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先生又来电报了,我帮你签收了。一周至少一次,他很关心你啊。”澧兰十分艳羡。
冯清扬很想告诉她,你不用羡慕,郭先生频繁发电就是为你。
“电报送来时,不知怎么没有封皮。不好意思,我看课本看习惯了,不论拿过来什么东西都要先大体扫一眼,所以我签收的时候,不小心溜了一眼,那个名字不是你的名字。”她说完就红了脸,以她的家教,如果不小心窥探了别人的隐私,一定要如实相告,而且她艳羡又好奇。
清扬佩服顾周翰考虑得周到,他担心澧兰和冯清扬住在一起,难免会帮着签收电报,所以自己改姓郭。他在电文中称呼澧兰叫沅芷,取“沅有芷兮澧有兰”里的“沅”和“芷”两字。
“确实不是我的名字,是沅芷,沅上白芷,译成英文,稍稍变样。我有个表妹叫程沅芷。”
“程沅芷,这个名字跟我倒挺有关联,‘沅有芷兮澧有兰’,陈、程,有意思。”澧兰微笑,清扬吓得心里砰砰跳,“我们还是很有缘的。”
1927年12月1日,顾周翰在上海大华饭店参加蒋宋婚礼,蔡元培先生主婚,青帮首领杜月笙负责维持秩序,1300多位各界名流以及美、英、日、法等16国领事出席婚礼。
台上正中悬挂孙中山像及“福”、“寿”二字,两边缀以国民党党旗和中华民国国旗。白俄管弦乐队奏出门德尔松《结婚进行曲》,宋美龄挽着宋子文的手臂入场。她身穿白色长裙,白色婚纱在头上挽出一个花冠,斜披在身后,手捧粉红和雪白相间的玫瑰。
人人都说她风姿绰约,貌美如花,周翰心里暗自笑一下,风度吗,还好吧,毕竟很小就留洋,谈吐举止洋派;至于相貌吗,哪里赶得上澧兰!
周翰和杜月笙站着说了一会儿话,转身离开时迎面碰上陈震烨和林氏,他没想到他们也会来。
“父亲……舅父、舅母。”
“周翰。”陈震烨点一下头。
“舅母?不敢当。我们其实没什么血缘关系。”林氏挽着陈震烨,一脸淡漠地经过他。
周翰没言语,独自站了一会儿。
“何必呢?好说好散不行吗?”陈震烨皱眉。
“澧兰苦等五年,竟是这个结局,你心胸宽阔,我忍不下。我不过损他一句。”
“震烨,你们认识顾周翰啊?”陈震烨的同僚挽着妻子迎上来。
“啊。”陈震烨点点头。
“远房亲戚,很少往来,也很久不见。他怎么样?”林氏开口。
“上海滩名门闺秀眼中的乘龙快婿之选,年轻有为,身家丰厚,在哈佛拿了两个博士学位。没有妻室,十分洁身自好,不沾女色。”
两个男人微笑着听两个女人闲话。
“没有人给他提亲吗?”
“不少,他都婉拒了。前段时间,洞庭席家的一个女孩痴迷他,托人去说合。”
“结果呢?”林氏掩不住好奇。
“据说他礼貌地回绝了,说是自己妻子在英国读书,他等她回来。”
陈震烨和林氏对看一眼。
“不过,有人传说他口中的妻子是他的前妻,已经和他解除了婚约。若果真如此,可真是痴情。”
“你说话太不小心,”陈震烨等他的同僚走开后对林氏皱眉,“凭我这位同僚夫人包打听的气质,她下回与人聊天时就会知道澧兰是顾周翰的前妻。他们才来上海十几天,各种豪门掌故就门儿清。”
“我一时好奇。”林氏也颇后悔,她禁不住回头遥遥瞥一眼那魁伟的男子,他正望着一对新人若有所思。
十年磨剑,终成大器!自1917年被赶出BJ,国民党终于站回权利的中心。而这个曾拜黄金荣为“老头子”,靠虞洽卿接济的人,也于1927年3月底以高傲的胜利者姿态骑马进入上海。之后周翰就同众多上海工商业巨子们多次为其奉上巨款,包括此次不菲的礼金,襄助财政窘迫的国民政府。
周翰开始考虑与国民政府的相处之道,他不想成为第二个傅宗耀,(中国通商银行总经理,接替虞洽卿成为上海总商会会长,因为婉拒蒋jie shi令其出面筹集1000万元军需贷款的要求,而被诬陷阴谋反动,被尽数没收家产。)他也不想被压榨剥削殆尽,1927年,被捕、被绑架勒索的上海商人比比皆是,最后都向国民政府缴纳了巨额现金才得以保全性命。国民政府新增和提高的税负以及强行摊派的政府公债也令周翰郁闷,不过凭借顾氏强大的财力和他过人的财富积累手段,他应付得游刃有余。
周翰很怀念自民国初立时至1927年初的15年自由时光,这是他的父辈和他积累财富的最好年代,如今他要思考如何在懂得恐怖艺术的蒋氏统治下保全和增值顾氏的资产。
周翰轻轻甩一下头,他要想点有意思的事,换换心情。这婚礼很不错,隆重、时髦,澧兰最多还有一年半就回来,他和澧兰的婚礼要办得和这一样盛大。
“陈浩初和澧兰吵架了,提到你。信明天寄出。”
周翰知道澧兰圣诞节在巴黎浩初那里。“发电报,前因后果,越详细越好,什么也不用隐瞒。”
冯清扬想真是豪气啊,确实有钱。
澧兰和清扬在卢浮宫待了一天,她们都很喜欢看那里的绘画和雕塑,冯清扬想她跟澧兰真是合拍,顾周翰给她安排了个多么好的工作!
