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新思学堂

民国初的岁月,笼罩着阴霾,又焕发着希望。一座城的命运,牵引着另一座城的命运。

南宣城。

一座朴实安静的城,因为弄堂角落的一个学堂,将文化与思想注入到这座城的池水,如春风拂皱,青春了一代变革的种子。

新思学堂是淮中路尽头的一个私塾,建在一个隐匿在林荫处的二层祠堂内。

私塾是白色的墙,红色的瓦,绿萝盘绕,斑驳点缀,像一名书香气质的女子,婷婷其间。

学堂专供城中大户人家的子女学习。学堂虽然简陋点,但教书的叶先生是宋礼仁的朋友,出自晚清官宦之家,也曾是名噪一时的书画家。只是被王朝更迭的战争之下悄无声息地退居了二线,乐得做个教书的清闲工作。

祠堂门口高悬牌匾,名曰“新思学堂”,其内纯净质朴,学风浓郁。

祠堂后院通着一处河堤,堤上横跨断桥,翠竹杨柳笼罩其上,夏轮转到秋,百花依旧在学堂微笑着生长,柳条上依旧悄悄蒙起新芽,虽入了秋,毫无凋谢之色,学堂依旧绽放着朝气。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

朗朗的读书声从祠堂内的教室中传来,将弥漫在学堂每一处的空气,渲染成一幅自然风光的水墨画,典雅、纯洁、自然,书卷气十足。

巧月与芳儿手牵手,径直跑到祠堂后的河堤桥拱之上,手指向堤岸一处亭台喊道,

“芳儿你看,子晖已经来了!”

“我们快过去吧!”芳儿连连点头。

四方廊亭之内,一名男子,身材高挑略有几分削瘦,从上到下一身白衫长袍马褂,外套短坎,虽布料做工简单,但掩不住其人的洒脱不羁和翩翩风骨,颇有几分艺术家的气质。

他于左右和前方各支出一个画架,在身前桌案以手平铺,笔墨纸砚瞬间铺陈其上。

他长袖一挥,袖口卷起,将左侧画纸铺开,拿起案上尖毫沾了沾水墨,在纸上渲染勾勒。接着,他倒手将笔叼在嘴上,迅速从案上拿起另一支铅笔,在右侧画架上勾挑着一道道线条,最后中间画架,他轻轻打开一只折扇,在扇面上挥毫点墨,手起笔落,几个来回间,便已经将三幅书画渲染得栩栩如生,潇洒利落,

一阵掌声响起,两个女孩手牵手笑着走了过来。

“子晖这幅荷塘池景,仿若暖阳盛夏里的实景一般,比身边这池秋水,更加朝气蓬勃!”芳儿啧啧赞叹。

但见画卷之上,丹青水墨渲染的小池荷塘跃然其上,便如亭前的郁郁方池,满塘青荷点缀其间,暖阳斜落映,片片荷叶泛起点点微光。

“芳儿,我最近学了一个瘦金体的字体,你看看写的如何?”

叶子晖把宋晓芳拉到跟前,指着他的折扇大作,浮起的微笑如春风微过朝阳,嘴角上扬,俨然青春得意少年郎。

芳儿灵盼巧笑,

“还真写得有模有样呢!先生说过,这瘦金体是宋徽宗年间发明的,至瘦而不失其肉,子晖的笔迹瘦劲,藏锋处设计巧妙,可以与画院的于老媲美了!”

叶子晖得意地眨眼,将敞开的折扇一收,递给了芳儿,“这折扇便送给你了,芳儿!”

巧月从旁边过来,一把夺过折扇。她打开扇面,掩口偷笑,“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这…,送给芳儿是什么意思?”

芳儿听了,赶紧拿过折扇,娇嗔道,“哎呀,巧月,你别胡说。”

宋晓芳偷眼望了一眼叶子晖,瞳色灵巧,容色秀美,面色稍带红晕,便如那方塘内荷花鲜活娇艳,点翠欲滴。

叶子晖望着芳儿一脸娇羞的模样,冲她眨了眨眼,唇角再一次上扬。

叶子晖是教书先生叶老的侄儿,本是一介贫民,托了叔叔的福,才能在学堂一边打散工,一边学习。

他继承了叔叔纵情随遇的性格,平素执笔作画,率性而为,怡情之余,心中自有一片天地。

他在学堂碰巧认识了宋晓芳和云巧月。

宋晓芳在家中年纪最轻,是个蜜罐里长大的孩子,因为姐姐的失踪,宋礼仁和他夫人对她格外宠爱,一直在宋府被培养成大家闺秀,学习女红、绣花、烹煮等杂学才艺,学习琴棋书画。

偏偏宋晓芳与一般女子不同,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见,于是便让父亲把她送入学堂,与城中许多大户人家的孩子一起读书习字。

