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伍子胥走国

兄弟永别

郢都,楚宫,寒气逼人,透出一股杀气。

一身五花大绑的奋扬,跪在殿前,对着高高在上的楚平王大喊:“大王,太子建逃跑了。”

楚平王大怒:“你真当我傻吗?在城父,除了你,还有谁能放跑太子建?”

“没错,太子建是我放走的。”奋扬并不隐瞒。

“奋扬,你为什么要抗命?”

“当年大王命我去城父,亲口对我说,‘你要像侍奉寡人一样侍奉太子,否则回来,看寡人怎么收拾你’。我谨守大王之命,不敢有二心,放跑太子,是遵王命。”

“既然放跑了太子,怎么又敢回郢都来?”

奋扬冷静地说:“奋扬不执行密令,是抗王命,知道自己有罪却要逃避,岂不是罪上加罪。我知道太子没有反叛之心,杀之无名,今我使太子不死,大王有太子得生。我遵王命在先,抗王命在后,虽死无憾。”

楚平王听出奋扬之言暗含讥讽之意,心里惭愧,叹口气说:“奋扬虽然违抗了君命,其忠可嘉啊!”

楚平王做出决定,无罪释放奋扬。接着下了一连串的诏令:废太子熊建,改立孟嬴之子熊轸为太子;诏命费无忌为新太子太傅。

费无忌如愿以偿,扳倒伍奢,坐上太子太傅的交椅。尽管如此,他还是心有不安,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于是向楚平王进谗言:“听说伍奢有两个儿子,长子伍尚,为棠邑宰,为人仁厚。次子伍员,字子胥,勇冠三军,前次出使秦国,小灵山举鼎,威震诸侯。太子熊建已逃,伍尚、伍员还在,如果他们弃楚,为他国所用,必将成为楚国之大患。”

楚平王问道:“你认为该怎么办?”

费无忌道:“以伍奢为人质,召伍尚、伍员来郢都而杀之,以绝后患。”

伍奢被押进宫,楚平王道:“你身为太傅,纵太子谋反,其罪当诛。寡人念伍氏三代忠良,有功于先王,不忍加罪。你可将两个儿子召来郢都,就可免你一死。”

伍奢坦然地说:“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尚,二儿子叫子胥。尚为人善良温和,仁爱诚实,如果知道是我召见,立刻就会来郢都;子胥为人,少时学文,长大后学武,文能治国,武能安邦,是一个很有远见的贤士,不是说召就能召得来的。”

费无忌不待楚平王发话,瞪着眼睛说:“大王赦你不死,你敢抗王命吗?大王让你召,你就召,召之不来,大王不怪罪你。”

伍奢长叹一声,濡墨执笔,给两个儿子写了一封信。写完后,掷笔于地,仰天大笑道:“大王假赦伍奢,我儿收信,伍尚来之日,便是我父子死期,可惜啊!子胥一定不会来。”

左司马沈尹戌奉楚平王之命,带着伍奢的信、官印及绶带到城父。见到伍氏兄弟,双手一揖道:“沈某给棠邑君、二公子道喜了。”

伍尚道:“家父得罪了大王,身陷囹圄,何喜之有?”

沈尹戌谎称:“大王误信费无忌谗言,囚禁了太傅。今群臣保奏,大王也深感愧疚,欲封令尊为宰相,封二位为侯。赐封伍尚为鸿都侯,赐封伍子胥为封盖侯。两地相距三百里,不是很远。令尊被囚禁很长一段时间了,非常挂念两位,所以派我送来印绶。”

伍尚手拿父亲的亲笔信,手在发抖;伍子胥却很平静。

伍尚沉默片刻,苦笑道:“父亲被囚禁在郢都,我忧心如焚,食不甘味,睡不安宁,只求父亲能平安无事,哪敢奢望当官啊!”

沈尹戌说:“令尊囚禁郢都,现在被大王赦免,大王没有什么可以赏赐,便封二位公子为王侯。”

伍尚对伍子胥说:“父亲被免于一死,我们也被封侯,你有什么话说?”

伍子胥想都不想,说道:“大王对亲生儿子都那么绝情,怎么会对我们心慈手软,一定是奸佞费无忌耍花招,诱我们兄弟进京,然后一网打尽。”

伍尚抖了抖手中的信函说:“这是父亲的亲笔信函,怎么会有诈?”

