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玉龙书大摆迷魂阵 张善童错认假大姑(下)

  • 逃关东
  • 胡达千
  • 12965字
  • 2021-04-02 17:02:26

腊月十六这天,玉龙书由岔路河算完香帐,回来告诉善童,叫他把衣帽准备好,三两天内要随他去岔路河赶年集。他给善童解释说,家里的两台大车必须一天也不停地往岔路河运香,办年货儿和打零就得用花轮车了。又因忙年人手不够用,决定让善童去跑一趟。其实这正中了善童的心怀,因为玉娘他俩早就打算去岔路河寻找姑姑的下落。

腊月十八日晚上,玉龙书叫善童次日鸡叫头遍就喂牲畜,起大早赶奔岔路河,把两天路并成一天走,争取当天就到。并且告诉善童,去时是空车,只是给老元家拉些年糕、狍子肉什么的。要头天晚上就装好,省得明天早上耽误事。

次日早晨,鸡叫头遍善童就起来喂牲畜,鸡叫二遍,玉龙书就在窗外招呼善童去厨房吃饭。饭后临要走的时候,玉龙书递给善童一件羊皮袍子,同时对善童说:

“这件衣服是老元家的,你穿上给他们捎回去。”

善童听了并未用手去接,上眼一打量,见那袍子是礼服尼面,九曲湾的滩羊皮筒,看样子是有八成新。善童心里想,这样高贵的东西,哪是我这穷人穿的,所以迟疑起来。玉龙书见善童没接,表现出很生气的样子说道:

“这件衣服是元鸿钧的,拿不拿回去问题倒不大。可今天起的早太大,又想把两天路并成一天走,才拿出来给你穿,你不穿,路上抗不住冷。耽误时间不算,再冻出病来傍年备节的,那可怎么能行!”他把话转到另一方面,“过年事儿多,院里院外没个托底人,走了水,出了事儿,那就更遭了。快穿上吧!”

善童一边听着玉龙书讲道理,一边心里想:看起来不穿是不行了,可八成新的皮袍子那是车老板穿的?想到这儿他又没去接。玉龙书好像看出善童的心思,又说道:“那皮袄是五辈来串门时包脚拿来的,人家并不稀罕这种臭‘羊肚子’!”玉龙书这句话起了作用,善童才勉强把皮袄套在身上。骡车出大门后,玉龙书叫善童顺着山路向八家子方向走。善童听着心里纳闷,香车每次上岔路河都是往西走,再上大道奔焦家店往北走,为什么玉龙书叫往东赶车呢?他想到这里不禁问道:

“大东家,咱们去岔路河为什么往东走呢?

“我不是告诉过你,咱们俩天路要一天走吗?从这往东再转向北爬两个大岭是近道,起个大早,贪个小黑儿就能到。走西边大道没有岭,当天走不到。”

“那么来往车辆和咱们的香车怎么都不从这条路走呢?”

“这条路岭大坡陡,重车走不了。再者,这条路得经过苇子沟,那里有个姓尚的土匪头子。经常纠合一帮人劫道,所以没人敢走这条道。”怕善童再问难,说道:“咱们是空车,我又带了家伙,出其不意就闯过去了。”

善童没到过岔路河,但听栗姨夫说是一天路,这次听玉龙书说是两天路,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咱东响水到岔路河共有几条路?”

“三条。来往重载大车走中间的平道,是两天路程,中间得住一宿店。今天咱们走东路。回来咱们走西路,以后你自己去岔路河办事儿就知道道儿了。”

善童听了玉龙书的说明也就不再往下问了。

朔风凛冽,寒气逼人,腊月的早晨,特别是太阳刚出山的那一刻,真如同俗话说的那样“太阳露嘴,冻死小鬼”。善童多亏穿上了元家那件皮袍子,再加上总活动着,还没觉得怎样冷。玉龙书四平八稳地坐在车上,冻得他实在坐不住了,就跳下车随着车走。大约吃早饭的时候,车子来到一座大岭底下。那岭一眼望不到顶,路两旁全是参天老树,风从大树当间的乡道上迎面扑了过来,碎雪打在脸上、身上,使人冷得直打哆嗦。拉车这两匹大青骡子边走边打着喷嚏,身上的毛全都挂上了白霜。这条岭,他们足足走了有一个多时辰才爬上岭顶。下岭是转了由东南向西北方向,迎面的寒风更紧啦,幸亏太阳升起来了,气温较之早上暖和多了。善童和玉龙书坐上了车,牲畜连跑带颠地冲下岭去。下了岭,路两边的山距离更近了,中间的道仅有丈八宽,出去这条山峡小路,眼前豁然开朗,远处雾蒙蒙的,看不太清楚有没有山。他们的车一边傍山,一面傍河,走了好大一会儿工夫,猛然拐向正北,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天空太阳已经斜挂西天了,车子又到了一座大岭的底下。那岭较之以前走过的岭都陡,只是坡不太长,他们越过岭进了一个三十几户人家的小屯子。这屯子道东有所小店,玉龙书叫停车喂牲口,也在这吃点儿东西打打尖。善童把车赶到小店门前的行槽前面,把牲口喂上。随玉龙书走进店里,店家热情招待他们,又倒水又递烟的,他们就在这里吃了饭。再次上路的时候,已经是金乌西坠,晨昏蒙影的时候啦。

