles viennent des Turcs,des corsaires ou des bandits.Sur la Dalmatie vénitienne au XVIe siècle,V.LAMANSKY,op.cit.,et notamment p.552,l'essaimage de soldats dalmates jusqu'en Angleterre,leur utilisation dans l'armée et la flotte vénitiennes,ainsi que sur des bateaux étrangers où les attirent des conditions de vie plus agréables que celles de la flotte vénitienne.
179.Documents lus à l'Archivio di Stato de Venise mais que je n'ai pas pris en note.
180.H.ISNARD,“Caractère récent du pleuplement indigène du Sahel d'Alger”,in:2e Congrès des Soc.sav.d'A frique du Nord,1936.
181.Cf.à ce sujet G.MILLON,“Les Parlers de la région d'Alger”,in:Congrès des Sociétés sav.d'Afrique du Nord,1937.
182.M.DALLONI,“Le problème de l'alimentation en eau potable de la ville d'Alger”,in:B.de la Soc.de Géogr.d'Alger,1928,p.8.
183.Bernardo GOMES DE BRITO,Historia tragico-maritima,Lisbonne,t.VIII,1905,p.74.
184.René BAEHREL,Une croissance:la Basse-Provence rurale,fin du XVIe siècle—1789,Paris,1961,p.125.
185.Bibliothèque Marciana de Venise,5838,C II,8,fo8.
186.Emmanuel LE ROY LADURIE,op.cit.p.223 et sq.
187.Plaisir de France,1932,pp.119—120:“L'esprit du Midi s'est formé sur les côteaux”,non dans “la montagne de jadis trop pauvre et périodiquement désertée.Sur l'humanité des pays de collines,voir ce qu'écrit Isabelle EBERHARDT”,Notes de route,1921,parlant du Sahel tunisien(p.221),ou Marcel BRION de la Toscane et de “son paysage aux dimensions de l'homme”,Laurent le Magnifique,1937,p.282.
188.Anonyme(Claude de Varennes),Voyage de France,dressé pour l'instruction et la commodité tant des Français que desétrangers,Rouen,1647,p.136.
189.Op.cit.,pp.56—7.
190.B.N.Estampes(Od 13,pet.in-fol.):Les mœurs et fachons de faire des Turcz...contrefaictes par Pierre Coeck d'Alost l'an 1533.
191.Philippe de CANAYE,sieur de Fresne,Le Voyage du Levant,1573,éd.H.Hauser,1897,p.40.
192.Cf.V.BÉRARD,La Turquie...,p.93:l'opposition entre l'Albanie,ses montagnes,ses fleuves 《violents et remueurs de sol》,ses cols gardés par les dervendjis,et la Macédoine aux eaux tranquilles et ses nappes de brouillards.Dans Paul BOURGET,Sensations d'Italie,1891,pp.88—90,le passage de la Toscane à l'Ombrie.Rudesse,mais pureté de la Toscane,tandis que sur les chênes et les vignobles d'Ombrie s'étendent les brouillards et le drame de la fièvre.
193.Sur cette précocité des petites plaines,je suis d'accord avec H.LEHMANN,“Die geographischen Grundlagen der kretisch-mykenischen Kultur”,in:Geogr.Zeitschr.,1932,p.337.De même,ce sont les petites oasis qui,dans le Proche-Orient,ont été les premières créées par l'homme,comme on l'a supposé avec vraisemblance.
194.Pierre VILAR,op.cit.,I,p.223.
195.Op.cit.,p.243 et sq.G.MARCAIS,“Tlemcen,ville d'art et d'histoire”,in:2e Congrès soc.sav.d'Afrique du Nord,t.I,1936.
196.G.NIEMEIER,op.cit.,p.28.Et cette remarque va très loin.Il y a, par l'agglomération,village ou ville,en fonction et à partir d'elle,une organisation de l'espace rural.
197.Sur ce point,Julien FRANC,La Mitidja,Alger,1931,et E.F.GAUTIER,“Le phénomène colonial au village de Boufarik”,in:Un siècle de coloni- sation,Alger,1930,pp.13—87.
198.J.ANCEL,La plaine de Salonique,1930.
199.Sur le delta de l'Èbre,E.H.G.DOBBY,《The Ebro Delta》,in:Geogr.Journal,Londres,mai 1936.Sur les Marais Pontins,SCHILLMANN,“Die Urbarmachung der Pontinischen Sümpfe”,in:Geogr.Wissenschaft,1934.
200.P.GEORGE,op.cit.,pp.296—299,310—322,348.Du XXIIe au XVIe giècle,la Camargue de plus en plus insalubre,p.606.
