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久前

俄亥俄州

玛丽·西蒙轻轻地哼着小曲,冲洗着水槽中脏盘子上的油渍,她准备接下来把这些碗碟放进洗碗机。阳光从厨房窗户洒进来,窗外是宜人的田野风光和谷仓。乡村手工艺品和碎花壁纸装饰着这户农家整洁的厨房,玛丽和丈夫戴尔一起住在这栋房子里。她是一位丰腴的老妇人,穿着蓝色的格纹长裙,外面罩着一件围裙。站在水槽边,她不禁感叹水槽里堆起来的脏碗碟居然有这么多。很难想象两个人在一两天时间里会使用这么多杯子、盘子和银餐具。

估计别人会以为我们经营了一家提供住宿和早餐的小旅馆呢,她想。

一阵“吱吱”和“窸窣”声交织从她身后传来,她吓了一跳。她转过身,惊奇地发现——三只超大个的丑陋鼠类动物正站在厨房中间水槽对面的松木平台柜上,它们正贪婪地在水果盘中觅食。说不出是家鼠,还是田鼠,或是囊地鼠,也或是其他什么吧,它们的体型有虎斑猫那么大,全身油腻腻的灰色皮毛,它们的鼻子和胡须抽动着,长着令人恶心的黄色牙齿,簇长的耳朵……根本没有眼睛。

原本应该长着亮晶晶眼睛的地方,只有肉和皮毛。

她惊恐地倒吸一口凉气。一只瓷茶碟从她手中滑落,摔到地上,发出很大的声音。但无论是瓷器摔碎的声音还是玛丽受惊的尖叫,都没有吓跑那几只怪物。相反,它们把没有眼睛的脸庞转向她,挑衅地发出“咕噜”声和“唧唧”声。玛丽倚靠在身后的厨房台面上,惊慌失措;一般看到老鼠或者蝙蝠之类的,她都不会害怕、吃惊,但就她看到的这种怪异生物来说,真的有点太病态了。更不要说它们准备要做什么了。

“去!”她朝这群动物嚷道,“滚开,你们这群肮脏的东西!”

那群老鼠一样的东西没有逃开,反而朝她猛扑过去。它们露出锋利的牙齿和利爪,扑向她。

好家伙!

快速的反应能力拯救了她,令她免遭抓伤和啃咬。她非常及时地躲开了攻击,以至于让那群狂暴的老鼠扑进了水槽和厨房平台上,撞倒了盘子、碗、玻璃瓶和一个咖啡壶。器具掉在地上的嘈杂声加剧了混乱局面,很容易会引来戴尔,如果他此刻不是出去干杂活的话。玛丽现在还是一个人对抗这群无眼的入侵害虫。

但也不是手无寸铁。

她从台面上的刀架拔出一把超大号牛排刀,对着最近那只要从水槽里爬出来的老鼠使劲挥砍起来。她疯狂地挥动手里的刀,错过了那东西的脑袋,但切到了它的一截儿尾巴。老鼠反抗似的尖叫着,然后慌乱地逃窜。

“这就对了!你们最好是逃走!”她朝另外两只老鼠挥起刀,向它们逼近,嘴里不断大喊,“你们呢?也想让我把你们切成两截是吗?”

面对着挥舞利刃动真格的玛丽,剩下的两只怪物决定不做无谓的冒险。它们从台面跳下,和地上之前那只同伴一起拼命奔逃,它们朝一扇关着的纱门冲过去,打算逃往门外的后花园。逃窜的老鼠直接撕破了钢丝网,好像那纱网不存在一样,接着就匆匆逃走了,不见踪迹。

终于走了,谢天谢地!