约摸定更时分车子进入了岔路河河东的回小营。他们经由刘香坊和刘家油坊之间的胡同,拐向万寿长餜铺门前,经过永衡当铺到了大桥头儿。车子由冰上直奔过去,由东拐角子拐进南大墙外地僻静道,不一会儿就到了南胡同子元家门前,元家是随街的东大门,车到门前,玉龙书招呼元有开门。元有听出是玉老爷的声音,忙拔掉门栓,开开大门放进骡车。这时五辈正在上房里等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可地乱转,听见院子里进来的车,就知道是吴家的车来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屋子,见赶车的果然是张善童,直乐得她一蹦八丈高,连跟她老子打招呼都忘了。她又叫人去徐家馆子要菜,又叫小凤儿去五大妈鲜货床子买水果儿,真是二百吊钱开小店儿紧张罗起来啦。五辈陪她老子和善童吃完饭,她就叫小凤沏茶和打苹果皮,又亲自动手给善童剥橘子皮。玉龙书吃了两瓣儿橘子,说是有要紧事儿要办就走开啦。

他临走前告诉善童,说一半天儿不能回走,最早也得过小年儿那天才能动身,让善童没事儿可以到街上去玩儿两天。同时,还递给善童四块银元叫他零花,善童巴不得能在岔路河多呆几天,听玉龙书这么一说,心里感到十二分高兴。饭后善童忙出去喂牲口,可到院里一看,只剩下一台花轮车,两匹骡子不见了,他一问元有才知道是送肉铺那院喂去了。善童没事干站着同元有唠了几句嗑儿,然后回屋儿准备休息。他回到屋里,见屋里没有人,就着明亮的灯光仔细打量一下这间屋子,只见这间屋子没有南炕,南窗下放着一张楠木雕花八仙桌,上面放着文房四宝和一叠书。北炕前是雕花地罩,上面悬着大红绸子幔帐,两个银质幔帐钩闪闪发光。北炕梢安放着一口描金柜,条炕上一溜儿放着六只刺楸箱子,箱盖上摆着掸瓶、茶桶、帽盒,中间摆着一口自鸣钟。两面墙上挂着名人字画,看样子有两张好像新买来挂上的。地下是方砖铺地,四扇红松苏州门擦拭得净光明亮。他看了一阵子,想坐下来看看桌子上放的都是些什么书,他刚坐下,忽然门帘一起,五辈上身穿着窄褃闪缎大纕葱心绿上衣,桃红散腿女裤,脚上穿着一双麋子皮闪光发亮的时新女鞋,悄悄地走了进来。她一进屋,两只勾魂取命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儿盯着善童,瞅了足有一分钟的时间,然后,蛮有把握地轻启朱唇说道:

“西炮台那次,净怨那个骚老娘们儿,白白的把你放跑了。今天你到了我家,我看你还会飞上天去!”她挑衅一般地,“明告诉你,这回有能耐你就使吧。不怕你姓张的七十二变,像土行孙那样会土遁,你也休想逃出我如来佛的手心!”

“你放文明点,一会儿玉老爷就会回来的!”

“哈、哈、哈、哈,你就别做那份梦了,你们三天不走,他三天不能回来,五天不走,五天他也不会见你的面。你就死了那份心吧!”

善童听着五辈说出那些没廉耻的话,感到特别后悔,他后悔不该离开玉龙书,否则五辈也不敢胆大妄为。现在是站在矮檐之下,人生地不熟的,不低头怎么能够……!他半晌未出声,心里暗打自己的主意,他猛想起这里是集镇,有的是客栈和车店,何不到那里去寄宿?他想到这里,忽地站了起来,迈步往外就走,他一出屋门,一股冷风吹着他一激灵,他才想起自己没戴帽子,忙回转身进屋去取,他掀起门帘想进屋,五辈看见善童回来了,俏皮地说道:

“张先生,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要连夜回东响水去陪你的玉娘去吗?”

善童虽然清楚地听到了五辈说出的风凉话,却只当作没听见。拿起桌子上的帽子,转身又走了出来。他走到大门前,发现门栓上着锁。他又去西门房找看门的,可看门的门也锁着。他只好回身儿去找别的出路,他沿着南墙根儿走到西墙根儿,又从那个栅子边儿走到北面,又折回来,也没找到外出的门。他不愿意再回屋里去,在院子里来回踱着,他走了一会儿,十冬腊月、数九寒冬天冻得他哆嗦着,牙齿都打起架来。他实在耐不住了,只好重新回到屋里。他发现五辈仍在西屋,因而他没进里屋,坐在外边儿屋里凳子上混时间。他想等五辈过东屋去,他再去睡觉。

“小凤,小凤!”五辈在西屋里喊了两声。

“唉,就来。”小凤边答应着边走了进来。

“小凤,你把这门上的叉棍想法弄下来!”

