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不见天,低头看不见地,远看近看都是黑黑的一片。二牛趁王大妈不注意的当儿,一头扎进这茫茫黑夜里,像夜游神般地在这广袤的原野上奔跑起来。凄厉的冷风毫不留情地吹打在二牛布满伤痕的脸上,他的脸麻木了,鞋子跑掉了,也全然不顾,只是一个劲地向前奔跑着!
他跑啊!跑,也不知跑了多少时间,也不知跑了多少里路,更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只觉得浑身酸疼没了力气。他停了下来,静了静激烈跳动的心,睁大他那双小眼睛看了看周围,周围一片沉寂,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凄厉的冷风在耳边鸣响。
猛然间一声巨响惊醒了他,似乎一下子把他从半空中抛了下来,他头脑清醒明白了许多。记忆中是哥哥大牛,弟弟三牛在爹的喝令下将他用绳索绑住,吊在了小东屋的房梁上。爹用树条子抽打他,他疼的又喊又叫。是王大爷王大妈解下绳子救下他来的,又是王大妈领他出来的,怎么一下子又来到这里啦?刚才的响声是从那里来的,好大的响声啊!正想着,炸雷般的响声又接连不断地从不远处传了过来。这连成串的响声似乎一下子驱走了周围的黑暗,天地间也豁然明亮起来了,晨曦在空中荡漾,早起的家雀子在枝头歌唱,随之一股子浓浓的火药味迅速进入他的鼻孔,又漫漫进入了他的心脾,紧接着脑海中的杂念渐渐消失,他的神志更加清醒亮堂起来,他顺响声抬眼望去,不远处的山坡上正飘荡着一股股的浓烟。
他明白了,那是农人们起石头放的火炮。早年,王大妈家起宅子他曾和爹爹哥哥来这里给王大妈家运过石料。记得,这个山脚下的村庄就叫王家庄。并且他还记起了,他有一个姑姑就住在这个村的村东头的小河边上。小时候他来走姑姑家,姑姑拿他可好啦!忘不了姑姑煎的鸡蛋,姑姑包的荞麦面的水饺,是那样的鲜嫩可口,太好吃了,想到这里,他肚子里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他咽了口口水,仔细地回想着他姑姑的名字。好大一会儿,终于想起来了,姑姑叫田敬兰。和爹爹亲姊妹俩,是他家的最重要的一份亲戚,去姑姑家,讨顿吃的再作计较,想到这里,他赤脚快步朝村东头走去。
村东头的小河崖头上一排排相同的崭新门楼,让他怎么也辨不出那家是姑姑家,他想找个人打探一下,可他站在崖头上向四周了望了好大一会儿,也没有看见有人出来,他只得上门叩门了,可连叩了几家,也没见有回声,他有点丧气了。
记得小时候在这崖头上有许多棵枣树,每到秋天树上挂满了红红绿绿的大红枣儿,他和那些调皮的孩子们去河滩上捡来许许多多的鹅卵石,抡起胳膊把鹅卵石扔到枣树上,树上的枣子就会卜落卜落地掉下来,他们都争先恐后地跑过来,抢落到地上的大红枣儿。现在枣树都不见了,代替它的全是些高高的杨树。
二牛站在高高的杨树旁边正在低头沉思着,忽然听见吱呀的一声门响,抬头一看,问响处有一老大娘正打眼罩朝他这边看,他又惊又喜,急忙跑过来问道:大娘!那个门口是田敬兰家。
老大娘有七十多岁年纪,头发己经全白了,右手里端着一瓢子玉米,左手拿着一根棍子,看样子像是去碾子上碾玉米。听二牛问,就站住上下打谅了一翻后惊呀的说道:这大冷天的,你看连双鞋子都没穿,你这青年!这是咋来呀!又近前一步,仔细端详了会子脸,不禁惊呼道:
“俺那侄子!二牛啊!你这是咋啦!唉!你这孩子!说着赶忙放下手里的瓢子和棍子,一下扶住二牛左看了右看,嘴里还不住地叨叨着,这得怎么了啊!唉!可怜的孩子!”
