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人口与耕地

人口与耕地问题的考察,是研究社会问题的起点。清代南部县到底有多少人口?有没有因人口增长而导致的人地矛盾?这些是否成为民间纠纷的根源?这些问题都需要经过专门研究来澄清。

一、人口

陈旭麓教授总结说:“在中国历史上,至少有这样一种现象,一个王朝被农民战争削弱或推翻了,新王朝建立之初的人口总是少于前一个王朝。”(154)从明朝中后期始,四川境内战乱不断,比较著名的有蓝廷瑞、蔡伯贯、奢崇明、李自成、张献忠等领导的农民起义,还有吴三桂叛乱等,造成了清初四川户口数量的大幅下降。人口从明朝的300多万人,下降到50万人左右,成为四川人口史上的最低谷(155)

四川各州县也不能幸免,据《南部县乡土志》之《兵事录》记载,该县从正德四年(1509)开始直到清初,陆续经历过刘烈、蓝廷瑞、张献忠等民变,南部县城也曾失守,知县郑梦眉自缢而死,举家殉难(156)。嘉靖《保宁府志》载,当时南部县有1108户,内458民户,273军户,377杂役户,15 448口(157)。经过这场大浩劫,南部县的人口遭受重创,史料说“汉户遭明季献贼之乱,土著几无孑遗”(158)

清朝平定张献忠之乱后,开始移民入蜀开垦。从南部县的情况看,移民多是从顺治、康熙时期迁入的,见表2-10:

续表

由表中可知,清末南部县的28个大姓中,只有陈氏、鲜于氏、蒲氏、马氏、雍氏、任氏、何氏等7个大姓是明代旧族,其余都是从楚、赣等省迁入。其中顺治时迁入南部县的有程氏,康熙时迁入南部县的大姓有张氏、范氏、高氏、谢氏、孙氏,乾隆时迁入该县的有张氏,嘉庆时迁入的有刘氏,称“国初”迁入的有王氏、杨氏、汪氏、刘氏、宋氏、敬氏、冯氏、周氏、黄氏、杜氏、邱氏、赵氏、程氏等。所谓“国初”其实是一个比较模糊的概念,由于时间久远,即使是专门记载一个家族播迁史的家谱,往往都记不清具体迁入时间,故编修者在《南部县乡土志》中多作模糊处理为“国初迁入”。《南部县志》记载称,明末清初,南部战乱频仍,土著几无孑遗。清康熙年间,自湖、广、闽、赣、陕、粤等省来县入籍者遍布全县。至乾、嘉间,各客籍居民先后建立起各自的会馆,供奉原籍信奉的神祇,每年定期同乡聚会(160)。由此可见,该县乡土志所谓“国初”当是康熙时期。这和当时整个四川的情况几乎是一致的,在康熙中期以后至乾隆前期,恰是外省人口大量移民四川的时期(161)。吴佩林通过田野考察,发现至今南部县民间尚存部分宗支碑,涉及李氏、谢氏、杨氏、杜氏、贾氏、向氏、宋氏、范氏、罗氏、王氏、严氏、赵氏、何氏等等,他对立碑时间、保存的位置、保管人等信息都做了详细记载。通过这些碑,大致也可以辨析这些姓氏的源流(162)。这些迁入南部县的移民,在乾、嘉时期先后建立起各自的会馆,见表2-11:

表2-11 清代南部县的会馆及其分布(163)

②据档案记载,宣统三年七月,劝学员孙纯烈牍呈称,盘龙驿学董范少文因办简易学堂,议提该处庙会流资,在万寿宫提钱二十串,禹王宫提钱二十串等事。七月二十八日,盘龙驿万寿宫客长监生杨光卿,禹王宫客长李克昌等到案禀明此案实情。详见四川省南充市档案馆藏:《清代南部县衙档案》Q1—22—674。

③光绪三十四年,定水寺的客总为蒲正祥。参见四川省南充市档案馆藏:《清代南部县衙档案》Q1—18—851。

续表

①同治增修《南部县志》记载为“前东街”,1994年版的《南部县志》称“今前街医药公司宿舍处”。参见西华师范大学区域文化研究中心整理:(同治增修)《南部县志》卷二,成都:巴蜀书社,2014年;四川省南部县志编纂委员会:《南部县志》,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728页。

②同治增修《南部县志》记载为“三元街”,1994年版的《南部县志》称“今半边街粮食局”。参见西华师范大学区域文化研究中心整理:(同治增修)《南部县志》卷二,成都:巴蜀书社,2014年;四川省南部县志编纂委员会:《南部县志》,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728页。

这实际上仍是一个不完整的统计。据《清代南部县衙档案》的记载,在石河场(164)、双河场(165)、碑院场(166)等地方提到过客总的姓名,证明这些地方仍有移民,有移民就可能有会馆,由于资料关系,这就不得其详了。通过上表中会馆的地理位置,我们可以看出移民的大致分布情况,即主要分布在县城及周边交通比较好,面积比较大的场镇。

