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风云下关(中)
- 今古传奇·单月号(2017年3月)
- 今古传奇单月号编辑部
- 13454字
- 2020-11-06 10:37:16
四十多岁的何老板闻声从后堂赶出来,他从筷筒里抽出一只筷子,将烫得缩成一团的苍蝇挑起,若无其事地迎着光亮照了照,然后塞进了嘴里。他一面有滋有味地嚼着,一面满脸坦诚地说:“茶叶,没错,是茶叶,满嘴清香。”
说着,他转过脸,对手足失措的店小二呵斥道:“混账,怎把重庆沱茶的碎片混入这上好的龙井?还不快向客人赔不是!”
何老板干净利索,不露丁点儿声色,让浪迹江湖几十年的王三也没料到。苍蝇被他吃了,无以对证,再说又有谁相信老板会眉头不皱地吃下一只苍蝇呢!
胡仇沉不住气了,指着何老板的鼻尖骂道:“分明是一只红头大苍蝇,你偏说是沱茶,是人还是禽,连苍蝇都吃?”
何老板赔着笑脸说:“这位客官好眼力,隔桌还能看得出红头大苍蝇?”
胡仇自知理亏,支吾半天答不出一个字。他转念又想,我就是来无事生非的,还管他妈的什么理亏不理亏?他蹿至何老板面前,一只手端起王三面前的茶盅,另一只手拎着何老扳的耳朵,嚷道:“不是红头大苍蝇,你连茶带水一块喝下。”
茶水沿着何老板的嘴角流进衣领,这是刚沏的茶水,烫得何老板嗷嗷直叫。他何曾受过这样的窝囊气,终于按捺不住,提起膝盖对着胡仇裆下就是一顶。
胡仇防着上三路,没想到何老板率先出了腿,踉踉跄跄地转了半个圈,四腿朝天地摔倒了。
茶厅里哄堂大笑。
胡仇恼羞成怒,操起一条长凳,不分青红皂白,见人便打。茶客们立刻惊叫着四散逃命。
一品香的伙计倾巢而出,这边狍哥、王三、翠萍一拥而上。一场好斗,桌椅翻筋斗,茶盅满天飞,不多会儿就见了分晓,散了架的桌椅堆里躺着何老板和七八个鼻青脸肿的伙计。
南京水上警察局是水上派驻所的升级产物,只是在旧址上换了块崭新的木牌,房屋简陋陈旧,像一座普通民宅大院,局长办公室的窗口正对着院门。
局长刘云贵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后。他国字型的脸,两道浓浓的剑眉,使人感到执法者的威严。剑眉下有一双睡不醒的眼睛,又使人感到缺乏警官的精明。他极少喜形于色,从睡眼惺忪的眼神,很难洞察他内心的奥秘。他一贯注重装束,三杠一花的警服平整挺括,领口也扣得一丝不苟。
“报告局长,在一品香滋事的人犯全部捉拿归案。”齐警长立在门前道。
刘云贵正往壶里沏茶,头也没抬,慢条斯理地说:“怪呀!一品香老板练过拳脚,加上七八个身强力壮的伙计,竟被四个人打得人仰马翻,其中还有一个女流之辈!”
“局长所言极是,若不是属下略施小计,各个击破,保不准要伤几个兄弟呢。”
“带上来,让我见识见识。”
齐警长应诺着退下去,不一会儿,狍哥一行人就被推进了局长室,一个个被绑得结结实实。
刘云贵的目光从站在最左边的王三身上掠过,顺次落在最右边的胡仇身上,又以胡仇为起点掠了回来。
“松绑。”刘云贵轻声命令。
押解的警察分别给狍哥等四人松了绑。
刘云贵撕下一张便笺,一分为四,分别在上面写了一行字:与黄峰有何冤仇?他想了想,又在黄峰名字下面打了个括号,注明“独爷”二字。
王三将便笺递给翠萍,翠萍写下了八个字:欺行霸市,怨仇难消。狍哥则写了四个字:路见不平。
胡仇的眼珠儿转了几圈,心里盘算,进了局子不是什么好兆头,落笔的时候,写了四个大字:围观误捕。
刘云贵看过便笺,不动声色地说:“刘某爱才不识才,爱拳不会拳。诸位有何武功绝技,施展开来,让我一饱眼福。”
四人不解其意,面面相觑。
齐警长也糊涂了,不明白这位比自己还年轻几岁的局长大人搞什么名堂,但他执行上司的命令果断坚决,从不拖泥带水,于是呵斥道:“局长问你们呢,耳朵难道装进了口袋?”
“听是听见了,但不知是动嘴还是玩真的?”胡仇哭丧着脸问。
刘云贵往窗外一指,四个人被带到屋外的院子里。
王三第一个上场,他脱去外衣,跳至院子正中,按照江湖规矩,抱拳行礼,说了句“王三献丑了”,打了一段猴拳,他一会儿猴摘桃,一会儿猴搔痒,形态十分逼真。接着是翠萍登场,她提过靠在墙角的拖把,三下五除二,拆去拖把头,耍了一回棍。只见木棍在她手中轻巧自如,得心应手,看得人眼花缭乱。狍哥打了一段“黑瞎拳”,形态呆憨,但憨中藏刚,刚中透猛,出拳风声霍霍,跺脚时大地有声,连局长室的窗户也跟着震动起来。
立于窗口的刘云贵频频点头,情不自禁地拍了几下巴掌。
轮到胡仇出场,纵使他使出浑身解数,也是平淡无味了。
齐警长带着四人回到局长室听候发落。
“你、你、还有你,放了。”刘云贵依次点了王三、翠萍和狍哥。
“放了?难道……”齐警长脱口而出。他想说,就这么放了,让兄弟们白忙了一宿?但他看了一眼神态自若的局长大人,将后半截话咽下了肚,改口对着属下命令,“放人!”