“父亲愚忠,他知道我们日后一定要报仇,故来书召我们,父子同死,以绝楚国之患。”

伍尚虽然心存疑虑,还是叹道:“弟弟之言也是猜测,如果父亲之言非虚,你我将成为不忠不孝之人。”

“兄长所言差矣!君欺臣,臣不说,怎么能说不忠?父欺子,子不依,怎么能说不孝?”

伍尚说:“如果真是这样,事情就更糟了。父亲一定是危在旦夕。父恩如山,我只要能与父亲见上一面,死而无憾。”

伍子胥大声说:“你怎么这样愚昧?昏王惧我们兄弟在外,不敢把父亲怎么样,你我全去,全家必死无疑。”

伍尚仰天长叹:“我意已决,愿与父同死,以尽人子之孝。”

“兄长与父同死,于事无补。兄长执意去郢都,弟不从,此别就是永别了。”

伍尚问道:“弟弟将往哪国?”

“谁能助我复仇,我就去哪国。”

伍尚道:“你的才能胜我十倍,我去你走,我死你生,我仇你报,不再多言。”

兄弟二人抱头痛哭一场。

伍子胥跪下,向伍尚拜了四拜,以当永诀。

伍尚跟随来使回到郢都,几天之后,便与父亲伍奢及全家三百余口全都被斩。当天,没有六月飞雪,只有伍奢临刑前似诅咒般的嘶喊:“子胥未到,楚国必将大祸临头,战争将搞得楚国的君臣困苦不堪,不得安宁。”

漫漫逃亡路

楚平王没有给伍子胥留下擦干眼泪的时间,命奋扬追杀伍子胥,命大夫武趵奔棠邑查抄伍府。奋扬疾行三百里,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山地赶上伍子胥,挥刀大叫:“子胥不要走,奋扬奉大王之命,请你随我回郢都见大王。”

伍子胥停车回首,并不搭话,拽弓搭箭,朝奋扬射去。奋扬躲闪不及,箭中头盔。伍子胥大叫:“前一箭射友,后一箭射敌,奋扬兄小心了。”

奋扬不待伍子胥开弓,弃车钻进道旁树林里。伍子胥见状,收住弓箭,策马就跑。奋扬从树林中跳出来,冲着伍子胥的身影大叫:“子胥兄不可去棠邑,武趵率兵在棠邑等你。”

伍子胥回头一抱拳,转身在马屁股上狠抽一鞭,绝尘而去。

伍子胥驱车走进盘石山,想到好友专诸就住山脚下的士林镇,意欲先策马驱车直奔镇上。突然,从道旁树林中跃出一人,挡在路中央大叫:“我是专诸的朋友,奉专诸兄之嘱,在此等候伍二爷。”那人也不待伍子胥搭话,抓住马嚼,将马车拉进道旁树林里,对伍子胥说:“专诸的妻子刘氏听说伍二爷家门遭变,让专诸前去助二爷。刘氏担心专诸对自己的恩爱与依赖,不忍远行,找借口支开专诸,自缢而亡。专诸安葬刘氏之后,赶赴棠邑,正逢武趵率兵在伍府抄家,专诸冒死冲进去,夺得二爷的公子伍俍,越墙而逃。”

伍子胥听说伍氏满门数百余人惨遭杀戮,擂胸痛哭。那人担心路人听见,劝说道:“伍二爷请节哀,路旁有耳啊!”

伍子胥止住哭声,问道:“专诸兄与我儿,现在哪里?”

“不知何往。”

伍子胥向那人深施一礼:“请问兄长尊姓大名?”

“山野村夫,小名仇狗儿。同专诸是穿破裆裤的朋友,情同手足。”仇狗儿说道,“请伍二爷在树林暂避,借你的车马一用,去镇中探听消息。”

仇狗儿也不待伍子胥答应,便登车鞭马,奔向士林镇。伍子胥在树林里等了一个时辰,还不见车马回来,正自烦恼之际,只见仇狗儿身背一个包袱,缩头缩脑地徒步而来。伍子胥惊问:“我的车马呢?”

