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救护车的尖啸声划破了小区宁静的空气,米小白失魂落魄地跟在担架后面,还不忘护紧胸口的包,里面装着现金和各种证件。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妈妈,脸色蜡黄,嘴唇几乎没有血色,躺在担架上一点生气都没有。
妈妈在她印象中向来是无坚不摧的:三伏天割麦子谁都没她快,雷雨天踩着梯子修屋顶,提着棒子护着他们和恶狗对峙.....,即便到现在,无论何时,只要她回头,她妈总乐呵呵地朝她摆手,说:“没事没事,忙你的去!”
可现在…,巨大的恐惧和愧疚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的心脏,几乎不能呼吸。
米母被推进了急诊室,米小白跌坐在门外冰凉的椅子上,浑身僵硬,可怕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几乎要把她击垮,如果她妈今天不能从里面出来,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好在有惊无险,米母只是气血攻心,很快被送到普通病房输液去了,米小白一口气泄了下来,瘫在椅子上半天站不起来。
值班的急诊医生上了点年纪,一脸风霜,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她说:“暂且无碍,但你母亲…怕是还有别的大病。”
米小白并没有很吃惊,她从包里拿出几张检查报告,递给了医生。
医生瞳孔紧缩,叹了口气,说:“难怪......”,又说:“明早就转院吧,她这情况拖不得,挂上号了没有,那个医院的号可紧俏得很。”
米小白点头,两颗豆大的泪珠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检查报告她白天就拿到手了,薄薄几张纸如同晴天霹雳,炸得她的世界天崩地裂,好不容易稳住神想回来和老公商量商量,却猝不及防地被他从后面捅了一刀。健康的母亲他们且容不下,何况她还得了癌症?!
沉默而剧烈的痛苦往往更令人动容,医生忍不住拍拍她的肩膀,说:“赶快和你家人商量商量,这不是你一个人能抗的事。”
米小白不说话,咬着嘴唇,给她深深鞠了一躬,摇摇晃晃地出去了。
一出门她就飞快地擦干了眼泪,医生一片好心,可她还能和谁商量呢?
她家全靠她妈撑着,他爸是个撒手掌柜,二两小酒就找不到北了。弟弟小她五岁,考了三年才考到县城小学的编制,实习期还没过,肯定请不了假,况且他性子怯弱,爱哭,自小都是她护着他,这个时候告诉他们不过白白添乱。
深夜的医院走廊里,米小白环抱着自己的胳膊,看着地上被拖得长长的影子,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单和恐惧,仿佛一夜之间,整个世界只剩她一人了。
病房中,米母还在昏睡,好在监控指标都是正常的。
米小白坐在她身边,拉过她的手,粗糙厚实的大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当年她爸不愿让她读大学,她妈硬靠农闲时帮别人摘棉花把她供出来,十个手指头被棉桃的汁液染得黑黑的,到现在都洗不掉。
仿佛有感应,她妈的手指突然弹跳了一下,米小白的泪又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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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亮宽敞的会议室里满满当当都是人,空气却安静而肃穆,米小白进来时发现周曼坐在本属于她的位置上,正和旁人说得热闹。
看到米小白出现她有些意外,遥遥朝她笑笑,身体却动也不动,摆明了要抢这个风头。
米小白没吭声,拉开赵轩旁边的椅子坐下了。
赵轩上下扫了她一眼,把她面前的水杯移开,说:“怎么还是这套衣服?拜托你置换置换吧,公司没少给你发工资呀!”
那套深色的名牌套装是米小白的战袍,重大场合才会出镜。
米小白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对这种没营养的话题她向来懒得搭腔,即便对方是自己的顶头上司。
赵轩见怪不怪,凑过来想交代句什么,大老板恰好领着客户进来了,他赶紧把话咽下去,起身张罗去了。
他是技术总监,一摊事儿都归他管。
程序研发提前一个月结束,在市场上抢占了先机,马上就要交付验收,大家脸上都洋溢着轻松和喜悦。
很快有人调暗了房间的光线,所有的眼睛都牢牢盯着大屏幕。
周曼一边娴熟地讲解,一边演示,一切都是顺畅圆满的,大家情不自禁地报以激烈的掌声。
周曼虽然作谦虚低调状,但脸上的春风得意是怎么都掩不住的。
这个项目米小白领着大家吭哧吭哧做了小半年,从创意到搭建框架到数据验证,全都是她亲力亲为,可老天眷顾周曼,趁米小白请假她领着大家光速完工了,算是捡了个漏。
是,她周曼是占了点便宜,前人栽树后人乘了凉,可最后的突破是她领着大伙儿完成的,她占便宜也是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她是有实质性贡献的。
周曼趁乱扫了米小白一眼,把这个意思传递得明明白白的,连赵轩也忍不住看了看米小白,那是怕她心中不忿出幺蛾子的意思,米小白一概接收到了,眉梢都没动一下,还对着他们笑了笑,气定神闲的笑。
掌声还没有停,突然一阵骚动,大屏幕上正运行的程序骤然卡住了,满屏乱码。
所有人的笑都僵在惊愕的脸上,看上去好不古怪。
周曼立刻退出,重启,一切正常,可是没有人敢松气,因为乱码和噩梦很快又出现了。
大老板的脸都绿了,客户的脸也拉得老长,但毕竟是常年合作的公司,不好立刻翻脸,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告辞了。
客户一走,会议室的气氛立刻两样了,空气像凝固了一样,连喘气声都清晰可闻。
周曼迫不及待地发声:“老板,这个项目一直是米小白负责的,我就这两天代管了一下,我负责的这部分程序肯定没有bug,以前的我就不知道了.....”
