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车开进了虞师的师部。
这是他们无缘来过的地方,尽管从在收容站被收编之后,都知道他们隶属于此师。
一座泼墨山水之间的草亭愣给改装成了架设马克沁重机枪的碉堡。
中央的师部占据着古老的民宅,周围构筑了钢筋水泥的碉堡和沙袋的工事。
他们这一小撮人,是孤立于这个和谐世界之外的,他们对这个地方很陌生。
他们被哄下了车,低头耷拉耳地站在车边,挤成一堆站着。
张立宪冲他们骂:“放出圈的猪都站得比你们整齐!让老百姓看笑话吗?!”
孟烦了在人群里不阴不阳地小声说:“长官,老百姓看你就够了。”
那是,张立宪长得玉树临风,偏还要装作坚韧苍松。
虞啸卿手下的人全跟虞啸卿学,把自己挺得跟枪杆子一样,白招了若干村姑的秋波,却连白眼也不回上半个。
张立宪愣住了,几个村姑全笑了。
何书光喝道:“谁说话?站出来!”
站出来就有鬼了,一个个无辜地面面相觑着。
张立宪、何书光几个看来今天有事儿要忙,没有继续较劲,留下几个兵看着,便往师部里扎。
三年睡军床,母猪赛貂婵。
不辣等不要脸的立刻开始对几个村姑乱放电,惹得笑声一片,但人家的脖子还真只跟着已经消失于师部的张立宪何书光等人转。
没办法,任何时候,都喜欢帅的。
比如,鹤立独群于这群人之外的张阳。
他如张立宪一样,穿戴整齐,衣服虽然旧,但是洗得很干净,不过也没有像虞啸卿那样挺得如一杆枪,四处扎人。
这种情况,一撮人已经见怪不怪。
就像阿译长官总喜欢胸前挂着他的学生奖章。
张阳的内务已经形成习惯,任何东西都摆放的整整齐齐。
刚开始,大家都笑他,说一床破棉被有啥好叠的,但张阳每天都坚持叠。
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改不了了。
后来,大家也就看习惯了。
唯独阿译,开始跟着张阳学习。
迷龙一屁股坐下,那一脸的表情只有三个字――“看不上。”
蛇屁股和不辣还在继续耍丑作怪。
郝兽医劝众人:“唉,也不怪人家长官说你们,要自律自爱呀!”
一小撮人被关进了禁闭室,一所破破烂烂的木屋。
迷龙打破沉默,“不是看枪毙么?咋就换个牢房?”
不辣冲着关上的门大叫:“我要看枪毙!”
郝兽医急得不行:“嗳嗳!话没有这么说的,好像你想他死似的。”
不辣辩解:“我想的是,都是外乡人,死时候有人磕上两个响头,也叫送行――我要看枪毙!”
蛇屁股没有跟着叫,闷了闷劲儿,冲着门就是咣的一大脚。
外边有人在开锁。
蛇屁股不知是警告还是吓唬:“都往后让。开门准是一枪托……嗳,迷龙,你往前站。”
迷龙听出,那是叫他背锅的意思,翻了眼,直瞪他,然后门开了,但并没有枪托杵过来。
门外站的是那个,他们怒骂过的,诅咒了祖宗十八代的唐基副师座。
唐基一脸的庸人相,五十如许的上校。
但他的那张庸人脸,总是抱以微笑,让不知道的人觉得亲切。
张立宪和何书光跟在他的身后,何书光的手风琴挎在别人肩上。
唐基安抚道:“大家稍安勿燥,君子……唉,去他的君子,我就是说你们这么闹要把事情搞砸的。”
他看了看屋子的乱糟糟的这群人,“嗳,张营长,让你给他们找个地方休息,找的地方怎么连张椅子都没有?”
张立宪啪嚓一立正:“副师座,这是禁闭室!要换吗?”
唐基摆摆手:“算啦算啦,都是吃苦受难的弟兄,不讲这个啦。给他们找点儿吃的来。”
他看着一群人,虚心假意地关怀道:“都没吃吧?”
自然没有人答腔。
只有阿译敬了一个礼:“唐副师座!”
唐基看着他说:“好,好,林少校,十五期军官训练团。我还记得呢。”
阿译兴奋得脸发红:“是的,副师座!”