云巧月的父亲是宋礼仁在生意场的好友,两个女孩顺理成章成为了好友。

宋晓芳第一次见到叶子晖,是在学堂之内。教室内的学生大部分都是男子,因为那个时期的观念里,女子还是要在家裹脚绣花,不迈大门之外的。但是宋晓芳不是。

她从小就读尽百家之书,目睹京城的改朝换代,也常常跟着她哥哥宋书文学习些西洋玩意,总算是见得世面,也算这一方小城中的“名媛”。

可是宋晓芳这个名媛是不同的,她不喜欢流连名利场,也不喜欢觥筹交错的社交场合,更不愿意参与父亲的生意经。

她是个才女,出口成章,喜欢与知识分子探讨文学和名家名作,也常常会对文学有一些思辨,甚至小小的心在听说《新青年》出版后,内心深处也蠢蠢欲动着对文学的思辨,渐渐萌发了用文字的力量改变城市的小小愿望。

直到她遇到叶子晖。

那是一次教室里的自我介绍,叶先生让同学们介绍下自己和自己的理想。

“我要成为一名教师!”

“我要做一名飞行员!”

“我要做一名成功的商人。”

……

叶子晖站起身来,平静地张口,“我只希望用我的画带给乱世一点美好,将善恶美丑用我的画描绘出来。”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上扬,带着几分洒脱与桀骜,仿佛那满是恶习与动荡的社会与他是两个永无交集的世界。

宋晓芳看着此时的他,瞳孔深邃又干净,举手投足间,便如他那行云流水的一手漂亮字体带着不拘世俗的倜傥。这翩翩风骨只引得宋晓芳少女心萌动,常常夸他的画可解万千惆怅,晓芳的才气也开始吸引了叶子晖,于是几个人便成了朋友。

但只有宋晓芳知道,她对叶子晖的友情是掺杂着爱的,她的情窦初开是懵懂的、理想化的、向阳生长的。

这一日,巧月和芳儿正是约了叶子晖给她们画画。

巧月挽起芳儿,“叶子晖,不是说好了,今天为我们两个画张像吗?”

说罢,她拉着芳儿走到了紧挨荷塘的一侧,坐在亭间横廊上,一对肩并肩的姐妹花,掩齿微笑,眉目间的青春各溢在这学堂后方庭院的高枝翠柳、塘间小荷、百花初芽之中,宛如初生的青春,含苞待放。

叶子晖笑着比划,

“那两位大小姐坐紧一些…巧月,你把手搭芳儿肩上…”

晓芳和巧月两人整了整衣冠,端坐如淑女,透亮的双瞳、清秀的鼻梁,如鹅蛋般的面庞…叶子晖仔细端详着二人的五官,倒叫她们有些不好意思。

叶子晖画了几笔,又特意走到宋晓芳面前,挥着手中之毫自左至右比划了几下,如此近距离,倒让宋晓芳脸现红晕。

“叶子晖,你这是画画吗?干嘛总在晓芳面前晃来晃去的?”巧月站起身来。

“巧月,你站起来我怎么画?画画的时候坐姿要端正,不能动…”方子晖一脸拽拽,模样俏皮,令两个女孩哭笑不得。

“哎呀,巧月,快坐下。”芳儿扯了扯巧月的衣襟,巧月嘟起了嘴,两人又端坐好姿势,在依旧热烈的斜阳下,蔓延着芳华烂漫…

叶子晖指笔挥墨,半盏香的时间,画已成型。

叶子晖又一次嘴角轻扬,带着青春的狂放与不羁,掸了掸手上的尘与墨,

“画好了,请两位姑娘品鉴。”

两个女孩一边轻笑一边细看这幅画,但见这跃然纸上的一对闺蜜,如两朵含苞的杜鹃花,绽放最美丽的芳华。亲昵的举止,是情深义重的友谊,肆意着青春。

巧月忽然眨了眼,

“叶子晖,我怎么觉得你把芳儿的神韵描绘的比我细致多了。”

“巧月,你别总胡说,人家子晖多辛苦给我们画幅画…”芳儿在一旁佯嗔。

“哈哈,没关系的。芳儿你喜欢吗?”

芳儿见叶子晖俏皮的神色,内心更增了几分羞涩。

“叶子晖,你到底对芳儿存了什么心?”巧月拿起折扇便去追打他。

“哎呀,救命…芳儿救我…”叶子晖围着芳儿,躲着巧月的追打。

“好了,巧月,再这样逗下去,叶公子弃笔不画,那咱俩这画该成绝版了!”

三人笑作一团,芳儿与叶子晖二人忽然对视一眼,都含着几分深情款款和风华期盼。

巧月在一旁看见,虽然外表若无其事,但心中怅然,紧握着画的手掌一松,温暖明媚的阳光下,薄纸跌落于地。

画纸上,一对姐妹花相互拥抱,那亲密无间的模样在摇曳的树影下,满含对青春的懵懂与对美好的向往。

夕阳的余晖洒在画纸上,色彩依旧热烈得如同初生的朝阳,美人盼笑,执友之手,一座城的情缘随青春而动,而另一片交织着美丽与纷争的土地——无渊城,隐隐欲发的商战在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