一股愤怒冲上头,她差点就冲动着追上去,但她往老鼠消失的方向跑了几步就冷静下来。她累得气喘吁吁,倚靠在厨房平台上大口喘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肾上腺素平息下去,她的手微微颤抖,手上还紧紧握着刀,防止那些丑恶的小动物再回来作乱。便鞋踩在破碎的瓷器上,发出“嘎吱”的声响,提醒了她:地面上还散落着被摔坏的碗碟。和老鼠大作战后,厨房一片狼藉,外加被割破的纱门,平台上还有一根血淋淋的老鼠尾巴。玛丽头晕起来,摇了摇脑袋。

她丈夫一定不会相信这些。

英国,诺森伯兰郡

一周一次的农产品集市正在进行,珀西·麦奎因对一天的预期销量很乐观。很多商店老板都蜂拥到他的蔬菜摊位前,不仅仅是被他新鲜蔬菜的种类和数量吸引,更多的是被他摊位正中展示的那个南瓜比赛冠军瓜引来。冠军南瓜接近700公斤重,橙黄色的巨无霸绝对引人注目。珀西觉得,它的重量和个头足可以充当招牌广告了。

忽然,这个南瓜开始摇晃。

出人意料的是,没有任何明显的原因,这个南瓜开始前后滚动,就像墨西哥跳豆[1]一样。一个之前近距离观赏大南瓜的小男孩被吓得往后跳了一步,周围的行人和挑菜的商店主也都同样惊呆了。珀西也很疑惑。

“该死的,到底怎么回事?”他自言自语。

珀西环视了市场一周,好像在看是否有突然的地震或者地下爆炸,但没有,似乎没有任何震动,其他的水果蔬菜都没有动静。

只有这个南瓜,好像经受了某种震动。珀西急匆匆从摊位后面走到前面查看,这个时候,南瓜的古怪已经吸引了很多疑惑的围观群众,他们都看向珀西,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可惜没有得到答案,他们都想问他这其中的缘由,可惜他不知从何解释。

“让一下道!”他挤过人群,来到蹦蹦跳跳的南瓜面前。

“让我出去!”

一声被捂住的沉闷叫喊声传入他耳际,他忽然震惊地发觉这叫喊声来自南瓜里面。侧耳倾听,他觉得能隐约听得懂这些呼叫:

“救命!请救救我!”

“我的上帝啊!”一位商店主大声说,“这里面有个人!”

“不会啊。”珀西小声地说,“这不可能啊。”

从外观来看,这个弹跳的橙黄色巨无霸外面的瓜皮很完整。没有任何可以出入的地方。他一定是幻听了,其他人也是。或者是有个口技表演家正在搞恶作剧?

一只沾满黏糊糊瓜瓤的拳头从南瓜里戳出来。这只手的手指疯狂地挠起南瓜外皮,想要把南瓜撕开。这次,一个女子的声音清晰地从被戳破的南瓜里传出来。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帮我逃出去!”

听到她的叫喊,周围的群众都赶忙跑过来帮她。人们一拥而上,开始徒手撕掉南瓜外皮,他们紧急地扔掉厚厚的南瓜皮,撇开软乎乎的南瓜瓤,要从这只巨大南瓜里把困在其中的人救出来。珀西吃惊地看着,没过几分钟,他的冠军瓜就被人们撕抓得粉碎,一个虚弱的年轻女子被大家从浆状的南瓜瓤里拽出来,好像是被这个大南瓜孕育出来的一样。

“谢谢!太感谢你们了!”她说,“我使劲儿踢,使劲儿喊,但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听到我……”

黏黏的瓜瓤糊满了女子身体,看不清她的面容。南瓜籽沾到了她头发、皮肤和衣服上。一件肥大的大学T恤黏满了南瓜汁,护住了她的隐私部位,她说话时的北方口音证明她是本地人,并不是说珀西立刻能在这些黏糊糊的东西下认出她是谁。女子大口喘着气,迷惑地看了一眼周围。

“我在哪儿?我是怎么到这里的?”

她低头看到了被砸烂的南瓜——她之前的囚笼。

“一个南瓜?我刚才在南瓜里?”

听上去,她和其他每个人一样目瞪口呆,甚至更震惊。

“你刚才的确是在瓜里,小姐。”珀西主动开口道,“我想,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这个……不寻常的困境中的?”

