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喜结连理

上官勇和孤独芬的婚事正在紧锣密鼓操办中。

独孤章这些天来,总是长吁短叹的,自从这件事发生后,他好像得了场大病。之前要订这门亲,他就持反对意见,决不同意的,压根就是看不上夏侯超那小子。庄稼人有个观念,‘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上人就有什么样下人,他爸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又能生出什么好货。从小就惯得不成人型,“惯子不成龙”,好得起来吗?都怪小芬这孩子不听话,鬼迷心窍,死心塌地的非要跟着他。“小儿不听老人言,性命在眼前”。吃亏了,上当了,后悔了。可现在孩子被害得都成这样子了,怎又忍心对她再说埋怨的话呢!他知道庄上有好多人还在讥笑,又有什么办法呢?随他去吧!别人不心疼,做父亲的能不心疼吗?那可是亲生骨肉啊!说什么也不能在女儿的心头上再捅刀子啊!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夏侯超这个王八蛋,坑害他的女儿。

人世间的事就是叫人难以说明白,小芬的命是上官勇这孩子救的,本是她的救命恩人,没曾想倒还情投意合了,自己对口经还说好了。至于请东方丹阳来做媒,那是给足了我独孤家的面子。真是好人家,看来小芬还有福哩!之前也有几个媒人来,都说些歪瓜瘪枣的,摔鼻涕不上墙的,分明是来羞辱我,认为我家小芬嫁不出去了,放在家里烂粪了,都是不存好良心的东西!

现在唯一让他不安的就是女儿出嫁的时间太仓促了。他为女儿高兴,也为女儿庆幸,终于还能找到好人家。听到女儿说要快事快办,就在这三、五天的,确实让他们措手不及。“小芬啦!这......这时间太仓促了,怎么也让我们准备一下,置办点嫁妆”

“爸,不用了。”独独芬朝他爸笑了笑:“要不,就买个箱子吧!”

“好吧!”独孤章走出来,他不担底又去问了上官勇。上官勇告诉他这是他们商议好的,他这才放心。女婿的话他相信,女儿的话她不能信。他怕女儿替他省钱,自作主张。到时候一点不赔会吃人家红脸饭,会被人家塞嘴子的。现在日子定得这么紧,这么急迫,想办也没时间了。可他又不敢把时间往后推,再出什么岔子,就麻烦了,他也出不起。

上官勇和独孤芬结婚这一天,两个生产队都洋溢在一片喜庆的气氛中。亲朋好友,庄邻庄舍的,都特意穿着整齐,打扮一番,在众人面前总得要体面一些。

早上,上官勇和上官广、东方丹阳三人各骑一辆自行车出发了。上官勇车子的后座上铺着块红毯子,那是留给新娘子坐的,上官广和东方丹阳的车子,一个拖箱子,一个拖花粉单子,里面是娘家给姑娘的镜子、梳子、牙刷、牙膏、脸盆、毛巾之类的东西。按风俗规矩,他们从家里出发要从上首就是东头出庄子,到女方家的庄子要从下首就是西头进去。带走新娘子也要从她家的庄子上首出去,带到自家庄子上还得从下首进。这当中,不走重茬路,就是已走过的路就不要再走了。当中如遇到桥梁的需放挂小鞭或扔两个钱币,叫“谢桥神”。因她家赔的东西少,去的车子也就少,显得有点寒酸。这些是讲究不清的,家底厚实就多赔点,手头枯薄的就少赔点。他们一行人从庄西头上去到独孤芬家门前的路上,点燃一挂长鞭,她家拿着一挂小鞭在那里等着,这挂鞭快要放完时,她们家的鞭也点着了,这叫“接鞭”。

