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君泽盘坐在陵墓之前,此刻褪去了龙袍,他依旧是那个一袭青衫风华绝代的人,只是如今的他不再是康王,而是帝王。
他抬头,又是一杯烈酒入喉。
溢出的酒水顺着下颌滴落,浸透了半片衣襟。
长风吹过,整个墓地之上弥漫着浓郁的酒香。
萧君泽放下手中茶杯,又是一杯倒在墓碑之前:“君泽刚刚登基,朝堂局势不稳,最少也有半年抽不开身。”
说着,他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半年之后,君泽再来陪您喝酒。”
“如果早知您去的这么突然,君泽就应该常常入宫。”
他仰头长叹,拿起了遗落的酒壶。
转身离去,嘴里还不停喃喃:“不过也好,您还有母亲陪伴,君泽还有瑝竹,此后母亲便不会孤单了。”
他垂眸,想起了那个温婉如玉的女子。
先帝皇后君氏,是天正帝的结发妻子,皇后年轻之时,也是皇城之中一代佳人,倾国倾城的绝色之人。
当年太子殿下萧重九与其王妃,也是皇城之中传颂的一对璧人。
只是二人大婚不到三月,前朝余孽突然崛起,当时刚刚受封太子的天正帝,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狂傲不羁,桀骜不驯。
毅然决然请辞前往平叛,而这一去便是八年。
同样的,贤良淑德的王妃娘娘,也支持他的选择。
当年太子殿下策马出征,王妃百里相送也是一段佳话。
可惜后来美梦终究破碎,王妃娘娘日思夜想苦等郎君的回归。
却不想,战场之上传回的消息却是,天正帝在战场之上娶了一位妾室,同样身为贵族之后的姜氏女,而她也正是天正帝长子萧谏云的生母,后来的敏柔皇贵妃。
听说,也是一位天地绝色。
但不如皇后。
后来战争进行的第二年,开国皇帝逝世,将皇位传于太子萧重九。
太子继位,改年号建德,其正妻王妃君氏则也成为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然而,那时与天正帝已经成亲两年的他,却仍然没有任何后裔。
直到建德八年,战争结束之后,才得一子,是为嫡子萧君泽。
后来相隔五年,再得二子萧瑝竹。
最后在小皇子三岁之时与世长辞,红颜多薄命,可惜她曾经等他八年。
那一年她因病离世,抛下世间一切,抛下她的二位皇子。
但萧君泽知道,她的母后其实是在抑郁之中,郁郁寡欢离世,她去的时候,面黄肌瘦,眼窝深陷,早已不是那曾经名动天下的美人。
在清冷的凤娟宫中,安然离世。
那一年,萧君泽九岁,对于那女子的模样他已经模糊,但他记得,她走时的不安,流露的释怀以及牵挂,这两种矛盾的神情。
他的确是嫡子,皇后所生。
可只有他知道,他不过是失去了庇佑的雏鸟,随时都有被掐死的风险,而他还需要照顾年幼的弟弟。
他记得,当时世人面对他时,流露的怜悯嘲讽的目光,还有在母亲死后,下朝归来的父皇,面对他们兄弟二人之时,目光中的愧疚。
那眼中没有爱意。
后来,他受尽折磨,身边都是想要害他死的人。
他曾经恨过母亲,早早便抛弃他们兄弟二人,到更恨的是父皇,他分明得知他的无助,却仍然保持不管不顾的态度。
最后,他只能成为最优秀的皇子,方能庇佑弟弟。
而那时的他,只有九岁。
萧君泽起身,拿起了酒壶:“其实,君泽一直觉得您没有那么好?有的只是对于母亲的愧疚。”
“您是天下的帝王,属于天下,属于苍生,仅仅如此。”
谢西辞站在远处,暗暗盘算着时间:“已经半个时辰了。”
说完,她向着皇陵深处而去。
走到萧君泽身后三丈外的地方,还是停住了脚步。
萧君泽微微侧头,他长叹一声:“这是父皇年轻时最喜欢的酒,是烈酒,只是后来病了之后,再也没有喝过。”
谢西辞嘴唇轻泯,她没有开口,这样的情绪之下,说什么都是徒劳,只会徒增悲伤。
萧君泽转头嘴角浮现一抹微笑:“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谢西辞轻轻点头,这时他登基之后的一天中,他们第一次交谈。
她抬头眉眼含笑:“今日之后,您便是这天下的帝王,而我将会成为您藏在暗处的利刃,蓄势待发。”
话音落下,萧君泽垂眸,以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少女。
此刻的她,眼眸发亮,众志成城,大义凛然。
而且很美。
他摇头:“你是俯视天下的人,不是藏在暗处的剑。”
闻听,谢西辞否认的摇头。
“不,殿下才是俯视苍生的人,而我是殿下在俯视苍生时,同时在仰望殿下的人。”
萧君泽开口,正想要在说些什么,谢西辞却突然将一封卷轴递到他的眼前,同时还有从卷轴之中划落的一封书信。
“方才宣王爷来过,他让我将此物交给你,这是先帝陛下的密诏。”
萧君泽垂头接过,卷轴之上的金漆与信封之上的封口都未曾动过。
他直接拆开,未曾避讳谢西辞,虽然这可能是事关国家大事的密诏。
展开信封之中的纸张,他微微蹙眉,眼神复杂。
书信非常简短,只有寥寥几句话。
那字迹是先帝亲笔,但似乎因为身体太过孱弱,字体深重有些飘忽不定,那一刻萧君泽似乎看到了那头发花白的帝王,站在桌案前的身形,如此的薄弱,无助……
君泽,父皇在皇宫之中已经收到了你大获全胜的消息,作为父亲,朕甚感欣慰,不愧是朕的儿子。可惜父皇的身躯恐怕已经撑不到你回来了,虽然药王先生一直在安抚朕,可父皇知道自己身体的孱弱。在最后父皇似乎已经没有能为你做的,只希望你坐好皇位,缔造北衡百年盛世,这般父皇在天之灵也可安心。临走前,这封密诏留给你,父皇尊重你的想法,所以在看过内容之后,是否有要公布天下的必要,便看你自己的打算。
最后,父皇离开了,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