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清扬发电说杭州首富卢振浩的长公子卢怀瑾才到剑桥国王学院读书,对澧兰追得很紧,天天都送花到她们公寓。两个月了,攻势很猛,澧兰不堪其扰。顾周翰回电,“以后这样的事早点说,澧兰怎么想?”冯清扬回电,“心如古井水,波澜誓不起。”
顾周翰备了厚礼去了趟杭州。数日后冯清扬来电说城池之围已解。
澧兰和冯清扬在咖啡馆里吃午饭,卢怀瑾和朋友推门进来,他突然看到澧兰,犹豫了一下,走过来。
“你好。对不起,我之前很唐突,不知道你是南浔顾家的长媳,顾周翰的妻子。请原谅。”
冯清扬愣住了,原来他们是这样的关系。可为什么?他那样爱她,怎会放她远走英国?
凭她对澧兰的了解,她亦绝非水性杨花的女子,而且以顾周翰的个性,若是澧兰对他不起,他必不能容忍。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冯清扬反复揣测。
澧兰惊住了,冯清扬看她呆坐在那里,脸上的表情凝滞住。后来她轻轻皱眉,眼睛瞬了又瞬,终于泪滚下来,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她不出声,只是落泪,冯清扬从未看到一个人会流泪到那样,真的是泣涕如雨。澧兰用书挡住脸,冯清扬一声不吭,陪着她。她知道一定是顾周翰放出的风,她这一刻有些恨他,尽管他从不吝惜钱,对她供给颇丰。
澧兰说她不想去上课,她头一次逃课,清扬陪她回公寓又离去。
是的,她是弃妇,爱而不得,又不能忘怀。她父母延请名师,送她入名校,给她各种淑女的教育,教她如何做贤妻、孝妇、良母,唯独没有教她如何做弃妇。她远离那块大陆,她埋头苦读,可她始终不能把顾周翰逼出心田。这人已刻入她的魂魄,将与她同生共死。
周末澧兰去了趟伦敦,她不愿清扬陪,待她回来时,左手无名指上多了枚戒指。她微笑着对清扬说,“这样好不好?会不会清静很多?”冯清扬差点掉下泪来。
冯清扬给顾周翰拍了一封长电,她等不及发信给他。反正花的是他的钱,他有的是钱。她详述了这件事,说现在剑桥人都传说澧兰是顾周翰的妻子,追求者骤减,不过也还有些浮浪子弟,澧兰不予理睬。
周翰初收到长电吓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等他细看,禁不住心疼。是他自私,他不愿澧兰另栖良枝,他在她周边设了一道防护网,他未料到她会伤心至此。待他看到澧兰买了一枚戒指,周翰无比动容,她是自绝后路,根本不给自己机会。他的女孩儿如许甘于寂寞、恬淡自守,这戒指本该由他买与她的,他要给澧兰买一个戒指,等她回来好向她求婚。
周翰求助于管彤女孩子喜欢什么样的戒指,“别的女人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她们。”管彤一脸嫌弃。
“澧兰喜欢什么样的珠宝?”周翰知道她误会,逼不得已才说。
“兰姐姐不爱珠宝,她那样的美人也不需要珠宝增辉。”
是了,他以前从未见过澧兰佩戴首饰,她身上总是清爽利落。
“如果一定要佩戴呢”周翰不死心。
管彤想想说,“兰姐姐只戴过珍珠的配饰。”
周翰想起英国公使馆晚会上澧兰颈间的珍珠项链,他复又发电问冯清扬澧兰戒指的样式,果然是珍珠镶嵌的。周翰专门托人到卡地亚巴黎总部为澧兰定制了式样雅致的珍珠镶嵌戒指。
周翰知晓杜月笙对他格外另眼相看,不仅因为自己的为人行事,更是因为自己当年对杜月笙的知遇,其实自己当时不过是朝他微笑,为他打开门而已。
但在杜月笙眼里,贵家公子周翰在其微时对他青眼有加,他格外感念,彼时他还在黄金荣的公馆里服务,尚未自立门户。
周翰心里很难对杜月笙下定论,因为他是个矛盾体:一方面,他经营赌场,贩卖鸦片,生产海luo yin,毒品生意覆盖国内和全球市场,周翰很不以为然。另一方面他又积极做慈善,参与各方赈灾工作。杜月笙在五卅运动中调兵遣将积极卫护学生、工人和组织者的安全,捐出大笔款项,并发动工商界的朋友们踊跃捐款,帮助解决上海10余万罢工工人面临的严重生活问题;但在4月12日他却纠合张啸林协助国民党军队缴杀工人纠察队。杜月笙告诉周翰工人纠察队被收缴了1700余条枪支,周翰极为震撼,1700条!俨然一支武装队伍!