小凤拿来斧子和钳子往下弄门叉棍,可因为她年小力单怎么也弄不下来。

“真没用,你不会把它砍下来!”五辈发火了。

“砍下来不白瞎了!”

“一个门栓能值几个大钱儿,快给我砍下来!”

小凤费了九牛二虎的力量,总是把门栓砍下来了。五辈走到跟前看了一眼,见那叉棍再也叉不上了,才慢悠悠地由西屋走了出来。她边往外走,边招呼小凤同她到厕所去。善童见五辈走出来了,忙站起身走进西屋,回手把门关上,用腰带紧紧地把两扇门拴在一起,然后上炕脱衣熄灯就寝。

善童由家是起大早动的身,一天内爬山越岭,累得精疲力尽。到元家后也没得到休息。所以,脑袋一沾枕头就进入了梦乡,他感觉有人在他身上摸索,梦里不知身是客,他忘记了这是在元家。以为触动他的人是他的玉娘,他……。

早上,善童他一觉醒来,已经是旭日临窗了。他忽地坐了起来,发现赤条条睡在自己身旁的是五辈,从心底里产生一种强烈的反感。他忙三火四地穿上衣服,连纽扣也没扣好,就下地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因为他没好气地穿衣服,把这五辈惊醒了,翻身坐了起来,眯着两只睡眼望着善童,她瞅着瞅着就嘻嘻地笑了起来,善童实在气不过了,忽地站了起来就往外走,可当他走到门前,发现那两扇门仍旧紧紧绑着。他一下子愣住了,心里感到奇怪,他不知五辈是怎样进来的?

“你以为绑上我就进不来吗?实话告诉你我是崂山道士的徒弟,能在墙上画门出入。”五辈得意地笑了。

善童解开门上的带子,想走出去再也不回来了。他走到大门前,门照样是锁着的。他扭转头看了看元有住屋的门,也同样是锁着。他一赌气就回进屋里,这时五辈已经过东屋去了。

小凤给善童送来洗脸水,善童脱衣服洗脸,就听元有在窗外问屋里的五辈:

“太太,早饭在哪里开?”

“在西屋。”接着五辈问“是照菜单儿做的菜吗?”

“是。”

元有走进屋里,把食盒里的饭菜摆在桌子上。善童洗完脸,到炭火盆前烤了烤手,也没等有人让,就赌气自己坐下来吃饭。他刚吃了一口饭,五辈打扮得妖里妖气地走了进来,她走到善童对面的凳子上坐下,笑吟吟地问道:

“这十个菜随口吗?若不顺口快出声,晚上好换几样。”

善童只当没听见,一口气吃了个饱儿。五辈见善童一声也不出,就自言自语地说道:

“无端地闯进财主人家,趁人不备强奸主妇,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刑,判徒刑也得二十年。”

善童连眼皮也没挑,站起来走了出去,想去街上找姑姑。可当他走到大门跟前,见门还是锁着。他想去招呼元有,忽听门房里有人咳嗽,他有礼貌地敲敲窗户,只听里面元有问道:

“小凤吗?你要干啥去?”

“不,元大爷,是我。”善童有礼貌地回答。

“啊,张管家的,你有事儿吗?”元有从窗镜上化冰的地方向外瞧着说。

“我想到街上去办点儿事儿,请开开门!”

“啊,这个,开门可不成!我家太太说。现在眼下年关时节,土匪偷儿到处乱窜,怕强人们趁机闹事,闯进来杀人抢钱。开门的事儿,太太不亲自允许,我是不敢开的!”元有很为难地说了这段话。

善童一听真有点儿火了,他转身气昂昂地回到屋里去质问五辈。他一进屋,见小凤正在外边儿屋里扫地呢,问小凤五辈在哪儿呢?小凤抬起头来,用眼睛示意,善童用手掀开东间屋的门帘走了进去,他根本没心思去看屋里边儿的摆设。一大步跨到炕沿前,用手猛劲儿地去推正睡在炕上的五辈。其实五辈何尝是在睡觉,她是以睡觉来拿善童的项眼,好叫善童随她摆布。她见善童不得已才来找她,一翻身就把善童的胳膊抱住往炕上就拽,善童根本没防备五辈这一招,身子向前一倾,却被五辈拉进怀里,用她的嘴在善童脸上、额头上连啃带咬起来。善童身子担在炕沿上,一只脚悬空着,上半截又被五辈死死地搂着,一时还挣不脱。可她毕竟气力有限,时间长了一点就没劲儿了。善童挣脱出来,气势汹汹地对五辈道:

“你们这里就算是座监牢狱,可我姓张的也没犯法,为什么关起来不让出去呢!”

