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一寸山河一寸血 25

自从他们在一起后,朝宗头一次没来学校接洙姬,往常他如果有事分不开身,也会先打电话给洙姬,要她等。洙姬一路疑惑地回公寓,发现朝宗坐在黑暗里,连灯也不开。

香港卷入战火后,朝宗便天天跑电报局,他担心家人的安危。他终于接到经国的电报,短短的几行字,他翻来覆去地看,不能相信自己的眼。他去问电报员是不是译错了,这黄种人居然质疑自己的职业素养,若不是他遭遇不幸,译电员定要与他好生理论。译电员沉着脸把原电码找出来扔给朝宗,“要不,你找别人看看?”他见朝宗盯着电码悲痛的脸,心生不忍,fucking Japanese 七天前偷袭了珍珠港,他与这中国人应该同仇敌忾。他伸手要回电码又译了一遍,“没错,就是这样。”

朝宗悲痛、愤怒到不能自已,国内烽火连天,他却置身事外,他身边不少朋友都回国参战,他在这里苟且偷生!周翰严禁他参战,说顾家的财产现今都掌握在朝宗手里,那是顾家一门老少生活的依托。周翰心里也怕战场上刀枪无眼,枉送了他的幼弟的性命。长兄如父,父命不可违,所以他只能按周翰的指示不时地向抗日救国团体捐款,聊表爱国之心。

她今天瞒了他去医院,她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他,洙姬心里忐忑,不知道这事对他是喜还是忧。

“朝宗,你……”

“洙姬,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你去哪儿,做什么?”

“时间不会短,”他没回答她的问题,“你要自己上学了,你假期就和我舅父舅母住到一起。”

“朝宗,你到底要去哪儿?我和你一起去,我可以请假。”

“我去战场。”

“朝宗…..”,晴天里炸了个霹雳,她的世界要变天,洙姬呆了半响,“可是……为什么?”

“我早就该去,该和别人一样。”

“可是,也有很多人不去。你不是捐款了吗?你捐了很多!”

“我祖母在香港被日本人杀了,”朝宗艰难地说,“我兄长的乳母也被日本人祸害死了。”

洙姬惊住了,缓了一会儿,她立刻就去抱住朝宗的头,“你母亲呢?哥哥呢?他们还好吗?”

“还好。我六年多没见到她了,我祖母一直盼着我回家……”,他说不下去。

两个人一夜未睡,虽然躺着。

“一定要去吗?朝宗?”洙姬拦住闷头收拾东西的朝宗,他晚饭、早晚都没吃。

“嗯。”

“战场上很危险……很多人受伤……”她不敢往下说,她怕一语成谶。

“这个仇我必须报!”

“你还有半年就能拿到博士学位,现在弃学不可惜吗?”

“哪个重要?”朝宗冷笑。

“顾家的财产都是你在照料,你离开后,顾家的财产怎么办?你的家人怎么办?”她想尽一切理由阻止他。

“我把它们托付给舅父。”

“我怎么办?”

“你继续上学,假期就和我舅父舅母住到一起。我刚才说过。”

“朝宗,我哥哥们已经都在战场上了,我每天都担惊受怕,现在你又要去。”她冲口而出。

“你说什么?你哥哥们在哪儿?你居然不告诉我!”他一把抓住她手臂,他太用力,洙姬疼得叫出来,朝宗松开手。

“他们在哪儿?说!”

“在中国……在长沙和广州。”她哭了。

“Fuck you!朴洙姬!”他愤怒到极点,她若是男人,他就要立毙了她。“你哥哥们竟然甘心做日本人的鹰犬?这种鹰犬到中国来,跟着日本人屠杀中国人,其阴狠有时连日本人也比不过。你知不知道!”

“我们是日本的臣民,我哥哥们都会汉语,所以被征召。”她嗫嚅。

“是,我忘了,你曾祖父就是因为做日本的順臣才能聚集起财富来。臣民?朴洙姬,你难道没有亡国之恨吗?在广州?”他沉吟,“也许攻占香港的日军中就有你哥哥!”他怒不可遏。

“朝宗,我……”

“你马上走!滚!”

“朝宗,你要我去哪儿?”

“你既然对日本感情深厚,把它当做你的祖国,正好国事当头,你不妨去劳军,为你的国家效力!”

“你怎么可以这样侮辱我?我们也是诗礼传家,我祖上也曾位列三公,从小到大,我都被教导‘男女大防’!”

“你们也配讲诗礼传家?忠孝节义,临患不忘国,忠也,你懂吗?”他无视她泪痕狼藉的脸,“你现在就离开,马上走!”

“我走!”他见她不知所措。

她呆立着看他迅速把所有的文件收拾好,“公寓留给你。”他拉开门。

“朝宗,我哥哥们也不想去战场,没人想去战场,他们逼不得已。”她奔过去抱住他手臂,哭泣,“你别去好吗?太危险了!”

“我没你们那么贪生怕死。”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无比清晰。

“如果你在战场上遇到朝鲜人呢,也许是我的兄长呢?”

“一刀一个!”他甩开她下楼。

洙姬追出去,她不顾路过的行人惊诧的表情,她抓住他手臂,“朝宗,你走了,我怎么办?”她其实是问她的孩子怎么办。

朝宗伸手到上衣内兜里拿出支票簿,扯一张支票给她,“自己填个数,填多少都无所谓。”

洙姬定定地看着他,她明了他们两年的感情走到尽头,她早就该明白男欢女爱敌不过家国情仇。他很疼爱她,什么都拿到她眼前,除了不许她婚约,可没有婚约说明他不够深爱。只是她不肯信命,舍不得这男子,所以抗命不遵。朝宗是她自己选择的,她没得抱怨。早在他属意她之前,她就爱上这神采奕奕的男子。当洙姬堂兄把朝宗介绍给她认识时,朝宗出于礼貌的点头微笑,就在十八岁的洙姬心里激起涟漪。她看着远处,慢慢把泪逼回去。缘尽于此,无可细说。“恩情中道绝”,她以前看书时,觉着汉语的表达真美,如今这美丽于她变为伤痛。只是她要拿她腹中的生命如何?朝宗还不知道,她如今也没有告诉他的必要了。

“我不要!”

“拿着!”朝宗强塞入她手里,她撒开手,让支票飘落到地上。那么,他们之间只剩下钱了?她转身离开,泪流满面。

“固然君子耻于谈钱,但洵美你知道那是多少钱吗?九亿伍千九百万美元!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也没听说过!哈同算什么?沙逊又算什么!还有零头七十八万,顾家的那些藏品都没算进去!朝宗那臭小子故意扶我一把,说‘舅父,站稳了!’我都忘了踹他!第五大道、麦迪逊大道上的那些楼啊,一排排,我当年真是巨眼识英雄!否则我们怎么会有周翰这样的好女婿!”陈震烨感叹。

“你要当心,别辜负了孩子们的信任。孩子们都上战场了,没人指点你,你要万分仔细啊!”林氏怕陈震烨不悦,“你以前也说过父亲常说两个儿子痴活了半辈子,远不如孙婿。”

“放心,我什么交易都不做,我就替他们看着钱,给他们汇款,再给国内抗战捐捐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