201.J.LOZACH,Le delta du Nil,1935,p.50.
202.Op.cit.,I,pp.142—143.Autres exemples,la multiplicité des petites rivières près d'Andrinople(ibid.,II,10).Dans Ignacio de Asso,Hist.de la economía polética de Aragon,1798(réédition 1947),cf.détails sur le “pantanal”de Benavarre(p.84),sur la plaine de Huesca(72—73),de Saragosse(94 et sq.),de Téruel(186).
203.B.N.Paris,Ital.,1220,fol.35.
204.Philippe LECA,La Corse...,op.cit.,pp.213 et 270;J.de BRADI,op.cit.,p.25.
205.A la saison des pluies,les plaines sont des lacs ou des champs de boue(J.J.THARAUD,La Bataille à Scutari,1927,p.53,à propos des plaines albanaises);les étangs de boue et les marécages que crée la Bojona débordée (ibid.,p.148).
206.Ainsi,en 1940,dans le Sud de l'Espagne;en janvier 1941,au Portugal,en février 1941,en Syrie;en octobre 1940,dans le bassin de l'Èbre (informations de presse).Inondations à Cordoue,31 décembre 1554 et 1er janvier 1555,Francisco K.de UHAGON,Relaciones históricas de los siglos XVI y XVII,1896,p.39 et sq.
207.Gal Éd.BRÉMOND,op.cit.,p.17;du même auteur,Yémen et Saou dia,1937,p.11,note 6.
208.Sur la malaria,les ouvrages utiles sont légion.L'orientation est à chercher dans Jules SION,“Étude sur la malaria et son évolution en Méditerranée”,in:Scientia,1938;dans M.SORRE,Les fondements biologiques de la géogr.hum.,1942,et dans l'excellent article de M.LE LANNOU,“Le rôle géographique de la malaria”,in:Annales de Géographie,XLV,1936,pp.112—135.L'intéressant serait de pouvoir mesurer et cartographier la poussée de la malaria durant la dernière guerre mondiale en méditerranée,avec lemanque de quinine.Pour l'histoire,les travaux les plus importants sont ceux d'Angelo CELLI,“Storia della malaria nell'agro romano”,in:M.R.Ac.dei Lincei,1925,7e série,vol.I,fasc.III;The history of Malaria in the Roman Campagna from ancient times,Londres,1933,et d'Anna CELLI-FRAENTZEL,“Die Bedeutung der Malaria für die Geschichte Roms und der Campagna in Altertum and Mittelalter”,in:Festschrift B.Nocht,1927,2 pl.,1 carte,pp.49—56;“Die Malaria in XVIIten Jahrhundert in Rom und in der Campagna,im Lichte zeitgenögsischer Anschauungen”,in:Arch.f.Gesch.der Medizin,XX,1928,pp.101—119;“La febbre palustre nella poesia”,in:Malariologia,1930.Sur la malaria en Crimée,comte de ROCHECHOUART,Mémoires,op.cit.,p.154.
Quelques détails pour le XVIe siècle.La réputation d'insalubrité de Chypre est telle,que dans les contrats de transport signés entre pèlerins de Terre Sainte et capitaines de vaisseau,ceux-ci promettent de ne pas faire escale plus de trois jours à Chypre,Reinhold ROHRICHT,Deutsche Pilgerreisen nach dem Heiligen Lande,1900,p.14.D'après G.BOTERO,op.cit.,marais pestilentiels près de Salses,p.5;villes malsaines,Brindisi,Aquilée,Rome,Ravenne,Alexandrie d'Égypte,I,1,p.47:Albenga sur la rivière génoise possède une plaine très riche 《ma l'aria n'è pestilente》,p.37.A Pola,les citadins abandonnent la ville,pendant l'été,à cause des fièvres et y reviennent l'hiver,Philippe CANAYE,Le voyage du Levant,op.cit.,p.206.Paludisme(?)de la reine d'Espagne à Ségovie,en août 1566,Célestin DOUAIS,Dépêches de M.de Fourquevaux,ambassadeur de Charles IX en Espagne,1565—1572,Paris,1896—1904,III,p.10;accès de paludisme de Philippe II à Badajoz,M.PHILIPPSON,Ein Ministerium unter Philipp II,Berlin,1895,p.188.
209.M.SORRE,op.cit.,p.388.En septembre 1566,toute l'Espagne travaillée par les fièvres (Fourquevaux à la Reine,Ségovie,11 septembre 1566,DOUAIS,op.cit.,III,18).
210.Op.cit.,p.263.