这时五辈正在娇喘吁吁,听了张善童的质问,笑嘻嘻地回答道:

“我这小亲亲,我是怕你出去走丢了,等一会儿小凤收拾完了,我叫她拿着钱再领你去逛街。”她嘴里说着话,眼睛一直在眯着看善童。她见善童听着她的话没出声,又补充道:“咱们可得有言在先,不许回来太晚,免得我惦记!”

善童听着五辈的话,觉得这是她的家,是拗她不过的。另外,从吴家联想到这元家,财主们是确实怕在这年关在即的时候出事的。也真不能为自己再给人家惹出事儿来,所以他听了五辈的话,气呼呼地到西间屋去等小凤。

小凤从见到善童的时候起,就觉得他是个好人。她从善童的表现上看得出,他不是那种低级下流的人。他要上街,可能是有什么事?于是,她忙三火四地把屋里屋外收拾干净,又特意换了件儿衣服去见五辈。见小凤不但来的挺快,还换了件儿衣服。五辈无形中就产生了一股子酸劲儿。有心想不让小凤儿陪善童去,又没有别人;若硬不让她去吧,又怕惹善童生气。时逼无奈,由抽屉里数出二十块银元,摔给小凤。用眼角儿使劲夹了小凤一眼,凶声凶气地说道:

“别一走出大门就像疯了似的,给我早点儿回来,晚了,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小凤听了五辈的话挺生气,可又舍不得陪伴善童上街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因为她心有所思,脚尖儿却不知不觉地向外拐去。五辈见小凤好像招了善童的迷,想发作几句,又怕小凤不去,更惹善童生气。就放开嗓门对小凤说道:

“还不快去,还在这儿挺尸干啥。”小凤嘟囔着小嘴儿走了出去。她一出门儿,见善童正在外间屋等着她,她两眼瞅着善童抿嘴笑了笑,轻声地说:

“走,快走”。

他两个走到大门前,元有见有小凤儿跟着,忙从门房屋门底下的小门儿钻了出来开门。

直到这时善童才明白,原来那门是经常锁着的,可能这也是防贼防盗的一种方法。元有用钥匙打开大门上的小门,放出他俩,立即又锁上门。同时还关照小凤要早点儿回来。善童和小凤走到街上,街上的人来来往往,摩肩接踵。每走一步都得找人缝才能过去,善童从没来过岔路河,也没想到岔路河能这么热闹。他回过头去问小凤,“为什么这里人这么多?”小风听着抿着小嘴儿笑了笑说道:

“这岔路河是宽城子到船厂之间的唯一大集镇,它的周围都是些大庄园,物产丰富,交通便利,是行商坐贾的好去处。另外,这岔路河南通南荒里,是烟、蔴、木材、木耳、蛤蟆的集散地。又是吉林县粮食的集散地。所以,跑关里关外的老客都喜欢到这里来,因而也就特别热闹起来。”善童听了小凤的介绍,一边走一边注视着,只见街道两旁挂红幌的买卖一家紧挨一家。在那些店铺前面,一色是扯着白布棚子的床摊。他们两个顺着人流走到街东头拐角的地方,这里是放地摊儿出售烟、蔴、乌拉草、坛罐、木器、笸箩簸箕等物品的地方。这些地摊里面的店铺也都不是出卖花纱细布、绸缎尼绒的商号了,而变成了出卖香烛纸马、鞭炮年画的行业了。他俩又向前走了一程,街面景象又变了。道两旁一排全是杂货铺,道北旁一挨连是三十几家挂着半圆形木板,下面飘着三个红布飘带的煎饼铺幌子。有的写着“山东老铺好大煎饼”的字样。善童一见到煎饼铺,马上就想起了来岔路河的头等大事是什么?他想到这里,竟忘记了身后还有小凤跟着,忙用力挤过人群,往一家煎饼铺走去。跟着善童后面的小凤见善童奔煎饼铺走去,以为他是想吃煎饼。上去就拽他一把,同时以柔和的声调说道:

“张哥,你若是饿,我们到大饭馆儿去吃吧。太太还给拿二十元大洋呢,别在这儿吃,这些铺子里太埋汰。”

善童经小凤这一拽,才想起身后还跟着个小凤,忙回过头去用手拉住小凤的手,一个劲儿的往里挤。这时天色刚东南晌,煎饼铺里的顾客也都不多,善童把小凤拉到一家煎饼铺门前,两眼盯着小凤问道:

“凤妹妹,哪家是褚煎饼铺?”

小凤因为街上人声鼎沸,善童说话声音小,没有听清他说的是什么话,只是瞪着两只俊俏的眼睛笑盈盈地瞅着善童没做回答,刚想再问。就在这个当儿,煎饼铺里走出一位老大爷,向善童和小凤摆手让道:

“您二位打尖吗?屋里请,刚烙好的煎饼,粳米面的。新点出的豆腐脑,元蘑肉丝滷汁,又可口又便宜,请吧,请吧!”