狍哥三人都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往外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望刘云贵。
“局长开恩,还不快走,若是反悔,想走也走不脱了。”齐警长催促道。
三个人忙不迭地向门外跑去。
“局长大人,还有我呢?”胡仇慌了神。
“滋事主犯,押下收监。”刘云贵转身对齐警长吩咐。
胡仇被铐上手铐,推出了门。他这会儿才缓过气来,扭头大声叫喊道:“冤枉啊,黑皮狗子的眼珠被老鹰叼去了吗?”
齐警长出了警察局大门,心里憋得慌,又折了回来,见刘云贵正在点燃便笺。
“局长。”齐警长毕恭毕敬地站着,心说,这不是昏判吗?明摆着那个叫狍哥的是主犯,油头滑脑的王三是主谋,胡仇顶多是名从犯。
“算到你会回来。”刘云贵淡淡一笑,“黄峰那个独眼瞎子,其势之大,连水上警察局也不放在眼里,且有高德全、余海仁一班人袒护。这不,这事刚出,高德全就打电话过来逼我查案,我想肯定是独眼瞎在背后煽风点火!自我就任以来,那独眼瞎既不杀人,也不放火,我能拿他如何?冰炭不同室,我得给他找个仇家,等有了命案,我再以法镇邪,为民除害。”
“那胡仇……”
“我看那小子风吹墙头草,成不了气候。再说,对高德全、余仁海,对一品香的何老板,都得有个交代,以证我水警局未等闲视之。”
刘云贵的一席话说得齐警长茅塞顿开,不由“扑哧”笑出声,道:“局长高明!”
夜幕降临,夫子庙的游人发酵似的膨胀起来。狍哥在人群中穿梭,走得很快,走得很急。他向翠萍借了些钱,心急火燎地想见秋妮。
翠萍远远地跟在狍哥身后,矫捷地躲闪着一处处明亮的灯光。她第一次见到狍哥,心里就播下了爱的种子,常常在睡梦中将无瑕的玉体托付给了他,本以为狍哥喜欢她,刚刚借钱时,她才知道狍哥心里竟另有其人,她想看看那个“她”究竟是哪路天仙。
狍哥进了青月香巢,买了秋妮的钟,把她领到文德桥畔的青石护栏边诉说衷肠。
“狍哥,往后你就别再来了,我已经不是秋妮,我是秋香,青月香巢的秋香,供男人销魂的女鬼!”
“不,我还会来的,直至帮你跳出火坑。”
“我不配,我不能往你脸上抹黑,我不能污了你的身子……”秋妮话没说完,泪已涌出了眼眶。
近来,她的下身感到难以忍耐的瘙痒,同巢的姐妹悄悄告诉她,恐怕是染上了巢里最忌讳的杨梅大疮,发作起来会糜烂奇臭。如果让妈妈知道了,会被关入后院的黑屋子,睡吃等死。她不敢声张,用姐妹介绍的草药医治,但收效甚微。她怎忍心将这见不得人的病传染给心上人狍哥呢?
“别说傻话了,这不是你的错。你心地善良,好心一定会有好结果。”狍哥安慰道。他显然没有理解秋妮话中的含义。
秋妮抹去泪花,换了个话题,说:“狍哥,听你提起翠萍,她一定是位好姑娘吧。”
“是的,但我总忘不掉你。”狍哥坦诚地说。
倘若说他与秋妮的第一次相见是天公的安排,那么后来的巧遇已经无法从他的情缘中分离。他了解翠萍的心,但又不愿刺伤她,准备找个适当的时机,将自己与秋妮的一切,毫不隐讳地告诉她。
秋妮仰起头,情意绵长地望着狍哥,望着他那深邃的眼神,望着他那张真挚的脸,身体像遇见了强磁场,吸进了狍哥宽阔的胸膛。
狍哥捧起她的头,抚摸着她细嫩的肌肤,两唇粘连在一块,紧紧地揉动着。
“我该走了。回去迟了,妈妈会怪罪的。”秋妮突然从狍哥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她转身走了,走得那样坚定,像一团雾,一朵云。
躲在远处树后的翠萍,看着二人亲昵缠绵的样子,早已黯然神伤。
胡仇被人保释了,在跨出大牢的最后一道铁门时,他不由舒展地吐了口气。他的心情特别好,才蹲了几天大牢,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保释出来了。听狱警说,保释金花了大价钱。他不明白“大价钱”有多大,也不明白这笔钱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他心满意足,这说明一干朋友没有忘记他。
立在门前,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他寻找着熟悉的身影。他思忖,狍哥一定会来,后面肯定跟着王三、翠萍,说不准还有二哥徐宇……
“小无锡,解锁了(出狱了)。”有人在背后拍了一下他的肩头。他认识这个人,叫小陆子,以前在一起喝过酒。
“有人为你接风,喝两盅!”小陆子说。
胡仇跟在小陆子身后,走进一家小饭馆。这是一家夫妻店,一人掌勺,一人招呼客人。因为价格公道,棚户区常有人在此小聚。菜已上桌,四碟二炒一砂锅,桌口还摆放着一只酒壶两副碗筷。
“你先吃着,请客的人等会儿就来。”小陆子说完,告辞离开了。
胡仇早就饥肠辘辘,他也顾不了那么多,自斟自饮地吃喝起来。酒足饭饱后,他望着残汤剩羹寻思,他妈的何方神圣请客,若是再不现身,我就鞋底抹油了。
“结账。”身后忽然有人喊道。
胡仇这才发现身后坐着个人,那人一直在注视自己吃喝。再一细看,竟是一品香茶社的何老板。
何老板扔下几张钞票,径自面对着胡仇坐下。
“不打不相逢,打了更熟识。没想到吧,为你接风的是我。”何老板说。
“这么说,保释金也是你交的?”
