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王湾

次北固山[1]下

客路青山[2]外，行舟绿水前。

潮平两岸阔[3]，风正一帆悬[4]。

海日生残夜[5]，江春入旧年[6]。

乡书[7]何处达？归雁[8]洛阳边。

【作者】

王湾（约693—约751），洛阳人，享年约五十九岁。文名早著，为天下所称。玄宗先天年间（712—713）进士，开元年间（713—742）任荥阳主簿，后参与编撰《群书四部录》，书成，迁洛阳尉。曾往来于吴、楚间，多有著述，以诗名世，工五言，多写自然景物，作品大都散佚。《全唐诗》存其诗十首。

【题解】

王湾作为开元初年的北方诗人，往来于吴、楚间，被江南的清丽山水所倾倒，并受到当时吴中诗人清秀诗风的影响，写下了一些歌咏江南山水的作品。这首诗是诗人在一年冬末春初时，由楚入吴，在沿江东行途中，泊舟于江苏镇江北固山下时有感而作的，也是作者最为著名的诗篇。此诗标题的意思是：所乘坐的船只停泊在北固山的下面。

【注释】

[1]次：旅途中暂时停宿，这里是停泊的意思。北固山：在今江苏镇江北，三面临水，倚长江而立。[2]客路：旅客前行的路。青山：指北固山。[3]潮平两岸阔：潮水涨满时，两岸之间水面宽阔。[4]风正一帆悬：顺风行船，风帆垂直悬挂。风正：风顺。悬：挂。[5]海日：指长江下游宽阔的江面上升起的红日。残夜：夜将尽，天将破晓时。[6]江春：江南的春天。入：到。旧年：指前一年。[7]乡书：写给家中的书信。[8]归雁：北归的大雁。大雁每年秋天飞往南方，春天飞往北方。古代有用大雁传递书信的传说。

【译文】

我旅途经过碧色苍翠的北固山下，泛舟于微波荡漾的长江水面。潮水上涨，两岸更显开阔；风势正劲，孤帆高高张悬。江面的朝阳从残夜中冉冉升起，江南的早春降临在年底之前。身在旅途，家信不知从何处传递。还是托付给北归的大雁，让它捎到远方的洛阳那边。

【解析】

这首记游诗，倾诉羁旅之苦，抒发思乡之情，欣赏绿水青山，欣然自得。将山地与江水的描写紧密结合，展现出雄浑壮阔的意境。

首联以对偶句发端，写神驰故里的漂泊羁旅之情怀，既工丽，又跳脱。“客路”指作者要去的路。“青山”是题中的北固山。作者乘舟，正朝着展现在眼前的“绿水”前进，驶向“青山”之外遥远的“客路”。此联先写“客路”而后写“行舟”，那种人在江南、神驰故里的漂泊羁旅之情，流露于字里行间，与尾联的“乡书”“归雁”遥相照应。

颔联写江上行船，情景恢宏阔大。“阔”是“潮平”的结果。春潮涌涨，江水浩渺，放眼望去，江面似乎与河岸齐平了，船上人的视野也因之开阔。上句写得恢宏阔大，下句愈见精彩。“悬”是端端直直地高挂着的样子。诗人不用“风顺”而用“风正”，是因为光“风顺”还不足以保证“一帆悬”。风虽顺，却很猛，那帆就鼓成弧形了。只有既是顺风，又是和风，帆才能够“悬”。这个“正”字，兼包“顺”与“和”的意思。这一句写小景的妙处，还在于它“以小景传大景之神”（《姜斋诗话》卷上）。可以设想，如果在曲曲折折的小河里行船，老要转弯子，这样的小景是难得出现的。如果在三峡行船，即使风顺而风和，却依然波翻浪涌，这样的小景也是难得出现的。这一句妙在通过“风正一帆悬”这一小景，把平野开阔、大江直流、风平浪静等等的大景也表现出来了。

颈联写拂晓行船的情景，对仗隐含哲理，“形容景物，妙绝千古”，给人积极向上的艺术魅力。作者是于岁暮腊残，连夜行舟的。潮平而无浪，风顺而不猛，近看可见江水碧绿，远望可见两岸空阔。这显然是一个晴明的、处处透露着春天气息的夜晚，孤舟扬帆，缓行江上，不觉已到残夜。此联描写出江上行舟，即将天亮时的情景。当残夜还未消退之时，一轮红日已从海上升起；当旧年尚未逝去，江上已呈现春意。“日生残夜”“春入旧年”，都表示时序的交替，而且是那样匆匆不可待，这怎不叫身在“客路”的诗人顿生思乡之情呢？这两句炼字炼句极见功夫，向来誉为名句。作者从炼意着眼，把“日”与“春”作为新生的美好事物的象征，提到主语的位置而加以强调，并且用“生”字和“入”字使之拟人化，赋予它们以人的意志和情思。妙在作者无意说理，却在描写景物、节令之中，蕴含着一种自然的理趣。海日生于残夜，将驱尽黑暗；江春，那江上景物所表现的“春意”，发生于旧年，将赶走严冬。不仅写景逼真，叙事确切，而且表现出具有普遍意义的生活真理，给人以乐观、积极、向上的艺术鼓舞力量。此句与“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有异曲同工之妙。

尾联写见雁思亲。海日东升，春意萌动，诗人放舟于绿水之上，继续向青山之外的客路驶去。这时候，一群北归的大雁正掠过晴空。雁儿是正要经过洛阳的啊！诗人想起了“雁足传书”的故事，还是托雁捎个信吧：雁儿啊，烦劳你们飞过洛阳的时候，替我问候一下家里人。这两句紧承颈联而来，遥应首联的“客”字，全篇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乡思愁绪。

此诗用笔自然，写景鲜明，情感真切，情景交融，风格壮美，极富韵致，历来广为传诵。第三联将情景与理趣和谐统一，脍炙人口，驰誉当时，传诵后世。

【格律】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仄仄，平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

此诗的平仄格式为首句仄起仄收式。

此诗的韵脚分别为下平声一先韵中的“前、悬、年、边”。

此诗的首联为宽对，中间两联均为工对。

“一”古音属入声四质韵，“达”古音属入声七曷韵。

【逸事】

盛唐人殷璠编的《河岳英灵集》记载：与王湾同时代的宰相兼文坛盟主张说，亲笔将“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这两句诗题写在众宰臣议事的政事堂，“每示能文，令为楷式”。张说确实是有眼光的，这两句诗也正预示着盛唐时期社会和诗坛美好的清晨、绚丽的新春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