煎饼铺的老头这一让,把这善童和小凤羞的连个地缝都要钻进去了。小凤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那么一股劲儿,拉住善童就往外挤。街面上人山人海,他俩呀这一挤把大伙儿都怔住了,一个个停住脚步,用眼睛盯着他俩,好奇地瞅着。偏在这个时候煎饼铺烙煎饼的山东大嫂却故意提高嗓门对让客的老头道:

“你真是老糊涂了,让客儿还不得看看是啥样人儿,穿皮袍领着夫人的财主还能吃大煎饼。你还一个劲儿让个啥!”

那位大嫂这样一说,善童和小凤左近的人更都把眼光集中到他两个人身上了,小凤听着那女人的一席话,已经羞得无地自容了。大家再这一死盯着瞅,臊的她简直要哭了。她想跑去,又怕丢了善童,于是她破死命地拖住善童向道南旁挤去,想马上离开这是非之地。善童也理解小凤的用意,就紧挨着小凤往外挤,他俩挤出人群,到了道南边人少的地方站住脚,小凤松开手,想起方才煎饼铺那女人说的话,不仅抬头仔细端详起来善童。人家善童真像个大财东的样子,她瞅多时,瞟了善童一眼,极度亲密地说道:

“你还在这儿傻站着干啥,还没听够那些混账的话呀?走,回家吧!”

这时善童并未领会小凤的意思,只是在想怎样才能找到姑姑的事儿,他听小凤让他回家。他瞅着小凤说:

“凤妹,我这次来岔路河,另一件大事儿就是寻找我姑姑,你能帮我找一找吗?”

“你姑姑是谁?是干什么营生的?”

“我姑姑姓褚,是开煎饼铺的。”

经善童这么一说,小凤才明白了善童要去煎饼铺的原因。小凤猛然想起二十块银元的事。小凤一下子就吓哭了,善童用惊奇的眼光瞅着她问道:

“凤妹,你怎么了?”

“银元,银元包儿挤丢了。”小凤哆里哆嗦地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善童听说丢了那么多钱,也吓了一大跳。可当他见小凤吓得那个样子,又不好去埋怨她,提议顺着来路去寻找,小凤听了善童的话,又好气又好笑,猛地把身子往旁边一扭,没好气地说道:

“街上人那么多,早被人捡去了,上哪去找去!”

“那怎么办呢?”善童表现出无可奈何地样子。

两个人怔了一阵子,还是小凤想出个道道。

“钱是太太叫我拿来给你花的,回去你就承认花去了一部分。我再用我自己的钱补上十块八块的,搪过去这场灾难吧!”

小凤这样一提,善童也有主意了。他想,就算我倒霉,我就承认都花了,反正那个烂货是存心想买我高兴,我就逆来顺受吧,叫她心满意足。他想到这对小凤说道:

“行,反正她是给我零花儿的,我就承认都花了就得了。”

“你花了那么多钱,还不得叫她见到点儿东西,再说那也不是一元、两元,那是二十元哪。”显然,小凤存有疑虑。

“我就说给了一个被车压折腿的老头儿十五块,剩下的都吃喝了。”善童这回来了招儿。

小凤觉得这倒是个办法,才把心里的一块儿石头放下来了。善童又提起要去找姑姑的事儿,小凤听了说道:

“刚才咱俩去的那个煎饼铺东街比儿就姓褚,可不知是不是你姑姑?”

“不管是与不是,咱们打听打听。”说着善童跟小凤又转到街上去了。他们俩个第二次回到煎饼铺前,善童找到小凤说的那家煎饼铺,迈步就往屋里走。铺子里有个胖老头正在擦桌子,见进来两位体面的主顾忙过来让客。善童并未理会他,径直奔烙煎饼的老太太走去,他走到那位老太太跟前,有礼貌地问道:

“这是褚煎饼铺吗?”

“是褚煎饼铺,你有事吗?”那老太太没停手里的活计,只是嘴里先答了话。

“我是从河北抚宁来的,我想找门儿亲戚。”

“你贵姓,你想找什么人?”显然那老太太心有所感,她停下手里的活儿。掉过头来看。

“我姓张,是要找刘玉娘的姑姑。”

“刘玉娘,是不是刘守义的女儿?”

“正是。”

“那么,你是刘玉娘的什么人呢?”老太太有点紧张起来。

“我是刘玉娘的丈夫。”

“哎呀,是我的侄女同侄女婿来了。”老太太误把小凤当成了刘玉娘,上去就拉小凤的手。

“我不是元家的小凤吗?”小凤为了提起那老太太的记忆,“我们家太太要吃煎饼时,我不是常来买你家煎饼吗?”

“啊,你看,我真老糊涂了,连凤姑娘也认不得了,快请屋里坐吧!”