“三十块大洋啊,我哪有那么多闲钱!那是独爷的菩萨心。”
何老板说着,给胡仇斟满了酒,又给面前的空杯子斟满酒,举杯道:“交个朋友,同舟共济。”
胡仇没有动,一贯机灵的他迷惘了,独爷花了三十块大洋救自己?这钱他妈的够我吃大半年啊!狍哥呢?狍哥去了哪儿?
何老板也不勉强,仰头将杯中的酒干了,抹了一下嘴边的残酒,附在胡仇耳边补充了一句:“独爷也是这个意思,交个朋友,同舟共济。”说完便走了。
胡仇端起酒杯一口喝下,又倒了一杯。他一杯接着一杯地喝,记不起喝了多少杯,酒醒时发现自己躺在店门外的马路上。
自从砸了一品香茶社,狍哥在棚户区的威望日高。在王三的鼓励下,他因陋就简地开了一家武馆,耍枪弄棍,成了聚集人气的场所。
徐宇也搬来棚户区安居。
狍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受人滴水之恩,必定涌泉相报,他总觉得自己欠了刘云贵一笔人情债,所以举棋谨慎,落子三思,不愿给水上警察局制造麻烦。
这天,狍哥在江边路遇见了正在出巡的齐警长。
“狍哥,听说你开了爿武馆,发财不小吧?”齐警长主动搭讪。
“托福,度日糊口而已。”
“不如我介绍你做桩大买卖,做成了,你的武馆就会名扬天下,财誉双收。”
“齐警长见笑,我是习武之人,对经商一窍不通呢。”
“开个玩笑,别介意。近来局里公务繁忙,我哪有空闲当掮客?政府禁赌,而下关赌风盛行,明匾茶楼,实营赌馆。局长难哪,不禁吧,警察厅多有怪罪,禁吧,他又不犯什么大忌,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可苦了我们这些小吏,吃公饭受公管,整天江边路游尸转魂,哪如狍哥自由身!民间有句话说得好,官府来撑腰,屁股撅得高。”齐警长说完,迈着方步巡街去了。
狍哥是个明白人,齐警长的话,看似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串起来却是:刘云贵想搞毁春江茶楼这个赌窝,圆溜溜的西瓜没处下口,若棚户区能捅出一个洞来,警察局便可趁势而入。
狍哥将消息带回了棚户区。
暗中有水上警察局撑腰,又可掠些赌场钱财,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胡仇激动得满脸喷火,里里外外地奔波着,恨不能长出两张嘴,将这天大的好事告诉每一个人。
消息风一样地传遍了棚户区,晚饭刚过,简陋的武馆就挤满了人,大家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徐宇铺开测字摊,从鸟笼中放出黑羽黄嘴,民间俗称“辣嘴儿”。辣嘴儿从排列整齐的字牌中叼起一张,吃了一粒谷物,又蹦蹦跳跳地回到笼中。
徐宇打开字牌,算了半天,道:“今日阴历二十九,忌动刀,明日三十,出门不利,后天方可动作。”
王三拉过狍哥,指了指门里门外拥挤不堪的众人,狍哥会意地点了点头。他也怕夜长梦多,但徐宇占卦定了时日,棚户区迷信的人不在少数。
狍哥站上长凳,大声宣布道:“事关重大,草率不得。兄弟们劳累了一天,先回去休息,改日再定夺。”
众人渐渐散去。
最后一班江轮下完最后一位旅客,江边路冷落下来,沿街的店铺也一家接着一家上了门板。春江茶楼,这座下关地区的“不夜城”却正是上客的时候。茶楼里灯火通明,自引进扬州富春茶社的名点小吃,食客多了起来,后院的赌场也自然水涨船高。
距春江茶楼不远的路灯下,零零散散有不少人。有衣衫褴褛、无处栖身的乞丐;有刚干完活、靠着灯杆打盹的装卸工……他们的眼光不时地瞟向春江茶楼大门。
茶厅的角落里坐着一对情侣,男的像阔少,女的像水性杨花的风流姐儿。他俩一边大嚼富春包子,一边窃窃私语。细看,原来是经过乔装打扮的徐宇和翠萍。
王三跨入春江茶楼,环顾了一圈,向茶厅侧门走去。他头戴礼帽,身穿长衫,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他胡须刮了,乱发理了,人靠衣装马靠鞍,像个精明的商家大亨。
狍哥紧随其后,一身短打,宽大的墨镜罩着半边脸,像一名训练有素的镖师。
狍哥抢先一步推开虚掩的侧门,躬身立在一旁。门内闪出两个守门的青衣大汉,王三不知掏出个什么证件晃了晃,就气度不凡地走了进去。
