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先崇拜和英雄崇拜

正如逐渐充足的生活资源使得人们从家庭和家族进一步发展出早期的组织,人们也从处处可见的鬼神崇拜发展出了更明确的祖先崇拜。不仅只有近亲属才会以酒食祭祀死者,家族所有人都会如同崇拜神明一般供奉自己的宗族或家族死去的亲人。如果某个祖先又有些英勇事迹,祭祖的习俗就会升格成英雄崇拜:他们首先会被奉为家族的守护神,接着又变成国家的守护神(Schirmherr,希腊文“hērōs”即“受尊崇者”的意思)。俄狄浦斯(Oedipus)想要死后安葬在欧墨尼得斯(Eumenides)的圣林里,以威吓底比斯人,如果有一天两国起冲突,也可以帮助雅典对抗底比斯。基督教则以殉教者和圣人取代英雄的地位;他们的遗髑被视为守护城市和国家的象征,如同以前的坟墓和英雄纪念碑一样。被埋在地下且竖立纪念碑的英雄,对日耳曼人而言,也是国家守护神。

人们如何从在死者死后对于其财产的关心发展出祖先崇拜的,我们可以从以下故事中一窥端倪:

在冰岛,年迈的奥德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于是要朋友在他死后把他安葬在斯坎尼山(Skaneyberg):他可以从那里俯视整个暴风之国。(Hönsa-Thoris S. 17)

赫拉普难敌岁月的威力而卧病不起,他要妻子在他死后以竖立的方式把他葬在锅炉房的大门外,好让他看到他的庭院。(Lax.1;S. 47)

格里姆·康本(Grim Kamban),法罗群岛的第一个定居者,在他死后仍“因为大受欢迎”而一直有人祭祀他。(Landn Ⅱ14)

生前声誉卓著的人,死后往往都会有人祭拜以祈求帮助;但是如果遇到歉收,人们可能会认为他们是恶灵或妖怪。(《勇士传说》Ⅹ211)

有如神明一般的国王,他的血源可能来自诸神,死后也会被尊为神。他的葬礼会很隆重盛大,备极哀荣,被视为英雄或神明。从凡人到英雄或神的转变,也可能以很简单的方式呈现:

维京人伊瓦尔(Iwar)是“毛裤子”朗纳尔·洛德布罗克(Ragnar Lodbrok)的儿子,他在英格兰过世前,要人们把他埋在国家可能面临侵略者的要塞;他说,敌人永远没办法在那里登陆。也确实如他所预言的,侵略者每次推进到他的坟墓前就会败退,后来征服者威廉在攻城略地时,就先把伊瓦尔从坟里挖出来,却发现其尸身并未腐坏。征服者威廉架起巨大的柴堆火化了伊瓦尔的尸体。如此一来,他成功登陆并且所向披靡。(Ragn. Lodbr. S. 19)

古德蒙(Gudmund)国王去世后,人民把他奉祀为神。(Herv.1)诸神把奥提努斯(Othinus)赶走,改立欧雷尔斯(Ollerus)为王,不仅继位统治国家,也继承了他的神性,宛如尊奉为神和选立为王是同一回事。(《丹麦人的事迹》81)

丹麦国王哈丹努斯(Haldanus)在瑞典备受尊崇,人们都认为他是雷神索尔之子,因此也尊奉他为神,并且以国家祭典奉祀他。(《丹麦人的事迹》220)

瑞典人崇拜因为不凡事迹而得到永生且成神的人,例如他们的国王埃里希(Erich)。(Ad. Br. Ⅳ 26)当瑞典人得知圣安斯卡(Anskar)(5)想到北方传教,有个男人在魔鬼驱使下,到处对人说他参加当地诸神的会议,他们要他告诉国王和人民说:“你们一直以来享受着我们的庇佑,并且在我们的守护之下,你们的祖先和家园长期享有幸福、和平及富足,也以献祭我们作为交换。我们悦纳你们的供物。但是现在你们的献祭却愈来愈随便,更让我们不高兴的是,你们竟然供奉外来的神。如果你们还要我们庇佑你们,就必须献上更多的供品,并且立下更重的誓,绝不奉祀另一个神,尤其是他的教义和我们抵触;也不可以崇拜或礼敬他。你们若认为我们做得还不够,还需要更多的神,我们准许你们从前的埃里希国王成为我们的一员,所以他现在也成为神。”于是瑞典人为刚去世的埃里希国王建造神殿,歌颂且供奉他。(Ⅴ. Anskarii 26)

奥拉夫·吉尔斯塔德和“黑王”哈夫丹(Hafdan der Schwarz)的故事也提到国王死后如何被奉为神明:

当奥拉夫国王死于盖斯塔时,人们在他坟头献上丰盛的祭品,而他也被尊称为“来自盖斯塔的阿尔夫”(Alf von Geirstad)。(《勇士传说》Ⅳ 27, Ⅹ 212;《弗拉泰岛书》Ⅱ 7)

国王哈夫丹被肢解埋在不同的坟丘里以保佑当地人民,而哈夫丹自己受到如神明一般的崇拜。(Halfds S. 9;Fagrsk. 4)