那老太太叫过那胖老头来烙煎饼。她把善童和小凤儿让进屋里,十二分热情地问起善童和玉娘来关东的事儿。当她知道刘守义被屈含冤的事儿时,两只眼睛就流下了泪水。又听说玉娘现在在东响水吴家,不由得又欢乐的笑了起来。她一阵欢乐一阵愁,问这问那没个完。

“大娘,天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有话以后再唠吧。”小凤见天色不早了,该回走了。恐怕回去晚了五辈打骂,忙拦住话头提出了要求。

善童听小凤说叫他回去,他哪里肯依,忙对小凤说道:

“你先回去吧,我今儿晚上不回去了,就在这儿住下了。”

“那怎么能行!太太叫我跟你来,就是怕你不回去,如果你真的不回去,她还不剥了我的皮!”小凤气得要哭了。

“是这样,那你就回去吧,姑爷。”显然,那老太太显然表现得对善童挺亲热。可言语之间有些地方也存在闪烁其词情况,在一些事上虽然打听的详细,好像还带有试探性的话。她听小凤让善童回去,也就从旁帮腔。不过善童找到了要寻找的亲人,心眼儿里乐开了花,并未察觉出对方的漏洞。他见姑姑也帮助小凤说话,又见小凤那个为难的样子。再者,关乎着那二十块大洋的事,就再也不能叫小凤为难了。他站起身来对姑姑说道:

“那也好,我今天还回元家去住,明天再来,明晚上就不回去了。”善童、小凤走出褚家煎饼铺。他恋恋不舍地瞅着姑姑,姑姑把他们送出老远,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回去。这时街上的人已经少了,他俩很快就回到了元家,他们一进院内,见五辈正在屋里来回走呢,看样子是在焦急地等待他们回来。

“小骚鸽子,一出笼子就不是你了,你还回来干啥,就死在外头得了!”五辈见小凤这般时候才领善童回来,气得骂了起来。

善童一见到五辈气就不打一处来。见五辈一点儿也不讲道理,张嘴就骂,忍不住气冲冲地喝道:

“你也太霸道了,不问个青红皂白,张嘴就骂!”善童越说越气,他灵机一动,“是我没把你那二十块银洋花光,所以没敢回来。你凭什么来怨她!”

五辈当初给拿钱时,很怕善童不花。这一听说花光了,乐得她心花怒放,立即把怨小凤变成了爱小凤。忙改嘴说道:

“我的心肝宝贝丫头,是我骂错了,你还骂我几句吧!”说着她用手抚摸小凤的头,又去亲小凤的脸。

善童见五辈这一怒一喜那个怪样,狠狠地瞪了五辈一眼,扭身进屋去了。这时西屋里已经摆上了酒菜,炭火盆升起来了,屋子里暖烘烘的。五辈见善童进了西屋,忙用手牵着小凤的手也跟着进去了,并且叫小凤搬来个凳子坐在桌子旁边一同进晚餐。善童脱了外面的衣服,回身坐在左边的椅子上。他用眼睛打量一下桌子上的饭菜,较之早上更丰盛了。并且还放着两只高脚杯和一瓶香槟酒。善童也真有点饿了,端起饭碗就想吃,可还没等饭到嘴,五辈送过来的酒已经到了眼前。并且她还娇声娇气地说:

“先喝酒。吃进饭再喝该烧心了。”

善童本来是不多喝酒的,特别是烈性的酒更是不喝一口。今天他很怕惹五辈不高兴,要拿小凤撒冤。又是没多大劲儿的酒,就喝了五辈手里的那杯酒。这可把五辈乐的连姓什么都忘了。她自己连喝了三杯香槟,脸和眼泡儿全红了,行动立时浮躁起来,淫词浪语顺嘴开河,把个小凤羞的连头也不敢抬。

饭后善童坐在炕沿上,回想起找到姑姑的事儿,越想越高兴,正在他憧憬着未来的当儿,忽然闻到一股沁人肺腑的胭脂香味儿,他一扭头见是五辈紧挨他坐了下来,善童厌恶的站了起来,躲到椅子上去坐。还没等他的屁股坐稳,五辈也过来了,搬着善童肩膀就去亲嘴。善童一扭头躲开五辈,回头又看一眼五辈,这时的她已经色迷心窍了。哪还能容善童躲开她,她嘻嘻哈哈地追了过来,善童一看没地方躲了,索性就不躲了。五辈用手扳过善童的头,用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脸问道:

“我老吗?不老,当然比不上你的玉娘。”她转为自豪的口气,“可我有三百多垧好平地,另外还有个屠宰场和肉铺,只要你能领着你的九天仙女到我家来,使我能与她平分秋色,我情愿把这笔财产双手奉上。”她又替善童出主意,“你就以我管家名义坐享清福,你看怎么样?”这时,正赶上小凤来送水,五辈上去一把拉过小凤,凑到善童眼前,戏虐地又说道:

“你不是稀罕她吗?那就把她给你做小老婆。那时你将是娇妻、美妾、财主老婆,你看多好。”

小凤被五辈拽住不知她是什么用意?听她这么一说,把她羞的不知如何是好,忙挣脱跑到外间屋去了。

善童这时正在想自己的家将来该怎么办呢,这五辈的话根本没去听,五辈见善童听了她的话没出声儿,还以为他动了心。用手又去扳善童的脖子,善童猛劲的用手推开五辈,站起来向外就走。他走出房门,见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他正想回屋躺下睡觉。忽听门房里元有好像对谁说话:

“不行,天黑了,明天再来唠吧!”

