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玛丽统治下的英格兰
- 狄更斯讲英国史3
- (英)查理斯·狄更斯
- 8879字
- 2020-10-27 10:31:31
诺森伯兰公爵[163]尽其所能隐瞒小国王的死讯,他希望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先控制住两位公主。但是当玛丽公主前往伦敦探望生病的弟弟时,她得知了国王的死讯。于是,她调转马头,转而去了诺福克。阿伦德尔伯爵[164]是她的朋友,就是他给她送信,通知她发生了什么事的。
反正国王的死也瞒不住了,诺森伯兰公爵和议会干脆找来伦敦市市长和一些参议员,故作姿态地将国王的死讯告诉他们。然后他们才昭告了天下,并派人通知简·格雷[165],让她做好成为女王的准备。
简是个年仅十六岁的美丽少女,她和善、博学、聪慧。当那些大人找到她、跪在她面前称她为女王时,她被惊得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她说对于国王的死,她感到万分心痛,还说她深知自己没有资格治理这个国家,但如果她非得当女王,那么她祈求上帝的指引。当时她身在锡永宫,离着布伦特福德[166]不远。在贵族大臣们的簇拥下,她顺着泰晤士河而下,最终到达了伦敦塔;根据传统,她得在那儿住到加冕仪式。但是人民对她却充满敌意,因为他们觉得王位应当属于玛丽公主。他们也不喜欢诺森伯兰公爵,因为,当一个名叫加布里埃尔·波特的酿酒师仆人公开发表他的不满时,公爵逮捕了他,他先将他的双耳钉在刑枷上,然后割了下来。在贵族中间,也有不少位高权重的人支持玛丽。他们举兵而起,并在诺里奇宣称她为女王。他们簇拥着她,以弗拉姆灵厄姆城堡[167]为据点(这座城堡属于诺福克公爵)。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玛丽的安全并不一定能得到保障,所以最好将她放在一座临海的城堡里,如果有需要的话,她随时可以被送出海外。
议会本想任命简女士的父亲——萨福克公爵作为将军前去镇压叛军,但由于简请求他们让父亲留在她身边,再加上公爵的确也不是一个强壮的人,议会便改派诺森伯兰公爵前去指挥军队。诺森伯兰公爵很不情愿,因为他也不敢相信议会,但也没办法拒绝,所以他心情沉重地出发了。当他们行军穿过伦敦东部的岸渠区时,他闷闷不乐地告诉身边的一位长官,说虽然目送他们的人民不少,但大家都异常沉默。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不是空穴来风。正当他守在剑桥等待议会的支援时,议会突然决定放弃简女士,转而支持玛丽公主。这基本是前文中提到的阿伦德尔伯爵的功劳;第二次召见市长和参议员时,他告诉这些善于审时度势的智者,说他不认为玛丽即位会对新教造成什么威胁。除此之外,彭布罗克勋爵也挥舞着长剑支持伯爵——这在某种意义上也起到了一定的说服作用。所以,市长和参议员都松了一口气,说他们从未怀疑过玛丽公主的继承权。于是,在圣保罗大教堂的十字架前,玛丽公主成了女王。成桶的葡萄酒被发放给人民,他们酩酊大醉,围着篝火跳舞——这些很少思考的可怜人啊!他们哪里知道,用不了多久,在玛丽女王的名义下,另一种篝火就要被点燃。
做了十天的皇室梦之后,简·格雷女士顺从地交出了王冠,说她之所以同意做女王,纯粹是为了遵循父母的意愿。她很开心地回到了河边的家中,再次埋头于书本之中。这时,玛丽也浩浩荡荡地进入了伦敦城;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伊丽莎白公主也在埃塞克斯的旺斯特德加入了她的队伍。她们一起穿过伦敦的街道,进入了伦敦塔。在那里,新女王会见了一些身份高贵的囚犯,她亲吻了他们,并将他们释放。其中就包括温切斯特主教加德纳[168];在爱德华六世时期,他因坚持天主教而入狱。很快,玛丽就任命他为大法官。
如今诺森伯兰公爵反倒成了阶下囚;他、他的儿子,和其他五个人被带到了议会前面。自然而然地,他反问议会,难道执行经由国玺批准的命令也算叛国吗?如果算的话,那么,执行了同样命令的议会,还有什么资格审判他?但议会对此一笑了之;为了尽早把公爵除掉,议会很快就下达了死刑书。通过另一个人的死,诺森伯兰公爵才得到权力,但当他自己失势的时候,他的表现却糟糕透顶(这倒一点也不奇怪)。他恳求加德纳饶他一命,哪怕他下半辈子都活在贫民窟里都行。当他登上伦敦塔山上的断头台时,他可怜兮兮地对人民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受人指使,他还请求他们皈依天主教,并说那其实也是自己的信仰。我猜即便到了那个时候,他还幻想这样一番演讲能为他自己换来原谅,但他具体怎么想其实不重要了,因为,他最终还是丢了脑袋。