大家白眼看着阿译。因为他这会儿最像一个军人,好像南天门是他带领打的。
这时,唐基没理他,扫了一圈,眼睛看着别处,轻声问道:“你们当中有个叫张阳的,对吧?”
张阳孤疑着,站了出去:“报告,我是!”
唐基看着张阳,看着与那群人与众不同的军容,立即笑意盎然:“怪不得虞师座这几天一直向我推荐,果然长得一表人才!”
唐基看着张阳,犹如看待自己的子侄一样。
“来的时候,我看了你在军部的档案,我记得没错的话,你父亲是振兴商会的张振会长吧?”
张阳有些发愣,因为他是灵魂穿越,前世今生的灵魂没有融合,曾经那位主人的记忆完全想不起来。
商会会长的儿子?富二代?
张阳的确有些吃惊。
唐基没有在乎瞪大了眼睛的张阳,继续说:“前一阵子,你父亲给军部捐献了十万国币,说是要寻找你的下落,那个时候,人山人海的,跑来跑去的,怎么找嘛?”
“如今,可总算找到了!”
唐基似乎很高兴,继续说道:“你父亲一听说人找到了,立马就坐飞机飞了过来,人正在师部,一会儿你去见见。”
一番话,不仅让张阳愣住了,也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唐基抱拳道:“嗳,说了这么多,你们还不认识我吧?小人姓唐,汉唐盛世之唐,名基,路基之基。愧领虞师副职,临时的,临时的。唉,失陪了。诸位多多海涵。今天忙,实在太忙。”
唐基看起来是真忙,走了两步又回头对着正要锁门的何书光说:“嗳,何连长,门就不要锁了,他们又不是犯人,别乱跑就好了。”
何书光便让锁门的兵住手,“是。”
唐基最后说了一句:“张阳,一会儿去师部接待处啊!”
然后,便匆匆地离去了。
一群人瞧着唐基的背影发愣,因为他们实在没见过这样随和,随和的像一个长辈一样的副师长。
而他们也瞧出,今天这里确实很忙,来来往往的士兵在院里抬桌子搬家具,像是搬家又像是收拾房子。
阿译痴痴地对着唐基的背影,又来了一个亢奋过度的敬礼。
大家都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瞟着他,因为他的敬礼,有点儿像阿谀奉承。
阿译只是讪讪地笑:“唐副师长……人很不错的。”
当然,更让一撮人拿着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去盯住的,是张阳。
他居然是商会会长的儿子,这比孟烦了那位地主家的小太爷,简直不可同一而论。
这个身份,也是张阳万万想不到的。这就好比一下子中了五百万,幸福简直来的太突然。
孟烦了走到何书光的跟前,问他:“何连长,请问……今天有什么贵事?”
何书光瞧了他一眼,恐怕是因为孟烦了总算是个中尉才没哼出声来:“贵事没有,军部来人听审,就这事儿。”
“审什么?”孟烦了继续问。
何书光上上下下打量着他,诧异而不屑,就是那种看猪穿上了军装一样的表情。
“自然是审人啊!”
他越说越来气,“我最看不上你们了,瞧瞧你们的样子,那个人是浑了点儿,可打仗是把好手,带着你们在南天门拼死一战,是个英雄!”
提到南天门,一撮人都知道何书光说的是谁了。
今天要审的人,是死啦死啦!
“张阳,走吧。张会长已经等你很久了。”
何书光把张阳带走了,带到了一个临时安排的房间。
有一个四十五六岁的中年人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酒杯,杯中是红色的葡萄酒。
他的打扮很洋气,西装革履,头上梳得十分整齐,脸上带着坚毅之色。
张阳推门走了进去,心情忐忑又陌生地看着眼前的这位便宜父亲。
“来了。”张振的眼睛在张阳的身上扫了一圈,没有缺胳膊少腿,看起来精壮了不少,也黑了,也瘦了。
“父……亲。”张阳小声的憋出来两个字。
张振放下酒杯,“你这臭小子,回国了,也不知道给家里写封信!你知道家里人有多担心你吗?”
张阳没有说话,保持着沉默。他不知道要说啥,也害怕说错。
“这边有一桩生意,正好路过,就过来看看你。既然没事,你可以回去了!”
“哦。”张阳乖乖地转身,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