“车马都卖了。”仇狗儿见伍子胥面露愠色,接着说,“前面道路上到处都有士兵盘查,你乘车过得去吗?”仇狗儿说罢,把肩上的包袱放在地上,卖车马的钱尽在里面,还有一大堆酒肉食物,“卖得太急,没有卖个好价钱,就这么多,顺带买了些酒肉食物,路上用。”

伍子胥见仇狗儿想得如此周全,十分感激,取出一金递给仇狗儿。仇狗儿推辞道:“我尽朋友之义,怎能要你的钱,就此别过,他日有缘,或许还能相见。”

伍子胥向仇狗儿顿首,仇狗儿扭身不受,挥挥手,径直沿着山路前行。伍子胥目送仇狗儿的身影消失在山坡拐弯处,才背起包袱,避开大道,择荒僻小路昼伏夜出,径奔宋都商丘与太子熊建会合。

这一天,伍子胥行走在山沟处,见前方一队人马迎面而来,立即躲进道旁树林中,当车队走近时,探头向外偷看,发现车上之人竟是好友申包胥,高兴得一下子从树林里跳出来,挡在路中央,招手大叫:“停车、停车。”

驾车之人吓了一跳,急忙勒紧缰绳,见拦路人的剑插在背后没有抽出来,松了一口气,大声吼叫:“找死呀!”

“申包胥,下车。”伍子胥大叫,“我是伍子胥。”

申包胥见是好友伍子胥,大吃一惊,下车施礼道:“子胥何故如此狼狈,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楚王杀了我伍氏满门,我要到外国去借兵,杀回楚国,把楚平王与费无忌的头割下来当夜壶。”伍子胥说罢,失声痛哭。

“兄弟,怎么说呢?”申包胥说,“我如果助你灭楚复仇,那就是不忠,如果劝你不要报仇,又陷你于不孝。你还是走吧!我无话可说。”

“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我一定要杀回楚国,杀了昏君与佞臣,洗刷父兄所受的耻辱。”

申包胥回答说:“你能灭楚,我能存楚,你能危楚;我能安楚。”

“人各有志,我怎么能怪你。申兄,我们就此别过。”伍子胥一拱手,扭身就走。

“等一等。”

“申兄难道要抓我回楚吗?”

申包胥命从人取来一身衣裳,外加一大包肉干、食物及金钱,说道:“子胥此去,前途莫测,你带上这些东西,路上用吧!”

伍子胥拜受,纳入囊中,择小路进入树林。申包胥瞅着伍子胥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叹道:“从此以后,楚无宁日啊!”

经过长途跋涉,伍子胥抵达商丘城下,正准备进城,突然从城墙脚下跑出一人,一把拉住伍子胥。伍子胥见来人竟是要离,惊问:“是你?”

“二爷,不要多说话,快随我来。”

伍子胥随要离穿过僻街陋巷,拐弯抹角,走进一处简陋的客栈,要离低声说:“太子就住在这里。”

伍子胥大吃一惊:“太子怎么住在这样的破地方,为何不去见宋公?”

“宋国发生内乱,楚王派使者知会宋国,不得收留太子与二爷。故而太子不敢去见宋公,隐居在这里。”

要离引伍子胥走进客栈后面一处小宅院。院子里一位妇人正在井边捶衣,见有人进来,慌忙起身躲避。伍子胥知是太子妃婉苹,心里打了一个寒战。走进屋内,见一位蓬头垢面之人蜷缩在火盆边,伍子胥认出是太子熊建,急步上前,伏地顿首道:“太子,子胥来迟了。”

熊建见到伍子胥,仿佛失散的小孩儿遇到亲人,抱住伍子胥失声痛哭。伍子胥也跟着流眼泪。

原来,熊建逃到宋国,正逢宋国内乱,不敢去见宋公,寄住在下等客栈,身上的钱财耗尽,吃了上餐愁下顿,日子过得非常凄惨。且还听说楚国已告诫宋国,不得收留楚太子熊建。熊建担心有人来抓他,不敢露面,成天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

伍子胥得知宋国难留,决定投奔郑国。于是和要离一起,保护太子、太子妃及熊胜,逃往郑都新郑。在馆驿安顿下来后,伍子胥亲自前往郑宫。

郑定公得知楚太子熊建及伍子胥到了郑国,开始不相信,因为郑国同楚国结怨颇深。仔细一想恍然大悟,楚太子来郑国,一定是想借助郑国的力量对付楚国,于是决定接见他们。大夫游坤似乎也明白,建议郑君唆使楚太子去晋国借兵,郑国只须坐山观虎斗。

郑定公接见了熊建和伍子胥。

熊建向郑定公哭诉冤情,表达了向郑国借兵的请求。郑定公显得爱莫能助,回答说:“郑国地处中原要冲,楚来齐往,屡受侵扰,国贫民贫,寡人也想帮你们,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熊建听了一脸茫然。