211.Jules LECLERCQ,Voyage en Algérie,1881,frappé des ravages du paludisme dans les basses régions d'Algérie,écrivait,p.178:“Si les Européens ne peuvent vivre dans les vallées,pourquoi ne crée-t-on pas des villages de montagne?”
212.Au nombre des problèmes posés,hier encore par l'installation de lacapitale turque à Ankara,notons la malaria de la plaine voisine;Noëlle ROGER,En Asie Mineure,1930,p.46.
213.Cité par M.SORRE,Fondements biologiques,p.344.
214.W.H.S.JONES,Malaria,a neglected factor in the history of Greece and Rome,Londres,1907.
215.P.HILTEBRANDT,Der Kampf ums Mittelmeer,1940,p.279.Léon X,grand chasseur,aura lui aussi,sans doute,succombé à un accès de paludisme (Gonzague TRUC,Léon X,1941,p.71 et 79).Dante lui-même n'est-il pas mort de la malaria,comme,vingt ans plus tôt,Guido Cavalcanti?(L.GILLET,Dante,1941,p.340.)Ceci sous toutes réserves.
216.P.HILTEBRANDT,ibid.,p.279.
217.Bernardo SEGNI, Storie fiorentine... dall'anno 1527 al 1555,1723,p.4.
218.J.B.TAVERNIER, Voyages,I,p. 110,parle des marais d'Alexandrette,en 1691.
219.K.ESCHMID,in:Werner BENNDORF,Das Mittelmeerbuch,Leipzig,1940,p.22.A propos de l'extension de la malaria,qu'y a-t-il derrière ces lignes de STENDHAL(Promenades...,II,164):“M.Metaxa,je crois,médecin célèbre et homme d'esprit,a fait une carte des lieux attaqués par la fièvre”?
220.A.d.S.Venise,Brera 54,fo 144 vo.
221.Francesco GUICCIARDINI,La historia d'Italia,Venise,1568,p.2,(L'Italie tranquille)cultivata non meno né luoghi piü montuosi et piü sterili,che nelle pianure,et regioni sue piufertili.Cf.les étonnantes remarques de MONTAIGNE,op.cit.,p.237,autour de Lucques,depuis une cinquantaine d'années(1581) les vignes ont remplacé sur les montagnes “les bois et les châtaignes”,p.248“...la méthode qu'ils ont de cultiver les montagnes jusqu'à la cime”.Je ne suis donc pas d'accord avec le beau passage de MICHELET,La Renaissance,Paris,1855,pp.31—32.Ph.HILTEBRANDT,op.cit.,p.268 voit le problème dans le même sens que moi.Les Italiens participent aux grandes découvertes—le Vénézuela n'est-il pas la petite Venise?—mais l'espace ne fait pas défaut,à cette époque,à la population italienne;sa bourgeoisie ne sait pas voir au delà de l'horizon méditerranéen;il manque à la Péninsule,pour finir,ces querelles religieuses qui poussèrent Anglais et Hollandais au delà des mers.
222.Herbert LEHMANN,《Die Geographischen Grundlagen der kretisch-mykenischen Kultur》,in:Geogr.Zeitschr.,1932,p.335.
223.Auguste JARDÉ,Les Céréales dans l'Antiquité grecque,1925,p.71,références à Strabon.A.PHILIPPSON,“Der Kopais-See in Griechenland und seine Umgebung”,in:Zeitschr.der Gesellschaft für Erdkunde zu Berlin,XXIX,1894,pp.1—90.P.GUILLON,Les Trépieds du Ptoion,1943,pp.175—195.
224.M.R.DE LA BLANCHÈRE,“La malaria de Rome et le drainage antique”,in:Mélanges d'Arch.et d'hist.,p.p.l'École française de Rome,II,1882,p.94 sq.
225.Est-ce le premier de ces “Hollandais”,de ces Nordiques,que cet ingénieur,ce dijkmeester que le nonce envoie à Ferrare à la demande du Pape,en 1598,et qui,pour épuiser l'eau,semble songer à des moulins à vent?Correspondance de Frangipani,p.p.Armand LOUANT,1932,t.II,Bruxelles,13 juin,17 juin,25 juil.,13 août 1598,pp.345,348,362—363,372.
226.MONTAIGNE,Voyage en Italie,p.138.
227.A.von REUMONT,Geschichte Toscana's,I,p.358 et sq.Sur ce même sujet,O.CORSINI,Ragionamento istorico sopra la Val di Chiana,Florence, 1742;V.FOSSOMBRONI,Memorie idraulico-storiche sopra la Val di Chiana,Florence,1789;MICHELET,Journal inédit,pp.169—170.Il y eut,au XVIe siècle,des travaux inefficaces pour la bonification du lac de Castiglione,A.von REUMONT,op.cit.,I,p.369.
