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9月30日(农历八月初九),周翰在华懋饭店席开百桌举办新式婚礼。他特意选择自己生日这天办婚礼,“喜上加喜!”他对澧兰说。
公董局华董杜月笙做主婚人,外交部长王正廷做证婚人,出席婚礼的宾客有千余人,上海滩的政商要人悉数到场、十六国领事也一概列席。周翰在华懋饭店包下近百套房间,供远来的宾客安歇。
伴郎团和伴娘团极为浩大,各有五位。伴郎俱是青年才俊,伴娘也都是名门闺秀。清扬和管彤都做了伴娘,浩初做了伴郎。盛大的婚礼轰动整个上海滩,新娘的美貌和服饰惊艳所有来宾,就连伴郎、伴娘的礼服也都是由上海著名的法国设计师加内特女士设计的。
他们虽然行的是新式婚礼,可三书六礼一样不缺,周翰以礼数之周全,仪式之盛大,纳征之丰厚,彰显对澧兰的宠爱之隆。
在瓦格纳《婚礼进行曲》的伴随下,陈震烨按照西式礼仪,挽着澧兰缓缓走来。周翰注视他的新娘,她是如此的美,“璧月流辉、朝霞丽彩、绣襦玉立、艳若天人。”他们走得太慢,周翰有些等不及,他不由得向前迈了两步,大家都笑。
鸣炮奏乐后,证婚人王正廷部长宣读婚书,证婚人、主婚人、新婚夫妇依次于婚书上留印。主婚人杜月笙先生致辞,政商代表和外交使节分别致辞。随后介绍人陈俊杰致辞,他致力于描述一对新人少年相识时新郎的憨痴样,以及他作为新娘的堂兄承受了新郎的泼天妒意,一众绝倒,周翰看着俊杰微笑。俊杰又讲述了一对新人负笄远游时,彼此间的殷切守候,众人感慨,周翰看澧兰红了眼圈,情不自禁地揽住她的腰。
新人向主婚人、证婚人、介绍人及来宾三鞠躬,新郎新娘互行鞠躬礼。
“而今幸已再逢,把轻离断却。”新郎新娘交换婚戒时,周翰低声在澧兰耳边说,他看见澧兰清澈的眸子里泛起波光,就拥她入怀。
他真疼澧兰!陈家所受聘礼之巨恐怕是上海滩上独一份吧?林氏想,好一对璧人!天作之合!自己从前轻视周翰母亲出身,嫌他们不是望族,配不上澧兰,嫌周翰不拘礼数,结果所有亲戚里面只有周翰最出人头地。往日自己瞧不起周翰早早弃学经商,结果周翰的学历最高,哈佛的双料博士,谁也比不上。这次震烨出事,亲戚们都唯恐避之不及,只有周翰主动帮忙,尽心尽力。
林氏懊悔自己当年太刻薄、太固执,不许他们合卺,不让澧兰跟到美国,结果两个孩子分开了许多年,澧兰伤心欲绝,估计周翰也是。好在两个孩子彼此情意深切,分钗合钿,终于团圆。林氏心酸,她上前握住周翰的手臂,“周翰,以前我错了!都是我不对!”。周翰瞬了瞬眼睛,冲她笑笑。
陈氏接过澧兰的奉茶,几乎要掩不住眼中的泪,她起身去拥抱澧兰,复伸手拍一下周翰的肩,全不顾宾客们的讶异。永老无别离,万古常完聚,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真好!若是瑾瑜在一旁该多好!是她对不住周翰和澧兰,若没有她和周翰相争一场,他们何至于分离?周翰是好孩子,他要求不多,他要父母合坟;作为男人,他该是一家之长。可惜自己当年看不开,气量太小,还狐疑他争产。
周翰重又执掌顾家事业的第二年春节,他把顾家的资产状况做成报表给陈氏,还附上各产业的账本。
“周翰,我既然说过不再理公司的事,我就不看账了。”
“顾家的资产由母亲和我们兄妹四人共有,大家都该知晓。只是经国他们年纪小,怕不免轻狂,还是由母亲替他们掌握更好一些。”
陈氏看着报表,震惊不已。“周翰,没弄错吗?”以周翰处事的沉稳绝不会错,她知道自己多余问,可她就是忍不住。
“没错,母亲。”
待陈氏把所有产业的账本细细看一遍后,她晚上吃饭时,不由得夸奖周翰一句,“周翰,你父亲母亲会为你自豪的!”周翰眼光独特,他在南京路、福州路、霞飞路、四川路一带繁华地区买进地产,增值显著。周翰在证券交易上的投资回报亦极其丰厚。
周翰笑笑。陈氏想周翰辛辛苦苦经营一年半,大概也希望有人夸奖他吧。周翰当年在美国从顾氏转出去的钱也记录在账,而且他留学期间里获利巨大。“幸好我放权给你,周翰。我只懂得守成,不知道开创。”陈氏补上一句。
自此,周翰每年的资产报表都让陈氏震撼不已。陈氏猜没人会比她更能深刻地领略到“天赋”的含义。天赋!天赋!周翰做生意的本领绝对是天赋的,而且周翰亦是上天赋予顾家的礼物,使顾家在遭受重创后仍能雄踞上海滩。周翰也完全没有膏粱子弟的习气,他从不挥霍,尽管他在顾家财富的集聚上居功至伟。周翰唯一的挥霍就在和澧兰的婚事上,他要给澧兰最好的婚礼,就像瑾瑜当年对自己。
人事室陆主任长长地舒了口气,这婚礼把他折腾的,顾周翰做事力求尽善尽美,他的婚礼更是追求极致。“唉,比我自己结婚都累!”他已经带着手下协同顾家的六位管家们披星戴月、人仰马翻地忙乎了四十多天,总算在顾老板嘉奖的眼光里小小地自我陶醉一下。他猜婚礼过后,他应该可以收到一个沉甸甸的红包。
“陆主任好!”一个伴娘过来和他打招呼。
这伴娘眼熟,哪里见过?“你是?”