“阿萨神族”(As)原本的意思是“生命气息”,正如拉丁文里的死者“灵魂”(anima),后来渐渐变成神化的人类的称号。战功彪炳的人,哥特人会称之为“安萨”(Anse),亦即“半神”。(Jord.13)阿萨神族最初也都是战绩显赫的英雄,后来被擢升为神,或是死后被尊为神的诸侯。北方的国王会成为北方天空的阿萨神族。他们不完全是神,而只是半神。国王生前被尊为神之子,更得到人民如神明一般的崇拜,他们把已故国王的灵魂尊奉为忠实的守护者和支持者。因此,他们也会想象古老且伟大的诸神会引领他们喜爱的人民回到家乡。有着神性血源的国王和王子、祖先是古代神族的贵族,当他们如哈丁(Hadding)一般为奥丁牺牲、如海尔吉一般以自身献祭奥丁,或者在战场上英勇战死,死后都会进入英灵神殿,连同他们的战争和杀戮一起被神圣化。以自身献祭的英雄得到“英灵战士”或是“阿萨”的光荣称号,并且在祭祀仪式中以“奥丁之子”的姿态继续存活。他们虽然离开地上的统治区,在天上仍支配并保护着祭祀他们的族人。虽然阿萨和英灵战士并不相同,但是祭拜且神化祖先灵魂的观念是一致的。不过后来的人渐渐忘记阿萨神族其实源自祖先崇拜的宗教观念,到头来,“阿萨”也用来指称整个大自然(古诺斯语中的“tivar”)在天上的神圣统治者。

正如这两个层次的宗教思想相互撞击也产生了精灵和巨人,以前诸神源自祖先的灵魂,现在则是各种精灵。这种精灵,如自然现象一般,有一部分是人的形象,一部分则是各种动物形态。具备人的形象的,仍然异于常人,不是比人类矮小(侏儒),就是比人巨大得多(巨人)。我们没办法从灵魂信仰直接推论出精灵和巨人,他们是从灵魂信仰到自然崇拜的过渡产物:他们缺乏神明所显现的纯洁而美好的人性特质。

上面的例子,特别是赫尔加山和奥拉夫王的故事,在在显示了“精灵”的概念其实源自对伟大祖先的崇拜。或许“精灵”也可用来称呼死后默默无闻的人们。

死后成为英雄是很光荣的事。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升天,大部分死者都是成群进入山里。若没有混杂巨人和诸神信仰,应该就只有英雄的英灵以及阿萨神族的故事。

巴得(Bard)是巨人国王笃姆(Dumb)的儿子,他远离人类社会,住在冰山的洞穴中。比起人类,他的身材和力量都更接近山精(Troll)。附近居民称其为雪山的阿萨神族,因为他们奉他为神。人们遇到危难时,会向他许愿,而坊间也流传着许多他如何帮助众人的故事。(Bardar. 8,6)

斯温山(Swinfell)的精灵或巨人都被称为山中的阿萨神族。弗罗西就曾被斥为斯温山上居民的情人,传说中,他每天晚上都会变身为女人。(Nj. 124)

索萨族(Thursen)也被理解为英雄。他们并不同于一般住在冥界的死者,而是住在冥界附近。正如被奥丁救活的女先知,全身覆着雪、被雨水淋湿和沾满晨露,死去的海尔吉也满头霜露,身体也湿漉漉;住在冥界附近的索萨巨人或是霜怪(Hrimthursar)也是如此。正如天界的灵魂,他们也无所不知,最早的霜怪也是很有智慧的。他们的祖先,古老的霜怪尤弥尔(Ymir)就被认为是“智者”。(《瓦夫苏鲁特尼尔之歌》33,35)但更有智慧的是密米尔(Mímir)。他的首级埋葬之处正好是他的地下墓穴,而头颅既是灵魂的居所又能提供神谕,因此,他的坟墓是降示神谕的圣所,甚至曾为奥丁建言。就连命运女神诺恩(Nornen)也是住在地下的霜怪。充满智慧且威力无穷的诺恩女神的大厅就在世界树下面。(《女先知的预言》20)但若索萨巨人是在地下宣布神谕,他们就和所谓的“山怪”(Bergriesen)没有任何关系;只有当他们被更年轻的神族驱赶时,索尔才成为大自然力量化身的霜怪的对手。

在坟丘上流连徘徊、能知过去未来的英雄,正如死者的灵魂会以蛇或龙的形象出现,或者如藏身在坟墓旁的动物,他们会突然神秘地出现和消失。巨龙法夫尼尔的宝库是相当宽敞的墓穴,死者被埋在一大堆人间财宝中间。西格鲁德曾经逼迫巨龙说出神谕。死者的血液甚至有神奇效果:西格鲁德能够听到或看到鸟的神谕,也就是以鸟语传达的预言。作为看守自己的宝藏的灵魂,巨蛇也是墓穴宝藏的守护者,但是作为英雄,它又有预言的神通。维京人勇士布伊(Bui)在约鲁嘉瓦战役之后,随着两箱沉重的黄金跌落水底。人们都相信他变成恐怖的巨蛇,盘旋在黄金中间,泅游在每个峡湾里:天色将晚时,人们经常可以见到这样的大蛇。(《勇士传说》Ⅺ 158)洞穴和死者圣地是恶龙传说的基础。此后,巨龙和黄金就密不可分,现在仍然有“贪婪如龙”(Geizdrache)的说法。而在霜怪的地下居处旁,躺在世界之树树根的尼德霍格,也是出自这个背景。


(1) 即伊本·鲁斯塔(Ibn Rustah),10世纪的阿拉伯历史学、天文学及地理学家。

(2) 10世纪的阿拉伯旅人及作家,所著之旅行报告是关于伏尔加河地区的重要史料。

(3) 耶鲁节(Julnacht)为北日耳曼民族的宗教节日,现代圣诞节的前身。——原书注

(4) 法罗群岛上的城市。——原书注

(5) 圣安斯卡,曾为汉堡不来梅大主教区之主教,因将基督教带往北方的传教任务,故亦被称为“北方的使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