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对《易》的研究是从何处下手,又是怎样来思考的呢?首先,我们从他所作的《系辞传》来分析一下。
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方以类聚,物以群分,吉凶生矣。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变化见矣。是故刚柔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
天高在上,地低在下,乾坤的位置就确定了。高低排列有序,贵贱的地位就明确了。天动地静有一定的规律,刚柔自然就分明了。人以其同类相聚,物以其种群相分,凶和吉就出现了。在天上,形成日月星辰等天象,在地上形成山川草木等形体。变化就出现了。
因此,刚柔相互作用,八卦相互推移,雷霆鼓动,风雨润泽,日月运行,寒暑更替,乾道构成男性,坤道构成女性。乾创始万物,坤养成万物,乾以其平易让人了解,坤以其简约显示功能。平易则易了解,简约则易顺服。容易了解就会取得人信服,容易服众则可建功立业。有人信服可以持久。建功立业可以发扬光大。持久是贤人的品德,光大是贤人的事业。因此,弄懂了乾坤平易和简约,就把握了了世界的根本原理,而把握了这一根本原理,就能在天地间确定属于自己应有的位置。
这段话主要是讲乾坤两卦,通过对这两卦的解析,把《易》之要理阐释了出来。深奥的《易经》在孔子的解析下一下子平易简约,变得人人唾手可得。可以说《易》之大门就是乾坤二卦,孔子在这里把学习《易》的大门敞开了,使喜欢读《易》的人,叩门而入,拿一把蓍草慢慢玩味就行了。
为什么说乾和坤是《易》的两扇大门呢?
首先,乾坤两卦是《易》之基础。八卦固然义理深邃,但都是在乾坤两卦的基础之上变化而来,这个问题不难理解,天地的存在,才有人间万物,离开天地的覆盖与承载,一切都无从谈起。所谓天地,其实就是现在我们所说的大自然,是人类生存繁衍的大环境。《易》所要探究的就是这个大环境与人的关系。
其次,乾坤两卦是《易》之产生的最初素材。古人发明《易》,就是“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从自然实践中得来。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间的此盈彼消不是随意的,它有其内在的变化规律,如同大海的潮汐,如同地域与生物的联系等等。任何事物都是矛盾的对立统一体,也就是古人所说的阴阳相聚。阴阳在不断变化,矛盾也在不断转化,这使人们产生了一种要把握这种变化规律的愿望,这便是《易》产生的最原始的原因。
再者,乾坤两卦是《易》的精蕴所在,《易》之生命就在于乾坤的阴阳变化,如同生活中有白天和黑夜一样,如果世界上尽是极昼或极夜,很难想象还会有大千世界的存在。《易》中,其他卦可略,但乾坤两卦不可或缺,因为离开了这两卦,《易》就无所谓《易》了。
从大的方面说:天地两仪间加上一个人,就是三极,每一卦中的六爻变化就是来表示三极变化的规律。
孔子从天地乾坤的位置,引申到自然中万物的卑贱高贵排列。这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就像山上草和涧底松一样,尽管有的诗人感慨颇多,生出许多怀才不遇的情愫,但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现实,而且这是在它们拥有生命之前就注定的事情,所以有人称之为命运。
如果说天地之位是无法改变的话,那么接下来就是人为的因素了。人以其类相聚,物以其群相分,吉和凶就产生了。很多人对此不理解,仅仅是人和物分分类、聚聚群,怎么就会有凶有吉呢?
孔子的分析是十分精辟的,所谓易,就是探究变化之理的,在变化之中把握凶吉悔吝。谁都知道,人是有思想的,而人的思想是存在差异的,不同思想的人如果在一起,必然会相互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肯定有一方的思想会发生变化,要么影响别人,要么被别人影响,总之不发生变化是不可能的,而一旦变化出现,那么凶吉自然生矣。
天上有日月星辰,地上有草木山川,天地之变化是人们可以看到的。这种变化就是刚柔相互作用,八卦相互推移,在这种雷霆、风雨、日月、寒暑的变化中,乾道构成男性,坤道构成女性,乾始创万物,坤养成万物,乾以平易让人了解信服,坤以简约显示功能。这就是说:明白了乾坤的平易和简约,就掌握了天下的根本原理,掌握了这一根本原理,就掌握了《易》之精髓。
孔子之所以把结论归结到“成位”上,是因为位置问题是易理的玄机所在。孔子认为“君子思不出其位”,认为“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都是基于这种易理。对于一个人来说,在适合自己的位置上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是光大事业、保全自己的基础。反之,就违背乾坤之道,凶险自会出现。
可见,孔子把一部许多大儒望而却步的《易经》,用乾坤之理作了概述,让人茅塞顿开。
为了进一步阐述他的易理观点,孔子又写道:
《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
这是孔子对《易》为什么能包罗万象的解释。与天地准,就是与天地之道相等,万物都在天地之间,天地之间的规律谁又能脱离?所谓道,其实就是变化的规律,而万变不离其宗,变化不是无序之变化,变化是有道可循的,这就是《易》要探究的问题。
孔子认为,上古之人之所以发现了《易》之道,不是空想出来的,而是在社会实践中获得的。