如今玛丽被加冕成了女王。至此她已经三十七岁了,又矮又瘦,一脸皱纹,还病病殃殃的。但她很喜欢抛头露面和明亮的颜色,所以在她的宫廷里,所有的女士都穿得奢华无比。她非常守旧,即使那些旧传统对她来说没太大意义,她还是非常喜欢它们。她生活在最陈旧的传统之中,她信仰最传统的宗教,她的加冕礼也是按照最传统的方式进行的。我希望它们能对她有所帮助。
没过多久,她就表现出了她压制新教、恢复天主教的决心和意愿。尽管这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但是人民现在学聪明一些了。当皇家牧师们在公开布道时分压制新教时,人民甚至敢于朝其中一位牧师扔了许多石头,中间还夹了一把匕首。然而这一切都没能阻挡女王和她的牧师们。里德利主教[169]在爱德华六世时期有权有势,如今却被抓进了伦敦塔;拉蒂默[170]——一个著名的牧师——也遭受了同样的命运;克兰麦也没能幸免,很快便步了他们的后尘。拉蒂默是位年迈的老者,当他在看守们的带领下来到史密斯菲尔德时,他环顾四周,说:“这片土地为我久久哀鸣。”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什么样的火焰即将在这里燃起。不过对此心知肚明的人不只他一个。监狱里如今充斥着主要的新教信徒,他们的同伴是黑暗、饥饿、泥土,和与亲朋好友分别的痛苦。有些人——只要他们还有时间——就逃离这个国家。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即使最迟钝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事情发生得很快。一个内阁被组建起来,不过它的成员们似乎并不是通过多么公正的方式选拔出来的。关于亨利八世和凯瑟琳王后离婚一事,内阁宣布当年克兰麦的决定无效。不仅如此,他们还取消了爱德华六世时期所有有关宗教的法令。他们无视法制,不仅恢复了拉丁语的老弥撒,还驱逐了一个不肯下跪的主教。他们还说简·格雷女士觊觎王座,便给她和她的丈夫双双扣上了叛国的罪名。至于克兰麦,他的罪名则是不相信拉丁语的老弥撒。然后,他们乞求女王为自己寻觅一位夫君,越快越好。
可是,谁能做女王的丈夫呢?如今,这个问题引发了热烈的讨论,并分裂出来几个党派。有一些认为波尔主教[171]是合适人选,可女王不这么认为,因为波尔实在太老,而且也过于呆板。另一些人认为女王应该嫁给年轻的德文郡伯爵考特尼[172];女王一开始也这么认为,可她很快就改变了主意。最后,一切都指向了西班牙王子菲利普[173];他看起来才是女王的真命天子。但人民不喜欢他,因为他们自始至终都反对这样一门亲事,他们私下里说,在外国士兵的帮助下,西班牙人一定会入主英格兰;而此事一旦发生,天主教乃至恐怖的异教审判本身的恢复恐怕就是在所难免的了。
这些不满最终导致了一场密谋。密谋者们希望将伊丽莎白公主下嫁给年轻的考特尼,然后再趁全国上下一片混乱之际,扶持公主,反对女王。加德纳及时发现了这桩阴谋。但是在肯特,那个古老、大胆的郡,人们勇敢地站起来。他们的领袖就是托马斯·怀亚特爵士[174],一个非常有胆识的人。在梅德斯通[175],他竖起了自己的战旗,然后一路行军至罗切斯特。他占据了那里的老城堡,准备迎战诺福克公爵的军队;公爵的军队包括一部分女王的护卫,以及五百个伦敦居民。然而这些伦敦居民所拥护的是伊丽莎白,而非玛丽,所以他们在城下倒戈。公爵只得撤退。怀亚特带着一万五千个人,一路前进至德特福德[176]。
然而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当他行至南华克[177]时,他的人只剩下两千。伦敦市民全副武装,伦敦塔的枪炮也各就各位,随时准备阻止他过河。可这一切都没让怀亚特丧失信心,他带着人马前往泰晤士河上的肯辛顿,打算从那里过桥,这样他就能到达路德门——伦敦城最古老的城门之一。他发现桥被破坏了,但他修好了它。过河之后,他又沿着弗利特街[178]一路奋战打到路德门山。发现大门已经关死之后,他又手持长剑折返了回去,一路拼杀到了圣殿关。在这里,他终因寡不敌众而缴械投降。在他的人里面,有三四百人被俘,还有一百多个人被杀。怀亚特曾动摇过(很可能是因为受了刑),他声称伊丽莎白公主是他的同谋,不过公主扮演的角色并不重要。但是很快他又找回了男子汉气概,表示绝不会因贪生怕死而做出任何虚假的供认。他最终被分尸,尸体被送往英格兰各处。他的人大概有五十到一百个被吊死。至于其余的,为了取得原谅,他们被套上枷锁,沿街游行示众,还要边走边喊:“天佑玛丽女王!”