米小白的嘴角抽了抽,不亏是周曼,抢风头抢得快,甩锅也甩得这么快。
大老板的目光落在米小白身上,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米小白是公司的技术骨干,博士毕业刚来一个月就修好了公司大半年都搞不定的bug,随后更是披荆斩棘,在这个公司颇有些口碑,怎么…。
米小白不慌不忙地起身,问:“周曼,我一共请了四天假,走前和你交接工作时是怎么交代大家的?”
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周曼曼却低下头,久久不语。
“您要我们按部就班地按研发计划走,不能心急。”
有人回答,然后是此起彼伏的附和声。
周曼这两天的轻狂早让他们忍无可忍,吃相又那么难看。
“你是这么说过,可整个团队的工作不能因为你请假就搁置吧?老板,研发这回事你也知道的,时间就是金钱,是生命,我们加加班就能完成的事为什么非要等她归位了才能进行?我考虑的是公司的利益,我…” 周曼依旧振振有词。
“ok,”米小白打了个息怒的手势,慢条斯理地说:“你的确够忠心,可做咱这一行的,光忠心可不够,还得有相应的实力相配,没有金刚钻就不要拦瓷器活,你看看你丢下的烂摊子.....”
她语气平和,可句句都是刺,刺得周曼脸上红一块白一块,恼羞成怒起来:“米小白,一定是你,是你在程序里埋了炸弹,特意在这个时候引爆让我丢脸的,你好卑鄙!”
米小白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周曼,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只是让你监管进度,并没有让你为了抢功擅作主张,写这个程序的代码时如果只完成指定功能,不管它与其它模板之间的兼容,放到生产环境运行必然会出问题,今天不出,交付给客户后也会出的。”
“不可能,一定是你,一定是你!”
周曼曼声嘶力竭起来。
“胡闹!”老板听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桌上,发火:“我花那么多钱请你们回来是过家家的?!”
他凌厉的眼风刀子一样割过赵轩的脸,说:“赵轩,这就是你带的好兵?快把烂摊子收拾了,再有一次,你们一起给我滚蛋!”
言罢,他挟着风雨盛怒而去,留下一屋子惶惶不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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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轩办公室里,米小白态度强硬:“不用再说了,这个团队有她没我,我宁可手下笨点,也不敢再和这种人共事。”
“米小白!”赵轩忍不住警告她:“周曼比你早两年来公司,算是前辈,人家忍气吞声地给你做了这么久副手,心里有点怨气有点不忿也是可以理解的,说开了就行了。她跟这个项目跟了这么久,现在把她开了,她在这个圈子怎么立脚?都得养家糊口,差不多算了。”
米小白哼了一声,她这个同门师兄别的本事没有,和稀泥是一把好手,不然就他那点业务能力,能混到现在这个位置?
她拉出一把椅子坐下,大大咧咧地从袋子里翻出一双运动鞋,当着他的面把高跟鞋换下,她穿不惯,这么一小会儿脚掌都快裂了。
赵轩被她气笑了,说:“你还真不把我当外人!”
米小白一边系鞋带一边歪着脑袋对他莞尔一笑:“你不是我亲师兄嘛!”
右腮的一个梨涡甜蜜地一闪,差点把赵轩给闪迷糊了,心里却有不详的预感。
果然,米小白换好鞋起身,一边把衬衣下摆往外拉,一边淡淡地说:“我先走了,你把周曼的事处理好了打电话给我。”
果然还是不肯松口。
赵轩咬牙切齿:“你就这么狠心,一定赶尽杀绝?”
米小白正色:“这不是狠心,这是底线和原则。”
她看看表,说:“我还有事先走了,你尽快做决定,她留下的烂摊子不好收拾,别耽误你向大老板交差。”
赵轩微微有些恼意,他掰开揉碎讲了半天,在她这儿半点波澜都没激起,敢情是这个团队觉得非她不可了?
他语带警告:“米小白,你这么恃才傲物不通人情,早晚会栽跟头的!”
米小白浑不在意地一笑,还是那副心如磐石难挪移的模样。
手机响了。
米小白一看电话号码,背立刻挺直了,脸色都变了。
她朝他摆摆手示意安静,握着手机走到窗边,紧张地“喂”了一声。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她脸色慢慢缓和下来,堆起笑,一叠声地致谢。
她清傲惯了,那笑就格外僵硬怪异。
赵轩眼睛都看直了,米小白是什么人?轴起来敢和大老板拍桌子,什么时候这么做小伏低过?
他问:“什么事?”
“没事,我走了!”
米小白眼波一闪,若无其事地说。
“哎,哎,”赵轩叫住她:“你不能再请假了!”
“放心!”米小白朝他一笑:“我比你更紧张这份工作!”
不然她怎么会一个电话就立马从医院赶过来了?这份工作万万丢不得,她还要给她妈治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