“冯清扬啊!”
喔,想起来了,可了不得,旧爱新欢堂上见?他四处扫视,心说要找个地方把冯清扬塞进去,可不能生事,宁可敲昏了她。顾老板当年要他找个“年轻女子、大学毕业、英语要好,未婚。”,他照办后,这女孩儿就不知所终,他猜是被顾老板金窝藏娇。上海滩都传说他“有病”,哪知还有这出戏,只是他嘴紧。
“你……”
冯清扬何等聪明,知道他误会,“我去英国了,陪澧兰读书。两个半月前我们一起回来。”
“澧兰?”
“对啊,陈澧兰,顾先生的新娘。”
原来他对妻子浓情厚意,陆主任远远望着顾周翰肃然起敬。
清扬也回身望着那一对璧人,顾周翰那样奇伟的男子谁人不爱,清扬常常羡慕澧兰得顾周翰青睐。可她不嫉妒澧兰,她看得见澧兰由里及表的美丽,慧质、体恤、从容、大度,以及她在心伤岁月里的坚忍、高贵、纯洁、从不倚姣作媚。有情人终成眷属,她衷心祝愿他们。
周翰才跟澧兰分开一会儿,回头见她居然在和林江沅有说有笑!
“嗨!江沅,你好!玩得开心吗?还喜欢这里吗?不好意思,我要给澧兰介绍个朋友。”他带着澧兰离开,他扣紧她的腰,澧兰感觉到他手上的分量。
“今天是我跟你的婚礼,不是你跟林江沅的。”
“你这醋吃得很没来源,他是我表哥,我跟他说两句话怎么了?”
“不要叫得那么亲密,叫表兄。”
“我从来不知道表哥和表兄是有区别的。”澧兰娇俏地笑,“你刚才那样无理,都没跟清扬打招呼。”
“冯清扬也在?我被你气糊涂了,没看见。她是你的伴娘,无所谓打不打招呼。”
“我看你不打招呼是心里有鬼吧?”
“怎么?”周翰诧异。
“你跟她通了四年的信,到现在,那些信件和电文还保存着。”
“是你保存着好不好?”周翰苦笑,“你随时都可以扔了。我跟她通信是为了你。再说我从不写信,只发电报。”
“是啊,我知道你一向回信都精简。”澧兰是无心,但两人都愣了一下。
“焉知你没有假公济私的心理?我看清扬很漂亮的。”澧兰赶紧转话题,“还有,你那两个秘书也挺端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别猜忌我,澧兰。我用两个秘书,不用一个,就是为避嫌。你真介意,明天我就换成男的。”
“你也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你那样猜忌我,你都不用说辞,直接‘莫须有’。”澧兰调侃他,“我是觉着清扬和我表哥,啊,不对,表兄,”周翰知道她是故意的,“才貌相当、年龄相仿,所以给他们介绍一下。不过江沅这个人有些木愣,不知道清扬会不会喜欢。”
“叫表兄,或者林江沅!对,他哪有你夫婿我这般体贴、知冷知热。”周翰突然就搂住她,使劲箍了箍,刚才那样的芥蒂,他不欲再有。
来宾太多,周翰牵着澧兰四处敬酒,他还可以,一向体力充沛,澧兰则稍有些疲惫,他就揽着她的腰。“累了,就靠着我。”他说。
澧兰每换一次礼服,在场的名媛、淑女们都极度赞叹,她们纷纷向澧兰询问在哪里定制的礼服。澧兰很乐意告诉她们,“周翰提前一年在巴黎定制的礼服,婚纱是三年前定制的。”她很愿意把那些设计师的名字分享给她们。她一向谦逊,从没这么高调过,因为这不仅是钱和时间的问题,还饱含周翰对她的重意深情。
华懋饭店的九国套房周翰悉数订下,除了给上宾留宿外,还自留一套给澧兰换装和休息。中、美、英、德、法、意、西、日、印,周翰让澧兰在其中选一套,以澧兰小时候的柔顺性情,她必会选美国套房,周翰在美国留学,总会怀恋读书时光。
“中国风格不用了吧,那是给外国人体验的。美、英、德、法、意、西,你或者我都去过,见过原汁原味的,我不想选。日本吗,侵略中国,讨厌!那么只剩下印度了,没选择。你怎么想?”
他想选美国!!周翰心里喟叹,美国真的是他们跨不过去的鸿沟吗?他无论怎样待她,她心里终有芥蒂。“就印度吧,宝贝。”
澧兰每次去换装,周翰都要跟着,澧兰和女仆们在卧室里,把他关在外面。
“我帮你换,好不好?她们笨手笨脚的。”
“讨厌你!你比谁都笨!”她知道他不怀好意。
等澧兰出来后,周翰正看着低矮的印式沙发、厚实柔软的地毯、众多色彩绚烂的靠垫发呆。“想什么呢?”
“我们今晚在这里休息,很不错。这个套房选得实在好!”他刚才发现一本印度《欲经》,他从不知道有这样的书,他把它放到抽屉里,想澧兰真是歪打正着,真是与他天作之合的小妻子。
澧兰第二天在去南京度蜜月的火车上,一直伏在周翰怀里补觉。他体力太充沛了!她迷迷糊糊地想。周翰前不久才弄了套春宫画册,“张潮说,多情者必好色”他如此粉饰自己。这回沙逊先生又送他一本《欲经》,不知自己还有活路没?澧兰感慨,她又喜又怕,估计今晚他也不会放过自己。其实,这样心灵和身体的契合她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