郑定公暗叹一声惭愧,接着说:“伍将军可去晋国求助,晋与楚有世仇,他们一定会帮你们。”

伍子胥见郑定公推诿,起身愤然离去。

熊建命伍子胥、要离与儿子熊胜留在郑国,自己与太子妃前往绛城见晋顷公。

晋顷公对楚太子的到来高度重视,安排他在馆舍住下,随之召晋大夫荀寅商议。荀寅道:“郑定公朝晋暮楚,是一个有奶便是娘的人,楚太子向郑国借兵,他却唆使他求晋,这人太阴险了。”

“这事该如何处理?”

荀寅道:“郑君让楚太子到晋国借兵,没安好心。他不仁,我不义,不如让楚太子返回郑国做我们的内应,主公出兵灭郑,把郑国封给楚太子,然后徐图伐楚。”

晋顷公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立即密召熊建,转达了荀寅的建议。

熊建返回郑国,将晋侯的意见转告伍子胥。伍子胥大吃一惊,说道:“郑侯虽然不同意借兵,但对我们待之以礼,十分客气。你却在背后捅刀子,似乎是恩将仇报。如果败露,我们连栖息之地也没有。”

“我已答应晋侯,怎么能食言呢?”

伍子胥耐心地劝道:“我们是丧家之犬,求助于人,徐图复仇,要以信义为本,太子不为晋谋,尚且不失信义,如果从晋谋郑,则信义全无,到时谁敢帮你。”

熊建听不进伍子胥的劝告,利用晋顷公的资助,在城外购买一处私宅作为据点,暗自招募死士,集聚在秘密据点里,伺机作乱。又贿赂郑定公身边的下人,刺探宫中消息。晋顷公也派人秘密进入郑国,与熊建密谋举事日期。

伍子胥对熊建的行动有所觉察,预感大祸将至,命要离携熊胜移居城外,自己密切注意宫中动静,随时做好逃走的准备。

果然,熊建因处事不密,阴谋暴露。郑定公极为震怒:好一个忘恩负义之徒,避难到郑国,我给你好吃好住,你竟然背后捅刀子,简直猪狗不如。于是在宫中宴请熊建,送熊建上了黄泉路。

郑定公没有邀请伍子胥,明摆是有意放伍子胥一条生路。

伍子胥很快得到熊建被杀的消息,立即铺上竹简,提笔写下留言:

外臣伍员百拜郑侯,太子熊建从晋祸郑,罪不容赦,但其行未张,诛之已过。古之贤君,不趁人之危而赶尽杀绝。子胥请郑君网开一面,当有后报。

伍子胥驾车来到城外,接上熊胜和要离,逃往陈国。

郑定公命甲士抄了熊建在城外的秘密据点,将藏匿在里面的死士一网打尽。接着又命甲士捉拿伍子胥。没有抓到伍子胥,看到了伍子胥留下的竹简。郑定公感叹地说:“伍子胥真豪杰也。”

游坤认为伍子胥跑不远,建议派精骑追杀。

郑定公道:“既然有意放伍子胥一条生路,何必赶尽杀绝呢?”

游坤着急地说:“今天不杀伍子胥,郑国必有后患。”

“楚王杀伍氏满门,伍子胥立志复仇灭楚,何必做仇者快的事情呢?”

伍子胥命要离抱着熊胜卧在车内,亲自驾车一路狂奔百余里才停车。伍子胥令要离与熊胜下车,拔出沥镂剑,杀了马匹,将马尸与马车推下悬崖,冲要离大叫:“你背负公子前行,我断后,走僻静山路。”

“后无追兵,为何要弃车?”

伍子胥说:“此前没有追兵,不等于后面没有追兵。”

三人刚进入山脚树林,便听到后面传来人喧,要离回头一看,见后面尘土飞扬,惊叹道:“二爷料事如神,果然追兵到了。”

伍子胥躲藏在树林里,见前方跑来一队兵车,为首之人正是郑大夫游坤。游坤见地上一摊鲜血,下令停车察看,见山崖下的死马和破车,认为伍子胥车毁人亡,议论一番后,立即上车返回新郑,向郑定公报告去了。

伍子胥、要离携熊胜千辛万苦逃到陈国边境,却被陈国守关将士挡在关外。伍子胥不解地问:“为何不让我过关?”