上官勇被接进屋里去了,东方丹阳和上官广成了世外闲人,找地方坐下来,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敬烟,他们谢绝了。这时屋里屋外全是人,听到鞭炮声后,庄上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聚涌过来,要喜烟,抢喜糖,吵吵嚷嚷,独孤芬她爸忙着撒烟,独孤芬她妈忙着撒糖,晃晃颠颠地叫孩子都站好,一个一个发,一人四块。意思事事如意。发着发着,冷不防被个调皮鬼一下子把她的兜儿打掉,兜里的糖散落一地,孩子们见此,蜂拥而上,遍地抢糖,大孩子们横冲直撞,不认真假,撞到人也不顾,一阵疯抢过后,大孩子喜笑颜开地数着自己的胜利成果,小孩子一个劲呜啦呜啦地大哭,他们被大孩子撞倒了,撞疼了,有的已发到手的糖,不小心还被别人抢走了,他们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只有拿出自己的“杀手锏”——哭,家长会把他们又领到主家跟,补上一份。他们才又破涕为笑了。

上官勇在洗过脸后,掏出一个红纸包,里面是喜钱,放在脸盆跟,随后就有人拿了红纸包,倒去盆中水。之后是喝糕茶,四个、六个、八个人皆行,一人一碗白开水,里面放些白糖,中间四盘点心,糕、果、饼干、条酥。之后,各人从屋里出来,腾出地方让帮忙的人摆桌子。

此刻,独孤芬家门前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小孩子大呼小叫,大人们说说笑笑。有个女人往上官勇招招手:“新姑爷,来,问你个话。”

上官勇不知她要说什么,就不加思索地走了过去:“什么事?”

那个女人故作神秘到他近前:“你今晚可要徐徐的呦!”她两旁的女人,一人拉住上官勇一只膀子,那个女人不由分说从他口袋中掏出一包香烟,三个人大笑而去。她们在搞闹,取乐。

宴席开始了。上官勇坐了第一位,这是规矩,一辈子在老丈人家做回人。以后想都不要想,锅灶后面照样吃饭。第二位才是女方的舅舅,以后就得按亲排班,不能乱,也就是不能失了礼节。菜是传统的八菜八碟,每桌先放两瓶白酒,喝完再拿,满足供应,主家就是要人多喝,才能达到喜庆的效果。三巡过后,人的话儿就多起来了,相互间推杯换盏的,划拳行令的都开始了。一时间,人的喧哗声,端盘子的呦喝声,填满了一屋子。

就在里里外外、热热闹闹的时候,独孤芬一个人呆在自己的屋里。她此时是不能多吃饭的,按习俗姑娘在出稼前一个月就要束食了,每天只能是“四两茶饭”。吃多了,出嫁那天,要出恭解手咋办?那不出丑了吗?当然那是旧时代,现在是新社会。不过风俗没变,只是没有那么严格。

她坐在床上,呆呆地注目在对面墙上的一个地方。她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归宿,二十多年姑娘生活也就结束了。想想自己真是白活了二十多年,都是些伤心的梦。自己是那样的傻,那样的无知,把自己一腔火热的爱竟无私地投在一个人渣的身上。她真恨自己,恨得牙疼,恨得牙痒。其实她并不是为他去寻死觅活的,而是憎恨自己,厌恶自己。认为自己还在世上丢人现眼的做什么?不如早死早好,早解脱,还早投胎。

她感到有点疲乏,背靠在墙上,闭起眼。渐渐地她感到迷糊起来,很想美美地睡一觉。迷蒙中,她感到有只手在摸着她的头,睁眼一看,是她妈妈。“妈”她眼含泪花:“让你们费心了。”她用手抹去眼中的泪水,往起坐了坐。

她妈疼爱地说:“没事,哪有孩子不让父母操心的,能不用操心也就是大人了。小芬呀!到人家可不像在家了。不能任性子来。做媳妇就要有做媳妇的样,不但要勤劳贤惠,更要孝敬公婆,夫妻之间过日子,难免会有个碰碰撞撞的,互相体谅点,忍让点。一家子过日子不容易,能过得和和美美的,不但你家好,我们这心里也舒坦。”