面临暴动的威胁,女王倒是表现出了极大的勇气和精神。她拒绝退缩到安全的地方去,反而手持权杖,来到了市政大厅。在那里,她向着市长和市民们做出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然而,就在怀亚特被打败的第二天,她做出了一件即使对她残忍的统治来说也极为残忍的事情:她签署了简·格雷女士的死刑判决书。
他们试图说服简女士,让她皈依天主教,但都被她坚决地拒绝了。就在行刑的那天早晨,透过窗户,她看到她丈夫鲜血淋漓的无头尸体躺在囚车上,被人从伦敦塔山上拉了回来。在他死前她拒绝见他最后一面,因为她害怕自己会过于悲痛。所以她得以从容赴死,而她的这份从容也将会被后世永远铭记在心。面容淡定,步伐平稳,她走上了断头台,然后用平静的语气对围观者们发表了演说。围观的人并不是很多,因为她是那么年轻、无辜、漂亮,所以人们并不想让她死在伦敦塔山上、死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像她丈夫那样。所以,她的行刑地就在伦敦塔内。她说她抢了玛丽应有的权利,这一点她的确有罪,可她这么做并非出自恶意。直到死,她也是一位谦卑的基督徒。她恳求侩子手给她一个利落的了结,她问他道:“你会在我趴下之前就砍掉我的头吗?”“不会的,女士,”他回答道。当他们蒙上她的眼睛时,她依旧很淡然。但蒙住眼睛,她就看不到木桩,所以她只能用双手摸索着寻找。据说人们听到她迷惑地说道:“哦!我该怎么办?它到底在哪儿呢?”他们只得领着她来到木桩前,然后侩子手便砍下了她的头颅。现在您看到了吧?这么多年以来,英格兰的侩子手做了怎样可怖的事情!他们的斧头曾落到多少人的脖颈上!而这些人多是全英格兰最勇敢、最智慧、最优秀的!但和简·格雷女士的死相比,它们还不算是最残酷、最邪恶的。
简女士的父亲很快也步了女儿的后尘,但没多少人同情他。玛丽女王的下一个目标是伊丽莎白公主,很快也付诸于行动。她派了五百个人前往公主位于阿什里奇——就在伯克姆斯特德附近——的幽居住所,命令他们将她带来,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他们到那时已经晚上十点,而公主正卧病在床。但他们的头领们还是跟随她的侍女进入卧室,并在第二天一早将她带了出来。她乘着一台轿子,被护送到伦敦。她是那么的虚弱,所以走了五天才到,但她坚持要出现在人民的视线里,所以她将轿子的帘子升了起来。就这样,她带着一脸病容穿过伦敦的街道。她给玛丽写了封信,说她没有做过任何有罪之事,何以会沦为阶下囚呢?可她不但没得到任何回复,还被关进了伦敦塔。他们带着她穿过叛徒门,她坚决不从,可最终也只得妥协。那天空中下着小雨,一位护送她的大人主动把披风脱下来给她避雨,却被她骄傲且不屑地拒绝了。她进入伦敦塔,在庭院中间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他们求她进屋,别坐在外面淋雨,但她回答说坐在这里比关在塔里要好多了。最终她还是进入她的房间,变成了一个囚徒。但她真正的牢狱生活却是从伍德斯托克[179]开始的,在伦敦塔之后,她被转移到那儿。据说有一天,当她看到一个挤牛奶的女工哼着歌,穿过明媚阳光下的绿地时,她说她对此羡慕极了。加德纳主教——即使在凶残冷酷的牧师之中,也没几个能比他更坏了——公开表示他希望她死。他经常挂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就是:如果异教之树的根基还在,那么单纯去掉树叶或者砍掉枝干都是无用之功。然而他的诡计并没有得逞,伊丽莎白也终于获释。玛丽将哈特菲尔德宫给了她,让她活在一位托马斯·波普爵士[180]的监管之下。