228.I,p.366 et sq.
229.A.ZANELLI,Delle condizioni interne di Brescia,dal 1642 al 1644 e del moto della borghesia contro la nobiltà nel 1644,Brescia,1898,pp.242—243.
230.A.von REUMONT,op.cit.,I,pp.363—364.A citer aussi,et toujours en Toscane,vers 1550,les projets d'assainissement des marais d'Ansedonia(G.VENEROSI PESCIOLINI,《Una Memoria del secolo XVI sulle palude di Ansedonia》,in:La Maremma,VI,1931).H.WÄTJEN note que la grosse affaire,en Toscane,sous le règne du grand-duc Ferdinand,c'est l'asséchement des marais,Die Niederländer im Mittelmeergebiet,1909,p.35.Sur un projet de bonification de la Maremme de Sienne,1556,proposé au roi de France,cf.Lucien ROMIER,Les origines politiques des guerres de religion,1913—1914,II,pp.397—398.
231.Hansjörg DONGUS,“Die Reisbaugemeinschaft des Po-Deltas,eineneue Form kollektiver Landnutzung”,in:Zeitschrift für Agrargeschichte und Agrarsoziologie,oct.1963,p.201 et 202;C.ERRERA,“La bonifica estense nel Basso Ferrarese”,in:Rivista Geogr.ital.,1934,pp.49—53.
232.Les bonifications dans l'État pontifical au temps de Pie V,PASTOR,op.cit.,XVII,p.84.
233.B.N.Paris,Esp.127,fo 20 vo et 21.Il s'agit d'un projet étudié en 1594 par la “Camera”,on y a finalement renoncé.Le comte d'Olivarès s'y est cependant beaucoup intéressé.Les autorités étaient disposées à affermer l'entrepries.
234.Sur une éventuelle bonification à Aquilée,Giacomo Soranzo au doge,Vienne,7 août 1561,G.TURBA,Venet.Depeschen,13,p.191.
235.C'est ainsi que j'interprète le livre,obscur parce que trop riche,de Richard BUSCH-ZANTNER,Agrarverfassung,Gesellschaft und Siedlung in Südosteuropa,Leipzig,1938,et que je crois devoir l'éclairer.Pour lui,au contraire de CVIJIĆ,le tschiftlik n'est pas un village ancien,remontant au Moyen Age(pp.104—105).C'est un village récent né au XVIesiècle,avec une multiplication certaine au XVIIe,donc un village de colonisation moderne,de bonification.Situé au fond des plaines,près des eaux des lacs et des vallées,exposé souvent aux inondations(p.124).Omer Lutfi Barkan est d'accord avec mon interprétation.
236.R.CESSI,《Alvise Cornaro e la bonifica veneziana nel sec.XVI》,in:Rend.R.Acc.Lincei,Sc.Mor.,St.e Fil.,série VI.vol.XII,pp.301—23.Compte rendu de F.BRAUDEL,in:Ann.d'Hist.Sociale,1940,pp.71—72.
237.E.LE ROY LADURIE,op.cit.,p.442 et sq.Adam de Craponne,1519—1559,a construit le canal qui porte son nom et irrigue la Crau vers 1558,entre Durance et Rhône.
238.A.ZANELLI,op.cit.,p.243.
239.A.d.S. Venise,Annali di Venezia,11 avril 1593 et sq.
240.I.de Asso,op.cit.,pp.72—73.
241.P.GEORGE,op.cit.,pp.292—294.
242.Achats en direction de la porte de Vega,en direction du nouveau pont de Ségovie,au delà du Manzanares,autour de la Real Casa de Campo,aménagée par Philippe II.Voir notamment Simancas,Patronato Real,les actes de vente,nos3142 à 3168.
243.Pierre IMBART DE LA TOUR,Les origines de la Réforme,I,Melun,1948,p.218.Resterait à distinguer ici la vraie bonification de la colonisation en général des terres nouvelles.Le mouvement de conquête du sol est déclenché en France depuis le milieu du XVe siècle,ainsi qu'en Angleterre(René GANDILHON,Politique économique de Louis XI,1940,p.147).En ce qui concerne les domaines savoyards,bonifications mal signalées par le livre de seconde main de F.HAYWARD,Histoire des ducs de Savoie,1941,II,p.40.
244.E.LE ROY LADURIE,op.cit.,p.86 et 87.
245.N'est-ce pas un des aspects du drame économique de Barcelone?La bourgeoisie barcelonaise plaçant en terres son argent qui ne se risque plus dans les affaires maritimes?