眼前豁然开朗,原来是个颇大的院落,十多间大小不等的房屋将院子围成一个“井”字,房屋关门行事,各不相扰。从窗口传出的喧哗声可以判定,有的屋子在打麻将,有的屋子在推牌九,有的屋子在赌纸牌……院子里杵了个竹棚,一张长方形的押宝桌搁在正中央。这儿最热闹,宽大的押宝桌围满了赌徒,不需要动脑伤神,只要把钱押在点子上,全凭运气,庄家打开宝盒,骰子的点数若与所押点数相同,则由庄家双倍赔,反之则归庄家进账。
摇宝的庄家年过半百,动作老到。他的左右站立着护卫,左边的负责唱点,右边的只顾用木耙捞钱。
王三领着狍哥溜达了一圈,断定赌场毫无戒备,便挤进了押宝的人堆里。他将一沓钱随意扔在没有人押的四点上,这个四点须四只骰子全都是一点,千次难逢,赌徒从不押这个点数的。
庄家提起宝盒刚抖动了一下,王三就嚷道:“且慢,输赢在明,吃亏在暗。请庄家抬起宝盒,让大家心悦诚服。”
庄家抬起盒底,对着众赌客亮了一圈,什么机关也没有。
“打开手掌。”王三又说。
庄家曲起的手掌慢慢展开,仍然没有一丁儿问题。庄家通常会在宝盒的底部或手掌藏一块微小的磁铁,骰子里也作相应的手脚,以此控制骰子的点数。然而,春江茶楼早已弃用了这种老掉牙的老千把戏。
庄家重新提起宝盒,上三下三,左三右三,摇动一番,然后轻轻放下。他不动声色地多看了王三一眼,打开盒子,哇,四只骰子竟全是一点。
“四幺高中!有福的发财,没福的二度花开。”左边的唱道。右边的挥动木耙,将桌上其余的钱统统耙了过去。
众赌客一阵喧嚷,羡慕地望着王三。王三明白,这是庄家放自己一马,用钱买个通道,他也不领情,把钱垒在一块,推向了二十四点。很多赌客也跟着效仿。这同样是千次难逢的,四只骰子必须全是六点。
庄家打开宝盒,四只骰子排成一线,依次为一点、二点、三点、四点。庄家睨着王三,冷冷地笑着,这叫还以颜色。
“庄家统吃。”木耙不留情面地将桌上所有的钱耙走了。
“慢,出老千!”王三挤上前,抓过宝盒,眼疾手快地将两只骰子粘在宝盒内顶端。
“天轮无风不转,地河无水不淌。看,藏了两只骰子。”王三佯装义愤填膺地叫嚷。他抬起手腕,转了半个圈,让众赌客目睹这两只骰子。
众赌客顿时哄闹起来。
唱点的护卫一把夺过宝盒,指着两只骰子骂道:“给你娘台阶你不下,老东西瞎了眼,难道想让客人的眼都瞎了?”
众赌客仔细望去,这两只骰子与桌面上的骰子不仅大小不同,而且颜色也有差异,果然有诈。
庄家笑着拍了拍王三,说:“这位老伯,这么大的年纪站着不累?我送你去喝杯茶。”
他突然收敛起笑容,挥拳打去,王三猝不及防,仰面摔倒。左右两名护卫吼叫着,饿狼抢食般扑向前。
狍哥一使劲掀翻了押宝桌,三蹿两跃地到了王三近前,只几回合,两名护卫就人仰马翻了。
赌徒们见赌场起祸端,争先恐后地向外逃窜。
坐在茶厅里的翠萍听见里面动了手,将茶盅向街心扔去,清脆的一声响。扮成乞丐的胡仇听见信号,将最后一口鸡腿肉塞进嘴里,领着路灯下的一帮人冲进了春江茶楼。
一场群殴,不多会儿便见了分晓,棚户区仗着人多,打得赌场的打手护院东奔西窜。
胡仇抖开一只面粉袋,将赌资赌具一股脑儿装进去。他一面收拾散落在地面的钱,一面打趣道:“都是些酒囊饭袋,不经打的。翠萍姐,富春包子给我留了没有?恐怕再也尝不到鲜了。”
“不,还有经打的。”茶楼老板吴宝民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他赤裸上身,双手交叉在胸前,没人料到他面相文弱,身体却十分强壮,双臂肌肉频频跳跃,文的两条龙像是活了一般。
四周赌屋的门全都打开,拥出一大帮人。他们训练有素,不约而同地戴起面罩,从腰后取出一根一尺余长的木棍。原来各个赌屋里的赌客全都是假扮的。
这么多人,这么多木棍,总不能一人抵三!胡仇将装着赌资赌具的面袋悄悄扔进桌肚里,接着自己也钻了进去。
“井犯河,河水倒灌。伤皮不伤骨,见血不索命。”吴宝民面若冰霜地吩咐。他何尝不想将狍哥一干人一举歼灭,但独爷一再叮嘱不可有命案。
一场好斗,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有一个戴面罩的人突然扔下木棍,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见了棚户区的人便狠命扎去。
俗话说,好汉难敌双拳,狍哥纵有天大的本领也敌不住雨点般的木棍,渐渐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他打翻了两个守门人,扯着嗓子喊:“跑,快跑。”
狍哥一只脚跨出门槛,放心不下,回过头张望,只见一名手握匕首的打手向王三扎了一下,正准备扎第二下。他大喝一声,声到腿到,踢中打手的手腕,匕首腾空飞起,扎穿了顶棚,飞得不知去向。
