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涯若比邻》：玉缘

近年来朋友聚餐，常会有人在席间掏出一块玉来炫耀，也常发现座中不止一人佩玉，你一块他一块，竞相掏出互相比较，一时琅琅珰珰，四壁生辉，把一顿饭局变成中央电视台的“鉴宝”栏目。想不到竟有这么多人喜欢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兴起的风气。有道是“玉佩君子”，于是乎大家都高雅了起来，君子之风起来。人们当然少不了问我为什么不佩块玉，仿佛没有玉便不是君子，不能登大雅之堂。我说，我的玉别说“佩”，扛都扛不动，于是向座中人比画：这么大、这么高，说得人人咋舌，自愧弗如。

我才悟到，原来，玉的主要功能就是满足人的虚荣心。

我确实有块大玛瑙，我本不是惜玉怜玉的高雅人士，我喜欢搜集明清家具、古代建筑构件和古老的生产工具。这块大石头得来很偶然。大家知道现在每家酒店的大堂都有工艺品商店，而几乎每家商店门口都贴着“清仓甩卖，全场五折”甚至“三折”“二折”的广告。说是“清仓”，两年后你去那家酒店，它还在那儿，令人不得不置疑它的商品价格。

一次我去南方某大城市开会，入住的那家酒店里就有这么一个商店。等车的时候我进去逛，老板闲得无聊，与我攀谈间竟指着橱窗说，给三千块钱，他就把一面墙的十几件工艺品都卖给我！虽然橱窗里每件东西标价都上千，其实水分大得淹死人，但其中一件石雕造型别致，雕工也可说精湛，我觉得仅这件东西也值千把块吧。而老板一口咬定，要么全要，单件不卖。行！我说，你把它们都装了箱，托长途的零担货车运送到银川。老板大概好久没做过这么痛快的买卖，殷勤得手忙脚乱，一瞥眼就成交了。

第二天我下楼，老板早就守候在那儿，交给我托运单时非要我到他的厂房去看一看，好像不去看会使我终生遗憾。他说得天花乱坠，引起我好奇，会议上反正不缺我一个，路又不远，权当作旅游吧，我竟跟他去了。

他的厂房不小，但杂乱无章，成品、半成品、原料、工具堆得到处都是。他四处翻腾，献宝似的一样样找出给我看。我和他都说得口干舌燥，最后把一样要价三十万的东西说到三万，条件是要现钱。既然老板要条件，我也得有个条件。我说：“可以马上把钱打到你账号上，但你得搭一件东西给我。”老板向四周一指，说：“要什么你说吧。”我说：“我就要放在门旁边的这块石头。”

说也蹊跷，我进门时在那块石头上绊了一脚，踢了块泥皮下来。我一看，泥沙里面露出树皮的模样。老板很痛快地答应了我。然后是刷卡、对账、开发票、谈包装、讲运费，老板和他的打工仔都忙得不亦乐乎。等他们忙完，我说你这里有刨床，干脆，你们把这块石头搬上去给我刨一下，铲掉泥巴，也好包装嘛！于是老板指挥着四个打工仔，把石头搬到刨床上，开动机器，一刨，真面目露出来了。刨下的渣屑像碎玻璃一样闪闪发光，光滑的剖面上呈现出一圈圈清晰的年轮，刨下的横切面透明晶莹。打工仔十分惊奇，悄悄跟老板说这不是石头。不是石头是什么？老板也说不清楚。原来他只是生意人，并不是玉石专家。钱已经收了，票也开了，老板还是老实人，也许那三万元的东西，根本不值三万，虽然迟疑，他仍很讲信用地给我装了箱。

后来，他肯定找了个内行咨询，第二天，他领了一个开着本田车的人老板跑到宾馆见我，他说那三万元的东西白送给我，钱不要了，要把这块石头赎回去。我当然不愿意，而那本田老板说他愿花十倍的价钱从我手里买那块石头。他不开价还好，一开价，这石头陡然身价百倍，让我越觉得神秘，当然不答应了。这石头终于平平安安地运到银川。

玛瑙的价值并不高，但贵重在于它的体量巨大，尤其是通体玛瑙化的树木，那必须经过两亿年以上的转化过程，比人类形成的历史还长，并且，那棵树在地质变化时还需恰好被埋在地质条件都符合转化的特定地点。

我这块玛瑙高五十厘米，切面长五十七厘米，厚三十八厘米，仿佛是被压扁了的大树中的一截，重达一百二十公斤。我给它配了个底座，上面刻诗一首：

寿高三亿年，与我结善缘。

万劫摧不毁，化为石更坚。

确实，收藏是一种缘分，不全是花钱才能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