246.Le drainage par “pieds de gélines”,Olivier de SERRES,Pages choisies,1942,p.64.
247.“Vita di D.Pietro di Toledo”,in:Archivio Storico Italiano,IX,pp.21—22.
248.F.CARRERAS Y CANDI,Geografia General de Catalunya,Barcelone,1913,pp.471—472.
249.Notamment I.de Asso,op.cit.,p.94 et sq.
250.Ce qui suit,avant tout d'après le remarquable article de S.PUGLIESE,“Condizioni economiche e finanziarie della Lombardia nella prima metà del secolo XVIII”,in:Misc.di st.it.,3e série,t.XXXI,1924,pp.1—502278,qui offre,dans ses premières pages,outre une bonne description géographique de la Lombardie,de nombreux renseignements relatifs au XVIe siècle.
251.A.FANFANI,“La rivoluzione dei prezzi a Milano nel XVI e XVII secolo”,in:Giornale degli economisti,juillet 1932.
252.E.LUCCHESI,I Monaci benedettini vallombrosani in Lombardia,Florence,1938.
253.S.PUGLIESE art.cit.,pp.25—27.
254.G.de Silva à S.M.,17 avril 1573,Simancas Eo1332.
255.A.SCHULTE,op.cit.,I,252,pense que la culture du riz est venue d'Espagne en Lombardie avant 1475.L'exportation du riz vers l'Allemagne a été faite en premier lieu par le Bâlois Balthasar Irmi.Le riz introduit par Louis XII,Marco FORMENTINI,Il Ducato di Milano,Milan,1876,II,p.600 et sq.Sur le problème en général,S.PUGLIESE,art.cit.,p.35.
256.MauricePALÉOLOGUE,Ungrand réaliste,Cavour,1926,p.21.Surcette grosse question des manœuvres agricoles régulièrement appelés par les plaines,voyez l'exemple que donne Georges LEFEBVRE(La Grande Peur de 1789,Paris,1957,p.17)du Bas-Languedoc qui,à l'époque de la Révolution Française,prend ses travailleurs aux Causses et à la Montagne Noire.Autre exemple,présenté comme valable pour le XVIIe siècle,celui de la Thrace qui fait venir ses ouvriers agricoles de haute Bulgarie(Herbert WILHELMY,Hochbulgarien,Kiel,1935,p.235).La Thessalie(dont nous connaissons les exportations de grains par Volo)fait venir les siens de la Grèce moyenne,voire de l'Attique(VAUDONGOURT,Memoirs on the Ionian Islands,1816,p.215).Sur ces deux exemples balkaniques,R.BUSCH-ZANTNER,op.cit.,p.94.
257.S.PUGLIESE,art.cit.
258.P.GEORGE,op.cit.,p.354.
259.Au seigneur,et plus encore à la grande propriété,même quand la plaine n'est pas bonifiée.Jusqu'à nos jours,ou presque,il en a été ainsi(R.PFALZ,art.cit.,in:Geogr.Zeitschr.,1931,p.134):avant les dernières bonifications, 38 p.100 du sol de la Campagna appartenaient à quatre grands propriétaires.Par contre,“en général,les régions montagneuses demeurent réservées à la petite propriété”(ibid.).Jugement plus nuancé de J.SION,France méditerranéenne,1934,p.143:“Les régions les plus morcelées sont les pays de collines,relativement archaïques et pauvres(aujourd'hui);le grand domaine s'étale dans les plaines aux gros rendements et particulièrement dans le palus récemment conquis à grands frais”.Voir,à ce sujet,les renseignements de G.NIEMEIER,op.cit.,pp.29—30 et 59,sur l'opposition de Cordoue,vieux centre avec de grandes propriétés,et Carlotta,ville neuve,créée au XVIIIesiècle,avec ses propriétés morcelées.Je crois personnellement au rôle considérable des monocultures envahissantes dans les plaines (le blé en fut une autrefois )et créatrices de grandes propriétés.
260.P.DESCAMPS,Le Portugal.La vie sociale actuelle,Paris,1935,p.14.Près de Vieira,dans le Minho,“la montagne est démocratique;plus bas,et déjà à Vieira,il y a des fidalgos d'ancienne noblesse.Il existe encore des solares à Vieira et dans quelques paroisses”.
261.M.BANDELLO,op.cit.,I,nouvelle no.12.
262.Op.cit.,p.48.
