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一切都为时已晚。
当那片声势浩大的褐色涌浪冲破勘探营地外围的声波隔栅,开始吞噬这仅剩的一片净土时,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犯下了何等致命的错误:两天前,当队里派出去的侦察分队开始与他们失去联系时,他就应该意识到潜藏在这片看似宁静的林地与沼泽之后的凶险;当派出的侦察无人机第一次将远方那片蔓延到天际的黑色传送到登陆艇的屏幕上时,他们就应当为危险的到来做好准备。但是他们没有——一半源于过度的自大,一半出于自欺欺人的盲目乐观。他们用一个又一个乐观的“解释”与谎言自我安慰、自我麻痹,从而白白放弃了自我拯救的机会,直到事态最终变得无法挽回。
在附近的某些地方,抵抗仍然在进行着——就像已经落入掠食者爪牙之中的猎物仍要进行最后的挣扎一样,他的队员们同样也不愿自己成为这片黑色的盘中餐。在曾是营地边界的地方,爆炸与火光在凌晨时分青灰色的天穹下此起彼伏地闪现,其间还夹杂着愤怒或恐惧的呐喊。但他的理性无情地告诉他,这一切并不能改变什么:这里完全没有绝处逢生所需要的条件。勘探队携带的燃料与弹药是有限的,而那片有生命的海洋却拥有无穷尽的力量。他们可以拖延一分钟、一小时,甚至是一天,却无力逃脱那个注定将会到来的结局。
但他知道,至少还有一件事是他可以去做的。
他冲过一堆被点燃的物资,翻过一道用空板条箱匆匆搭成的胸墙——残留在附近的半透明黏液再清楚不过地说明了守卫者所遭受的命运。一团黑色发现了他,随即开始凝聚成型,像一个浓缩的影子一样朝他猛扑过来。但是,他的动作比他的对手来得更快:在火焰的致命拥抱中,这团“影子”无声地颤抖着、抽搐着,最后变成了地面上冒着刺鼻浓烟的一小摊黑色,就像一个被造物主抽走了灵魂的怪物,重又变回了被创造前的原初状态。他取得了一次胜利——当然,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胜利。
对他们正在与之搏斗的海洋而言,蒸发掉一小滴水算不上什么真正的损失,但这至少让他的计划有了更多成功的可能。在考虑片刻后,他抛掉已经耗尽燃料的火焰喷射器,转身向营地的另一端冲去。要返回登陆舱显然已经不现实了,但他还有另一个机会:营地里共有两台能用的通信器,而其中一台恰好在昨天早上被他下令搬出了登陆舱。
当他冲向放着通信器的帐篷时,周遭的混乱与嘈杂正逐渐被死一般的寂静所取代:越来越多的人被涌动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黑色洪流包围、压倒、吞噬,火焰与电灯的光芒也在逐渐熄灭。再过两个小时,黎明的第一抹曙光就会穿过不远处的峡谷,洒落在这片植被茂盛干涸的潟湖上,但他知道,自己是永远也不可能看到这一幕了。
他在黑暗中跌倒了一次,接着又被绊倒了第二次。在他第三次摔倒时,一团冰凉的流质抓住了他的脚后跟,像传说中会吞噬海员的北海巨妖一样紧紧地纠缠着他,将他拖向身后那片饥肠辘辘的大海。
他试图抵抗,却拗不过这压倒性的力量,绝望如同利爪般抓挠着他的心脏,掐住他的喉咙,但他残存的一丝理性仍然让他在狂乱的挣扎中采取了最后一个正确的应对动作:他抓住了挂在腰带上的那件东西,拔掉保险销,并抢在更多的黑色触手抓住他之前拉动了上面的金属拉环。
令他感到欣慰的是,这一切至少结束得很快。