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复式簿记账法

杨钊沉吟半晌。

随后看了一眼王伦,又扫了一眼其他人:“既然王主事都替你们求情了,那我就饶恕了你们这一次,都起来吧。”

因为王伦说得没错,他们并没有罪责。

杨钊是以现代财务的要求在提问,他们回答不上来,是时代的局限,并不能说明他们玩忽职守。

另外,杨钊顺着王伦的话宽恕他们,也算是卖给了王伦一个情面,毕竟他是户曹主事,往后还得靠他来管理这帮人。

而王伦在这种时刻能挺身直言,并自己担下所有责罚,算是品行端正。而品行端正的人,都会谨守有恩报恩的价值观,卖给这种人一个人情,不亏。

见其余人都依次爬了起来,杨钊最后扶起了仍跪在地上的王伦:“你也起来吧。”

王伦羞愧地直起身来:“谢杨县尉。”

眼下,正是整顿账务的好时机。

杨钊道:“户曹掌管着全县百姓的生计,稍有闪失,便是成千上万的人生死大事,务必恪尽职守、费尽心力才行,若只像你们这样应付了事,早晚是会出大问题的。

“或许我这样说,你们心里还不服气,那这样,我再举个例子吧。

“有人借着职务之便从库房里支出一笔钱财,你们既不追踪钱财的去向,便自然不会知道这笔钱财并未用到实处,实则是被贪墨了。况且,你们还不知晓这笔钱财最初的来处,更不会发觉其中的问题,哪怕在最后核算总数的时候发现了金额上的缺口,也无法查实问题所在,只能用一句‘损耗’打发过去了。而很多问题又并不是一句‘损耗’就能瞒得住的,可你们又说不出真正的问题所在,到最后,只能连累你们所有人一起背负污名,一起下刑狱……

“这只是我随意举的一个例子。其实,按你们目前这种记录账簿的方法和管理库房的态度,可从中下手的地方太多了。当然我并不一定说你们其中就有人在这样做,只是你们现在用的这个法子,中间有太多漏洞,早晚会被人陷害利用。”

真正的现代财务,要做到的可远远不只是防止盗窃这么简单,但面对这些古人,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再多说下去,反倒无益。

有了之前的铺垫,杨钊的这番话起到了预想的效果。

大家都被吓得不轻,库房失窃,这可是要掉脑袋的重罪,又跪了一地,大喊冤枉。

杨钊把他们都叫了起来。

随后,他先叫来了仓督,让仓督带着手力、杂役重新整理库房,实行分区管理。具体来说,便是将入库的财物按种类和年份堆放在不同区域,并贴上标识。同时,库房内也要备一本簿子,每次财物的入库或出库,必须与户曹做好对接,并记录在册……

讲完要求后,杨钊便放仓督等人忙去了,接着叫来了王伦和袁大头。

革新县衙的记账方法,才是他最看重的。

王伦还算有点眼力劲,主动问道:“杨县尉见识非凡,寻了新的法子来管理库房,从此后,库房当无虞矣。那我们户曹里的出入账簿,是不是也该用个新法子来记?”

“正是。”

杨钊没有打马虎眼,直接道。

袁大头算是专业人才,考虑得更细节些:“杨县尉的才能远超我等,用的新法子也必定是最好的法子……只是以前的账,都是按以前的法子在记,而且一向都是这么记的……”

“一向如此,便正确么?”杨钊瞧不惯他言左右而顾其他的模样,打断道:“以往的事情,我全不追究,以往的账簿,也统统作废。你们现在就把库房的财货全部登记下来,做为今天的入项,也是我们新账簿上的第一笔款项。从这笔款项开始,以后你们都得按照我说的法子来记账。”

杨钊说干就干。

他就在库房外的石头上铺开纸墨,勾勒出新式台账的格式,再解释道:

“顶头位置记货物名称和数量。下面两列,一列填入账时间和货物来源,下方对应处,交货人和接货人都要落上姓名;另一列填出账时间和货物去向,下方对应处,同样落上交接货物双方的姓名。右下角还空出一处,用来填写该笔货物的折耗或其他意外导致货物折耗情况,另外,折耗在汇总时做为出项处理……”

“都看明白了吗?”

“明白。”

王伦现在已经彻底服气了,老老实实应道。

袁大头也服了,他盯着新式记账法多看了一会:“杨县尉……这是从哪里学来的记账法子,怎的小老儿从来没见过?想出这个法子的人算计得可真细啊,而且肯定是精通账务……有出项又有入项,时间、对接人、每一笔款子都写得明明白白,照这样去记账,再也没人能私自挪用公款了……”

话说一半,袁大头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闭嘴巴,紧张地看了王伦一眼……

因为他话里那个“再”字,就说明了之前有人挪用过公款。

王伦脸又绿了:“在杨县尉面前,你要说什么就尽管说,看我干嘛?难不成还是我挪用公款?”

训斥完袁大头,王伦又朝向杨钊躬身道:“衙门里的很多事情,杨县尉也是知晓的,无需赘言,但我王伦敢对天发誓,我从来没有拿过库房里的一颗粮食。杨县尉若是不信,现在就可以追查……不过话说回来,按照原来的账簿,可能也查不出什么来。但现在好了,有了杨县尉这种新式记账法,再也没有人能擅动库房里的货物,我们户曹上下的官差们,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杨钊点了点头:“我刚才已经说过,过去的事情一概不追究,只是从今以后,请各位务必恪尽职守,按我要求的法子管理好县库,再不允许出任何纰漏。”

其实杨钊心里略有失落,哪怕王伦、袁大头常年和账务打交道,对于记账的用处,也始终只停留在防止盗窃的层面上……

不过话说回来,复式簿记账法的雏形“四脚账”一直要到清朝中叶才会出现,它是商业经济发展的产物,其作用远不止厘清账目、杜绝贪腐这么简单,而是通过对每一样商品和货款的追踪来动态反应商品经营的全过程,并为下一步的经营做出精准预算。

再把这些每一样商品的动态和预算汇聚起来,便是一整个时代的经济脉络……

一个人的见识,终究无法超越他生活着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