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具尸体并排躺着,打眼望去,若是忽略他们身下暗褐色的血泊,几乎以为两人正手拉着手并排熟睡。
可是,若再稍微仔细看一眼就会发现,不对。
两具尸体的头颅、四肢均被切了下来,切口平滑——凶手为了这场大案提前做了充足的准备,专门买了屠宰场专用的电锯。锯子就锯子吧,毕竟分解人体并没有人们想象中那么简单,若不借助特殊的工具,很难干脆利落的把人切成理想中的形状。
事实上,这个现场的极端异常在于尸体的摆放,以女性躯干为核心,头颅、左手、右腿三处换成了其情夫的。与之相对,原本属于她的三块尸体,又一一对应的换到了男性死者的身上。
两名死者,分别调换了身体的某些部分,然后,齐整的躺在地上。
就分尸现场来看,几乎都称得上整洁。除了血迹不容易清理之外,室内的其他家具、摆设,都在凶手布置现场的过程中一一归位,总体看上去,就是一个有些陈旧,但却整洁温馨的家庭。
出轨情人组建的“家庭”。
越是整洁,越是异端,是一个让人越看越心里发毛的画面。
谭西晨还记得,当天到现场的还有汪州,也算是身经百战的小伙子目瞪口呆的注视现场数分钟之后,冲到走廊上,吐了。
随后,他代替众人说出心声:“妈的,这还不如切碎了扔一地呢。”
如此异端的凶手,什么疯狂、变态、穷凶极恶都不足以形容,这案子理所当然的引起高度重视。
唯一值得众人欣慰的就是案子破的很快,元旦的日历才刚刚换上,凶手已经被缉拿归案。因为案子的动机不难查,线索也不少,其中最重要的当然就是那通匿名电话。
当警察顺着踪迹找上门的时候,凶手就在自己哥哥吴新海家住着,都算不上畏罪潜逃。
这位从行为到心理,无一不异端到极致的凶手,估计从来就没想过要逃。
“吴、新、江。”谭西晨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分尸案主犯吴新江,32岁,曾是本市银峰建材公司销售部主管,称得上年轻有为。
白艺低头瞄了一眼照片,自从发现这道人影算起,她的心悸就一直没有停过。所以,她压着嗓音说话,也不仅仅是担心会被不相干的人听了去,而是因为有种莫名的恐惧,仿佛连自己喘气声大一点,都会把自己吓着似的。
原因无他,这个吴新江,不仅在案发后一个礼拜之内就被逮捕,而且于今年上半年已经被判处死刑枪决。
没错,死了。
死的不能再死。
“我跟着缉毒的兄弟们追查那个贩毒团伙,大概锁定了他们的活动范围。为了部署后面的抓捕行动,近几日我们一直在查看那附近的监控,然后,无意中就发现了这道……人影。”
谭西晨扯了下嘴角,要笑不笑,“这算什么,死而复生?”
死了大半年的杀人犯,突然出现在另一个案子相关的监控中,逻辑已经无法解释此事了,只能借用封建迷信传说。
“谭队,这真是吴新江吗?有点惊悚啊。”短短几天,霸王女警花白艺已经是第二次表示害怕之意了。她也不想这样,但翻来覆去的思索了好几轮,依旧没能得出任何结论。
未知与恐惧交织,互为养料,互相壮大,没完没了。
谭西晨用手指在照片上弹了一下,不答反问:“你认为他是谁?”
白艺一怔,下意识的回道:“你的意思是,这人不是吴新江?可是,长的这么像……”
人有相似,这话没错。可问题在于,照片上的这位早已远远超出相似的范畴了。
说实在的,仅仅一道模糊的影子,要完全辨认清五官是不可能的,所以两位警官更多依赖的还是直觉。
不能说直觉完全不会出岔子,但身为一线刑警,脸盲症最容易误事,哪怕一开始并不擅长这个,参加工作之后也会特意训练认人的本事。所以,哪怕是匆匆瞥见了嫌犯的影子,追上去一看几乎都不会认错。若非这点儿本事,也没法在庞大的监控资料中将这一帧画面单独提炼出来。
判断此人就是吴新江,不仅因为身形或长相,更多的是感觉。不管好人、坏人,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气场。
模样差不多,难道连气场都可以复制吗?
“要么就真的出现了一个‘克隆人’,要么,吴新江干脆就没有死。”谭西晨抬眼的盯着白艺的眼睛,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总之,我是不相信死而复生的。”
白艺不由的就去琢磨对方提出的两种可能,简直说不清究竟哪一种更让人无法接受。
她在这边左右为难,对面的谭西晨却掏出手机对准照片,应该是在翻拍。
一张从路网监控截出来的图片而已,即使谭西晨不在这里拍,他要弄到这个画面方法也多得是,算不得违规。因此白艺也就没有说什么。
可是,忽然就见得谭西晨的眉头皱了起来。
白艺忙问:“发现什么了?”