移民的迁入,使南部县人口增长迅速。雍正六年(1728)奉行清查,保宁府所属州县33 181户,其中南部县共18 521户,男39 599丁,女34 586口,共74 185丁口(167)。嘉庆时期,南部县原额增添共29 644户,男61 558丁,女58 773口,合计120 331丁口(168)。咸丰元年,知县朱凤枟清查,该县人口为271 207丁口(169)。光绪末年,据该县散赈清册,分本境为五路,东路计102保,共男111 452丁,女98 440口;南路计72保,共男68 040丁,女53 524口;西路94保,共男68 812丁,女59 288口;北路计58保,共男67 540丁,女55 482口;中路附城22保,共男18 420丁,女13 891口,五路通共61 4889丁口(170)。宣统三年(1911),南部县申送川省巡警道的调查表中,载有该县当时的人口数为男346 331人,女268 781人,合计615 112人(171)。这与施居父整理的《宣统年间四川一百四十四厅州县第一次户口调查统计表》中的数据相同。该资料提及南部县有143 798户,男346 331,女268 781,合计恰好615 112人(172)

在61万多人口中,30余人信回教,1850人信仰喇嘛教的黄教,520人信仰巫教,信仰道教600余人,1800余人信仰天主教,1600余人信仰耶稣新教。按照传统的职业分,士有3251人,工有3689人,商有4786人,农有553 263人(173)

总之,清代南部县的人口增长是相当快的。人口的快速增长,必然带来一系列的社会问题。耕地面积与人口之间的比例关系问题,就是其中之一。

二、耕地

清代南部县属于传统农业社会,耕地是最基本的生产资料。其耕地面积是多少?这一问题至今尚无人探讨,但这个问题关系到人口与耕地的比例问题,是解剖南部县民间诉讼根源的关键,也是理解基层组织运作的重要问题。

据嘉靖《保宁府志》载,在明朝时,保宁府所属州县官民田地共4126顷20亩3毫,并新垦起科田地而计之,共4135顷64亩5分3厘3毫4丝5微。其中南部县557顷20亩有奇,即55 720亩。

清初,由于长期战乱,四川全省田地荒芜,册载耕地面积大幅减少。为恢复四川经济,清政府采取鼓励垦荒的政策。雍正六年至七年(1728—1729),保宁府所属州县开垦了荒地158 000亩(174)。在垦荒的同时,清政府也对土地进行清理。针对四川田地欺隐的严重现象,清政府令川省认真清理。清理工作主要在雍正六年至七年进行(175)。经过清理,“保宁府属阆中等九州县,册载上、中、下田地一千九百九顷零,今丈得上、中、下田地共二万三千九十顷零,报垦荒田地一千五百八十顷零。”(176)也就是说,保宁府属九州县,原来册载田地190 900亩,丈量后为2 309 000亩,增加了2 118 100亩。

而当时南部县的情况,据嘉庆《四川通志》载,该县“旧管”上、中、下田地615 330亩,对新开垦的荒地并无详细介绍(177)。南部县的耕地面积在道光《保宁府志》、同治增修《南部县志》等书中并无变化。换句话说,嘉庆以后新增的田地并未进行登记(178)。直到宣统年间,四川布政使司札饬南部县申赍该县土地报告表。据该县申赍的《地理报告表式》所知,该县有水田2440顷14亩2分1厘,旱地3713顷16亩,均已开垦。官产、无公产60亩,民产6152顷70亩2分1厘。土壤则分上、中、下三等,森林、山泽等约占30%,斥卤约占5%(179)。也就是说,根据田地性质分,清末南部县的耕地包括水田、旱地合计615 330余亩,若依据田地的归属分为官产(180)、无公产(181)、民产(182)(类似于现在所谓的国家所有、集体所有、私人所有)合计仍是615 330余亩。这个数据恰好是嘉庆以来长期被官方所采用的数据。

通过上述梳理,可小结如下:第一,清代前期,由于南部县的人口与耕地面积缺乏比较可靠的数据,故每人所占耕地数量不详;第二,嘉庆时期,南部县有人口12万多,耕地面积61万亩以上,人均5亩左右;第三,晚清时期,南部县有61万多人,耕地面积仍是61万多亩,平均每人1亩多。王笛曾指出,清代川省粮食亩产由118斤提高到215斤左右,但人均耕地面积也由10余亩减少到2余亩。清前期川省的粮食足够川省食用且大量出口,清后期由于人口剧增而难自足,因而四川已出现了人口压力问题(183)。而南部县的情况与整个四川的情况也差不多,虽然清末粮食产量提高不少,但人口增长过快,清末人均耕地面积只有1亩多,如果按照亩产215斤计算,每人的口粮每年只有200多斤。早在光绪末年,《南部县乡土志》的修撰者就对该县人口增长可能带来的困境表示了担忧:“惟地瘠民贫,仅恃蚕桑、井灶为生计,乃丝既收成不旺,井亦年久水枯,兼口岸被夺,课厘日增,炭贵米昂,所在盐场皆有岌岌不可终日之势,将来日形倒塌,公私交困,各厂佣民不下十数余万,亦将无从觅食,此于生齿盛衰聚散之故,皆有切相关系者,不得不预筹补苴之术也。”(184)因此,“地瘠民贫”“炭贵米昂”已形象描绘了晚清南部县的民间实态,这正是人地矛盾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