近前里二牛仔细端详了一下,也禁不住一下子扑倒在姑姑身上哭着说:“姑姑!我爹、我哥、我弟弟一齐下手想用绳子勒死我,家里就多了我,要不是王大妈王大爷相救,昨日晚上我就被打死了哇!我知道姑姑最疼爱我了,我跑了一夜就是来见姑姑一面。见了姑姑就是死了也没有想头了。”说着,哭得更恼了。
姑姑敬兰,抚摸着二牛的头说道:“好孩子别恼了,咱回家!姑姑给你找双鞋穿上!你看你脸上的伤!让你的表弟妹给处理一下,你的表弟妹是咱这一代有名的赤脚医生,周围村庄里的人,有个大病小病的都来找他珍治。你这孩子一定是惹下了什么大祸的,不然你爹那个人不会下狠心这样打你的,你呀从小没了娘,你爹把你各口里含着,什么事都崇着你惯着你,任着你行作,我才知道你爹那人,人善得踩不死个蚂蚁,有点苦自己吃了咽了,也不难为孩子。打你是为你好,你是作动什么来呀?你爹呀!也老糊涂了,打儿子怎么这么个打法?”
老人家一边这样数方瓜道茄子的唠叨着,一边端起瓢子拿起碾棍踮起两只小脚朝着自己的家门走去!
二牛低垂着头,跟在她的后边,一边走,一边寻思,这姑姑什么事都知道,连爹的脾性都摸得那么准。自己的那些花花肠子,恐怕也早就没瞒过她那双眼睛。可得加一份小心,万一让她知道了,轻则赶出去,重者就像爹一样,喝令他的儿子用绳子把他吊到梁头上。早就听说这小表弟长得虎背熊腰力大无比,一旦有事犯在他手上,他可是轻饶不了的。相当年去走舅舅家,就吃过他不少的亏。
这样想着,不觉就走进了她的家门。进门她就大声喊道:他嫂子!他嫂子!屋里有人应了声,接着走出一个落落大方的年轻少妇来。只见她头戴一顶紫红色绒线帽,身穿一件卡青色的列宁短大衣。㡌檐下齐耳的短发油黑放光,看上去健壮英俊。她惊讶地看了眼婆婆,又看了眼跟在婆婆身后的满脸血迹的邋遢男人,惊恐地问道:
“这是怎么啦?是不是从西山石头塘子下来呀?刚才听着连响了十几炮呢!听着不是那好响声。娘!俺爹和王梁子怎么还不回来呀?半夜三更爷俩就去石塘子了!说趁天不亮没有人走动,把炮放了,免得天亮以后有人走动,放炮飞起的石头伤害着人。这可好……到现在了他们爷儿俩还没回来,却来了个伤号!是不是放炮让飞起的石头砸伤的?”
老太婆一听儿媳问的话,知道儿媳误会了。赶忙解释说:“媳妇!你还没认出来!这是你舅家的二牛!你得喊他表哥!在家是个孙户,爷几个一齐挤兑他,身上的伤是让他爹他哥打的,唉!可怜这没娘的孩子!没法子啦!投奔他这个无用的姑姑来啦!她嫂子!你会医生,快去给你这个哥哥包扎包扎去吧!可怜人啊!”
说着,赶忙去卧室找出来一双大棉鞋递给二牛说:“这是你姑夫的棉鞋你快穿上看看合适吧!”
二牛毫不客气地接过鞋子,立即穿到了两只冻得发了紫的大脚上,高兴得跺了跺脚连声说道:“太合适!太合适了。”
老太婆看了看二牛高兴的样子,喜滋滋地去厨房做饭去了。
这时,二牛的弟媳也打开了急救箱,取出碘伏消毒药水,及早己备好的棉棒,在二牛的脸上身上擦抺消毒。二牛疼得咬牙咧嘴。大喊大叫地说疼。
兄弟媳妇鼓励说:“疼也得挨乎点,不然这大冷的天很容易感染。一旦感染,那就坏事了!坚持会,这硬伤,涂抹涂抹,很快就好啦!”