守关士兵无奈地说:“不是我们不收留伍将军,是楚国早有照会,谁收留楚太子与伍子胥,就是与楚国为敌,陈国弱小,哪敢得罪楚国啊!”

伍子胥仰天长叹:“天下之大,难道就没有我伍子胥的容身之地吗?”

要离看到伍子胥手中的沥镂剑,灵光一现,指剑说道:“剑,吴国,我们去吴国。”

伍子胥猛然想起吴人椒丘在雍城赠剑时的情景,笑道:“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投奔吴国。”突然,他又想起要离宁死也不去吴国之事,问道,“你随我去吴国,不怕吴人责罪于你吗?”

“要离愿为二爷而死,何惧之有?”

“其实没有必要,吴公子光欲与吴王僚争位,密派亲信椒丘去列国寻访贤人侠士。公子光正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欢迎都来不及,怎么会与我们过不去呢?”伍子胥不敢逗留,绕开陈国,往南投奔吴国,数日后又进入楚国地界,被昭关挡住了去路。

白发过昭关

昭关位于小岘山之西(今安徽省含山县西北),两座巨峰陡直如削,直插云汉,关隘建在两峰之间,只要城门一关,鸟也休想飞过。

楚大将武趵驻守关城,对过往行人盘查极为仔细。

这一天,武趵正在饮酒,侦探前来报告,说郑定公杀了太子熊建,伍子胥与壸士要离携熊建之子熊胜逃出郑国,遭郑大夫游坤率兵追杀,车毁人亡。

武趵仰天大笑:“伍子胥一死,除了心腹之患,再无后顾之忧了。”

侦探报告完消息刚退下,又有一侦探接踵而来,报告说伍子胥一行三人出现在陈国边境,陈国拒绝他们入境,他们已转道昭关。

武趵大吃一惊,吩咐守关将士打起十二分精神,并在城门和交通要道张贴伍子胥画像,严查过往行人。

伍子胥带着要离、公子胜三人来到昭关,才知道昭关严如密罐,偷渡比登天还难。他们躲进路旁密林中,一筹莫展。正当他们焦虑不安时,丛林中突然出现一位老者,只见他鹤发童颜,宽袍大袖,年纪在七十开外,手里拿着一束野草,像是个采药草的郎中。伍子胥想隐避已是不及。老者仔细打量眼前这位壮士,似曾相识,一时又记不起在何处见过。突然,他惊疑地问:“这不是伍子胥,伍将军吗?”

伍子胥倒吸一口冷气,在昭关附近被人发现,岂不大祸临头,忙拱手道:“老丈认错人了,在下不姓伍。”

老者也不争辩,自我介绍:“老朽东皋公,当年师从扁鹊,行医一生,如今年迈,不再四处奔波,医者仁心,并无杀人之心。日前昭关上守将偶感风寒,请我前往诊治,进城时见过关上挂的伍子胥图像。请不要见外,老朽有事要与将军相商。”

东皋公是楚国名医,周游天下,德高望重,闻名遐迩,伍子胥早有耳闻,见他并无歹意,于是施礼,问道:“先生有何见教?”

“将军的画像挂在关上,贸然过关,无异于自投罗网。此非说话之地,将军如果信得过老朽,不妨到寒舍从长计议,敝舍就在山后。”

伍子胥拱手道:“请先生在前引路。”

东皋公引领伍子胥一行,走了三四里路,来到一座不大的庄院,院内草房数幢,清静幽雅,瓜棚豆架,翠绿可爱。东皋公领他们绕过一带竹篱笆,穿过一个小竹园,进了一间小屋,室内有书案、竹床、茶几,陈设简单而整齐。

东皋公大声呼唤:“乐然,来客人了,快去弄些吃的来。”

一位十二三岁的孩子从屋里跑出来,看了一眼新来的客人:“好嘞,做南瓜面疙瘩,如何?”

“你看着办,越快越好。”东皋公扭头对伍子胥说,“这是我的药童,名叫乐然,请稍候片刻,先解决肚子问题。”

伍子胥感激地看了东皋公一眼。

不一会儿,乐然用托盘托着三大碗热气腾腾的南瓜面疙瘩,放在桌子上,笑着说:“快吃,锅里还有,吃完了再添。”

伍子胥也不客气,先请公子熊胜坐到桌边,将一碗南瓜面疙瘩移到他的面前说:“公子快吃,饿坏了吧?”