“妈妈,你放心。”独孤芬拉着她妈妈的手,动情地说:“我和上官勇一定会过得幸福的,他是个好人。我能遇上他也是我的福份。我爱他,感激他,我要报答他。一定做他的好媳妇。”

看到女儿这样子,老人的心里很是欣慰,之前一切焦虑顷刻化为乌有,换上了满腔喜悦。转眼看,女儿就要成了别人家的人,老人的心里总不是个滋味。出嫁了,也就成家了,就是大人了。父母高兴,可她在自己的面前怎么也是个孩子,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此时,母女之间更是舍不得,难舍难分,千叮铃,万嘱咐,说不尽的贴心话。

在外忙活的独孤芬姑姑走了进来:“小芬啊,准备穿衣服吧!外面拾掇准备喝糕茶了,马上就要走了。”

独孤芬下了床。脱去身上的衣服,她妈叠好后放在一个包里,赶明儿娘家人去会亲时要带过去的。又换上了新娘的衣服,大红褂子,紫红裤子,大红鞋袜,头上夹一朵小红花,一切准备就绪后,又坐在床边上,单等叫她上车了。

三通催轿鞭后,独孤芬在她人的搀扶下走到屋门口,由她弟弟抱上自行车。

太阳西斜,在一片鞭炮声中,上官勇把独孤芬带出了庄圩,按照原先定好路线飞驰而去。

结婚是喜事,谁都这样认为。可对女方家来说,是假喜。自己养大成人了供手让给人家,成了别人家的人。他们表面上的喜,是装出来的,可内心苦着呢!在母女要分手时,总是泪眼婆娑的,人一走后,家里空荡荡的,父母的心头无形中徒增几许惆怅......

要说喜,那是男方,那才是真正的喜。那种喜是无法用语言文字来比拟的。上官勇他们刚才离开庄圩,就沿途有人设卡,要烟要糖。老远处,上官勇就一手稳住车龙头,通知独孤芬坐稳了,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向旁边撒去,众人见糖,纷纷去抢。上官勇立马稳住车龙头,腿弯用力狂蹬几下,车子加速,直冲而过。就这样他们冲过几个关口,终于来到了自己的家门口。

家里一切准备就绪。刚到门前路上,就鞭炮齐鸣,响彻云霄,引来众多人,上官世昌笑得合不拢嘴,抱着一包糖和烟,高高兴兴地过来发放,嘴里大喊:“站好发,站好发。”没容他多说就被众人围起来,都伸手去抢他的包,他抓住就不松手,可他也夺,你也拽的,“不要抢,不要抢。”谁还听他的,一会儿他被夺得睡倒在地,还不松手呢,众人越发来劲,终于夺过来分掉了。

得到胜利果实的毕竟还是少数人,大多数没得到,仍是不依不饶。此刻,上官勇和独孤芬被人拦在门口,不让进屋。这些人转头又参与到拦新娘的队伍中来。

上官勇妈妈明白了。现在烟和糖不能再让老头子去发了,他哪能处理得好,必须由她出面才能解决。她先问拦在门口的人,具体什么条件,谈妥了等下就兑现,保证说话算数,一直这么拦着也不是个事啊,无非是闹烟闹糖,图个热闹呗,什么都好说。在她的保证下,那些人才肯放行。随后,她就去处理刚才一大拨人的事情。喜事大日的,一定要让人快乐,欢喜乐笑的。她跟人讲:喜事,各人都达到沾点喜气,不能有人沾的多,有人没沾到,不再多少,意思意思。她一讲,各人也就不抢了。皮皮麻,闹一闹,开开心就行。谁没抽过烟,谁没吃过糖,图个乐趣。一系列事情处理妥了,才放上官勇他们进屋。