善童听着元有的回答,心中暗想,这来人很可能是自己的姑姑。他想到这里忙大步流星地奔到大门前去听。可外面街道上静悄悄地,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他站在那儿听了一会儿,还是什么动静也听不到。只好回屋里睡觉,他进屋关门,上炕脱衣,熄灯躺下。可当他的脑袋刚挨到枕头,就听着四扇苏州门最北边那一扇自动开了,五辈上下无条线地亮着电筒闯了进来,没用分说就钻进善童的被窝里。这一宿,善童为了给小凤开脱“罪责”,又违心地做了他不愿做的事。

第二天早上,善童醒了,见五辈还睡在那里,就忙厌恶地穿上衣服,想到外面去散散怨气。他刚迈出门,见小凤拎着一壶热水从外面走了进来,叫善童洗脸,善童不好意思违拗她,忙去洗脸。这时五辈披着一床被子从西屋走了出来,她一眼瞧见小凤与善童那个近边劲儿,有点醋劲又上来了。死盯小凤几眼,凶声凶气地喝道:

“怎么啦,两只眼睛不够用了,一会儿还叫你瞅化了呢!”她越说越来气,“还不快到徐家馆子要饭菜去!”她怨恨地骂了起来,“脚长大疔了!”

小凤那纯洁的心灵本没有什么别的念头,听了五辈这几句歪话,当时就气哭了,可当奴才的又哪里敢去辩驳。只好委屈地拾掇起脸盆,手提食盒向外就走,走到大门口想起没请示都要什么菜,又忙到窗前隔着窗户来请示五辈:

“太太,早餐都要些什么菜?”

小凤这一句把五辈还真难住了,因为她知道善童爱吃的几样菜早都要过了,善童还喜欢啥,她并不知道。她情急智生:

“你去问他去,他愿意吃啥就要啥?”

“问谁去啊,太太。”小凤明知五辈是叫他去问善童,可偏要问个明白,免得太太又说出醋性话来。

“还有谁?你故意找麻烦,在我眼皮底下又是脂粉又是戏,当我面儿又装蒜了!”

五辈这么一说,小凤大爽来劲了,也许是有善童在院子里给她仗着胆。平时怕五辈的心里渐渐消减了。她站在窗子外面一动不动,也不出声。五辈听窗外没有动静,觉得小凤好像没走,忙哈开窗户上的冰花去看,她见小凤果然没走。

“小死妮子,你还跟老娘劲上了呢!你爱问不问,反正你买啥他就爱吃啥。”

小凤素来就知道五辈的脾气,明明是让你随便去买什么,可买了以后她一不顺心,反到倒打一耙。

最后,还是五辈叫小凤去问善童。善童十分同情小凤的遭遇,就对小凤说道:

“凤妹,你随便买吧,什么饭菜都行。”小凤听了,因为还是没听出到底是买啥,所以还是站着没动。善童见了,忙解释道:

“我与你一个样,都是给人家支使的穷人,我怎么敢挑三捡四、挑吃挑喝。你就去买去吧,什么都行!”

小凤听了善童这几句话,不由得眼圈子一红掉下了眼泪。其实小凤年龄也不小了,昨天陪善童走了一天,虽说互相间并未说上几句话,可发生这些事儿使她受到了生理上的刺激。晚上她一宿也没睡好觉,早上起来之后又受到五辈一顿窝囊气,一肚子委屈没处诉。听善童说出这些使她感激的话,不由得悲伤起来。

“挺尸啦,还不快去,一会儿都晌午了!”一直在屋内监视小凤的五辈,一见小凤与善童那种亲亲密密的样儿,把她气炸了连肝肺,隔着窗户吆喝了一声。

小凤听了五辈的歪话,用力把食盒往地下顿了一下,向门外走去。

善童在外面走了好一阵儿,觉得有点儿冷,就转身回到屋里。这时五辈已经把炭火盆生起来了,屋内暖烘烘的。五辈见善童进来了,笑吟吟地放上个炕桌,摆上两副乌木镶金的筷子和两个汝窑细瓷金边吃碟和两只美人高脚杯,还烫了一壶杏花村汾酒。她刚忙活完,小凤拎着食盒回来了。五辈见买回来的八个高价菜肴,虽然摆了满满一桌子,可一样儿可善童口味的也没有。她以为小凤有意与她作对,刚想痛骂小凤一顿儿,可当着善童的面儿不好发作。

善童没喝五辈斟过来的酒,却一筷头子、一筷头子地吃菜。越吃越起劲儿,霎时间就杯盘狼藉。善童这一吃,把个五辈吃乐了。她这才相信菜是善童亲自要的,而不是小凤对她有意作对。其实,她哪里知道善童正是用大吃来为小凤开脱罪过。