说话间,二牛的伤也就三下五除二的处理好啦,这表弟媳妇又取了一些消炎镇痛的药片给二牛服上。
二牛喝了碗水,感到舒服多了,坐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得盯着弟媳俊俏白嫩的脸蛋,心里产生了很多幻想。
屋子里生着煤块炉子,蓝色的火苗子从炉盖的缝隙里伸了出来,烈焰把炉壁烧得通红。虽是寒冬,屋子里却暖烘烘的。二牛依偎在煤炉旁边的大抽屉卓上,感觉到了室内的温暖与舒畅。弟媳收拾好药箱从他身旁走出去了,一阵芳香直贯他的鼻腔。他闭上眼睛静静的享受着这幸福的时光,不一会便进入甜美的梦乡。
夏日,烈日炎炎。弟媳穿着单薄,一身超短白纱连衣裙,裹着她苗条的身材,并不丰满的雪白胸脯半露着,一头乌黑的的头发披散着,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闪着柔和的光芒,正轻飘飘微笑着向他缓步走来。
弟媳轻飘飘越走越近,就到眼前了,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芳气袭人,他张大嘴巴敞开鼻孔,尽情的让袭人的芳香进入肺腑,他陶醉了。伸出双臂将弟媳一下揽入怀中,弟媳温柔地贴近他的胸口,他的一双大手慢慢伸向弟媳的胸部,就在这时,虎背熊腰,力大无比的表弟一步闯了进来,只见他怒目圆睁,举起撬石头的铁锹,照准他头颅砸了下来!他一缩身子,大喊一声:
“姑妈快来救我!”
“俺那侄子!你这做了个什么景景,大呼小叫的?”
姑姑从外面走过惊问二牛。
二牛摸了摸头,瞅了眼弯腰撅腚在那里洗碗筷的弟媳慢呑呑地说:“这——这一梦不好说。”
姑姑笑说道:“不好说,就別说了。许多是被你爹打怕了,做梦都会梦着你爹在砸你,不然怎么会喊姑妈快来救我呢?唉!侄子!你这一睡就睡了一天,看来你昨天晚上没睡觉。快起来吧!一会你姑夫,你表弟就从山上回来啦!我和你弟妹菜都做好了,你们爷几个喝上几蛊!”
听姑姑这样说,二牛恣得抹蜜。在家这么多年从未沾过酒的边,爹过日子仔细,从未打过酒放在家里。真是天意,想不到这么碰巧,跑了一夜竟跑到了姑姑家里。该当不挨饿,天上掉饽饽。弟媳妇那么漂亮的女人,给擦抹了伤口,说不准对我二牛还有意思呢。不然怎么还会出现在梦里呢?姑姑、弟媳还特意做了酒菜待他。想到这些,他会心地笑了笑说:
“姑姑!我姑夫和表弟在山上做什么行道?”
“做什么行道?告诉你,我们爷儿俩就干这行道!我们半夜就起床,归来落日头!出去的是石头,进来的是钞票!”
虎背熊腰的表弟手里拿着一大把红板百元一张的钞票一步迈进屋里,接二牛的话茬,在二牛眼前晃了晃傲慢地说。
二牛一下惊悚地站起来,眼睛盯着表弟手里的钱惊呀地问道:“表弟!你这上哪弄这么多钱呀?
这表弟将手中的钱上抽屉匣里一扔,大分头向上一扬!骄傲地说道:“表哥!实话告诉你!这钱是你爹我大舅给的!党的好政策,使乡村企业异军突起,你们田家庄新建一座蔬菜深加工工厂,用石料几千方,全部用我们石场的,今天田家庄的蔬菜加工厂厂长田玉庆又来预支了两万元的现金,拉走了上百方的石料,具说这田玉庆是你爹的得力干将。老高中毕业生,干着厂长,兼着大队的的会计。表哥你不长气,你要长气一一一一”
刚要说二牛的短处,母亲赶忙干咳一声道:“粱子!別说一些了!你哥也不是小孩啦!,比你还大两岁呢!你们兄弟俩多少年不见了,今日道上块还不好好得啦呱啦呱!快和你哥你爹上桌喝酒啦呱。”
二牛眼盯着桌子的酒菜早就耐不住了,姑妈的话还没落音,他就一步跨到桌子前里坐下,拿起酒瓶,咕咚咕咚地倒了满满一杯酒,接着一仰脖全都喝了下去。他伸了伸脖子,抿了抿嘴唇,紧接着拿起筷子连续将碗里的肉夹送到嘴里,嘴都撑歪歪了,也都全然不顾。只顾往自己嘴里送菜送洒。
姑夫王火看了笑说道:“侄子饿了。”
表弟粱子生气的小声骂道:“缺乏家教。”
敬兰姑姑、弟媳妇翠竹也从外边过来了,他们过来都没入桌,坐在火炉旁边静观爷儿们吃酒吃菜。
姑姑敬兰看了侄子的吃像,温和地教导说:“侄子!在咱自己家里没有和你抢的,慢慢吃,慢慢喝。吃急了对身体不好。要是在场活上就要注意礼节了,象你那个年龄应先让着别人吃,劝着别人喝,然后自己才能吃,才能喝。不能只顾自己吃喝。”
王梁子不等他母亲说完,愤愤地说道:“都是惯的,一顿砸出他那狗屎来,什么毛病也没有了。”
二牛听了,也不恼,上嘴里填了一块肉,一边嚼着,一边呜呜啦啦地说:“光棍子就这样,十个光棍九个粗,一个不粗就遭蛆。我田二牛要是有了媳妇,不打光棍了。表弟我不是吹的,我干什么都是一流的。只可惜十字班都瞎了眼,我这样的好青年偏看不着。表弟!我要是手里有个像弟妹那样的媳妇,你看我的,我不把她打扮成花蝴蝶才怪咧!花蝴蝶!花蝴蝶!飞呀!飞呀!”