接下来,她忙着烧锅做饭,中午客多,是雇佣厨子烧菜。晚上,客人走了好多,附近的人也都回家了,还有一部分人,像主要亲戚啦!家里请来帮忙的,还得要坐桌席的,这个菜就自己家里人炒。样数也不必要那么丰盛,味口肯定也就不及厨师炒的好了。重点是早点吃过了,好早点让人闹新房。

这个闹新房可有讲说。这家人好,去闹的人也就多,就热闹,这家才像个办喜事的样,快乐祥和。庄稼人牢记着古训:“闹发闹发”,闹的越凶越好,闹的人越多越热闹也就越好。那家人不好,就没有什么人去闹,去的很少,甚至一个人影都没有,苍蝇不落,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活力。庄稼人会说这家人没大翘,不景气。死人还有人去张两眼呢!娶媳妇没个人去张望,还算户下吗?但凡敏感人,提早就请小伙子们那天到他家去闹洞房,不闹不吉利,晦气的。有的人家请都没人去,结婚那天呀,扔棍子都砸不到个人,冷冷清清。有人家是不请自到,蜂涌而至,那天是里三层外三层能围得水泄不通,热闹非凡。这就是庄稼人的秉性,娶媳妇最能体现这家人的好坏。

闹洞房也是要有一套本事的,是要按一定程序的,不是瞎闹、胡闹的。这就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对新娘子及所有女的,只能动口不能动手,动手是不作兴的。庄稼人常说:“说归说,笑归笑,动手动脚没家教。”只要你说得出口,不管怎么野,不管怎么粗,还是怎么荤和脏,都无所谓。新娘三日无大小,百无禁忌。闹房人想把气氛搞大,就得在新郎的叔公、哥们和姐夫身上做文章。到闹房时,能逮进去一、两个就好办了。那他们的表演就跟唱大戏一样,让他家屋里容不下人。假如一个没逮住,只能靠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了。你能说会道,就是说到“六国”也没用,关键你要说动新娘子自动开箱拿出烟和糖来才算本事。进房要说喜话,出房也要说喜话,不会说现学现卖。进房不说喜话进不了新房,出房时不说喜话也出不了新房。

上官勇的新房算是闹定了。他叔叔躲起来又被逮住了,由许多人看着。大家都急切地盼望着家里的程序快点结束,把他押到新房里才算安全。你越是着急,事情一时半会还就不会结束。客人晚饭快速吃过,自家人又要烧四个菜,其中有一样豆腐还要新娘子亲自下厨叫“煎豆腐”。这道程序过了,就该吃团圆饭。公公婆婆坐上席,新娘新郎坐对席。小姑娘、小叔子都坐下席。开始前,新娘要先改口喊“爸,妈”,然后才能开始吃饭。

吃完团圆饭,新郎新娘就回到新房中,就宣告闹新房开始了。首先得由两个童子身进去“踩房”,这两个童子身还有其他任务,最后是要戳窗户或摸马桶的。

踩过房后,东方丹阳和上官广每人说个喜话进了房,每说一个喜话,都有好多人在旁叫着好。进了新房后,先稳稳坐定,新郎来撒烟,新娘来点火。新娘用一根火柴来点烟,他们表面是用烟去接火,实际是用鼻孔的风把火柴吹熄,让她重新再点。新娘就会用多根火柴点着,凭他鼻孔的风是吹不熄的,只好乖乖地给点着了。如果放得泼的新娘子,就会顺势把带火的火柴棒直往你的嘴上戳,烫得你暴跳,须得小心呢!这时他们叫外面人把叔公带进来,外面人说跑掉了。原来是看守的人受贿,得了一包烟把人私自放了。人跑了,只能凭自己了。

他们俩拿出浑身的解数,所说出的喜话总把自己的要求包括在内。因为喜事大日的,怎好违拗你的吉言。东方丹阳为了让新娘子开箱子,很快说出:“一进房门四角宽,一对金龙往上窜,新人忙把金箱开,子子孙孙做高官。”新娘乐滋滋地去开箱子,拿出烟来。