“哦,不是。手机最近卡的很。”谭西晨随口回答。
“不会吧。”白艺奇怪,“你这不是才换的手机吗?有两个月吗?”白艺之所以关注此事,是因为在此款手机开售之前她就看中了,本来打算赶新潮买一部,哪知竟被自家队长捷足先登,她顿时没了兴趣,只好又去关注别的新机型发布消息。
确实才一个月多一点。
而且,还是和小芮一起买的情侣机。
手机加上小芮,两个细节凑在一块儿,又让谭西晨想起了昨日百兴超市前广场的一幕。
当时自己虽然被小提琴吸引,有些走神,但不至于连耳朵都跟着闭了,他们这样的人,哪怕是夜间睡觉都习惯保持一线清明。小芮一连三通电话,他竟然一声都没听见——
这不对。
当时的谭西晨虽然态度良好的道了歉,但他随后就检查了手机设置,无论是铃声还是音量,都是他惯用的。一个人,哪怕是在恍惚之间,都不会听漏自己熟悉的手机铃声。
这就更不对了。
白艺顾不得对方眉宇间压的阴沉越来越浓重,有件事,她哪怕再多嘴,也只能提醒提醒:“老大,你装‘屏蔽器’了吗?”
屏蔽器,只是一众懒得出奇的警察取的代称,这款APP的原名是“移动设备恶意攻击屏蔽及信息安全管理软件”,是系统内部花了大价钱投入无数人力专门研发的,可以将其理解成一款手机杀毒软件。
不过是一款功能强大的杀毒软件。
这年头的手机就宛如一个大麻袋,人们不管看到什么乱七八糟的APP都会往里装,甚至都懒得提前读一读《用户协议和隐私条款》——也确实读不过来,动辄百十条上千字的条款,现代人没那么多时间。
况且,就算真耐着性子读了,意义似乎也不大,撰写这些条款的精英法务们,一个比一个精明,往往将最关键的字眼藏在云山雾罩的句子中,普通人要么就晃眼错过了,要么就真没看懂,不清楚那些关键字眼会引发的后遗症。当然,最为可恨的还是授权问题,个别注重隐私的人,一开始本来没有勾选那些乱七八糟的项目,但到了真正使用的时候便会发现——“不授权?行啊!不授权你就别用了!”霸王的让众多用户彻底没辙。
除非是狠下心杜绝诱惑,彻底与那些暗藏玄机的APP划清界限,不然,即便知道有问题,还是要捏着鼻子安装。
久而久之,谁还会浪费时间看那些看了也无力改变的协议和条款呢?
普罗大众或者别的行业也罢了,警察却有警察的特殊之处,泄密二字,很多时候关系的是血淋淋的人命。
为了杜绝手机泄密,市局曾经还实行过一阵“工作时间要将手机集中存放在屏蔽柜”的规定。
人不人道、残不残忍姑且不说,即便都是些手机癌晚期患者,但还是要服从纪律。
可是后来,市局发现,这种死板的规定根本行不通。光是“联系”这一个问题就解决不了。各个方面往来的电话,从早到晚就没有断过,即使将办公室座机打成了火车票预订热线,都是轮不过来的。况且其中还有相当特殊的一种来电——线人,让秘密潜伏的线人们每天打一通警察局的电话,是生怕他们的身份暴露不了吗?
手机不能不用。
手机必须要用。
警察们也是血肉之躯,也不能强行规定他们什么APP都不装,维持手机如同出厂设置一般干净。
而那什么“移动设备恶意攻击屏蔽及信息安全管理软件”就应运而生了。
该软件会屏蔽市面上各类APP中暗藏的后门,若是哪个傻乎乎的警察不小心将可能会泄密的信息存入手机,该管理软件会自动将其删除。
一是屏蔽,二是过滤,要达成这两大块目的,光靠纯机械筛选是做不到的,还需要人工维护。
为了不增加没必要的人力浪费,这款软禁仅供内部使用。
外人用不了,自己人强制安装。一开始大家都十分反感,甚至都懒得记清楚那玩意儿的正式名称。不过用到后来,大家觉得,还行。虽然要占一部分手机内存,但至少以后再新装什么APP的时候,可以更加肆无忌惮了,反正有屏蔽器在。
白艺此刻提醒,就是生怕谭西晨才换了手机忘了这一茬,没有屏蔽器保驾护航,手机才会卡的如同死狗。
但这种遗忘,乃是重大违规。
“我手机里除了常用软件,就是这个了。”谭西晨随口回答,显然并没有太把手机难用的问题放在心上。他其实对电子产品不怎么感冒,若非小芮喜欢,他大概也不会赶时髦换什么新机。
恰巧这时,照片翻拍完了,谭西晨便熄了屏。他将照片翻了过去,扣在桌上推给白艺。
此举是多余,还是故意?白艺有些闹不明白。
谭西晨沉声叮嘱:“有任何消息,直接告诉我。”
重点,是“直接”两个字。
看来,是故意的了。谭西晨甚少使用“汇报”、“报告”那一类的字眼,但白艺听出来了,这是一道命令,她郑重的点了下头。
直到白艺出了队长办公室走出好远,才猛的想起还压了很多话没顾得上说——至于本来是些什么内容,此刻她却想不起来了。谭西晨提出的两种可能,简直就是一键删除按钮,将她的疑问彻底清空。
什么克隆人之类的魔幻说法姑且不提,可若是……吴新江真的没死呢?
一个被正式逮捕、判刑,并且已经施行的杀人犯,没死……
特意倒扣的照片,着实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