说着,说着,他两眼直直得盯着屋顶,手中的筷子也举起来指向那里。似乎那里就真得有一双蝴蝶在飞舞。
听了二牛的话,屋里的人都笑了。
屋外夜色浓密,寒风阵阵。屋内灯光闪烁,暖意融融。大家都把惊疑的目光投放到了二牛身上,二牛几杯酒下肚,眼前五彩纷呈,眼花缭乱,他站起来脱掉身上那件小破黄棉祆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就一下子歪倒在了地上。
他姑姑、姑夫都吓毛了,急忙喊儿媳妇翠竹过来,儿媳妇翠竹把脉一试,又翻开他的眼皮一看,说道:“没事!只是醉酒罢了,睡上一觉就会好的。”
他姑姑一听没事,心里才一块石头落了地,立马喊儿子道:“梁子!快把你表哥架到床上睡觉去,在这凉地面上容易冻坏的。”
虎背熊腰力大无比梁子,
气呼呼地走过来,一下腰把他从地上抓起来快步走到床前里猛力朝床上一扔,大声说:“就是个光棍子赖皮狗!今天他庄上来预支石头款的人说:这个二牛在庄里胡作非为,整天和他爹作对,败坏了他爹的名声。昨天作了件很挠心的事,让他爹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他趁着夜黑逃跑了,现在我大舅派人到处寻找他,结果他跑咱家里来了!我大舅说不定还不知道呢!”
姑姑拿了床被子给他盖上,还生怕周围透风冻他,姑姑给他上身子底下使劲掖了掖被子。摆手对儿子说:“儿啊!别再说啦!你表哥从小无人管无人问的,是养成了些坏毛病,但也很可怜的,三十的人了连个媳妇都没说上。他觉得没指望了才破罐子破摔的。你们千万别和这样的人一般见识,凡事都得让着他点!我打算让他在咱家里住几天好好养养,就着再好好的开导开导他,让他专回头来好好的过日子。明天你去和你大舅说声,让他放心,就说二牛在这好好的。过几日就回去,梁子!我说你听着了吧?”
梁子,两手插裤兜里,用蔑视的目光看了眼床上呼呼大睡的二牛,气愤地说道:
“娘!依我看!赖狗扶不到墙上去!不如趁他醉得不省人事拖到门外,他爱咋的,咋的。何况他庄上的人说,不说我就知道,这二表哥从小就是个坏坯子,不是个好东西,家里留这样的丧门星,诸事不利。”
娘站起来,将儿子扯了一把,指责道:“我就知道我说那话你没听,我不是告诉你,不能和这样的人一般见识吗?再说他再孬也是我的亲侄子,叫我姑妈呀!砸断骨头连着筋啊!我的儿啊!你要听好啦!你哥这样,娘从心里疼啊!你怎么还大冷天的,把他扔门外里呢?你这是想冻死他呀!亏你想得出来。”
梁子听了娘的指责,低下了头,踱着步不作声了。
屋子里炉火纯青正旺暖暖的。二牛吃饱喝足舒服了,睡得特别香甜,尽管把他像扔囗袋一样扔到了床上,他也没醒,照样哼哼地打开了呼噜!好像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姑夫王火看了笑笑说:“甭管他了!让他在这里睡吧!咱们也都睡去!还得早起去山上放炮呢!还得挣钱吃饭呢!”
说着就去了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
王梁子、梁子媳妇随后也走了出去。姑姑敬兰封好碳块炉子,又过去给他这可怜的亲侄子好好的盖了盖被子,她眼睛环顾了一下四周觉得一切都收拾停当了,才关掉屋里的微弱暗淡的灯泡,去了套间的床上躺下了。不久,劳累了一天家务的她,也进入了甜美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