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司马岳一退朝就来到自己的御书房,在急着翻找什么。蒜子一见忙问找何物。“前几日我翻看了有关鬼神的文章,想找来看看。今天上朝尚书令呈交庾翼的奏疏,荆州刺史庾翼因为在武昌镇守时,常有妖异之事发生,想以此为由迁移驻地到乐乡以躲避凶兆。”
这是司马岳上任遇到的第一件大事。准还是不准,他吃不准。
“世间焉有妖魔鬼怪,这纯属禳邪迷信之说。”蒜子不解地说。
“我想也是,但总得找个理由说服他。”
“多年前,我外祖父避乱豫章时,曾夜宿一空亭中。当时经常有人在亭中被妖怪所杀。快要天亮时,有个黄衣人叫着外祖父的表字,让他开门。外祖父毫无惧色,直接从窗中伸手抓住黄衣人,在拉扯之间将对方的胳膊弄断,发现竟是一只鹿腿。他走出空亭,沿着血迹寻找,终于找到那只鹿。此后这空亭再没发生过妖怪杀人之事。我想,这肯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她说的外祖父就是谢鲲。
“是啊,我也不信。说起禳邪迷信,近日还有人劝我改年号呢。”
“怎么回事?”
“中书令庾冰劝朕改元年号,他说术士郭璞有谶云‘立始之际丘山倾’,而我的年号是‘建元’。立者,建也;始者,元也;丘山,是我的名讳。庾冰认为恐怕不吉利。”
郭璞?蒜子心头一怔,咯噔了下,“哦,那陛下是怎么认为的?”
“朕是这么答复的:如果真有吉凶,岂是改易年号所能挽救的?”
江湖术士的说法一般并不靠谱,但是这个术士不一般,三十年前就卦出她的父亲褚裒不是人臣的命,如今果然成了国丈。看来郭璞谶语不可小觑。但蒜子不敢说,生怕有晦气。
她避开话题,“至于庾大人的提议,听听大臣们怎么说吧,我看有一人可以为皇上分忧。”
“谁?”
“此人姓王名述,您以前的属官功曹。”
“就是后来调任庾冰征虏长史的那个?为何?”
“据臣妾了解,他率真直言,不畏权贵,而且卓有远见,明日不妨召他一并上殿。”
第二天上朝,司马岳召集群臣商议。
果然,王述出列启奏:“皇上,臣已经把想法告诉庾冰大人了,请他转告庾翼大人。在殿上,容臣再细细禀报。臣不知道庾翼大人要迁镇,不知是为国家打算还是个人的感情用事。”
“若是为国家,那么乐乡离武昌千余里路,数万之众仓促迁徙,重建城堡,无论是国家还是个人,都将受辛劳搅扰之苦。即使乐乡确系要害之地,适宜进驻,仍须考虑迁徙的烦劳,权衡二者的轻重得失,何况乐乡并非要害之地!”
“臣认为,当今强胡猖獗,正该养精蓄锐,而无故迁动,乃是自寻失误。再加上移镇乐乡,从江州逆流而上供给军需,需行数千里,将使劳役倍增,疲惫困顿于路途。武昌实为镇守江东的中心之地,不只是抵御上游之敌而已,遇紧急军情,容易快速赴告京师。如果迁至乐乡,远在西部边缘之地,一旦江东有难,将无法救应。朝廷派得力将佐镇守四方,本当占据要害之地,造成内外有利形势,使伺机而动的强敌无从下手。”
“若是出于厌恶妖异的感情,可天道幽远,鬼神难测,妖祥吉凶,谁知其中的缘由!所以达人君子依正道行事,不因感情上的好恶而误事。从前秦朝忌讳‘亡秦者胡也’的预言而大修长城,结果给刘邦、项羽以可乘之机;周宣王厌恶‘厌木弧亡周’的歌谣而焚弃弧矢,结果却造成了褒姒乱国。纵观古今,考察前人的事情,盲目迷信妖异而招致速败的,大概为数不少。去邪避祸之道,如果不是很清楚,就应该依照事情的至理,考虑国家的大计,这样天下才会幸运平安,美名可保。迁徙乐乡的举动,臣认为万万不可。”
