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很晴朗,但很黑暗,因为902713号行星没有月亮。
在突杜塔莫拉城外的旷野上空,两团幽蓝的荧光缓慢地飘着,没有人注意到它们,因为许多发光的野生动植物经常像这样出现在人们头顶。
在两个发光体下方有十几顶帐篷分成四簇不规则地排布着。东部联盟的四个成员国组成的联合使团就驻扎在那里。由于使团携带武器,帝国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他们住在城里。对此,使团的首领们表示接受,毕竟皇帝已经基本答应了他们提出的苛刻条件,而且非常爽快。
这座营地的边缘用简单的栅栏围了起来,中央燃着篝火。帐篷之间虽相隔不远,但可以通过门帘上印有的所属城邦的徽记加以区分。哨兵们懒懒散散地游荡在各自城邦的帐篷周围,偶尔见到友军在角落里打盹也毫不在意。显然,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有被袭击的现实危险,而这给了袭击者靠近的机会。
早在天黑前,四巨头就偷偷对营地做了侦查。确认计划可行之后,他们定下了动手的决心。现在按照计划,列巴姆巴、康齐格、费拉多各带20名奥拉戈兰勇士潜伏到营地外围的三个不同方向。他们每人身上都携带一个装有荧光孢子的小瓷瓶。根据约定,每支突袭队伍到达预定位置后都要将瓷瓶打开。然后释放的孢子会被空中的同伴看到。虽然这些东西敌人也能看见,但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还是寻常现象。
当三团孢子以营地为中心释放后,在空中的比利亚开始了下一步行动。他命人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些箱子打开,把许多金币从两头驮兽的甲板上抛下,在东部人中间制造出叮叮当当的美妙响声。
使团里的所有人发现这一情况时都迟疑了片刻,目瞪口呆地看着满眼的金光撒在地上、衣服上、帐篷顶上,到处都是。他们的前半生都穷得发疯,天上掉钱的美事也许连做梦都没遇到过。所以当这种事真的发生时,潜意识里的疯狂就彻底代替了理智。“啊!是钱!”“金子!金子……”“我的,我的!”一时间所有人不论地位高低都拼了命地抢,抢到一起时难免还要大打出手。
然后似乎很自然地,人群里开始出现械斗,有人被砍伤,有人被杀。这被使团成员看作是内部冲突升级的表现。为了控制事态,使团首领们开始尝试收拢自己的人,而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营地里混入了一伙身份不明的武装分子。这是一次有组织的袭击。
“都给我上!杀光他们!”列巴姆巴在被发现后大声喝到。与此同时,其余两路队伍也已经全部冲入营中。他们不给对方任何组织防御的机会,立即展开全面进攻。双方混战在一起,场面对东部人而言几乎完全失控。
东部人一向不善近战,除了顺州人稍微能比划两下以外,剩下三国在习惯舞刀弄枪的奥拉戈兰人面前一触即溃。情急之下,个别人试图用火器击退来犯者,但在这个距离上他们低效率的火器仅有一次发射机会而且还要小心避开自己人。
当然东部人也并非毫无还手的办法,他们一旦被组织起来并且占有一个阵地就会给袭击者带来大麻烦。这阵地的确有,那是他们用辎重围起来的一个圆形小工事,里面有许多装填好的备用枪支,目的就是在被攻击时作为支点使用。不得不说这一招很有预见性,而且很有效。一位使团首领成功地聚拢了一些部属并带他们占领了圆阵。他们用霰弹打中了不少人,虽然里面包括自己的同伴,但至少有效地阻击了来犯者,并且给己方人员指明了退守的方向。慢慢地,越来越多的东部人开始向圆阵聚集,奥拉戈兰人的伤亡也大了起来。
如果事态这样发展下去,列巴姆巴就该下令撤退了,可是他们早已料想到了这类情况,并且准备好了应对之策。
关键时刻,库伯带领剩下的驮兽赶到了战场。这些驮兽上满是盛水的容器。随着库伯一声令下,驮兽们排成一列纵队依次在营地上方倾倒泉水。突如其来的人造局部阵雨浇灭了东部人的火绳,他们最后的阵线被突破了,战斗随即走向终结。
黎明前,列巴姆巴等人打扫完战场,带走了一切有用的东西,其中包括东部人的上百支火器以及附属弹药,只留下焚毁的营地和遍地尸首。
库伯这下可高兴了,他有了充足的研究材料。比利亚等人则若无其事地折回驿馆,在城中散布谣言说昨夜帝国禁卫军突袭并杀光了东部使团。
消息一出,对东部蛮夷已有积怨的民众们立刻奔走相告,欢呼雀跃,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而帝国朝廷对此还一无所知。
清晨当消息传入皇宫,皇帝陛下彻底坐不住了。整整一夜他都在和主和、主战的两派大臣磨嘴皮子,现在他可能不必再为此烦恼了。他乘着轿撵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现场,看到昨夜还是营地的地方变成了一片被鲜血浸染的废墟。
“谁干的?是谁?!”皇帝震怒地吼道,而后用手指着大臣们说,“你们说话呀!谁能告诉我是谁捣的鬼!”
