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病初愈如梦方醒(三)

“大概吧,也许你说的都是真的,”或许他说的都是最真实的我吧,我迫使自己转过身,面对着叶景轩的脸,骆河死了以后,大家都有些微乎其微的变化,我还没有发现,原来叶景轩的下巴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布上了隐隐约约的胡茬,“但是我恨不恨他,他都不会在意,反正顾骆河,也已经死了,他知道他在我身边,我会有多么迁就他。”

眼里的情绪藏匿了太多我从前不会有的冷然决绝,以至于我看着叶景轩,从他眼睛里悄悄察觉的错愕中,我看到了我自己,那个我一度讨厌的自己。

回到酒店包厢的时候,服务员正推着餐具车,慢慢从门里侧身退出来,没注意到门后的我,餐车的边缘蹭到了我的腰侧,看着她慌里慌张给我擦拭被弄脏的衣服,我摆了摆手,极度平静地拉开了那扇被虚掩的门,油腻掺杂着馨香的冷气扑面而来,岑诵的小表弟被怂恿着推到远离众人的一张椅子上,低头弹唱着岑诵和顾骆河在那年校庆上最后一次演奏的歌。

见我进来,岑诵连忙摇着手,小男孩停住了。

我眯着眼睛,微微笑道:“继续弹呀,很好听。”“是啊,很有岑诵的样子嘛,一定是跟着表哥学的吧,这么有味道。”佳意拉着小男孩的手,将他带到餐桌上,一边低头温柔和他说着话,一边将他的杯子里灌满了牛奶。

他们都在有意无意地,避开我和骆河的话题。

我都要以为他们把顾骆河忘了。独独只有我还记着。

那个天台,那把被带走的吉他。

我喝的有点多,靠在佳意的身上几乎是昏厥着被搀扶住。

“喝多了,头疼吗?”身边有人这样问我,继而我的身体被一股轻轻地力道拖住,我知道佳意他们还商量着结束后去KTV里唱一个通宵,只不过我这个样子,怕是不能去给他们扫兴了。

“我带你回家。”

耳边轻柔的声音,吹得我清醒了一些,原本泡在酒精里昏沉的脑袋敦促着我睁开眼看看面前的人,朦胧不清的轮廓,还有……还有和顾骆河一样的声音。

他轻轻用衣服裹住我的双肩,在路边叫了一辆出租车,我挣扎着要从他的怀里支撑起来,只听见他的声音:“去锦双区,旦城路。”“不要,不要你!”我怒了,推开倚靠的人,坚实的后背猝不可防地磕碰到出租车的车身上,发出一声钝响。

他不是顾骆河。

顾骆河才不会对我这样,顾骆河喜欢折磨我。

他的实体,他一切在这里生存的权利,全都是骆河给他的,全都是顾骆河让给他的!

他凭什么这么好好的活着……

“我要回家,我自己回家,不要你,不要你。”

我甩掉他的衣服,眼前的路是看不清的模糊,经过的车带着令人晕眩的灯光从马路的那一侧疾驰而过,我听到身后那辆出租车启动的声音,卷起了地下那些还未到季节就已然零落的树叶,我慢慢,慢慢地,走过街边那些大大小小亮着霓虹的店面,仍由那辆出租车渐行渐远。

以前骆河还没走的时候,我和奚司晨是普通朋友,我下了晚上兼职的路上偶尔会遇到在酒店门口抱头痛哭的女孩子,奚司晨来接我下班,努着嘴淡淡地警告我:“不许学她们喝酒,晚上坏人多。”

“哎呀我知道,骆河也不喜欢喝酒的女孩子啊,贺思彤总跑去酒吧,他也不开心。”我悄悄地打量着那个喝醉了酒的女孩子,奚司晨在我身边闷了声。

“你就当是他不喜欢会喝酒的女人吧。”

晚风从路的尽头吹过来,每隔十米就会有一盏路灯,我知道出租车走了,他还在,因为有一次我快要被自己绊倒时,无意之中望见脚边多了一片影子,为了不让他扶我,我扣住了身边,那个锈迹斑斑的路灯柱子。

拨开那七彩斑斓的迷雾,眼前还是那个我记忆犹新的大学校园,仿佛我一直没有毕业,顾骆河也还在;我跌跌撞撞追随着前面女孩的背影,来到了四年前那个新生欢迎仪式上,顾骆河弹着吉他,耳边还有个声音。

“他叫顾骆河,是顾骆河,顾骆河。”

顾,骆,河。

凭空地,出现了一张白纸,黑色的签字笔在我眼前,一笔一画地写出了他的名字,我闭上眼睛,公交车嘎吱零散的声音在我耳边作响,拥挤的人群在短短的车厢里粘成一团,即使开着冷气也抑制不住那令人烦躁的不安。

身后有了动静,转过头去望,一个中年男人从车头处挤到了我的身后,许是站在前端太影响上车的乘客了,他握住我头顶右侧那只空着的吊环,不好意思地对我笑了笑,我挪了挪身子,低下头继续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

过了许久,忽然在我的背后伸出一只手,顺着我的脊背滑到了我的腰部,我惊颤了一下,身后的那个中年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别处,继而整个身子贴了上来,我突然知道了他的想法,想要逃离,却发现身边没有一点转身的余地。

恐惧感席卷了我的全身,男人没有一点停手的意思,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我想要喊叫,喉咙却被扼住一般说不出话来,我挣扎,无助,最后终于大汗淋漓地在我房间的床上醒来。

入眼,是浸着月光的黑。

空调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慢慢流转着,宿醉的疼痛从大脑的最深处渐渐弥漫上来,我从床上坐起来,在我房间的落地窗里,看到了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和高挂在夜空里那个离我很远的清月。

它在我房间的地板上,铺上了一大格白白的光。

为了我醒酒而准备的酸梅汤,正好端端的在我床头放置着,这是我第三次梦到他,这个月第三次了。

我端了把椅子,依偎着凉凉的玻璃,在落地窗前坐下,我没碰酸梅汤,也不想喝酸梅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