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终,故知生死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
这段话的意思是:仰观天上的日月星辰,俯察地上的山川草木,因此能知晓阴阳变化的原理。推本求源,循流探终,因此得知事物发展的规律。精气凝聚生成物体,游魂离散发生变化,由此可知鬼神的情状。可以看出,《易》是由此及彼的一种认识方式,这种认识方式是从天地自然中总结出来的,它的目的是引导人们“乐天知命”“安土敦仁”,说白了是要人们顺应天地自然变化的规律,从而达到一种“自天佑之,吉无不利”的目的。
《易》作为一种事物内在的规律,它不是具体的,用孔子的话说是“神无方而《易》无体”。那么怎么去把握它呢?孔子又说:
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
一阴一阳相互变化叫作道,继承道的是善,成就道的是性。这说明道是无处不在的,凡事都有正反两个方面,这种矛盾的变化转变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大多数人天天处于道中自己却茫然不知。
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字——性。对这个字的理解,我们不妨翻翻《中庸》。《中庸》开篇第一句话就是“天命之谓性”,是说上天赋予人的本能就是性,又称天性。孔子在这里说成之道的是性,是在强调道的客观性,这也看出孔子与黄老之学的区别,也说明孔子不愧是教育大师,对《易经》这样的晦涩难懂的著作,作这样深入浅出的导语。
孔子对《易》的肯定是极其理性的,他认为易是圣人用来提高道德修养,扩大事业成就的。“知崇礼卑,崇效天,卑法地。天地设位,而《易》行乎其中矣。”人类分工越来越细,标志着文明程度的提高,孔子一贯强调的礼治思想在这里找到了理论根据,“知崇”是智慧贵在崇高,是效法上天;“礼卑”是礼节贵在谦下,这是仿照大地而来的,那么天地设定了上下高低、贵贱尊卑的位置,易道就在其中运行了。生活中要遵循这个道,不能偏离,偏离了就会出问题。
为此,孔子还举了一个例子:他说,著《易》的人大概了解盗贼,《易》说:“负且乘,致寇至”,就是说,一个粗衣裹腿的小人如果坐着华丽的车子出行,那么就会招致贼寇来抢夺。为什么呢?孔子说,负(背东西),是小人的事,乘(车),是君子的用具,小人而坐君子的车,盗贼当然要抢夺了。
孔子举这个例子的用意在说明遵循天地之道,要在自身上找原因,你违背了道,当然就要出问题。国君不理朝政,官员横征暴敛,老百姓肯定要造反;大庭广众之下炫耀自己的钱财,小偷不盯上你才是怪事;一个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招摇过市,就会让小流氓顿生淫念。所以,“君子将有为也,将有行也,问焉而以言”,努力使自己的言行举止符合道的要求,这样才是明智的。
孔子在《系辞》中着重强调“变”这个观点,说明他抓住了《易》的精髓。任何事物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正所谓“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那么凶吉悔吝这四种结果,是生乎动也者,不动是没有卦的,卦是由动而生。
如何才能在变化中立于有利的地位,孔子提出了一个“贞”字。即“凶吉者,贞胜者也。天地之道,贞观者也。日月之道,贞明者也。天下之动,贞一夫者也”。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凶吉,说明守正才能获胜;天地之道,说明守正才能受人景仰;日月之道,说明守正才获光明;天下的变化,说万物都统一于守正。
孔子为什么如此突出守正思想呢?如果我们仔细读一下儒家的经典著作《中庸》,这个问题就不难理解了。儒家历来把不偏不倚作为君子的处事之道,在《易》中孔子仍然坚持了这一观点,在变化的事物中,人们最好的立场就是“守正”,只有做到了守正,才能顺应变化之道,立于不败之地。
孔子在解释乾卦上九爻辞时,对“亢龙有悔”的分析就很说明问题。他认为尊贵但没有实际的权利和地位,高高在上又得不到民众的拥护,这是很尴尬的际遇。一个学校的老师,组织上为了某种需要一下子把他提拔到了一个挂名的高职位,每天除了陪陪会再无事可做,上不着天,下不落地,中间又不被同僚所重视,心里怎么能平衡得了?
因此说,条件没有成熟时的飞翔是容易跌落的。贤人居于下位而又无人辅佐时,更不能贸然有所行动,要等待时机,抓住机遇,然后才乘势而上。如果不审时度势,一心恃才斗勇,则未必能有好的结果。孔子说的“在上位,不凌下;在下位,不援上”也是这个道理。
孔子把阴盈阳缺、此消彼长作为观察事物发展变化的公式,以此求得人们各自需要的解答,这是他对《易》的破题之功,意在引导人们防微杜渐,居安思危。在《系辞》中他的这一观点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小人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也,以小恶无伤而弗去也,故恶积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
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乱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安身而国家可保也。
这里,孔子认为危险是由于自以为安全造成的,灭亡是由于自以为能万岁造成的,动乱是自以为政治清平造成的,这样的提醒今天仍然是必要的,因为《易》中说:“其亡、其亡。系于苞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