伊丽莎白命运的逆转,似乎归功于西班牙王子菲利普。他并不是个令人爱戴的家伙,因为他傲慢、专横、阴郁,但他和随他前来的西班牙贵族都坚决反对对公主做出任何暴力行为。这也许仅仅是出于谨慎小心,但我们还是希望真正的原因其实是绅士气概和荣誉。女王曾急切地等待她丈夫的到来,如今他终于来了,这让她很高兴,尽管他从没把她放在心上。在温切斯特,加德纳主持了婚礼。他们还在人民之间搞了不少欢庆活动,但依然无法消除人民对这桩西班牙联姻的疑虑。就连议会也如此:尽管议会成员远远算不上诚实,而且还很有可能被西班牙黄金收买,他们拒绝让玛丽女王自己指定继任者,而不考虑伊丽莎白公主。
尽管加德纳没能得到人民和议会的信任,也没能把公主送上断头台,但他依旧坚持不懈地推行天主教。新的议会组建了起来,没有一个成员是新教徒。他们做好一切准备,打算迎接波尔主教来英国;波尔主教前来传递教皇的通告,他同意贵族们保留抢夺来的教会财产,这就笼络了这群自私的家伙。主教风风光光地到了,并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在一份请愿书里,议会集体表达了他们对于宗教改革的遗憾和悲痛,并恳请主教代替教皇再次接受这个国家。于是,为了庆祝女王计划的顺利实施,一出好戏开幕了:当着女王、国王和议会的面,加德纳高声宣读了这份声明。然后主教也发表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最后谦卑地宣布一切都被忘掉并被原谅,英格兰将再次成为一个罗马天主教国家。
如今一切就绪,就等着点燃那可怕的“篝火”了。女王亲自给议会写了封信,声称她不希望有任何臣民在议会不在场的情况下被烧死,以及她非常希望每场火刑都能有一场好的布道为伴;这么一来,议会就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于是,当红衣主教祝福了在场的所有主教之后(这是火刑的前奏),大法官加德纳在伦敦桥南华克的圣玛丽奥弗里宣布开庭,公开审判异教徒。在这里,两个新教教士——格洛斯特主教胡珀[181]和圣保罗大教堂的受俸者罗杰斯被带到了法庭上。胡珀的罪行是结婚,以及不相信弥撒。他承认了,还说弥撒就是一个恶劣的谎言。然后他们又审了罗杰斯,得到了类似的供词。第二天一早,两人就被判刑。罗杰斯要求见他妻子最后一面,因为他妻子只是一个可怜的德国女人,即将被孤零零地留在英格兰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然而惨无人道的加德纳却拒绝了他的遗愿,声称她根本不算他的妻子。“但是,大人,她确实是,”罗杰斯说,“我们已经做了十八年的夫妻了。”但他的要求依旧被拒绝了;他们二人被送到了新门。街边的商贩们被严令禁止开灯,以防人们看到囚犯。然而,居民们还是纷纷走出家门,手持蜡烛,在他们经过时为他们祈祷。很快,罗杰斯就被提出监狱,烧死在了史密斯菲尔德。在他前往刑场的路上,他看到他可怜的妻子和十个孩子也挤在围观的人群之中。他最小的孩子仅是一个年幼的婴儿。然后,他就被活活烧死了。