狍哥趁势背起王三,翠萍和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胡仇也赶到了,护着王三冲出了重围。
负责接应、没有缚鸡之力的徐宇领着几个人从路边跑过来,一行人慌不择路地向棚户区跑去。
等狍哥一行人走远,齐警长从黑暗中露出身影,他的部下也从各自隐藏的角落里现身,他是来收拾残局的。
荷枪实弹的警察拥进赌场时,春江茶楼的人早从后门逃之夭夭了。满院鲜血淋漓,横七竖八地躺着六具惨不忍睹的尸体。这个结局也太惨了,在刑事案件上见多识广的齐警长也惊愕得张大了嘴巴。
棚屋内,王三躺在板床上,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
“爷,爷……”翠萍不停地呼唤,悲愤难平,心都碎了。
翠萍没有父爱,没有母爱,自幼被拐卖到皮门大棚,为了练就过硬的武功,挨了班头师傅数不清的皮鞭拳脚,吃尽了人间的苦。就是这个王三,处处袒护着自己。王三不是亲爷胜似亲爷,没有亲缘却恩重如山。
“快去请大夫。”狍哥吩咐胡仇。
王三艰难地摇了摇手,示意自己想坐起来。狍哥托起他的后腰,胡仇赶忙凑过去,顶住了他的背部。
王三拉过狍哥的手,又将翠萍的手放在上面,让四只手紧紧地重合在一块。狍哥明白,王三将翠萍托付给了自己。
王三临死前挤出了一句话:“有,有……内奸。”
“爷!爷!王三爷……”翠萍扑上前号啕大哭。
整个棚屋沉浸在哀号之中。
“有内奸!”翠萍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王三的遗言。这是肯定的,因为春江茶楼早有戒备,棚户区的人像一群飞虫撞上了早已织好的蛛网。
参与策划、最终决定时日的,连同自己,只有五个人。是狍哥?不可能,狍哥肝胆照人。是徐宇?不可能,徐宇文质彬彬,与独爷毫无瓜葛。难道会是胡仇?他油头滑脑,像一条变色龙,像一根墙头草……
翠萍慢慢站起身,悲凄的脸上闪动着复仇的烈焰。她抽出挂在墙壁上的短剑,向胡仇走去。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隔墙还有耳啊!翠萍姐,你别乱来啊!”胡仇盯着寒光闪闪的剑刃,惊恐地退缩。
“不是你,你怕什么?出狱那天,有人看见你与何老板推襟送抱,酒酣耳热。”徐宇愤愤不平道。
“你血口喷人!”胡仇狡辩道。
“是?还是不是?”徐宇咄咄逼人。
“是!也不是……纵使我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了。以天为誓,那一日我一人吃喝,何老板来只说了一句话,说是保释金是独爷……”胡仇戛然刹住了话头,此时此刻说漏了嘴,更加有嘴难辩了。
胡仇不打自招,原来是独爷保释的,难怪问起出狱之事,他总是吞吞吐吐,竟然没有觉察他与独爷有勾搭。
翠萍热血沸腾,剑如风影,直奔胡仇咽喉而去。
“妈呀,升天了。”胡仇闭起眼睛,忽地听得“咣当”一声响,他摸了摸颈脖,好好的,没一滴血出来,狍哥隔在了他与翠萍之间。
“多谢师父。”胡仇怔了一下,纳头便拜。
“抬起头来。”
胡仇抬起了头,狍哥挥拳打去,胡仇仰面摔倒。他捂着下巴,哭丧着脸嚷道:“周瑜打黄盖,也只打屁股,师父差点儿打断了小无锡的下巴。”
狍哥飞起一脚,胡仇一连翻了几个跟头,直挺挺地躺倒了。他清醒过来,这绝不是“周瑜打黄盖”,每一下都实实地打在肉体上。他呻吟,求饶,再几下,他就死狗般不能动弹了。
“狍哥,让我一剑结果了他。”翠萍说。
“是呀,留下他,独爷日后多了一条狗。”一贯懦弱的徐宇也怒不可遏,随手操起了一条长凳。
狍哥展开双臂,拦住了翠萍和徐宇。
胡仇像一条快冻僵了的小蛇,艰难地往外游去,他的身后留下一道道瘆人的血印。
刘云贵正立在他的办公室窗口吞云吐雾。他不怨天尤人,只怪自己低估了独爷的能量,竟将这起民众抓赌的纠纷,演变成了水上警察局成立以来最大的命案。是谁坏了自己的好事?狍哥一方明摆着是出了奸细!独爷一方,手脚干净麻利,别说赌具,就连一粒骰子也没留下。老奸巨猾的独爷是想把这场械斗的缘由归咎于棚户区滋事生非。刘云贵不这么看,抓赌也好,滋事也好,命案发生在你春江茶楼,七牵八连,也脱不了干系。
齐警长立在刘云贵身后多时了。他有话要说,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局长,恕卑职直言,命案确凿,国法难容,何不趁势直捣黄龙府,逮捕独爷、吴宝民,为民除害?”