上官广立马也说一个:“一进房门四角方,三星高照在当阳,上面对龙盘玉柱,下面玉人配成双。”引得一片赞美声。这时,有人提出异议,大声说:“怎都是素的,也说点带彩头的,带点荤的。”他们有点不好意思说不会说。别人都促动着说:“没事的,三天无大小,尽管说。”

上官梅把头伸进来,大喊:“丹阳哥会说,他是害臊的。”

众人更是推波助澜,东方丹阳说:“那行吧,我就会一个。”刚要说,自己又发笑。正在此时,外面有人说:“丹阳,你说一个,我们就把新叔公推进新房。”原来新叔公跑掉不知躲在哪里又被抓回来了。

这可给他们俩打了兴奋剂,东方丹阳轻咳一声:“好!手拿彩捻亮纱纱,照在新人头上珍珠花,二面插翠花,眉毛柳叶花,眼是杏子花,鼻子玉丹花,耳朵元宝花,嘴是樱桃花,脸是玉盘花,脖子玉柱花,新娘......”话音一落,一片叫好声。

新叔公被押进来了,可就热闹了。首先把锅底上的黑灰弄来,从他脸上抹一把,然后把事先准备好的高帽子,给他戴起来,把他当成猴子耍。他也明知自己所处的处境,任人摆布,任人宰割,他没法反抗,也无力反抗。

上官广叫他先去要支烟来抽,规定他只准向新娘子要,嘴里一定要喊:“新娘子!”

他不肯喊。他们两个哪能容得,不喊新娘子,就要唱支歌,他还是不肯。

“你还是不肯,几条路给你走,你都不肯走,倒很顽固啊!”东方丹阳说:“看来非得让我们对你露一手了。离了‘耕田’还不行呢!”

上官广接着说:“对呀!不给他弄几转子,他还不知道耕田怎样吃力呢!”

在向他发出最后的通牒后,他仍是不予理踩,他们立刻采取强硬措施,将他揪倒在地,一个揪住他的耳朵,一个拽着他一条腿,在新房里打转,一圈过来为一转子,这就叫耕田,先耕六转子,横两个田头子,然后再看耕的透不透。要新叔公自己回答,耕的不透,就再耕一遍。这能不透吗?刚耕到第四转,新叔公脸上的汗珠子跟黄豆粒似的往下滚,六转过来只是求饶。“不行,田头子没耕到呢,不能耕不到边,也不能耕不到头,还要横耕两下子。”又来两转子。把他老大人耕得瘫倒在地,爬也爬不起来了,这下老老实实俯首归墙。叫他再去喊:“新娘子”,他不敢不听,乖乖地喊,他们说没听到,重喊,要先喊前面一个字,停顿一下,再喊后面两个字。他只有照办,引得众人一片轰笑。最后,还由他替他们每人要两包香烟才放过他。这场闹新房也就结束了,看热闹的人们陆陆续续散去。

接下来,两个童子摸马桶,内面是红纸包的红花生、红白果、栗子、大枣等。摸的时候也要说喜话。最后是送房,戳窗户、放鞭炮,当然喜话是少不了的。

随着夜深人静,忙碌的人们也相继进入了梦乡。天已近半夜了,月亮斜挂在天空,笑盈盈的,像一个含羞的少女,一会儿躲进云间,一会儿又撩开面纱,露出娇容,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银灰色。独孤芬紧紧搂住上官勇的脖子:“勇,我的一切都交给你了。”他嘴上虽没回答,而在用实际行动给予她最满意的答复。

第二天是回门的日子,昨天的客人原封不动地中午继续过来坐桌席。女方要来代表“会亲”。这可是新亲第一次上门,处处小心谨慎,要招待好,服侍好,真正的“上亲”。在第二天天没亮时,新郎就得打伞,陪新娘子去倒马桶,新人是不能见光亮的。回来后,新娘子就要扫地。上天晚上睡觉时,婆婆在明间屋的地上丢几个铅角子,新娘子先是往外扫三扫把,再往里扫两扫把,捡起钱就行。然后吃点饭,夫妻俩一起去回门。