263.J.Cviji,op,cit.,p.172.Surlepaysanbulgare,sontravail,sonbi-en-être relatif au XVe siècle,ses charrues de bois trainées par des paires de bœ ufs ou de buffles,voir Ivan Sakazov,Bulgarische Wirtschaftsgeschichte,Berlin—Leipzig,1929,p.197;le paysan des plaines,bien plus que le montagnard ou le citadin,est attaché à son cadre.Pour le delta du Nil,J.Lozach,op.cit.,p.38.Désolation du delta au XVIe siècle,ibid,p.50.
264.Pyrénées méditerranéennes,p.245.Voyez,en Camargue,un cas analogue,les grands domaines qu'y possède,avant la Révolution,l'Ordre de Malte,J.J.Estrangin,Études archéologiques,historiques et statistiques sur Arles,1838,p.307.
265.Pierre Vilar,op.cit.,I,p.575 et sq.
266.Voir supra,p.33,note 4.
267.Daniele Beltrami,Forze di lavoro e proprietà fondiaria nelle campagne venete dei secoli XVII et XVIII,1961,p.67,donne la date de 1574,je lui préfère jusqu'à plus ample informé celle de 1566 que fournit Andrea da Mosto,l'Archivio di Stato di Venezia,1937,t.I,p.168:les Proveditori auraient été institués alors pour surveiller les cultures et le drainage des eaux et promouvoir l'activité agricole par la constitution de “sociétés” foncières.
268.Un peu plus du tiers d'un ha,mais le campo varie d'une région à l'autre,dans le Vicentino il vaut 3862 m2,D.BELTRAMI,op.cit.,p.53,note 2.
269.Senato Terra 32,16 septembre 1560:29 novembre 1560.
270.Ibid.,27,avant le 9 mai 1558.
271.Ibid.,25.
272.Ibid.,32.
273.Ibid.,67.
274.Ibid.,23.
275.Ibid.,31.
276.Voir supra,p.69.
277.Domenico SELLA,Commerci e industrie a Venezia nel secolo XVII,1961,p.87 et sq.
278.Sur ce vaste problème,le livre pionnier de Daniele BELTRAMI,Forze di lavoro e proprietà fondarie nelle campagne venete dei secoli XVII et XVIII,1961.
279.J'ai suivi le résumé de M.SORRE,Les fondements biologiques de la géographie humaine,p.397 et sq.Y ajouter C.de CUPIS,Le Vicendedell'agricoltura e della pastorizia nell'agro romano e l'Annona di Roma,Rome,1911,PFALZ,art.cit.,pp.133—134,et surtout Jean DELUMEAU,op.cit.,II,p.521 et sq.
280.Vita di Benvenuto Cellini scritta da lui medesimo,trad.fr.,Paris,1922,II,pp.240—246.
281.C.TRASSELLI,“Notizie economiche sui Corsi in Roma(secolo XVI)”,in:Archivio storico di Corsica,X,oct.-déc.1934,p.576 et sq.
282.Lettres d'Italie,op.cit.,I,pp.312—3.Sur le vide de la campagne romaine:“Aujourd'hui,ce sont des paysans de la Sabine et de l'Abruzze qui viennent de temps en temps semer quelques cantons de la campagne et s'en retournent jusqu'à la récolte”.L'explication du Pr.de Brosses sur les causes de la dépopulation et notamment la responsabilité de Sixte Quint,appelle de longs correctifs.Pastor pense que,si le mal paludéen s'aggrave,c'est peutêtre par le fait du déboisement:la lutte contre les bandits,à l'époque de Sixte Quint,se traduit en effet par l'incendie systématique des maquis qui leur servaient de repaires.
283.M.SORRE,op.cit.,p.398.
284.Voyez combien E.QUINET,Mes vacances en Espagne,1881,p.320,est impressionné par les “marécages”du Guadalquivir.Entendez les latifundia humides des Marismas où s'élèvent des taureaux à demi sauvages,une vaste région de prairies en fleurs au printemps.
285.E.F.GAUTIER,Genséric,roi des Vandales,Pairs,1932,p.109.
286.Sur ces questions,la très riche enquête de Georg NIEMEIER,op.cit.,p.37,56—57,les ravages de la reconquête au delà du Guadalquivir.La colonisation systématique de l'Andalousie ne commence guère qu'avec Charles III.Elle est entreprise avec des colons allemands(p.57).Pour les vides qui subsistent en 1767,voir la figure 8,page 62 du même ouvrage.Une seule colonisation au XVIe siècle:Mancha Real,fondée en 1540,dans la steppe de Jaen.Remarque décisive p.100,sur l'importance de l'âge—donc de l'histoire —pour le régime des propriétés.A ce propos,comparaison d'une vieille communauté,Cordoue,avec une nouvelle,Carlotta,fondée en 1767.Pour l'exportation sévillane d'huile,de 60 à 70,000 quintaux,Pedro de MEDINA,Libro de grandezas y cosas memorables de España,1548,fo122.