刘云贵说:“我担心的是,如果独爷列举出自己不在犯案现场的证据,我们反而会被他倒咬一口。”
“那么先抓一人?”
刘云贵频频点头。
“是,逮捕吴宝民,严加审讯。”
齐警长尚未跨出门,一名警察匆匆地闯进来道:“报告局长,独爷求见。”
送货上门?这老瞎驴又耍什么花招?刘云贵挥了一下手,算是允许了。
独爷与鬼一刀一前一后,从容地走进局长室。
独爷向正襟危坐的刘云贵作了个揖,不慌不忙地说:“刘局长,黄某日前去镇江会友,谁料祸起萧墙,生灵涂炭,实在让人心碎。黄某负荆请罪来了。”转身对门外喊,“来人哪!”
门外一阵骚动,一群穿着青布衣褂的爪牙将五花大绑的吴宝民押了进来。
“刘局长,这是春江茶楼的老板,黄某的属下吴宝民,想必能从他口中查得水落石出。”独爷嘴角飘起一缕得意的笑。
他是这间屋的主人,还是我是这间屋的主人?明明地痞流氓黑一窝,也配口称“属下”?刘云贵差一点儿骂出声。他威严地挺了挺胸,也朝门外喊道:“来人!警署乃肃穆之地,还不快将这些闲杂人员统统赶出去。”
门外应声跑进来几名荷枪实弹的警察,举起枪托,赶鸭般将独爷的“属下”赶走了。
独爷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收敛了许多。他初次与刘云贵交锋,第一回合便尝到了厉害,明白这人绝非是认钱认势不认人的前任局长那类人。
刘云贵点燃了烟,直呼独爷其名,连先生二字也免了,说:“黄峰,你说他是凶犯?”
“黄某在商言商,对法一窍不通,恳请刘局长指点凶犯之意。”
刘云贵假装被烟呛了,掏出手绢干咳了几声,说:“凶犯即指致死人命的罪犯。凶犯必是主犯,主犯可以是凶犯,也可以是挑起事端的主谋。”
“照此说,宝民不是凶犯,也不是主犯,黄某绑错人了。”
独爷言下之意,吴宝民没有杀人,自然算不上凶犯,事端由棚户区挑起,主谋自在其中。说着,他抓住绳头一扯,给吴宝民松了绑。
独眼瞎驴演双簧演到警察局来了!刘云贵撇开独爷,转向了吴宝民,问道:“你叫吴宝民?”
“小民正是。”
“你是春江茶楼的老板?”
“全凭独爷抬举。”
“命案发生在春江茶楼,身为老板脱不了干系,你从实说来。”
“是。前晚夜市来了一老一少寻衅滋事,门外数十人蜂拥而进,好端端的茶楼被砸得面目全非。事后得知那是棚户区的王三和狍哥,他们预谋而来,还望局长大人秉公断案。”
刘云贵反问:“既是棚户区寻衅滋事,为何死者全是棚户区的人,而春江茶楼不损一兵一卒?”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有了戒备。”
“谁人指令?”
“不曾有人。前一日,我接到一个匿名电话,便有了戒备。”
“春江茶楼有电话?”
“没有,是独爷寓所的电话。因独爷去了镇江会友,我常往独爷寓所照看。”
“如此大事,也不禀报?”
“不知独爷会友的地址,再说远水也救不了近火。”
吴宝民对答如流,滴水不漏,明摆着在为独爷作替罪羊,竟一时难以找出破绽。不如先将他收监,再刨根寻底。刘云贵想毕,做出决断,说:“人命关天,国法难容,将吴宝民铐起来收监。”
“且慢。”独爷向前迈了一步,拱手问,“刘局长,容黄某敬问,是否查实被害者的死因?”
“当然查实,皆刀伤所致,刀口宽窄一样,可断定系一把刀所为。”齐警长答道。
“齐警长析案极是精辟,是否这把匕首,还望齐警长验明正身。”独爷说完,取出一件蓝布包裹着的东西呈给齐警长。
齐警长打开蓝布包,一把沾满酱紫色血污的匕首呈现在眼前,匕首柄上刻着“鬼使神差”四个字。
独爷唯一的一只眼瞪了起来。他猛地掉转身,指着鬼一刀大声道:“他!真正的凶手是他!”
鬼一刀见到匕首,早吓得变了脸色,浑身上下不住地颤抖。难怪寻遍茶楼也不见匕首踪迹,原来让吴宝民这小子交给了独爷。他双膝一软,惶然失措地跪下,对着独爷磕头如捣蒜,道:“独爷饶命,独爷饶命……”
“刘局长说了,人命关天,国法难容,纵使我黄某不介此意,警察局的枪子儿也饶不了你!”