早饭后,善童想到姑姑家去,可还没等他动身,姑姑却来了,姑姑进来之后,先去东屋里看望了五辈,然后到西屋来唠家常。他们娘儿俩个刚搭上话茬,就听五辈在堂屋里对小凤说道:

“小凤好好待客,我到街上去走一趟。晚饭一定先问过客人再去买,不要怕多花钱。”善童本不愿五辈听到他们唠的一切,五辈这出去正中了他的心怀。他当姑姑的面儿,把他和玉娘从关内逃到关外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讲到伤心的地方,娘俩双双掉下了眼泪,有时候姑姑还插话问上几句,就这样,娘俩从早上一直聊到太阳偏西。最后,善童说出来要来岔路河安家落户的事儿,姑姑满口应承,嘱咐越早来越好,并表示急切想见到侄女,嘱咐善童若是一时搬不来的话,可先叫玉娘来一趟,娘俩先见个面。

善童和姑姑唠嗑的时候,小凤儿不断地来送茶送水,往火盆里加炭。晚饭前小凤问善童晚上吃什么饭?善童还是早上那句话,“什么都行”,接着又说道:

“早晨为了给你作脸儿,我猛劲吃菜,现在肚子还胀得慌呢,哪还能吃进去多少,你就少买点儿吧!”

小凤听了善童的这句话,回过头来瞅着善童,渐渐地、渐渐地模糊了视线,脸上也被泪水全湿遍了。她忘记了要去买菜,头渐渐低了下来,还是褚姑姑提醒了她去买菜的事。小凤走了之后,姑姑一再嘱咐善童说,最好是叫玉娘先来一趟,以免惦念。并告诉善童临走时要到家,她要给他和玉娘买点儿东西。

晚饭五辈没回来吃,只是小凤站在地下陪着善童。善童让小凤一同吃,小凤摇头不敢,善童也就没勉强。小凤给善童斟酒,善童不好意思不喝,就一连喝了三杯。善童三杯酒入了肚,有点儿张狂起来。还让小凤跟他一起吃饭,小凤不敢吃。善童就拽住不放,小凤挣脱了跑去外屋,正巧同刚进来的五辈撞了个满怀。五辈见是小凤,醋劲儿就又上来了,上去就是一巴掌,她打了一下,觉得未解恨,又想去打。善童听到屋里面发生的事儿,就故意放大声音喊道:

“小凤,怎么还不拿水来!”

五辈听善童要水,才知道小凤是忙出来给善童取水的。五辈有点后悔不迭,忙自责似的也像是对小凤,其实是对善童致歉:

“哎呀,小凤,我哪里知道你是要去取水。若知道你是给客人取水,我应该赶快让路,请原谅我。不知者不怪,我是无意的,快去取水去吧!”

小凤明知善童是给她打圆场,可也只好将错就错,就给善童端了一碗水。善童也没管水是凉是热,一扬脖就喝了进去。经过他这一活动,酒劲儿涌了上来,他头晕目眩,也没顾得把剩下地一口饭吃了,就仰身在行李上睡过去了。

半夜里,善童觉得有人在摸弄他,他渐渐地清醒过来。

“我爸叫我告诉你,明天叫你套车上街去打年纸,后天起早回走。”五辈边手脚不老实的乱摸着,边唉声叹气。“我爸原打算明天就走,是我硬掐脖定的后天。唉,天哪,金玉良缘,硬是棒打鸳鸯!”她像是要哭,好像又没有眼泪。“善童啊,我亲亲的小宝贝儿。你可要好好想想我昨夜对你说的那些话呀,绝对不能错过良缘哪!”

善童清醒过来之后,忽地把身子翻向另一边儿,他想爬起来穿衣下地,可浑身上下的衣服被五辈给剥个精光,又被死缠活赖地拖住不放。也确实,在这深更半夜里真是没处可去。

熬过了元家的第三宿,早饭后,玉龙书来找他去装车,装完年货,同玉龙书在元家吃了晚饭。善童去姑姑家辞行,姑姑知道元家门紧,没多啰嗦什么,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盯嘱善童,要玉娘乘便车,先来岔路河一趟。然后递给善童一个包袱,说是给玉娘和起忠买的一点儿东西,就把善童送走了。

善童回到元家,见玉龙书又出去了。他想明天要赶路,就脱衣上炕钻进被窝睡觉。说来也怪,他不躺下,五辈也不来,他刚一躺下,五辈立刻就冲进来钻进他的被窝儿。善童想到明天要赶路,就低声下气地商量五辈,可那个不知廉耻、淫荡成性的狐狸精怎能放过这最后一次机会!善童见软的无效,又言语相加,骂她猪狗不如。可五辈正是欲火烧身,任凭你张善童是打是骂,她也死缠活赖不放松。善童为养足精神明天上路,没入睡前就把五辈打发走了。

第二天,东南晌了,玉龙书才来叫善童套车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