287.G.BOTERO,op.cit.,p.8.
288.Baron Jean-François Bourgoing,Nouveau voyage en Espagne,1789,III,p.50.
289.Voir infra,I,p.530 et sq.
290.Au dossier historique dela transhumance,il faut verser les documents relatifs aux pâturages des présides de Toscane(Sil.Secretarias Provinciales de Napoles,legajo no.1,25 janvi.1566,20 fév.1566,5 mars 1566,15 mars 1566).Une lettre du duc d'Alcala au prince de Florence(copie Simancas,1055,fo37) et la réponse du prince (Ibid.,fo66),au sujet des impôts établis par les Toscans sur les troupeaux transhumants qui gagnent la côte des présides.Un document en italien,sans date,adressé à Philippe II(sans doute de cette même année 1566)dit l'attrait pour les propriétaires de troupeaux,des pâturages de la zone chaude des présides,en bordure de la mer.La taxe à la sortie vers les pâturages des présides,établie par les Toscans,est de 10 lires pour 100 têtes de bétail di pecore,capre et altro bestiame(Simancas,Eo1446,fo45).Sur la location de ces herbages,cf.24 août 1587,A.d.S.Naples,Sommaria,fasc.227.Sur l'importance énorme de“l'aduanero”de Foggia pour la transhumance,voir B.N.Paris,Esp.127.fo61 et 61vo(vers 1600) et l'indication de la grosse affaire litigieuse d'un des fermiers de cette douane,le marquis de la Paluda,dont les excès déterminèrent une action en justice.
A consulter une abondante littérature géographique.Cf.l'hypothèse de DEFFONTAINES sur les origines(dans la 4e édition,1935,de Jean BRUNHES,Géographie humaine,p.184);P.GEORGE,op.cit.(355 et sq);le livre déjà cité de Jules BLACHE et particulièrement les p.18 et sq.,21,31:P.ARQUÉ,op.cit.,p.43.On trouvera un excellent résumé du problème en Méditerranée,avec une carte de la situation en 1938 dans le bassin tout entier,dans l'article d'E.MÜLLER,“Die Herdenwanderungen im Mittelmeergebiet”,in:Peterm.Mitteilungen,84,1938,pp.364—370,avec bibliographie et notamment mention des grands livres de J.FRÖDIN,Zentraleuropas Almwirtschaft,2 vol.,1941 et de MERNER,Das Nomadentum in Nord-Westlichen Afrika,Stuttgart,1937.Le gros problème n'est pas seulement de dresser un répertoire de formes de la transhumance,c'est aussi d'en chercher les limites vers le Nord par rapport à la vie pastorale de type alpin,vers le Sud par rapport au nomadsme de la steppe,ce qui revient à un essai de bornage des pays méditerranéens.Les études récentes de X.de PLANHOL,dont on trouvera plusloin(I,p.79,note 1,p.86,note 1),les références,sont sur ce pointdécisives.
291.J.J.ESTRANGIN,Études archéologiques,historiques et statistiques sur Arles,1838,p.334 et sq.
292.Fernand BENOIT,in:Encyclopédie des Bouches-du-Rhône,t.XIV,p.628.Sur le rôle des “eapitalistes”,voir les notes rapides mais éclairantes d'ALBITRECCIA,op.cit.,p.256 et sq.
293.G.DESDEVISES DU DÉZERT,Don Carlos d'Aragon,Prince de Viane,Étude sur l'Espagne du Nord au XVe siècle,1889,p.27.
294.BUSCHBELL(art.dont la référence n'a pas été retrouvée),p.7,note 1.
295.Jules BLACHE,op.cit.,p.22 et sq.
296.M.LE LANNOU,op.cit.,p.62.
297.M.SANUDO,Diarii,II,colonne 577.
298.M.SANUDO,op.cit.,I,colonne 898,Pise,1er mars 1498.
299.Ibid.,XL,P.816,Zara,1erfévrier 1526.
300.Recueil des Gazettes,année 1650,p.88,Venise,26 déc.1649.
301.Xavier de PLANHOL,De la plaine pamphylienne aux lacs pisidiens.Nomadismè et vie paysanne,1958,p.194.
302.Th.SCLAFERT,Cultures en Haute-Provence,Déboisements et pâturages au Moyen Age,1959,p.133 et sq.,notamment cartes des pp.134—35.