这句话提醒了鬼一刀,他转向刘云贵连声讨饶道:“局长开恩,局长饶命,都怪我贪杯过量,醉眼醺醺地做了蠢事……”
风云突变,斗殴过失杀人变成了蓄意杀人,所有罪责一下子归咎到了鬼一刀一人身上,打蛇打七寸,现在只能打蛇尾了。自恃精明老到的刘云贵也没有料到这个变化,一时乱了分寸,嚷道:“该押的押,该放的放。”
他的属下们木然地站立着,不明白到底谁人该押,谁人该放。
齐警长明白该押的自然是鬼一刀,其余人都该放。他使了个眼色,众警察一拥而上,给鬼一刀戴上了镣铐。
棚户区往西,不到两里地,有座荒芜的小丘,丘上遍布长满野草的荒坟。下关地区的流浪汉死后大都葬于此,当地人称乱葬岗。
人们挽着黑纱,聚集在七副薄皮棺材旁,没有人说话,清脆的覆土声使悲愤的空气更加沉闷,坑是昨天开挖的,一直挖到凌晨才收工。
棚户区的人都来了,唯独缺了狍哥。昨夜挖好土坑后,大家喝了酒,狍哥一言不发,埋头一杯接着一杯地喝,至于喝了多少,谁也没计数,酒后他喝了碗茶水,倒头就睡了,到了出殡的时辰,叫也叫不醒,一个人昏昏糊糊睡在棚屋里。等到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竟置身在独爷寓所的地下室里。
地下室里摆满了刑具,狍哥赤裸着上身,四根铁链锁住了他的四肢,身体呈一个“大”字,紧贴在石壁上。
一声铁门响,独爷手捧着茶壶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吴宝民和胡仇。
胡仇伤势未愈,额头上缠着绷带,不住地轻声咳嗽。他穿着一件崭新的绸衫,恢复了往日的神气,像一只舔着主子屁股的看家狗,围着独爷打转。
独爷接过胡仇递过来的长凳,面对着狍哥坐下,跷起二郎腿,滋润地品着茶。他用一只眼打量了狍哥一番,轻蔑道:“狍哥!你精通三十六般武艺,不如我黄某精通一个智字。自古道:将在谋不在勇,兵贵精不贵多。你,只是蠢猪一头。”
独爷哈哈大笑,笑得弯下了腰。笑够了,他回头吩咐吴宝民:“宝民,废掉他的四肢,让他永远不得顶天立地,狍哥变狍皮!”
吴宝民应声脱去外衣。春江茶楼一战,他领教过狍哥的拳脚,如今春江茶楼贴上了水上警察局的封条,没了落脚之处,他整日跟在独爷身后,蓄着一股难消的怨恨。他拿起这件刑具掂掂,那件刑具看看,总觉得不过瘾。
胡仇走到独爷近前,献媚地说:“独爷,废了他四肢,岂不太便宜了!他狍哥有三十六般武艺,独爷有三十六件刑具,让他慢慢地享用岂不更好?独爷,我小无锡与狍哥之仇不共戴天,让我练练手腕,活动活动筋骨,也算作我小无锡归顺独爷的见面礼吧。”
“好!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此乃大丈夫所为。”独爷赞赏地抬起茶壶。
胡仇脱下外衣,接着连内衣也扒下了,瘦小的骨架上裸露出青一条紫一块的血瘀。他扯下排列在最前的皮鞭,沾了沾水,狠命地向狍哥抽打,每抽一下,他都指着自己身上的伤痕,叽里咕噜地骂上一句。
狍哥低沉地呻吟着,随着鞭响,他的身上腾起一道道鞭痕。
不一会儿,胡仇的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他擦了擦汗水,取下第二件刑具,是一根扎满钉刺的软棒。他举起软棒在狍哥眼前晃了晃,对准他腿部便是一下。狍哥一声惨叫,昏厥了过去。
独爷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揭开壶盖,泼向狍哥伤口,顿时,屋里酒气弥漫,原来独爷茶壶里这次盛的是酒不是茶。
“小无锡,今晚我去城南陆四爷家赴宴,你慢慢地玩,等回来时,我要看到四肢反垂的活口,而不是尸体。”独爷向吴宝民努努嘴,向门外走去。
“独爷放心,除了四肢,我还让他脑袋反垂着。”胡仇一边答话,一边挑选第三件刑具。
吴宝民跟在独爷身后离开地下室,回到楼下客厅坐定。他接过女佣奉上的茶,象征性地抿了一口,问道:“独爷,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宝民没有问不得的话。”
“您相信胡仇?”
“除了你,我谁也不信。狍哥像条扒了皮的蛇,纵使解脱枷锁,游也游不出大门的,何况我加了门岗。”
吴宝民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股暖流涌向心间,腰板也不由自主地挺直起来。他又问了第二句话:“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独爷,何不将狍哥青了(杀了)?”