大臣们全都默不作声,把这件没法收场的事情全部留给皇帝定夺。
皇帝无奈只能大口地呼吸着,胸腔里积满了愤怒、委屈和耻辱。他看着周围忙碌的士兵和民夫,又想了想前线的战报和东部人开出的条件,思量再三,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于是他转身对大臣们说:“传诏,动员民众,扩充军团,加征卫国税,每户有人参军者可以豁免。”
就这样,四巨头以小博大的冒险成功了。他们把帝国暂时留在了自己这边……
此时在千里之外的前线,仇天行率领舰队在瑞泊宁根城外逡巡不前已有数日。他在等待补给。在先前的作战中,帝国的军队已经证明他们就是个笑话。东部联军以个位数的伤亡拿下了登天堡,然后在瑞泊宁根外围空域同赶来的5个帝国军团正面交锋。从那时到现在,大概雾鬼子吃帝国人的尸体已经吃腻味了。所以如果食品和弹药供给跟上的话,联军现在应该在突杜塔莫拉瞻仰皇帝的宝座。
理想越丰满,现实越骨感。眼下仇天行和手下很多官兵一样在甲板上巴望着补给船队的影子。南边瑞泊宁根金色的屋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远远地昭示着财富。官兵们天天看着却不能像先前一样扑过去把它夺到手,心里面那真叫一个痒啊!
对于相对滞后的后勤支援,仇天行认为是舰队推进得太快,超出了后勤部门的预期,而且帝国军队的数量的确远非贸易联盟可比,所以实际消耗的弹药数量也远远超出了预期。另外,个别意外情况也加剧了他们的困境。就在两天前,舰队中负责运输粮食的补给舰失火了,烧掉了不少粮食,而扑救时的不当操作也导致更多的粮食因为浸泡而无法食用。现在部队已经开始缺粮了,不过按日程算,补给船队从大本营出发,这两天就该到了。那还是再等等吧。
等着等着,午饭的时间到了。勤务兵给仇天行送来了一张天灯草面饼和一碗汤。仇天行喝完了汤,却只吃半张面饼,把剩下的半张留到晚上。作为前线的最高统帅,他以身作则与士兵们吃同样定量的三餐,这或许对稳定军心有所帮助,也进一步加深了士兵们对他的忠心与爱戴。
也许正是这种爱戴引发了勤务兵对长官由衷的关心,所以他又悄悄地从餐盒里拿出了几张馅儿饼放到仇天行面前。
仇天行一看,非常诧异地说:“哪儿来的?你竟敢违反我的军令!”
“小的不敢!只是前些天从大本营来的观察团实在太浪费了!我们都饿肚子,却还要天天确保他们吃好喝好。每顿送到他们艇上去的吃的,最后都要倒掉一大半!我今天看您都饿瘦了,就从他们那里拿了几张饼。放心,看不出来的。”
“欧?有这事儿?军中都这样了,我下令按最低配给供粮他们为什么不遵守?谁让给他们这么多粮食的?”
勤务兵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呃……是,是副司令,这些天不都是他在负责接待吗?他说把这些大人们伺候好了,回去后自会为我们美言几句,到时候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仇天行本想发飙,可这么一听又觉得有道理。毕竟自己从小在显圣天学长大,从神那里学到的都是军事知识和理论,出来后又一直在带兵打仗,对什么政治博弈、为官之道、人情世故都不甚通晓。那么副司令正好在这方面帮衬帮衬。想到这里,他说:“既然是副司令的意思,那就这么办吧。对了,他们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走?”
勤务兵这时机警地四下看了看说:“司令,他们倒是没有明说要走,但是观察团里少人了。少了一百多号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什么?!”仇天行惊诧地说。
“我也是刚打听到。军官灶有我的老乡,他说观察团每天倒掉的吃的比刚来的时候多多了。我就让他留意了一下。这事副司令他一直没说。您要不要问问他?”
“这是怎么回事?”仇天行摸着下巴思考起来。可就在这时,负责北侧警戒的战舰“怨灵号”的瞭望台上突然传出的钟声打断了他。他拿起望远镜望向那里,看到一位士兵在猛烈敲钟,另一位则向友邻打出旗语:“北面有斥候靠近!”