她们回去后,发现浩初的留言,晚上让澧兰陪他去看歌剧《茶花女》。浩初说自己有事,请朋友先送澧兰到加尼叶歌剧院,浩初还特意买了礼服给她。澧兰认为浩初很失礼,怎么没邀请清扬一道;另外她也不方便和浩初的朋友独处,就力邀清扬同行。
结果是陈箓陈公使的儿子陈彦博亲自用外交特权牌照的车来接澧兰,他们听歌剧用的是国事包厢,浩初始终没出现。周翰看到这儿,真心希望澧兰从来没有陈浩初这个哥哥。他自己纵使再富有,这种荣耀和特权他也买不到。
陈彦博问澧兰是否喜欢《茶花女》,澧兰直言不喜欢,但威尔第的音乐还不错。周翰想这公子真是不懂澧兰,他应该请她去看莎士比亚的《亨利四世》。
陈彦博邀请澧兰第二天去看卡地亚珠宝展,澧兰说对珠宝不感兴趣。周翰想这公子确肯下血本,但澧兰不是庸脂俗粉。澧兰又说不好意思,她跟清扬定了明天去卢浮宫,清扬想我怎么不知道,今天不是才去过吗。陈彦博说后天有空吗,澧兰赶紧碰碰清扬,清扬咳嗦一声说,“澧兰你要是没空,后天不用陪我逛街了。”为了顾周翰,她也要阻拦。
“怎么可以,说好的事。再说,我也要买些东西。”
“我去给你们当脚夫?我们顺便吃饭?”
周翰想还挺难缠。
“不好吧,都是一些女孩儿要用的东西,你不好同行吧。”
陈彦博毕竟是正人君子,心下明白澧兰的意思,就不好再说什么。
澧兰一到家就直奔浩初,巴黎的这种老房子不隔音,兄妹俩的吵架清扬听得一清二楚。“你设计我,是吗?”
“我是为你创造机会。”
“谢了,不用!”
“这也是父亲的意思。”
“你别拿父亲的名义来压我。”
“陈彦博哪里不好?名门望族,牛津毕业,还一表人才。跟你门当户对。”
“我不喜欢,可以吗?”
“澧兰,你22岁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不一定非是陈彦博,可你不能谁也不考虑。”
“我还在上学。”
“没人要你马上结婚,先处处看。”
“我功课很忙。”
“唉,你这个倔强的女孩儿!”浩初叹气,“我知道为什么,那种小门小户出来的瘪三,你为什么总也放不下?顾周翰对你已经是过去时了!”
周翰很愤怒,他知道陈浩初是指自己母亲出身低微。放下?他们曾有那么美好的过往,那么无间的亲密,他永生也不能忘怀他的女孩儿!
“我不许你这样说他!”
“澧兰,忘了这个人!是他对不住你,你等了他五年,五年!他可有感念?”
冯清扬想原来如此,是他负她。
“你不要说了!”
“怎么在别人眼里宝贝得不行的女孩儿到他那里就什么也不是呢!”浩初叹息。
他其实拿她当自己的命一样,只是他们不知道,周翰想。
澧兰的泪奔涌出来,浩初心疼,过去抚她的头发,“好了,好了,哥哥错了,不说了。别哭,乖啊!”他看她止不住,“哎,我跟你说,我在上海见到他了。”
“你在哪里见到他?”果然澧兰止住了哭。
“虞洽卿举办的晚会。碍着虞先生的面子,我跟他握了下手。后来他想跟我说话,我没理他。看他那怂样,我就是把手套扔到他脸上,他也不敢应战!”
周翰想确实不敢,他怕打死浩初,澧兰永远不原谅他。
“他……”
“怎么?”
“没什么。”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没有女人陪他出席晚会。那样的人也别祸害别人家的女孩儿了。才好了,怎么又要哭!你不喜欢陈彦博,我就帮你回绝他,哈!”
“你怎么回绝他?”澧兰带着泪问。
“唉,我就说你哥我喜男风,看上了他。怕他不从,先派出妹妹吊吊他胃口。”浩初信口胡说。
周翰想浩初真是心疼妹妹。
“乱讲。”澧兰终于笑了。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