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 43

1942年12月初,朝宗带着一身疲惫爬上运输船的绳梯,海军陆战队第2师和陆军第25步兵师被运上瓜岛,接替了疲惫不堪的海军陆战队第1师。

埃德森岭战役后,朝宗又经历几次小规模战斗,他认为与陆战1师其它作战单位的遭遇相比,这些不值一提。

他听闻过马坦尼考河9月行动中,第7团第1营被困在84高地上,由于陆战队的通信被切断,无法使用电台呼叫支援,走投无路的将士们将每个人的白色短裤脱下来,摆出“HELP”字样,最后在驱逐舰和登陆艇的火力掩护和接应下,一路艰险地撤回海中。朝宗暗自在心里质疑了一下那内裤的颜色,确信是白色吗?而试图涉水穿越河流、到达沙嘴,并向日军进攻的士兵们逐次冲锋,一个排接一个排阵亡在河里。朝宗唏嘘不已。

他听说日舰炮轰亨德森机场时,1个半小时的轰炸摧毁了“仙人掌”航空队近一半的飞机——48架,大家被炸得找不到北。

他还听闻第7团第1营C连机枪手约翰巴斯隆的英勇,在亨德森机场战役中,48小时里,在全班15人12人阵亡的情况下,巴斯隆用两挺机枪和手qiang顶住了日军持续的冲锋。其中一挺机枪出了故障,还是巴斯隆亲手修好的。

朝宗在运输船上坐定,默然无语,心里一片茫然。周遭很安静,没人说笑,这是一群饱受战争和热带疾病蹂lin的人们。rou体上的折磨不是最难捱的,他们的精神世界已然崩塌,亟需重建。这群大都是十八九岁、二十岁的人们没有活力,没有激情,了无生气。因为他们曾目睹鲜活的生命倏然而逝,领悟到人生如朝露,无常迅速。朝宗恍恍惚惚的,心中麻木,波澜不起。二十五岁的他在过去的四个月里仿佛走过了一生,顿觉苍老。

1943年元宵节,墨尔本唐人街,朝宗从四邑会馆门前走过。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役后,陆战1师由于此役的卓越表现,荣获罗斯福总统颁发的“优异部队”称号,成为获得此荣誉的第一支队伍。陆战1师带着瓜岛的赫赫威名撤回澳大利亚休整和换装。此后,陆战1师在其师徽上写下了“GUADALC□□”(瓜达尔卡纳尔),以纪念血战瓜岛的辉煌战绩。陆战1师因瓜岛之战而名垂青史。

朝宗在海外近八年,每年春节他都去唐人街上转转。始于1854年的一条长街Little Bourke Street从东向西延伸,耍龙、舞狮、踩高跷、游神,无所不有。华灯高照,彩帜飘扬。朝宗随着摩肩接踵的人流向前,他身前有一个年轻女人险些扑倒,他就伸手扶一把。

“谢谢!”

“不客气!”

“你是陆战1师的?”

“对。”

“你猜我怎么知道?”很秀气的一个华裔女人,还活泼。她看朝宗没言语,“我是护士,志愿的。”

两人都不是新手,事情向着该有的样子发展。才从瓜岛死里逃生,他要放纵一下。吃饭时,女人说自己祖上是来自福建的淘金客,1852年来到“新金山”墨尔本,经历过1857年7月的巴克兰河金矿暴力排华事件。祖父、父亲发达了,就送她去美国读书,朝宗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疑心她与每个男人上床前都要痛说家史。女人说了自己的名字,他没听清,他也不再问,露水情缘,没必要。女人问他的名字,他就胡诌一个。

他们去酒店开房,上楼前,朝宗先去旁边的药店扎一头,军队里发了避孕套,他没带在身上。出药店的门,他瞥见街角有一家“上海小笼”,他立住出神。他记得洙姬最爱和他去波士顿唐人街吃上海小笼,她学着他的样子,先把汤吸光,那粉嫩的肉嘟嘟的唇贴在晶莹透亮的小笼上,他看不够。他还说以后要带洙姬回上海去吃最好吃的南翔小笼。

“你怎么了?”女人问。

“没什么。”他没了兴致。

他出于礼貌继续下去,短暂、寡淡无味。结束了,他退出来,一把扯掉套子,即使弄疼了自己,他也不在乎。如此,他便于她毫无关系。他和洙姬从不用套,他喜欢和她融为一体。他不怕洙姬受孕,有了孩子,他就娶她,只是婚礼要推迟,因为母亲兄嫂不在身边。

他知道这女人对他的状态极不满意,他无所谓。

墨尔本2月中旬的夜晚温暖干旱,朝宗顺着雅拉河走回驻地。Yarrak,土著语言为“瀑布”、“河流”的意思,墨城就是沿着这条河兴建的。河水被两岸的工业排泄污染了,好像波士顿的查尔斯河。

来到墨尔本的这些天,他常坐在雅拉河边看流水,他从前希望他和洙姬的过往是雪泥鸿爪,雪化了,大雁的爪印就消失。希望和现实差距太大!雅拉河不舍昼夜的流水带着他的思念注入哈伯森氏湾。洙姬在做什么?洙姬一向畏寒,冬天的夜晚都要躲进他怀里,要他暖着。她现在躺在谁的怀中?也许……朝宗不能想象别的男人伏在洙姬身上。不会的!洙姬不会这么快就忘情于他!有一层膜覆在他心上,上面都是呼吸不畅聚集的水汽。才二月中旬,这他妈的不该是冬天吗?这颠倒了的世界!

他心里闷得不行,一拳砸到路旁的树上,有血丝从手背上渗出,他自入伍后第一次受伤。手上的疼痛蔓延到心上,一下一下扯着,是他不能承受的痛。到处都是洙姬泪痕狼藉的脸,她最后留给他的印象,他躲不掉。

“怎么?诱惑了别人的老婆?”马尔斯瞥见他受伤的手,“当我没说。”马尔斯见他要杀人的神色。

美军到墨尔本修整,澳大利亚的女人尽皆疯狂。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总人口只有720万的澳大利亚参战人数接近百万,仅澳大利亚陆军最多时在籍人数就达72万7千多人,其中39万6千多人在海外服役。朝宗在街上行走,除了老幼病残外,他几乎看不到青壮年男子。“几乎没男人了!”马尔斯慨叹。朝宗的战友们在墨尔本纵情声色,因为只要上战场,性命就朝夕不保。唯独他不能,他从此把“色”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