然后,怨灵号底层甲板的攻击分队舱舱门打开,四名星尾羽骑士飞向北面查证。
仇天行用望远镜追着他们,心里盼望那是己方的斥候,因为那样的话就很有可能是补给船队派来的。
不久,骑士们围着斥候,五人五骑模样轻松地回来了。所有人都非常高兴,仇天行立刻命人把来者带到舰桥。
见面后行礼完毕,斥候表明自己是大本营的传令兵,他没有带来补给,只带来了统帅部的命令。命令要求仇天行按兵不动,指挥权暂交副手,本人回联军总部所在地允州述职。
接到命令,仇天行难掩失望之情。同时令他不解的是战事正处在关键时刻,统帅部这道命令究竟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呢?然而他毕竟是个军人,纵有诸多疑惑也只能回去以后再设法搞清楚。
午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个人物品,仇天行登上了一艘小型交通艇。桨叶旋转,他离开了自己的部下,消失在远离瑞泊宁根一侧的浓云当中。勤务兵跟着他,服侍非常周到,同时也兴奋地表示希望能在到达允州后回家探探亲。仇天行点头应允了,然后也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已经太久没有见到他们了,这次回去正好陪陪儿子。一想到这里,他心中的不快似乎减少了几分,但望着窗外波诡云谲的景色,一丝不详的预感还是悄悄住进了他的心头。这预感没有错,此时联盟内的四个国家的确各怀鬼胎。
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围绕这个“利”字,东部联盟在战线后方的矛盾纠葛丝毫不比前线的战事逊色。而要理清其中的头绪,就要一个一个地分开来说。
首先,对允州而言,他们是征服万化大陆的战争中最大的赢家。凭借距离显圣天学最近的优势,他们最先建立起了火器工厂和造舰船坞,最先拥有了一支规模可观的新式军队。所以在战争初期,他们是东部联盟的绝对主力。加之仇天行是联军的总指挥,在军事调动上拥有便利条件,所以万化大陆的战略要地和传统上认为的膏腴之地都通通落入了允州手中。随着无数珍宝被掠回城中,人们认为他们盼望的富足生活终于来了。然而三餐见荤的日子只持续了不长时间,那些被占领的地方就很难再搜刮到可供吃、穿、用的资源了。而这都是因为他们充分地发泄了仇恨。仇天行的远征舰队每攻下一地就会快速开往下一个地区,而随后到来的占领军往往毫无军纪,从军官到士兵都认为进城抢三天是天经地义。他们掠夺、纵火、屠杀,把一个个富庶的地区变成了废墟。等到他们发现无法在短期内恢复占领区的经济活动,无法依靠这些地区的产出支持战争,甚至无法维持当地驻军的必要开销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占领区成了他们的包袱,一个谁也不愿丢掉的包袱。于是他们只能咬牙挺着,默默承受一叶障目的代价。所以当其他盟友提出要进攻帝国时,“消化不良”的他们实在对更多的大鱼大肉提不起食欲。
饱汉不知饿汉饥。强盗团伙一旦分赃不均,吃亏的一方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这就是拉法兹和洋州的真实情况。当初三国原本实力相当,但水灵的技术和基础建设援助却比允州滞后不少。结果等到他们的军队在数质量上赶上允州的时候,已经是回风海湾被摧毁以后了。万化大陆已经没有什么好地方留给他们,于是两国非常气恼地算了笔账,发现自己在战争中的投入和允州差不多,但得到的回报则完全不成比例。这哪儿行啊!如果向盟友索要地盘不太合适,那就应该再开拓些新的。那么帝国看上去正是合适的目标。
然而事实证明他们错了。帝国并不像那些城邦国家一样可以用一两场战役解决问题,他们有不计其数的军团和粮食,而进攻一方虽船坚炮利,却民困兵乏。糟糕的经济状最终况逼迫两个最积极进攻的国家认清了现实,转而认同了允州提出的逐步蚕食帝国的策略,并且合谋派出使团通过外交手段敲诈帝国皇帝。
那么最后,还有一个默默无闻但又不得不提的国家——顺州。他不像那三个脑子不清楚的暴发户那样盲目,他有常年游走在强权之间的精明。如果说他是墙头草两边倒,那么两边倒也分好赖。倒得不好的自然就成了为人不齿的小人,但倒的好了说不定就是审时度势的智者。
顺州的统治者在战争一开始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东部人新式武器的厉害(当然这和他们靠近东部地区,交流接触较多有关),果断选择背叛两个强大的盟友,倒向语言、文化、血缘都一脉相承的东部三国,驾轻就熟地成了三国的小跟班儿。不过这一次,他们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优势,决定不再甘心做联盟里的二等公民。为此他们实施了一系列计划。
首先在征服万化大陆的过程中,顺州出兵很多,但由于都是原始武器装备起来的军队,所以只能充当炮灰和龙套的角色。他们奋勇作战,最后地盘和战利品却什么也没捞着。不过这正好给了顺州的女王卖惨的机会,她借助在东部的娘家的影响力,成功地把一个家底厚度居于大陆第三位的国家说成了其他三国国王心目中的矬子里边的大个儿。最后在军费分摊问题上竟然只比其他三国略微多了一成。果然是没见过钱的好糊弄。顺州在自身没有遭到多大破坏的情况下隐藏了很大一部分实力,而另外三国国王却还以为自己占了多大便宜,甚至因为觉得顺州女王孤儿寡母可怜,为联盟分忧有功,竟将舰船和火器技术倾囊相授。于是顺州就开始大规模建设起新式军队来,在这支军队没有成型之前,他们没有直接参与对帝国的进攻。所以出于对三国抢占更多要地的担忧,也为了顺道讹帝国一笔,他们对暂时议和的提议举双手赞成。
这就是战线后方事件的大体脉络。它们深刻地影响了世界,而仇天行显然对此还缺少感知。他仍然怀揣着理想主义的抱负,在回去的路上还撰写了大量报告和下一步的军事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