熊胜虽然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粗饭,但饥不择食,坐下就吃。伍子胥和要离也各坐一方,各自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

饭饱之后,东皋公让乐然沏茶,问道:“子胥,你们是要去吴国吗?”

“是,去吴国借兵,杀了楚平王,报伍氏灭门之仇。”

“关门悬挂着你的画像,守兵盘查严格,你过不了昭关,也去不了吴国。”

“那该怎么办?”伍子胥显得很着急。

“我这里很是背静,无人来往,你们尽可放心在此住几日,待老朽想出妥善办法,再送你们过关。”

“你老人家有办法啦?”

“现在不好说,你们先住下,生活上有我徒儿乐然照顾你们,尽可放心。千万不要外出,免得节外生枝。我出去找个人,很快就回来。”

伍子胥无可奈何,只好与要离、公子熊胜住下,生活上有乐然照顾,倒是不用操心。等待是一种折磨,也是一种煎熬,时间一晃过去了六七天,东皋公还没有回来,伍子胥身如芒刺在背,彻夜绕室而走,时而愁肠百结,时而激情狂怒……

第七天清晨,东皋公终于回来了,还带回好友皇甫讷。他敲开门,见到伍子胥,吓得目瞪口呆,惊叫:“子胥,你怎么啦?”

“什么怎么啦?”

“你的头发、胡须,怎么全白啦?”

伍子胥不信,转身取来铜镜,见镜子里的自己须发、眉毛全都白如霜雪,掷镜于地,号啕大哭:“大仇未报,须发已白,苍天不佑我呀!”

东皋公是名医,给伍子胥诊过脉,检查一番,放心地说:“将军无病,亦非衰老。此乃忧愁所致,无碍于健康,倒是应向将军道喜。”

“头发都白了,何喜之有?”

“楚平王与费无忌欲捉拿你,全国各地关卡、交通要道,都张贴了你的画像,路人尽识你的相貌。如今你须发全白,与画像判若两人,易于过关。老夫出山七天,为的是寻找一位与你相貌相似之人,装扮成你,助你过关。”

“有这种事?”

东皋公击掌三声,皇甫讷应声而入,东皋公介绍说:“这人是我的好友皇甫讷,你看如何?”

伍子胥一怔,皇甫讷也是一怔。两人犹如双胞胎,不同的只是眼神。

东皋公问道:“子胥,你看皇甫贤弟的相貌如何?”

“简直就是双胞胎呀!”伍子胥接着说,“只是让皇甫兄扮着我,万一被士兵捉拿,子胥难安啊!”

东皋公说:“这不妨事,我有办法救他。”

商量既定,抓紧乔装打扮。伍子胥把自己的衣服换给皇甫讷穿上,用东皋公配的药水洗过脸,肤色明显变黑,再穿上当地百姓的服装,真像个山野村夫了。要离装扮成樵夫,公子胜打扮成村童。装扮完毕,连夜赶往昭关。

临出门时,伍子胥率公子熊胜、要离跪拜东皋公:“日后如有出头之日,一定报此大恩大德。”

东皋公笑道:“老夫痛恨昏君与费无忌残杀忠良,让你伍氏一门含冤,故此相助,不图有报。子胥此后复仇,可要记住老夫之言,楚国百姓与你无仇。”

伍子胥无言,朝东皋公拜了四拜,起身随皇甫讷前往昭关。

伍子胥等人走到关口,正好天明开关门。守关士兵盘查得很仔细,验看证件,对照画影图形。关门内外聚了好多人等待过关,闹闹嚷嚷,一片混乱。内中有一个人慌里慌张,躲躲闪闪,意图溜出关。一个下级军官模样的人发现了这个形迹可疑的人,条件反射地与图像对照,从身架、脸形、胡须和衣着打扮上,认定这个慌张躲闪者是“伍子胥”,一个高蹿扑将过去,一把拽住他。高声喝道:“‘伍子胥’,你往哪里逃跑!”拉着就去见他们的守关将军。

人群中有人呼喊:“捉住‘伍子胥’了,捉住‘伍子胥’了!”

听到喊言,很多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兵丁们只顾擒捉“伍子胥”,谁还顾得再把关?再说,“伍子胥”已捉拿在手,还把什么关?伍子胥趁乱领着要离、公子胜,随着拥挤的人流混过了昭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