真知灼见,王述的一番话赢得众位大臣的赞同,纷纷附议。于是朝廷下旨驳回庾翼的请求。
这个王述不简单,年幼丧父,小时候以侍奉母亲享有孝子之名。性格沉静,参加聚会时,宾客们常纵情辩论,异端邪说并起,而王述却静静地不发一言。但对于一些看不惯的事情,或有违礼仪之事,他敢说敢制止。后来琅琊王司马岳召他为功曹,没多久他请求出任宛陵县令。太尉、司空也频频征召王述,又任命为尚书吏部郎,他皆不应召。最后答应庾冰,出任他的征虏长史。
事后,蒜子对王述大加赞赏。因为士族中普遍盛行魏晋以来的玄学之风,就连以豁达自命的王羲之父子也服食养性,对五斗米道教崇信有加,而王述能保持古朴的儒家传统,力排众议,慷慨陈词,将禳邪迷信之说斥之为祸国的根源,这番见识与勇气实属难得。
庾翼的想法被朝廷制止后,没多久,桓温求见。经谢尚的牵线,庾翼对桓温的才华和能力很欣赏,他俩常以济世宁民之事互相勉励。经庾翼举荐,桓温由琅琊内史改任北伐前锋小督、假节,率部据守临淮,协助庾翼北伐。
桓温一落座就开起玩笑:“听说安西将军要迁镇,不知是为国家打算还是个人感情用事啊?”
庾翼尴尬地笑了几声。
桓温马上打圆场说:“被驳回也是好事,说明我们还有干事的激情。”
“咱不聊那些不痛快的事,今天咱们来学当年的曹阿瞒,来个煮酒论形势如何?”
“我也正有此意。”桓温拍手叫好。
“好,温一壶好酒,炒几个好菜。”庾翼吩咐下人道。
不一会儿,酒菜上来了,有香辣武昌鱼、排骨葛粉、折子粉条等,还有庾翼珍藏多年的武昌米酒,都是荆州特有的美食。
庾翼热情招呼说:“这武昌鱼又称团头鲂,属于鳊鱼的一种,肉味鲜美,肉质嫩白。当初吴主孙皓想由建业迁都武昌,大臣陆凯引用当时民谣‘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上疏谏阻才作罢。”
桓温似乎对美食并不感兴趣,只是随声附和了下。两人就在内堂边吃边聊了起来。
“眼下我朝很不稳定,貌似平静,却危机四伏,实在让人担忧。”桓温干了一口,放下酒杯,叹道。
“危机是指北边的后赵?”庾翼问道。
“不,还有西边的成汉,以及内忧。真是外难未弥,内弊交兴。”
“只可惜现在的人喜欢虚荣、浮夸,不爱干实事,奢靡之始,危亡之渐。”
“希望庾公和我一起纠举此风,前朝的荀悦说过,善禁者,先禁其身而后人;不善禁者,先禁人而后身。”
“桓兄说的有道理。”
“古人有云,不受虚言,不听浮术,不采华名,不兴伪事(意思为:不听不真实的话,不相信不切实际的方法,不谋取浮华的名声,不做虚伪的事)。唯有如此,我们才能治理好朝政。”
“那我们该怎么做?愿闻高见。”
“欲使建功立业树立威信,必先在战场上有所作为,然后在内政上有所动作。”
“你说到我的心坎上去了。”
“庾公忠君体国,胸怀天下,加上庾家的力量,定能立不朽之功业。我愿追随庾翼大人,愿效犬马之劳,相约共同平定天下。”
庾翼不禁对眼前这个从基层成长起来的官员越发另眼相看,“我朝能否光复,全靠你了!”庾翼放下筷子,紧握桓温的手,显得异常激动。
没多久,庾翼就向司马岳举荐说:“桓温具备英雄的才能,希望陛下不要用常人的礼节对待他。应当委派给他周宣王时方叔、邵虎那样的重任,他必能建立匡救世事艰难的功勋。”
司马岳暂时无暇理会庾翼,因为他在考虑另一件大事:要封赏蒜子一家。怎么个封法?又会掀起什么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