“斩去蛇头,还有蛇身。那个叫翠萍的尖斗(大姑娘)武功也十分了得,她岂肯罢休?两三日之内,她必来解救狍哥。我是留得青山在,加柴一块烧。”
吴宝民连连点头,原来独爷是想以狍哥作诱饵,演一出关门打狗、斩草除根的好戏。
玫君君倚在楼梯的扶手上听了一会儿,慢悠悠地下了楼。她穿着红色睡裙,打麻将熬了夜,刚从睡梦中醒来,人到时,娇滴滴的声音也到了。
“哎呀,我的独爷大官人,你把狍哥给抓来了?”
“君君,你见过狍哥?”独爷反问。
“见过见过,那一日在江边路见过,宽宽的肩,闪亮的眼睛,走起路来风飕飕的,标准的七尺之躯,比起您独爷……各有千秋。”玫君君叨叨不休地比划着,自己也觉说漏了嘴,偷偷地乐了。
“那你就去看看七尺之躯吧,当心别吓着!”独爷也笑了。抓到了狍哥,他心情特别好。
独爷转过脸对吴宝民道:“陪我去陆四爷家喝两杯。开场的锣,收兵的鼓,好戏在后头。”
吴宝民应着,跟着独爷出门了。
天渐渐黑下来,胡仇指着一根被铁链穿着的铁棒,问一个叫小七的喽啰:“这是何物?”
“坠具,用它挂在脖子上,不消一个时辰,保准让他脊骨松散,讨命求饶。”小七绘声绘色地说。
“脊骨松散太便宜了他,一棒子下去,脑浆迸裂才解我心头之恨。”胡仇说着解下铁链,握住铁棒试了试,举起来对准狍哥的脑袋。
“使不得,使不得,独爷说过要留活口的。”小七惊惶失措地冲下石阶阻拦。
胡仇手中的铁棒落下了,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砰”的一声响,落在了小七的头盖骨上。小七一声不吭地倒下了,鲜血飞溅,肝脑涂地。
胡仇一面利索地为狍哥打开锁链,一面诉说道:“狍哥,你之前打得我皮开肉绽,未损筋骨,我今天也还你一个皮破肉开,筋骨未损,咱们扯平了。往后,你还是我师父,还是我大哥,我还是你徒弟,还是你的小弟。恕我不能前后跟随,翠萍姐会杀了我的。”
“小无锡,你……”
“快走。”胡仇不由分说,背起狍哥沿阶而上……
玫君君早早地吃罢晚饭,对着镜子精心地打扮了一番,下楼去了。她要去看望狍哥,不管独爷说的是真话还是醋话,反正是他点头同意的。她不仅仅被狍哥的英武打动,而且从独爷一反常态的惊怕中,她体察到狍哥的了不起。
地下室里漆黑一团,她叫喊了几声没人应,便沿着石阶而下,摸索着寻找电灯开关。一件软绵绵的东西将她绊倒,她感到手上湿漉漉的,闻一闻有股血腥味。她瞪大眼睛,借着铁栅门外射入的微弱灯光细细辨认。啊,是一具尸体!
“来人啦……死人了啊!”玫君君一句话没喊完,已经吓得昏厥了过去。
独爷寓所一阵混乱,所有人都拥向地下室。
胡仇背着狍哥从通往后院的通道直达后院。后院门上挂着一把大铁锁,胡仇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打不开。地下室里传来叫喊声、脚步声,紧接着向后院拥来。胡仇急中生智,脱下鞋在白色的院墙上按了几个鞋印,将狍哥拖入了树丛。
“跑了!跑了!狍哥翻墙跑了。”胡仇在黑暗中对追赶的人群高声叫喊道。
几束电筒光聚焦到院墙上的鞋印上,有人慌忙掏出钥匙打开门锁,追赶的人群一窝蜂拥了出去。
胡仇趁机背起狍哥出了后院。他气喘吁吁地跑了一阵子,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狍哥沉重的身体泰山般压迫着他受伤的双腿,汗水湿透了全身,终于力尽筋疲,摔倒在一堵破墙旁。他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塞在狍哥手中,喘息着说:“狍哥,能不能脱险,就看你的造化了。”然后,他支撑着爬起身,依依不舍地看了看狍哥,一瘸一拐地往回跑去。
狍哥看不见天,看不见地,眼前黑暗一片。他记得,他是爬着前行的,天亮的时候,他很想爬到街对面的树丛中藏起来,但刚爬过马路,他的意识就模糊了。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人从他身旁走过,后来他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叫来了一辆马车,车夫将他抱上马车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他睁开眼皮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床上,四肢缠满了白色的绷带。
布帘被轻轻拨开,探进来玫君君的头,接着身子也闪了进来。
“醒了?”玫君君问。
她在地下室醒来后,心怦怦直跳,一夜都沉浸在惊恐中。第二天,她早早起床,想去医院取些镇定的药,不料途中遇见了昏迷倒地的狍哥。
多么英俊洒脱的男人,转眼间变成了这模样!玫君君抚摸着绷带浸出的血印,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她并不爱独爷,确切地说还有些讨厌这个与自己年龄悬殊的老色鬼,但她离不开他,自投入独爷的怀抱后,那些死死纠缠她的纨绔子弟都吓得对她敬而远之了。
“你是谁?”狍哥吃力地问。
“我?你不认识?”玫君君笑得很甜。
狍哥想起来了,那次在王三摊点帮忙,就是这个女人挽着独爷的胳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好久好久。
此时此刻,四目相对,一方脉脉含情,一方却是满腹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