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张九龄

望月怀远[1]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2]。

情人怨遥夜[3]，竟夕[4]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5]，披衣觉露滋[6]。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7]。

【作者】

张九龄（678—740），字子寿，韶州曲江（今属广东）人，享年六十三岁。中宗初年进士。玄宗时，历任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中书令。为官直言敢谏，是唐朝有名的贤相。后被李林甫排挤，出任地方官。早年以文学为张说所激赏，其诗情致深婉，词采清丽。晚年遭受谗毁，感慨加深，诗歌的风格转向质朴简劲。其《感遇诗》以格调刚健著称。有《张曲江集》。

【题解】

开元二十一年（733），张九龄在朝中任宰相。遭奸相李林甫诽谤排挤后，于开元二十四年（736）罢相。此诗应为作者被贬荆州长史以后所写，与《感遇十二首》应该属于同一时期的作品。此诗标题的意思是：望着明月，怀念远方的亲人。

【注释】

[1]怀远：怀念远方的亲人。[2]“海上”二句：辽阔无边的大海上升起一轮明月，我望着明月怀念着远方的你，我料想你此时也该是望着明月思念着我。[3]情人：多情的人，指作者自己；一说指亲人。遥夜：长夜。怨遥夜：因离别而幽怨失眠，以至抱怨夜长。[4]竟夕：终夜，通宵，即一整夜。[5]灭烛：熄灭烛光。怜：爱。怜光满：爱惜满屋的月光。根据上下文，写作之时应是个月明的时候，在农历十五前后。光满：月光照射充盈的样子。[6]滋：湿润。[7]“不堪”二句：月华虽好，但是不能用两手捧满来相赠，不如进入梦乡觅取佳期。盈手：双手捧满之意。盈：满（指那种充盈的状态）。梦佳期：睡梦中美好的期会。

【译文】

海上升起了一轮明月。你我虽然天各一方，此时却在共赏月光，也在思念着对方。有情人怨恨漫漫的长夜，彻夜不眠，将对方苦苦思念。熄灭烛灯，满屋月光令人爱怜。披衣起来，去户外久久地望月，在不知不觉中露水沾湿了衣裳。月光是多么的皎洁，我却不能手捧清辉赠给你。不如回屋睡觉，或许在梦中我们能够欢聚。

【解析】

这首月夜怀念远人的诗，是作者在离乡时，望月而思念远方亲人而写的。此诗是望月怀思的名篇。

首联紧扣题目，写望着明月怀念远人。“海上生明月”，写景意境雄浑阔大，是千古佳句。看起来平淡无奇，没有一个奇特的字眼，没有一分点染的色彩，脱口而出，却自然具有一种高华浑融的气象。“天涯共此时”，即由景入情，转入怀远。这两句把诗题的情景一举全部收摄，却又毫不费力，这表现了作者诗歌浑成自然的风格。

颔联直抒对远方亲人的思念之情。从月出东方到月落乌啼，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即整夜。这通宵的月色对一般人来说，可以说是漠不相关的。而远隔天涯的亲人，因为对月相思而久不能寐，只觉得长夜漫漫，故而生“怨”。这两句，以“怨”字为中心，以“情人”与“相思”呼应，以“遥夜”与“竟夕”呼应，上承首联，一气呵成。这两句采用流水对，自然流畅，具有古诗气韵。

颈联具体描绘彻夜难眠的情境。竟夕相思不能入睡，或许是怪屋里烛光太耀眼，于是灭烛，披衣步出门庭，光线还是那么明亮。这天涯共对的一轮明月，竟是这样撩人心绪，使人见到它那姣好圆满的光华，更难以入睡。当一个人静静地在屋子里面享受月光，就有种“怜”的感觉，这只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受而已。读诗读人，理解当时诗人的心理才能读懂诗意。夜已深了，气温更凉一些了，露水沾湿了身上的衣裳。这里的“滋”字，不仅是润湿，而且含有滋生不已的意思。这两句细巧地写出了深夜对月不眠的实情实景。

尾联进一步抒写对远方亲人的一片深情。相思不眠之际，没有什么物品可以相赠，只有满手的月光。诗人说，这月光饱含我满腔的心意，可是又怎么赠送给你呢？还是睡吧！睡了也许能在梦中与你欢聚。这两句构思奇妙，意境清幽，没有深挚情感和切身体会，是写不出来的。全诗至此戛然而止，只觉余韵袅袅，令人回味不已。

此诗写景抒情并举，意境幽静秀丽，情感真挚，层层深入，情意缠绵而不见感伤，构思巧妙，情景交融，细腻入微，感人至深，达到了极高的艺术境界。全诗语言自然浑成而不露痕迹，细细品味，余味无尽。“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为千古佳句，意境雄浑豁达。

【格律】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平仄平仄，仄仄仄平平。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仄平平仄仄，平仄仄平平。

此诗的平仄格式为首句仄起仄收式。

此诗的韵脚分别为上平声四支韵中的“时、思、滋、期”。

此诗的颔联为流水对，颈联为工对。

“夕”古音属入声十一陌韵，“烛”古音属入声二沃韵，“觉”古音属入声三觉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