“记住啊!路上碰见我叔他们不要讲话啊!”独孤芬说。

上官勇跨上车子后说:“知道,我妈说了,回门遇到会亲的不作兴讲话。”

独孤芬手扶车后座,轻轻一跳稳稳地坐了上去。等出了庄子来到了无人的地方,她忍不住地轻声问道:“累了吧!”

“这个呦!没事。谁叫你那么秀色可餐呢!”上官勇一手扶车龙头,一手摸着她的手。“只恨夜短,难怪人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我这会才真正体会到其中的奥妙!”

独孤芬抽出手来打了他一下:“说你胖,你还真喘起来了,快别说了,羞死人了,快到了。”

一会儿他们到了家,看到独孤芬满面红光的样子,全家人心里很是高兴。上官勇车子支好后,忙着向亲友敬烟。老丈人独孤章跟着在亲友与女婿之间做介绍。看神色在炫耀着女婿,更为女儿找到这样的伴侣而高兴,真是天意啊!

上官世昌见新亲到了,乐哈哈地前去迎接,握着手,薛志梅接过会亲人带来的包,送到新房里去,那是新娘子在娘家穿的衣服。今天的新房子谁都可以进了。昨天是“正日子”,门一直锁着,任何人都不能进,钥匙放在“全备人”跟前,从早上新郎官离开后,一直到新娘带回来为止,只有“全备人”才能进。“全备人”的标准是指她家最少也要三代同堂,四代、五代就更全备了。自己夫妻健康、公婆全在、儿女齐全方可称上“全备人”。

新亲到了,首先由“全备人”拿出新人房间里的新水瓶、新脸盆、新毛巾倒水给“会亲人”洗脸,又从新房中拿出新娘用的雪花膏给他们搽脸。倒掉这个洗脸水,是同坐在桌席上吃肉丸子和鱼一样,新亲是要给红包的。假如事先两家谈好了,达成协议各包一头,这些喜包就由主家最后一起结算。新亲刚刚坐定,上官世昌就屁颠屁颠的过来敬烟,又找几个人过来陪他们聊天,不能把新亲冷落在一边。

程序绝对不能乱。稍有不慎,就会被视为怠慢人,还会得罪人。新亲回去后一汇报,两头人的心里就不敞亮了。这打人脸的事是不能做,做不得,也不作兴。怠慢人都不应该,更不能得罪人了。果真如此,年岁大的,肚量大的,会往肚里一按,啥都不说,好坏不讲。如遇到年少无知的愣头青,不对路数了,头脑一嗡能掀翻你家的桌席。那丢人可就丢大发了。因为人家就有这个权利,你还得小心翼翼地赔着笑。你得成全这个家,要人家姑娘在这安心过日子呢!

洗脸之后就是请舅舅他们主要亲戚或是德高望重的人陪人家喝糕茶。之后还有剩余时间陪着新亲,打打扑克牌之类的,直到坐正席了,第一桌第一位是新亲里辈分大的或是年岁大的,第二位就是舅舅。第二桌第一位是新亲辈分小的那一位,第二位就是表叔之类的人了。之后,就是排班论序的,由专人安排。庄稼人常会为桌席上的位置不对而耿耿于怀,有的还会大动肝火。该是高位置,没有人安排他们是绝对不会自己坐到高位置上的,人家认为这是客气,无论如何也要把你请到该做的位置上。该是低位置的,你自己坐到高位置上,会被人家叫下来,搞不好遭到训斥,那可是丢脸的事。被人家骂是“二百五”,没大没小的,缺教养、没礼貌、不懂礼节。“上人就没教吗?”评论评论,到最后就骂到他的父母。