杜月笙喜欢穿长衫,文质彬彬,不像帮派里的人。他喜好结交文化界和工商界人士,喜欢别人称呼他杜先生,他因周翰的家世、学历和能力而器重他。两人很默契,但凡杜先生倡议的捐款活动,周翰必鼎力襄助。青帮上下皆知杜月笙对顾周翰的抬举,上海滩上的黑dao人物无人敢在顾周翰门前撒野。
周翰与杜先生谈话间提及最近步履维艰、濒临倒闭的大达轮船公司。去年由于创始人张謇和鲍心斋相继辞世,公司的经营出现混乱。之后又连逢两场灾难:德记钱庄破产,大达轮船公司损失几十万存款;接着大达所属的两条轮船先后失火被焚,旅客死伤众多,货物损失严重,都由大达负责赔偿。
这两场灾难已使大达负债累累,而原本由大达轮船公司独占的航线上,又出现竞争对手———大通轮船公司,此公司以洪门大哥杨在田为董事长,法租界公董局华董费伯鸿为总经理,实力强大。目前大达朝不保夕,股价很低,正是收购大达、入手航运业的好机会。周翰明白除却杜月笙,没人有能力对抗大通轮船公司。
“大达的主要债权人是陈光甫,相信他一定希望杜先生入主大达,使大达起死回生。”因为杜月笙曾出手为陈光甫的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平息挤兑风波。
“嗯,这确是个好机会,可我对航运业务不内行。”
“小开可以助你管理。”周翰指的是杨管北,杜月笙的谋臣策士之一。杨管北及其家族很多人均投资于张謇旗下的公司,杨管北本人就在大达公司有股份。
“我也觉着小开很适合。”
“大达到这个份上,股价很低,很容易收进。”
“你真是年轻有为!”杜先生忍不住夸他。杜先生一向不露声色,不肯动容,能说出这样的话,心里已是赞叹他到极点。
周翰微微笑一下,无论谁夸赞他都不如澧兰夸得让他舒服、惬意。“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澧兰引用《孙子·军争》来赞誉他。以用兵来喻商战,她如此聪慧,叫他如何不爱她!
“我手上也有一些大达的股份,可以转赠杜先生。”
杜月笙微笑。
“或者杜先生要是愿意,我就再投钱进去,坐收利润。”
杜月笙明了因为自己对周翰器重和护持,周翰也是一片赤诚相待,收购股票、重振大达正需要用钱。
周翰心里感叹张謇创业维艰,最终却不能守业,成败展眼间。1919年一年间大生集团就盈利380万两白银,到1925年大生集团却资不抵债,债务高达千万两白银,张謇不得不将苦心经营30年的全部企业交于债权人接管。周翰提醒自己要时时以张謇为戒。
他们去上海最豪华的花园式旅馆大华饭店吃饭,大华饭店的底层是可容纳千人的会厅兼舞场,会厅中央由数根爱奥尼亚式大理石柱撑起穹顶,使底层与二层贯通。整个建筑被大片草坪和葱郁的树木围绕。
饭后杜先生拉着周翰在大华舞厅里消遣,舞场里有不少舞女,杜先生叫了两个色艺俱佳的红舞女来作陪。舞女见了顾周翰这样的人物,立刻就缠上来。周翰心里犯难,他已经辜负了澧兰一次,绝不可有第二次。他若是再犯错,他还有什么脸面追回澧兰!但他如果只是推开那女人,什么也不说,未免显得清高,对杜先生不恭。
“我妻子离开我去了英国,我心里放不下她,很想她。”他实话实说。
杜先生看着周翰,挥手让那女人走开,拍拍他,“想她就叫她回来,不肯,就抓她回来。你是顾周翰!”
诱惑处处都有,欲望也时时在心,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可他知道一步也不能再错,否则他将永远失去他的女孩儿,他此生唯一的挚爱。他拼命工作,努力锻炼,借此消磨自己的欲望。夜晚他睡在澧兰的床上,当他欲望强烈时,他就想她美好的身体,想他们从前的缱绻欢愉,他想象着在她身上解决掉自己的欲望,一如很久以前。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他想念他的小女孩儿,思之如狂!
“周翰,你妻子回来了,你还要办婚礼吗?”杜先生见周翰神色低沉,又拍拍他的肩。
“办!我要给她全上海最好的婚礼!我们以前结婚时很匆忙,我赶着出国,婚礼比较简单,她也不介意。”
“你结婚时,我给你做主婚人。”
“好,说定了!”两人碰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