第二天,胡珀也被带出监狱,他的行刑地被定在了格洛斯特。为了不让人民认出他,他被强行套上了一个巨大的兜帽。即使如此,在他自己的地区,人民还是认出他来了。当他行至格洛斯特附近,人民自发地排成一队,站在大路两边为他祈祷、哭泣。看守将他带到一间小屋,在那里他安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九点,他出现在了刑场。由于之前他在狱中受了风寒,身体还不太好,他只得拄着拐杖前来。把他拴在铁柱上的那条铁索,被固定在一棵巨大的、立在教堂前的榆树上;曾经,当他还是格洛斯特主教时,胡珀经常在这棵树下布道、祈祷。如今这棵光秃秃的树上(因为当时是二月)已经坐满了民众;格洛斯特教会的牧师们则得意洋洋地围在一扇窗户边。总之,围观者挤满了每一个角落,大家争先恐后,生怕错过即将发生的惨剧。当这位老者跪在刑柱脚下的小平台上大声祈祷时,离他最近的人们听得是那么认真,以至于他们被勒令后退,因为对罗马教廷来说,这些新教语句可是不洁之词。祈祷完毕,他走到刑柱前,被脱得只剩下一件衬衫,然后被链子锁在柱子上。一位看守对他非常同情,为了减轻他的痛苦,他将一小包火药系在他身上。然后他们就搬来木柴、干草,和秸秆,点燃火焰。然而不幸的是,木柴又新又湿,加之当天风还很大,火根本烧不起来。于是,整整四十五分钟,随着火焰的升起和熄灭,这位善良的老人也不得不经受着烟熏火燎。当火焰终于升起来时,人们看到他的嘴唇微动,依旧在低声祈祷;而且,即使在一只手臂已经烧掉之后,他依然用另一只手击打着胸膛。
克兰麦、里德利,和拉蒂默则被带到牛津,和一群牧师和学者就弥撒一事展开了辩论。他们遭到了无礼的待遇;根据记载,牛津学者们毫无学者风范,对他们嗤之以鼻、高声咆哮。囚犯们被带回监狱,然后又被送到圣玛丽教堂受审。当然,他们全部被判有罪,于是在十月十六日那天,另一场可怕的篝火也不远了。
其中两个人的火刑地被指定在贝利奥尔学院附近的护城河沟里。到了这个肮脏的地方之后,他们亲吻了刑柱,然后拥抱了彼此。然后,一个学识渊博的博士走上讲台,比着圣经布道了一番:“尽管我舍尽肉体叫人焚烧,但如果我得不到仁爱,这对我来说依旧没有任何益处。[182]”但请您仔细想想,将人活活烧死有什么仁慈可言?可见那位博学多才的学者有多厚颜无耻。当布道结束的时候,里德利本想说些什么作为回应,但这是不被准许的。当他们脱下拉蒂默的衣服时,他们发现他在其他衣服里面还裹了一件新的裹尸布。而且,当他站在人民面前时,人们惊讶地发现,明明几分钟之前他还是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可如今却站得笔直,显得十分英俊;因为他知道,他即将为一个公正而且伟大的事业而死。里德利的妹夫也带来了火药袋子,当他们被绑在刑柱上时,他就将火药缠在两人身上。然后,一支火把被扔了过来,点燃了木柴。“放松些,里德利大人,”就在这个可悲的时刻,拉蒂默说,“让我们像个男人一样!今天,在上帝的见证下,我们将在英格兰点燃一支蜡烛,永不熄灭!”人们看到他动了动双手,似乎在用火焰洗手,然后他将双手覆盖在布满皱纹的脸上,高声喊道:“天父在上,请您收下我的灵魂!”他很快就死了;但才刚烧到里德利的腿,火焰就熄灭了。于是里德利就这么被绑在铁柱子上,奄奄一息,他哭喊道:“哦!我不能燃烧!哦!看在耶稣的份上,快点让火焰烧起来吧!”然而,当他的妹夫取来更多木柴时,他依旧听到烟雾中传来痛苦的呼喊:“哦!我烧不起来,我烧不起来!”最后,火药终于被引燃了,结束了他的痛苦。
五天之后,加德纳就去见了上帝;作为一个助纣为虐的残忍之人,在上帝面前,他可得为自己的行为好好辩护了。