她摇起头。

“一点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佛罗里达州

一辆高空作业平台车停在繁忙的高速路旁。在高高伸缩臂上头的工作平台里,乔治·科尔勤奋地修剪着一排隔离带上的棕榈树,这圈隔离带保护后面的郊区不受公路的噪声影响。他是一位二十五六岁的黑皮肤年轻人,头戴安全帽,身穿工作制服。他耳朵上戴着耳机,里面播放着过去的经典说唱音乐,他一边随着音乐节奏轻轻晃动脑袋,一边锯掉一根可能会妨碍交通的枯枝。根据本州法律规定,棕榈树至少一年要修剪两次。科尔很满意工作时提供的安全防护措施。

谢谢你,大自然母亲,他心想。

当然,修剪树木只是他白天的工作,在他觉得随时有可能崛起的正式职业之前,这份工作能帮他还清账单。与此同时,他对目前的工作也真没什么好抱怨的,尤其是像今天这样好的天气。阳光灿烂,空气新鲜,天气晴好……

真不该夸得这么早。

他一把抓住最近的树枝,但这个下意识的挽救动作太慢了。没有任何防备,也不符合清晨天气预报的说法,天气忽然就变糟了。不知道从哪里聚集起来的一团团厚重乌云出现,遮蔽了天空。猛烈的大风刮起,吹得工作平台“咔嗒”作响。

“哇啊!”他喊起来,“这风从哪儿来的?”

起重机很重,能够经受得住大风,但升起的高空作业平台就像狂欢节的彩车一样摇摆不定,科尔感谢还有安全绳把他绑在工作平台上。为了安全,他放下电锯,摘掉耳机。Run.D.M.C乐队[2]的声音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狂风的怒号,犹如人山人海的体育场里亢奋观众的呐喊声。令他担心的是,由起重机金属伸缩架支撑的作业平台开始大幅晃动。

这下惨了,他想,我算是完蛋了。

他靠在作业平台的栏杆上,使劲朝起重机的操作间喊,叫喊声却被忽来的大风淹没。

“喂!快放我下来——”

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一阵龙卷风刮起的狂风就袭击了他。狂风将他从安全保护带上撕掉,径直卷入距离地面有10多米高的空中。他喉咙发出惊恐的尖叫,但声音却被猛烈大风的呼啸声掩盖住。他惊慌地想抓住树尖,却根本抓不住。狂风的力道太强悍了。

哦,糟糕,他想,这回我死定了。

反复无常的狂风像猫玩弄老鼠一样捉弄着他,将他拍进高空,让他有足够多的时间去设想很快到来的着陆会如何惨烈。从这么高的地方落下,不可能生还。他的未来……就是“啪”的一声。

再见,迈阿密。你不知道你失去了什么样的人物。

他等着生前的种种回忆遍历在眼前,但脑海里很快就设想起:他的葬礼会有谁来,他们会和他说些什么。他祈祷,至少葬礼会来很多人吧。

大风一直玩耍着他。狂风并没有让他直接摔在高速路上,而是一直裹挟着他越过树梢,来到居民区上方。在至少18或者21米高的空中翻滚,他瞥见下面的屋顶、房子、车库、车道、草坪、后院、滑梯和秋千。他心里默默地对即将要掉落的某户家庭说抱歉……

狂风忽然走了,就像它来时那么突然。突然没有大风的吹拂,他直直地朝下面一处种满青草的庭院砸下去。他闭上眼睛,心里对即将到来的撞击做好了准备,暗暗祈祷不要太痛苦。

死得多莫名其妙啊……

他撞上了某种绷紧的织物表面……然后又弹回到空中。

接着,又来了几次弹跳。

原本以为自己会“啪”的一声摔落到地上,所以他愣神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自己还活着……只是比他预想的电影《意外的春天》[3]里那种撞击更有活力。他睁开眼睛,惊奇地发现自己坐在某家后院的蹦蹦床上。

“老天爷开什么玩笑?”他自言自语,“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真是幸运,一定是幸运,只能这么认为,简直是打破世界纪录的幸运啊。对我来说简直像中了彩票一样,他想,刚刚这次掉落,耗尽了我一生的善业。

但是,起初那股狂风到底从哪儿来的?

尽管从死亡边缘逃了回来,他仍皱起眉头。

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一点都不对劲。

注释

[1]跳豆,是中美洲一带一种矮灌木的种子,豆子本身不会跳,但藏在豆子内部的蛾类幼虫会活动,带动豆子跳起来。——译者注

[2]Run.D.M.C是1982年一支由美国纽约黑人组成的说唱组合。——译者注

[3]《意外的春天》,1997年一部加拿大影片,讲述了小镇一辆校车发生车祸造成多名儿童伤亡后的故事。——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