庄稼人看是粗野、豪放、不拘小节,其实很注重礼节的。坐席时,伸筷夹菜时,总是先客气地请大家一起来,还要让坐在正位置上的人先动筷子,尤其是吃肉丸子和鱼,正主子不动筷子是没有人去动的,假如正位置上的人一直不动,那盘鱼什么的最后还是完好无损端下去。吃菜时,吃两、三筷就得停下来。人家停你还在狼吞虎咽的,人会骂你“穷神”,“贼相”,“饿死鬼转世”。他们咬牙切齿地说:“宁生穷命,不生穷相。”会丢祖上的脸的。桌席上很讲究温文尔雅,礼让三先。晚辈总是先站起来敬长辈的酒,逐个逐个的,一个都不能落下,漏掉一个,就是不敬重人、小看人。敬烟更是如此,是抽出两支在手上,敬给人家。被敬人拿烟也恭敬地拿下面这根,傻子才拿上面这根。苏北是个礼仪之邦,有着淳朴的好客之风。

“会亲”的人更要注重礼节。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他不是来耍大碗,耍大牌的,他是带着姑娘家的诚意,来与亲家会晤见面的。初次见面,更得保持形象,更是为了留下好印象。“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这可是古训,在别人敬他时,他都要恭恭敬敬地站起来,以示尊重,不能死塌塌坐在那里,官老爷架子,失去礼节,同样遭人嫌,讨人厌,被人骂。“来而不往者非礼也”。凡是受人敬的,还要还给人家。桌席上,喝了一会酒,新亲又站起来逐个地敬酒,并向人家道谢。一回生,二回熟,同时邀请大家有时间到家里做客。也昭示着,新亲的酒已喝好了,不要再敬新亲的酒,桌席接近尾声。

散席后,众人跟新亲道别后陆续散去,家里人请新亲喝完糕茶后,新亲会向亲家致谢,并向亲家说些姑娘年少无知,会不晓得好歹之类的话语,请亲家不要计较、多多原谅之类的客套话,就打道回府了。

东方丹阳和上官广等新亲走后,他们随后也离开。今天他们也喝了不少的酒,被安排在新亲桌上更得喝酒,安排的人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喝酒的人安排上去,冷了场子,也冷了人家的心,喜事就是要热闹,不喝酒桌上怎么热闹?他们年轻又是上官勇的同党,更得卖力。桌上嘛!处处是他们打先锋,喝的比谁都多。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他们俩醉醺醺地谈笑风生往前走,步履有些紊乱。“上官广啊!这几天我很怕一件事!”东方丹阳轻声说。

“噢,什么事?”

东方丹阳朝他跟前靠靠,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我告诉你呀,夏侯超被开除了,暂时不要说!”

“啊!”上官广惊讶起来:“为什么?是为走后门吗?”

“不是!”东方丹阳打了个酒隔:“是那个东西不学好,偷人家的钱。”

“偷钱?偷了多少?”上官广急切的想知道:“偷谁的?你怎知道的?”

“好吧!我就告诉你吧!”东方丹阳说:“前天,我在大队部开会,散会了,别人都离去了,我走的迟,也正准备走,外面来了两个人。到屋里找支书,交给一份材料。原来就是夏侯超被开除的材料。他们向支书说明了具体情况,并要求以后督促劳动,改造他的世界观。”

“那东西,开始我就说他不是个好东西。”上官广气愤地说:“不走正道的东西。”