克兰麦还活在监狱里。二月的时候,他又被提出来一次,接受伦敦主教邦纳的检验和审判。邦纳也是一个残酷的人,他成功地接任了加德纳的工作——当时加德纳还活着,但他也厌倦了这些残忍工作,邦纳也一丝不苟地替他履行起职责。如今克兰麦已经被贬为一介牧师,在这里等死。但是,在这个世界上,如果女王只能恨一个人的话,那么她恨的就是他,所以她决定一定要让克兰麦受尽侮辱。毋庸置疑,女王和她的丈夫都亲自参与了这些惨剧,因为他们写信给议会,催促他们尽快点燃火焰。由于克兰麦并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他们为他设下一个陷阱,将他置身在一群狡猾的人之中,企图说服他改信天主教。学监和修士拜访了他,和他一同玩草地滚球,对他表现出极大的关注,循循善诱地与他交谈,给他钱好让他在监狱里也能过得舒适,最后还诱使他签署了六份放弃新教的宣言。然而,当他被带到刑场时,他却展现出了高贵的一面,他的死非常令人尊重。
在祈祷和布道之后,当日的牧师科尔博士(围绕着克兰麦的狡猾牧师之一)要求他在公众面前忏悔,表明自己的宗教立场。科尔希望他能够承认自己是个罗马天主教徒。“我会忏悔的,”克兰麦说,“而且还会非常配合。”
然后他站起身,立在所有人面前,从袖子中取出一份祈祷词高声读了起来。事后,他又跪下,和所有人一起念了主祷文。事后,他再次站了起来,告诉所有人他相信圣经;而且,他最近写的东西都是一些谎言,当他走向火焰时,他会先烧掉签署那些文件的右手。至于教皇,他否认他,并宣称他是上天的敌人。这时,“虔诚”的科尔博士喊来护卫,好让这个异教徒闭嘴,并将他带走。
于是他们将他带了出去,用铁链子绑在了刑柱上;克兰麦急忙脱下衣服,准备迎接火焰。头顶秃着,长而白的胡子飘在胸前,他就这样出现在了人民面前。面对死亡时他反而坚定异常,还再次否认了他之前的供词;他给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一位监督行刑的大人不得不催促人们快点点火。就在火焰燃起之时,克兰麦恪守诺言,他伸出右手喊道:“这就是那只犯罪的手!”他将它置于火焰之中,直到右手被烧成灰烬。人们在他的灰烬中找到他的心脏,竟然保存完好。最终,他得以在英格兰历史中流芳百世。为了庆祝克兰麦的死,波尔红衣主教亲自念了弥撒,第二天,他就顶替克兰麦成为坎特伯雷大主教。
如今,女王的丈夫常居海外,还时不时在他的亲信面前开一些关于她的粗俗玩笑。他与法兰西交恶,便跑到英格兰求援。英格兰本不乐意为了他去跟法国打仗,但法国国王这时正好协助侵略了英格兰海岸,于是两国便宣战了,真可谓正中菲利普下怀。为了维持战争开销,女王想法设法、不择手段,终于收集起一大笔钱。然而这份投入却没为她带来回报,因为法国的吉斯公爵突袭了加莱,英格兰军队受到了惨重的损失。这深深地伤害了英格兰的国家尊严,女王从未从这份打击中恢复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种严重的热病肆虐英格兰,而且——我很高兴地说——女王也染上了,没过多久就要撒手人寰。“在我死后,当你们剖开我的尸体,”她对周围的人说,“你们就会看到,在我的心脏上刻着‘加莱’两个字。”然而,如果她的心脏上真的会有什么字的话,我倒是觉得他们应该会找到这些字:简·格雷、胡珀、罗杰斯、里德利、拉蒂默、克兰麦,以及‘在我邪恶统治的四年中被活活烧死的三百个百姓,其中包括六十名妇女和四十名儿童’。但我想他们的死已经被上天铭记,这就足够了。
一五五八年十一月十七日,女王驾崩,享年四十四岁;至此,她仅统治了不到五年半。波尔主教则在第二天过世了,死于同一种热病。
作为“血腥女王玛丽”,这个女人留名千古;作为“血腥女王玛丽”,在大不列颠的记忆里,她将永远和恐怖与憎恨联系在一起。然而即使如此,竟然还有些后世的作者原意为她说话,说她其实是一位相当和善、值得尊敬的君主!我主曰:“凭着它们的果子,就能认出它们来”[183]。对玛丽的统治来说,它的果实就是刑柱和火焰;这就是判断这位女王的一切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