303.Josef IVANIC,“Über die apulischen Tratturi in ihrer volkswirtschaftlichen und rechtlichen Stellung”,in:Illyrisch-albanische Forschungen,1916,p.389 et sq.
304.A.d.S.,Naples,Sommaria Consultationum,2,fos 12 vo à 15,13 mars 1563;11,fos61 vo et 64 vo,10 octobre 1561.En 1561,le revenu de la dohana delle pecore de Puglia est de 164,067 ducats;de 207,474 en 1564 ;de 310,853 en juin 1588(ibid.,2,fos78—83,8 octobre 1564,et 9,fos 426,4 juin 1588).
305.G.CONIGLIO,Il Viceregno di Napoli nel secolo XVII,1955,p.28.
306.G.M.GALANTI,Nuova descrizione storica e geografica delle Sicilie,tome II,Naples,1788,pp.287,303,305,et mieux encore A.d.S.,Naples,Sommaria Consultationum,41,fos 99 à 101,17 oct.1637.
307.Marciana,5838,C II,8.
308.A.d.S.Venise.Cinque Savii,9,fo 162,2 mars 1605.
309.Guillaume BOWLES,Introduction à l'histoire naturelle et à la géographie physique de l'Espagne,traduit de l'espagnol par le vicomte de Flavigny,Paris,1776,p.470.
310.Modesto ULLOA,La hacienda real de Castilla en el reinado de Felipe II,Rome,1963,p.222 et tout l'excellent chapitre,pp.215—223.
311.Julius KLEIN,The Mesta: a study in Spanish Economic History 1273—1836,1920,trad.esp.,La Mesta,Madrid,1936.Voir A.FRIBOURG,《La transhumance en Espagne》,in:Annales de Géographie,1910,pp.231—244.
312.Jacob van KLAVEREN,Europäische Wirtschaftsgeschichte Spaniens im 16.und 17.Jahrhundert,Stuttgart,1960,p.200 et sq.
313.Roberto S.Lopez,“The origin of the merino sheep”,in:Jewish Social Studies Publication Volume 5,New York,1953,pp.161—168.
314.Jacob van Klaveren,op.cit.,ibid.,p.200 et sq.
315.Wolfgang Jacobeit,Schafhalturg und Schäfer in Zentraleuropa bis zum Beginn des 20.Jahrhunderts,Berlin,1961.
316.Marie Mauron,La transhumance du pays d'Arles aux grandes Alpes,1952.
317.J.F.Noble de la Lauzière ,op.cit.,p.461,1632.
318.B.N.Esp.127,fo61 et 61 vo,s.d.,début du XVIIe siècle.
319.Voir pp.88—89.
320.Outre la thèse de Xavier de PLANHOL citée supra,p.79 note 1,sont décisifs ses articles,《Caractères généraux de la vie montagnarde dans le Proche -Orient et dans l'Afrique du Nord》in:Annales de Géographie,1962,no384,pp.113—129;et 《Nomades et Pasteurs》I et II,in:Annales de l'Est,1961,pp.291—310,1962,pp.295—318.J'ai beaucoup emprunté à ces très belles études.
321.Je me réfère aux indications d'Emil WERTH,Grabstock,Hacke und Pflug,1954,notamment p.98.
322.British Museum Royal 14 R XXIII.fo22(vers 1611).
323.J.SAVARY DES BRULONS,Dictionnaire universel de commerce...,1759,I,colonne 804.
324.X.de PLANHOL,art.cit.,in:Annales de Géographie,1962.
325.X.de PLANHOL,art.cit.,in:Annales de Géographie,1962.p.121.
326.X.de PLANHOL,De la plaine pamphylienne.op.cit.,p.202.
327.Toutes les précisions qui précèdent empruntées à X.de Planhol,“Géographique politique et nomadisme en Anatolie”,in:Revue internationale des Sciences sociales,XI,1959,no 4.
328.François SAVARY,comte de BRÈVES,Relation des voyages de monsieur...tant en Terre Saincte et Aegypte,qu'aux Royaumes de Tunis et Arger,1628,p.37.
329.Fernand BRAUDEL,“Les Espagnols en Algérie,1429—1792”,in:Histoire et Historiens de l'Algérie,1931,pp.245—246.
330.Voir infra,p.162.
331.Henry HOLLAND,Travel in the Ionian Isles,Albania,Thessaly,Macedonia during the years 1812 and 1813,Londres,1815,pp.91—93.
332.Op.cit.,I,p.144.
333.Op.cit.,I,p.31.
334.Mémoires,IV,p.76.
335.Op.cit.,p.109,112,251,2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