“他自从河工回来,就赖在他表哥家不走了,吃不消种田的苦。他表哥看舅舅死了,留下他母子二人也是够苦的,心下不忍,帮他找了一份煮饭的工作,并许诺他很快就会把他转到别的口子,让他施展自己的才华。时间不长,他不想吃食堂里的饭食了,到外面饭店里去炒两菜,喝几杯小酒,以后就三成群五结党的吃啊、玩的。自感身价增高了就飘飘然起来,尾巴也翘起来。未婚妻不要了,他要飞得高、飞得远。天天吃啊喝的,一段时间后,感到口袋羞涩了,工资也少的可伶。再想节省,省不下来了。吃油了的嘴,吃惯了的嘴已停不下来了。他想到了歪主意,向其他地方着眼。终于被他锁定了目标,司务长抽屉里有的是钱,这可是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经济来源。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食堂内,原本人就不多,都是自己人,事务长也不曾设防,有时钥匙就放在办公桌上,谁曾想君子之中藏有小人。夏侯超搞来蜡块把他钥匙打了个模印,到街上花钱配了一把。

开始是少少拿,渐渐地觉得不过瘾了,不解渴了,贪欲一旦滋生,就成了洪水猛兽。钱币的亏空惊醒了司务长。这个司务长也是个有心计的人,他不动声色地暗自排查,最后目标锁定在夏侯超的身上,凭他的工资怎够他天天在外面的花天酒地?他又是容易接近自己抽屉的人。他暗地里在钱上做了暗记,来到夏侯超经常去的小酒馆。店主与他是朋友,与店主交流一番后,这天晚上夏侯超又约了几个朋友到那家小酒馆,司务长尾随其后,等在外面。等他们酒足饭饱后,夏侯超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地喊道:“结账!”。绰手大方地掏出一把票子,数出些交给店主,店主一看钱上有司务长所说暗记。随即问他:“这位小哥,敢问你这钱从哪里来的?”

“什么钱从哪里来的?你说的叫什么话?”夏侯超气呼呼地说:“我自己口袋里的呗!刚才掏出来你没看见啦?”

“看到了,你口袋里还有很多!”店主说。

“知道不就行了吗!”夏侯超不可一世地说:“钱有的是,就要你有本事挣!”

店主望望他,朝外喊一声:“你进来吧!”

见进来的是司务长,夏侯超慌了神,就像瘪了气的皮球,摊在那里。

“全部招供了?”上官广问。

“人家看在他表哥的面子上,没有送去派出所。要是交到派出所肯定被拘留。”东方丹阳似乎还在想着什么:“哎!你说怪不怪,这处理材料都下来几天了,怎不见夏侯超的人影呢?”

上官广想了想:“肯定躲在家里不好意思出头,这也是丢人的事情。”

“可能是这样的,也但愿如此。我怕就怕他不知廉耻,在不该出现的时候或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现在这种担忧总算过去了,他们的婚也结了,算是万事大吉。”东方丹阳说到这里,停下脚步:“上官广,现在人家上官勇结了婚,你有什么打算?”

上官广也沉楞一下,说:“我也朝这方面去努力。不过这也不是着急的事,急也急不来!”

“我是想说,你同谢丽娜的事情处没处理好?这可不是拖的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要还是这样,不下狠心,藕断丝连的,会把你拖下水,毁了你一生的。”东方丹阳拍拍他的肩头:“我们一起长大的,是最好的朋友。你想想看,你与她充其量只是个情人,这是说好听的,不好听的是奸夫淫妇。虽经谢丽娜的努力,你好像是来去自如,可总还是欧阳福的家,谢丽娜还是欧阳福的老婆。冠冕堂皇直接睡在一起的还是欧阳福,肚里生下的孩子还是姓欧阳,不会姓你上官。无论怎么说,你还是名不正,言不顺,不会有好结果。谗言败坏真君子,美色消磨狂少年。”

“我也想到这一点。”上官广说:“我已跟她说过两次了。她总是哭,我又心下不忍。”

“这就要忍痛割爱。”东方丹阳说:“快刀斩乱麻,趁你现在年轻,还是自成家业吧!吃自己的喝自己的硬气,总到别人碗里去叨食,也不是个事故呀!转眼过了黄金季节,再后悔就晚了。”

上官广默默地点着头:“确实要断,你放心,这次一定跟她断得彻彻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